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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冬。北京。前几天太阳还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这两天北风就吹得紧了,零零星星地落下的碎雪片,让人顿感寒意。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望着深墙大院,望着门口那两个硕大的石狮子,望着那个写着“裕王府”几个金字的匾额,她深深地呼出口气:“终于到了……”“奶奶……”老人低头看身边的女孩。那是个看起来8、9岁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有些弱不禁风的苍白。“如果把我卖了能给爹治病的话……”小女孩似乎下定了决心,“奶奶,卖了我吧……”揽住小女孩的肩膀,奶奶老泪纵横。如果不是你爹身患恶疾,奶奶怎么舍得把年幼的你卖到王府!如果你娘还活着,一定怪我这老太婆不讲人情!如果不是你弟弟还嗷嗷待哺,奶奶甚至想自己去做奴做婢!“刚才说的话都记住了?”奶奶握紧了小女孩冰凉的小手,“人家问你多大了,要说……”“十四岁。”小女孩乖巧地回答,“怕人家嫌我年纪小不要……”“奶奶托人打听过了,这里需要一个小丫鬟,要手脚麻利,能干活的。管吃管住不说,每月还能领到几钱银子……”老人说不下去了。卖孙女当然是为了换钱,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是欺骗孙女还是欺骗自己呢?老人拉着小女孩的手,叩响了门上那两个还结着冰凌的铜环。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戴着皮帽的老头露出半张脸,哆哆嗦嗦地说:“找谁?”“我听说这里需要一个小丫头……”老头把祖孙俩上下打量了一番,缺了门牙的他说起话来有些漏风:“找到了,不要了……”说完就要把门关上。“哎哎……老先生您好说话,帮帮忙吧……”老妇人用手抵住即将合上的大门。老头瞥了一眼她们:“和你们说了找到人了,大冷天的在别在这儿白费口舌……”“求求您了……”小女孩也用一种哀求的眼神看着老头,“爹爹病了,用卖我的钱就能给他治好病,奶奶年纪大了,弟弟还小……”老头的眼神有些停滞。这小丫头看来年纪不大,说话却让人觉得在情在理。如果自己有权力的话,到真愿意帮他们祖孙二人。“不是我不通情理,实在是无能为力……”他转身又想将门关上。“老赵……”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男子喊住了正要关门的老头,“发生什么事了?”老妇人和小女孩都回头看向这个说话的男子。他很年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戴了一顶白色的狐狸毛帽子,白色的披风,一双漆黑的眼眸在一团白色的包围中显得格外明亮。“王爷!”那个被称作老赵的老头马上行了个李,“这一老一小非赖着不肯走,老太太非要这孩子到咱王府当丫鬟……”小女孩一听这是王爷,立刻抓住他的披风。“请王爷收留我吧!我十四岁了,可以干好多活,洗衣服,烧饭都行的……爹生了重病没钱治,娘去年生弟弟的时候死了,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如果卖我到王府当丫鬟能换钱给爹治病,还能让奶奶和弟弟都吃饱饭……”老妇人大惊,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直接去抓王爷的披风,弄脏了到是小事,弄得这小王爷一翻脸可是要命的大罪!“请王爷恕罪!”老妇人立刻屈膝下跪,“民妇自知有罪,请王爷饶了民妇的孙女,她年幼无知,请王爷不要怪罪……”王爷去看那小女孩,她正用一双乌黑的眼珠专注地看着自己,虽然现在只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但长大了说不定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呢!而且看这老妇虽然衣衫褴褛,但说起话来似乎是念过书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大概也不会沦落至此吧!“你……叫什么名字?”王爷并没动怒,和颜悦色地问。“云儿。”小女孩答得爽快。王爷听了微微颔首。“到是个好记的名儿。老赵,支10两银子,留下她吧!”云儿松开王爷的披风,一时间有着发怔。王爷看她不再要求些什么,就笑着跨进门去。“王爷!”云儿喊了句,“我今天可不可以再回家住一晚,明天再来王府……”老赵看这女娃竟然得寸进尺:“你这丫头,还提条件……”王爷拦住老赵,默许。云儿终于露出一个微笑,一直眉头深锁的她第一次笑了。昏黄的光线下,云儿只能看到爹爹灰白的面孔。云儿端起一碗汤药,轻轻地吹着气想让它变凉些。“爹,药煎好了……”“云儿!”奶奶想要端过汤药,“你去收拾包袱吧!”云儿执意不肯:“奶奶,我想和爹说说话……”以后再回家再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家人。奶奶自然明白云儿的心思。云儿虽然年幼,却一直冰雪聪明,乖巧懂事,要是生在富贵人家,怕以后会是个了不得的女子吧!前几年随隔壁的先生读了些书,先生都说此女要是好好栽培以后可能会成大器。要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针线女红都是顺手拈来之事,只是这种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干得只是洗衣烧饭的粗重活计,过几年许个婆家就算幸事了。云儿见奶奶为自己去收拾包袱也不多言。自从去年娘亲去世,爹爹就一直缠绵病榻,本来就算清苦的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云儿,爹连累你了。”云儿爹伸出枯瘦的手指,想要去抚摸女儿瘦小的肩膀。“等明天去请个大夫,爹的病就一定会好的。”云儿把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父亲的口中。10两银子卖了女儿,却不知换不换得回性命。活了40余载,拖累残年的母亲,又迫不得已卖掉年纪尚幼的女儿,云儿爹有苦难言。自从李家从山西迁至京城大概也有百余年,虽然代代都为布衣,却也从未如此潦倒过。云儿看父亲呼吸逐渐平缓,悄悄退了出去。云儿看到奶奶正在为自己收拾着包袱,就走到摇篮边去看还在睡觉的弟弟小武。小武一出生就没了娘,是靠米汤喂大的,自己大了他十多岁,其实已经像娘一样照顾他关心他了。云儿替小武掖好了被角,眼泪竟不由自主地落下。“奶奶,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奶奶的手停顿了一下:“傻孩子……”这也许就是生离死别吧!王府不同别处,森严不说,以奶奶的年纪,也许此生我们祖孙再无相见之日了。云儿环抱住奶奶。一直疼爱自己的奶奶,过了今晚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了。不知道王府是不是也有和奶奶一样慈祥的人呢?云儿背着自己的小包袱,随着那个赵老头行走于王府内。尽管奶奶曾经叮嘱过,不要东张西望,要谨言慎行,但是还是孩子的云儿对这个陌生的环境还是充满了好奇。“老赵!”一个梳着两个髻的小丫鬟叫住了他们,“这是谁呀?”老赵匆匆瞥了一眼那个比云儿高不了多少的女孩儿,低着头说:“是府里新来的丫鬟。”“新来的丫鬟?”她斜睨着看着云儿,“叫什么名儿?”云儿抬头看着那个趾高气扬的丫鬟。那女孩儿约摸十五六岁,穿了件白底小粉花的棉衣,发髻上套了一圈白毛毛,生得勉强算个端正,只是一双有些凸起的金鱼眼给人一种很不愉快的感觉。“叫云儿。”老赵接了那丫鬟的话,“这个是陈王妃那边的红人儿寒月。”云儿道了个万福:“寒月姐姐。”这叫寒月的丫鬟仰着头,把脖子伸得很长,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老赵,你带她干嘛去?”“带她去见王爷,再找几身儿合适的衣裳给她换上。”别看老赵年纪大,对这个寒月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王爷一大早儿就出去了,再说这点儿小事儿还劳烦王爷。还是跟我到王妃那里请个安吧!”寒月转身就往回廊走去。老赵只好对云儿说:“云丫头,跟着寒月过去吧!见了王妃别说错了话。”这句“云丫头”让云儿觉得心里暖暖的,虽然不像叫自己的名字那么好听,但是听起来很是亲切。而且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这个赵老头儿竟然是自己在这里相对比较熟悉的人了,而且是没有给自己脸色,对自己还好生提点的好人了。云儿快步追上寒月。寒月稍稍回头:“你就不能走快点儿,还得让我等着你不成?”云儿不争辩,加快了脚步。她比这个寒月要矮上少半个头,自然步子也要比她小。虽然天寒地冻,但是王府里还是生长着青翠碧绿的植物,昨夜的雪还没有完全消融,堆积在那棵圆敦敦的绿色上。天空早已放晴,几只小鸟寻找着食物,在院里愉快地蹦跳着。云儿不由得微笑了,她放慢了脚步,生怕吓走那几只鸟儿。“你看什么呢!”寒月皱着眉。“没……没什么。”云儿马上转过头看寒月。“和我进来。”寒月的声音冷冷的。云儿不敢耽搁,她忐忑地跟随寒月走了进去。和外面的寒风相比,云儿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屋子中央生着一盆温暖的火,驱走了浓浓寒意。一个身着深红色衣服的年轻女子正襟危坐,脸庞干干净净,眼睛水汪汪雾蒙蒙的,像画中的女子一般。云儿看得有些出神,把刚才老赵嘱咐过的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王妃请安!”寒月的声音把云儿拉回现实。云儿连忙给王妃跪下:“王妃娘娘万福。”陈王妃抿嘴笑了笑:“起来吧!”“这是新来的丫鬟,叫云儿。”寒月笑得眉毛拧到一块儿去了。陈王妃点了点头:“名儿到挺好记的。多大了?”“十……四。”云儿有些支吾了一下。“那你怎么长得这么小啊?”陈王妃大大惊讶了一下,“我以为你也就十岁呢!”“王妃您不知,这乡下孩子本来就长得瘦小,再加上吃不饱……”寒月自以为是地解释道。云儿心里自是明白。说多错多,不解释也罢。“家是哪儿的?还有什么人?”陈王妃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云儿如实回答:“只消走上半日就到了,家里还有爹、奶奶和弟弟,爹生了重病……”陈王妃的脸上浮上同情的神色:“家里需要银子才会卖了你吧!听起来怪可怜的……寒月,去给她找几件干净衣服换上,这大冷天儿的怎么还穿得这么单薄……”寒月老大不情愿地回复了声:“是。我带她到厨房去干活。”“厨房?”陈王妃惊异,“她这么小再烧着烫着……”“王妃娘娘。”寒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丫鬟就是丫鬟命,她生来就是伺候人的,您还管她做什么……”陈王妃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表情:“那别让她干太重的活儿吧!看她这么瘦,会吃不消……”云儿对陈王妃投去感激的一瞥,正好看到陈王妃给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云儿随寒月一同退了下去,她对这位陈王妃不再有恐惧。“呶!这几件衣服给你换上。”寒月将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丢给云儿,“换好了衣服去厨房帮忙,劈柴洗菜,动作麻利点儿,完了再去把水挑满,该洗的衣服都在一会让雪心找给你,还有几个房间的灯罩也要擦了……”云儿看寒月的嘴儿一直不停,只好一直点头应允。“你点什么头啊!”寒月不耐烦了,“也不知道听明白没有……”这时候进来一个同样是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儿:“寒月……”寒月揪着女孩的辫子:“和你说好几百遍了,你好歹要叫我一声寒月姐,懂不懂规矩……”女孩儿想要瘪嘴,但是又不敢:“寒月姐您说得是……”寒月也不再追究下去:“这个新来的丫头归你带了,别给我惹事……”寒月趾高气扬地出了门,临走还不忘叮嘱:“那个灯罩晚上去取,别等着给送过来!”寒月的身影一消失,那个女孩就跑到云儿身边来:“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云儿是吧?我叫雪心……”“雪心姐姐。”云儿想要行礼却被雪心拦下。“就别讲究这个了吧!”雪心笑模笑样的拉住云儿的手,“你的名儿还挺好听的,这儿还有亲人在?”云儿对雪心也稍稍笑了下:“还有爹爹和奶奶……”“你还有那么多亲人呢!”雪心忽然怅然起来,“我都不知道我姓什么,也不知道爹娘是谁,从小就被人卖来卖去的……”其实雪心还算生得标致,眼睛不大,但是笑起来弯弯的样子很讨喜。“我到这儿来三年了,当年还是李王妃给我取的这个名儿呢!”雪心看着云儿不解的样子,就继续说了下去,“你今儿看到陈王妃了吧!人是挺好的,也生得漂亮。王爷原来的王妃姓李,很好心的,当初李王妃看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可怜,就收留了我们,还说我原来也没个名儿,就“丫头丫头”叫怪不好听的,就给我们起了名儿‘雪心’和‘雨心’。可惜李王妃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去了……”“王爷一定挺难过的吧?”云儿忽然想起了那个有着和善目光的王爷。“王爷难过是难过……”雪心看了看窗外,“可是不还是马上让这个新王妃进门儿了……”云儿觉得自己是自己是多话了,马上不再去说这个话题:“那……雨心姐呢?”“雨心?”雪心看着门口,那一束冬日的阳光还煞是刺眼,“自从李王妃去了之后,她就改名儿叫寒月了……”云儿不大明白,还是好奇地看着雪心。“行了,话多了。先把衣服换了,一会儿我告诉你该干什么活儿……”雪心咳嗽了两声,不再继续说下去了。云儿穿好新衣服,穿了棉袄的确暖和许多,人也圆了一圈。棉衣里的棉花似乎是新的,让人觉得暖烘烘的。她环视着房间,门窗完好无损,根本感受不到外面刺骨的寒风。不知道家中的爹爹病好些了没有?奶奶又帮人家去洗衣服了?小武有没有哭,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想我呢?云儿忽然觉得泪水不自觉地涌出,才一天而已,怎么就想家了呢?“云儿,你穿好衣服了么?”雪心推门而入。云儿迅速地抹去眼泪:“好了好了……”雪心看着云儿穿得那件棉衣:“寒月怎么把这件找给你了?你穿着会大不少的……”雪心忽然发现云儿在抹眼泪,就扳开云儿的手指:“怎么了?怎么哭了?”云儿马上笑了一下:“没事儿……”“想家了吧?”雪心一下子就猜出云儿的心思,“不过你好歹还有个家可以想,我都不知道想谁去好……以后王府就是你家,我就像你姐姐一样好不?”云儿抬起含泪的眸子。雪心笑眯眯的,眼睛在微笑,嘴也在微笑。“好了,洗洗脸咱们该去干活了。”雪心拉着云儿的手,“呀!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啊!很冷吧?不过一会就暖和过来了。你也知道寒月给咱的活儿不少,你先去择菜,我来劈柴好了……”比起那个趾高气扬的寒月来说,雪心真的像个大姐姐,她笑起来的样子那么灿烂温暖,让云儿觉得整个心都明朗了起来。这一开始干活就没闲着,择菜洗菜,冰冷的井水让人一直寒到骨头缝里。好不容易饭做好了,水也都挑满了,又该去洗那些大件小件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衣服了。这一忙活,天儿马上就黑了,雪心把一些叠好的干净衣服交给云儿:“这些送到陈王妃那儿去,告诉她王爷的衣服洗干净了,也叠好了,顺便拿那些该擦的灯罩回来……”云儿点点头。“慢点走,弄脏了就白忙活了……”雪心叮嘱道,“把东西拿回来咱就可以吃饭了……八成王爷也回来了,别忘了请安……”云儿听仔细了雪心嘱咐的这些话,就缓步走向陈王妃那儿去了。回廊里有点着的灯,但是偌大的王府还是让人觉得恐惧。灯火通明的院落,却有种人烟稀少的凋零感。云儿快步走着,但又怕走快了跌倒弄脏了衣服。云儿数着房间,生怕在王府迷路,白天来过的晚上她已经不记得了。每个屋子都不可以贸然进入,在徘徊间她忽然听到了寒月的声音。云儿刚要敲门,却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翡翠镯子呢?我听说赏给你了……”云儿吃了一惊,这声音她并不陌生,是昨天让自己进王府的王爷!他在和谁说话呢?陈王妃?寒月?寒月咯咯地笑着,那声音穿透寒夜,令人浑身发凉。“王爷,你不会连那个镯子也在意吧?好歹奴家也陪了您不是……”云儿并不太明白寒月的话,但是她从直觉觉得自己走错了房间,不应该进去。“给我……”王爷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寒月忸怩的声音:“王爷——”“明儿个再赏你个别的,这镯子给我……”不知道王爷是不是被寒月的声音吓住了。云儿不知道寒月是不是把镯子给了王爷,但只听王爷说了句:“今儿晚上把雪心那丫头叫来……”云儿听脚步声近了,马上躲到柱子后边。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那个玉树临风的王爷走了出来。他还是那件白色的毛披风,在黑夜里格外显眼。寒月跟在后边,低眉顺眼:“王爷慢走……”看着王爷的背影远去,寒月才恨恨地踢了门槛儿一脚。她忽然发现还躲在黑影里的云儿,就低着嗓子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干嘛来了?”云儿怯怯地低语:“刚来。我来送衣服给陈王妃,但是找不到路了,还有拿那个灯罩,说是要擦的……”“得得得,看你就不灵,还找不着路了……”寒月从云儿怀里抢过衣服,“灯罩甭擦了,雪心也没空儿,还得我教你,明儿再说吧!”云儿愣愣地看着寒月,因为她还在想着刚才王爷临走的那句话。“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回去!”云儿马上转身想要离开,却又被寒月喊住:“回去通知雪心,说王爷叫她……”云儿刚要回答,就听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寒月早已没影了。云儿回到房间,看到雪心正在摆着碗筷。“衣服给寒月了?灯罩呢?没拿回来?”“雪心姐。”云儿关上门,“我没见到陈王妃,把衣服直接给寒月姐了,她说灯罩不用擦了,明儿再说……”“那敢情好,她不找事儿最好。”雪心把凳子搬出来,“饿了吧?今儿忙活一天了……”云儿坐到桌子前,拿起筷子却不舍得下筷。虽然只是几个素菜,家里却很长时间没见着了。雪心递给她一个馒头:“王府别的不说,吃的是管够,省得饿肚子。”云儿咬了一大口,但似乎太过着急,噎得有些难受说不出来话。雪心看云儿不由得笑了:“喝口水,别噎着了,着什么急……”云儿喝了一大口水,才缓过劲儿来,她有点羞赧:“好久都没吃到白面了,家里一直没有米面,只给弟弟熬点米汤……”雪心怜惜地点着头,她也曾经食不果腹过,也饥寒交迫过。尽管云儿才来了一天,却是那么招人喜欢的一个小姑娘,生得漂亮,脾气温柔,雪心已经像是待自己的妹妹一般待云儿了。“雪心姐,刚才寒月姐说王爷要找你……”云儿扑闪着眸子,“你是王爷的丫鬟吗?”雪心的笑容隐没了,她拿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雪心姐,刚才我没找到陈王妃,只看到王爷从寒月姐那儿出来,王爷说要找你……”云儿见雪心不回话,继续解释着。“你见到王爷了?”雪心歪着头问云儿。云儿点了点头,马上又摇摇头。“我瞧见王爷了,但他没看见我。他再问寒月姐一个翡翠镯子的事儿,然后就走了……”雪心微微皱着眉,她抓住了云儿的胳膊:“以后这种事听着了也别对别人讲,对谁都不能讲,记住了吗?”云儿看雪心的黑眼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扩大,而且变得越来越深黑。“吃完了把碗筷收拾了就睡了吧!门锁好,别忘了把灯熄了,不用等我回来……”雪心把吃了一半的馒头放下。“雪心姐你不吃饭了……”雪心凄凉地笑了一下:“吃不下了……”云儿不知道雪心是何时回来的,只是知道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梳洗打扮了。“雪心姐……”云儿揉揉眼睛,发现天并没亮。“再睡会儿吧!时辰还早。”雪心梳着自己的辫子,她忽然看到手腕上的镯子,迅速地捋了下来,她看到云儿正怔怔地看着自己。“云儿,别告诉别人这个镯子在我这儿。”雪心见云儿坐起了身子,“这是王爷赏给我的,但它以前是李王妃的东西。后来王爷把它赏给了陈王妃,陈王妃又赏给了寒月……”“那为什么会在雪心姐这儿?”云儿更不解了。“因为我向王爷要求的。”雪心拿着那个镯子轻轻擦拭着,“李王妃对我很好,这个镯子是她的爱物,总不能被寒月夺了去……”云儿探着身子去看那翡翠镯子,她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玩意儿。“真不知道到这儿来是幸还是不幸……”雪心摸着云儿的小辫子,“幸的是可以有饭吃,有地儿睡觉,不幸的是再也不是自己了……”云儿并不理解雪心的话:“雪心姐你说什么呢?你读过书吗?”雪心摇了摇头:“你念过?”“前几年随先生读过,识得些字……”云儿无比怀念地说,“但是好多文儿还是看不懂……”“念过书就和我们这些丫鬟不一样了……”雪心帮云儿梳着辫子,“我连自己的名儿都不知道怎么写,李王妃教过,我没学会……”“那以后我教你写……”云儿对着镜子,对雪心灿烂地微笑着。是有那么一句话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无才便意味着好多事都不懂,有才又怎么样呢?会因为念过更多的书而知道羞耻,知道尊严,知道反抗吗?“陈王妃最喜欢画画儿,以后也许用得着你帮她研墨……”雪心把云儿的辫子系好。“王爷也喜欢么?”云儿还在想昨晚的事。“王爷……”雪心扶着云儿的肩膀,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庞。那素净的小脸上显露的是年幼的纯真,水一般的眼眸里闪动着是不谙世事的光彩,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过上三五年,可能是这个王府里最漂亮的人儿了。想必也摆脱不了和咱们一样的命运,幸运的话也许看她漂亮可人,看她读过几年书,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吧!“王爷应该不用你给他磨墨,他不大喜欢这些东西……”“好了!”雪心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今儿个天儿不错,把园子里的杂物好好清理清理……”云儿拎着一大篮子石块,迎面走来的是老赵。“赵爷爷……”“呦呵!是云丫头啊!”老赵看到云儿提那一大篮子石头费劲的样儿,想要帮她,“赶明儿得和寒月好好说道说道,怎么一来就让你干这么重的活儿,怕是这西北风一吹都给你吹跑了呢……”云儿知道这老赵是个好心眼儿的人,自然也就不说些什么。“老赵!”寒月插着腰,指指点点,“让你送的信送去了没有?”老赵对寒月有些爱搭不理:“看这天儿怕是有大风雪,又不是火烧眉毛的大事儿,改日吧!”寒月气鼓鼓地:“陈王妃要买梳子你到是痛快……”“陈王妃想要当然得快去办,你要是着急自己可以去送……”老赵仍然不给寒月面子。“你……”寒月指着云儿,“你把信给云儿,让她送去……”“你也看到她还有活儿干,而且她人生地不熟的……”老赵看云儿有些茫然的样子。云儿看他们两个争执不休,不知如何回答。“好,好,你等着,有你好看!”寒月气哼哼地转身准备离去。“怕是要找你麻烦了,云丫头。”老赵对云儿低语。“这儿怎么了?”陈王妃不知何时来到这里。她看着这三个人都表情怪异,就问了句。“王妃您怎么出来了?风寒刚好……”寒月上前帮陈王妃披好了斗篷。“在屋子里呆时间长了怪闷的,想出来走走……”陈王妃看到云儿,“这个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个云儿吧?”“王妃娘娘万福。”云儿想要行礼,却又得把篮子放到地上,有些慌张,一下子就扑倒在地。陈王妃看云儿那紧张又胆怯惹人怜爱的模样不由得上前:“摔疼了没有?”云儿连忙摇头:“没有。”“寒月,”陈王妃看着寒月,“别让她干那么重的活儿吧!还是个孩子呢!好像和我妹妹差不多年纪,她爹要知道女儿在这里受苦也不忍心吧……”云儿听到陈王妃如此体贴入微的话不由得热泪盈眶。自己到这里有个把月了,也没有爹爹和奶奶的消息,不知道看过大夫之后爹爹的病好些了没有,不知道奶奶和小武都好不好,吃苦受累都不怕,但是和亲人不能相见却是痛苦不堪的。寒月瞧了云儿一眼,云儿马上移开目光,不与她对视。“王妃您这话儿说的,我哪有让她干重活儿,这活儿本是雪心那丫头该干的,我看是她偷懒欺负云儿才是……”陈王妃半信半疑:“这样啊……那叫雪心多照顾着云儿点儿,咳咳咳……”“王妃您还是回去吧!这儿风大……”寒月去搀扶陈王妃。陈王妃到也不再拒绝,微笑着回望了云儿一眼,就随着寒月走远了。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那几颗还在眨着眼睛的星星看起来那么洁白耀眼。云儿托着腮,静静地仰望着星空。在这种冬日里,能看到如此朗朗的星空实在不是易事。门开了,云儿看到雪心面无表情地回来。“雪心姐!”云儿转头叫她。雪心先是愣了一刻,然后马上露出笑容:“怎么还没睡?”“寒月姐是不是说你什么了……”云儿虽小,却很敏感。“她?”雪心解着衣服上的扣子,“她整天就会琢磨怎么对付人才是,谁叫她嘴巧,哄得王爷和王妃都拿她当个贴心丫鬟……我才懒得理她那档子事儿,整天就会搬弄是非,谁都知道她那封信是给……”雪心忽然住了嘴,她觉得这些事还是不让云儿知道得好。“你也就别去想她了,早点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云儿点点头,钻进了被子里。“雪心姐……我……”雪心看云儿支支吾吾:“怎么了?”“我想我爹了……”云儿瘪了瘪嘴,忽然哭了起来,“还想奶奶……”雪心的眼睛里闪动着点点泪光,她把云儿搂在怀里:“乖了,等以后我找个机会让你偷偷出去……不是说只消半天功夫就能走到么?我总能找到机会让你回家瞧瞧的……”云儿呜咽着点头。其实现在让云儿自己回去,她可能也记不得路了。只记得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直走下去,也许就能看到那矮矮的小草房,看到慈眉善目的父亲,看到倚着门口冲她微笑的奶奶,看到咿呀学语的小弟……看到那属于自己的家,看到那不再是自己的生活……深情备注:1.李贵妃生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出生于漷县,少年时入裕王府为婢女。父亲李伟(1510?)祖籍平阳府翼城(山西翼城县)人。明永乐时迁顺天府通州。2.关于李贵妃的家乡:漷县镇位于通州东南,镇域面积112.8平方公里。漷县镇已有2000多年悠久历史,著名的京杭大运河和京塘路贯穿全境,地理位置优越,水陆交通方便,自古即为南方进京要冲之地。宋、元、明、清历代曾先后在此设州县治所,成为当时京城东南第一邑。5 第二章 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晚,皑皑的白雪一直没有融化,房檐上的冰凌依然直条条地挂着,似乎预兆着春天还会非常远。云儿围着房间里那盆温暖的火而坐,看着那欢快跳跃着的小火苗。“云儿,”雪心叫过云儿,“穿上新衣服试试看!”云儿对雪心展开笑颜:“谢谢雪心姐!奶奶一定会说我的新衣裳好看的。”“嘘!”雪心看了看窗外,“小点儿声,没人知道你要回家……”云儿马上点了点头:“要是寒月姐知道是雪心姐帮我,会不会……”“寒月陪陈王妃省亲了。”雪心替云儿宽心,“我让赵爷爷的孙子福生送你过去……”福生是赵爷爷的长孙,经常到王府来料理花木。云儿曾经见过他几面,是个憨厚老实的好人。一大清早,云儿就背着小包袱等在王府后门了。赵老头给云儿拿了几个馒头:“云丫头,这些拿上,路上饿了吃。”云儿谢过老赵,看到福生已经到了。“福生哥。”云儿必须仰望福生,因为她还不及他的肩膀高。“小云儿,那咱们走吧!”福生向老赵告了别,“爷爷,那我们走了……”“路上小心……”老赵关照着,“云丫头,要早去早回……”走出王府的一刹那,云儿突然有种从牢笼中解脱的感觉。她仰望着东方,那轮冉冉升起的红日照得泛着青白色的天边逐渐染上一层红晕。云儿觉得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小路上的树梢间的几点绿是否意味着春天的脚步近了呢?冬天的素净就要被春的绿意代替了吧?“福生哥!”云儿额前的刘海被吹起,“谢谢你送我回家。”福生和雪心同年,个子很高,肩膀很宽,两道浓眉显得人很精神。“谢什么!雪心最近还好么?”福生咧嘴笑着。“还好吧……”云儿不清楚福生所问的“好”具体是哪方面,“最近寒月姐没在,王爷总是找雪心姐……”福生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阴暗了。但当福生看到云儿因为自己而害怕得不敢言语时,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好了,小云儿,咱们快走吧!中午就能看到你爹和奶奶了……”云儿看到河的时候兴奋不已,因为她知道这儿离家不远了。也许就能看到在门口洗衣服的奶奶,看到抱着小武晒太阳的爹爹……云儿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屋,看到屋顶上的还未融化的积雪,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她大声地叫着:“爹,我回来了!奶奶,我回来了!”云儿推门而入,但是里面只是一个陌生的妇女。云儿愣住了,倒退了两步。“找谁啊?”那妇女打量了一下云儿。云儿怀疑自己找错了地方,轻声问:“这儿不是姓李吗?”“我们家不姓李,你是要找那家是不是还有个没断奶的小娃?”女人看到云儿点头就继续说了下去,“已经搬走好些日子了……”云儿有些不相信:“爹爹和奶奶不会不要我的……”女人似乎知道些什么:“奶奶?李家奶奶上个月去了……你就是那个被卖去当丫头的云儿吧……”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把云儿混乱的头炸得七荤八素。奶奶去了?那个最疼爱自己的慈祥的奶奶不要云儿了?“岁数大的人染个风寒就不行了,李家大叔的病刚好,没想到李家奶奶又……”女人说得有些难过,“就葬在山坡上,李家大叔带着儿子不知去哪儿了……”云儿没有听完女人的话就狂奔向山坡。云儿听到福生在身后喊她的名字,但是她就是不想停下来。奶奶!奶奶!听到云儿在喊您了吗?奶奶为什么不等云儿回来?我穿了新衣服给奶奶看,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云儿跌跌撞撞地跑上山坡,看到了一个个隆起的小土包。太阳照在那些还未融化的雪上,闪耀着点点银光。漫山遍野,太多孤苦的灵魂,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自己的亲人。福生也跑了上来,他看着她伫立在风中,看着她呆滞而迷茫的眼神,看着她瘦弱的身躯。他并没有上前,只是站在离云儿很远的地方,默默地守护着。雪心听到叩门声感到诧异:“谁啊?”“是我,福生。”福生的声音低沉。雪心打开门,看到云儿神情木然地走进来。“云儿?”天色尚早,雪心奇怪云儿为什么这么快就回王府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云儿不理会雪心,她径直坐到椅子上,痴痴地发起呆来。雪心刚要上前讯问,却被福生拉住:“让她安静一会儿吧!咱们出去说。”雪心回望了云儿一眼,点了点头。“云儿她奶奶去世了……”福生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屋里的云儿听到,“爹和弟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们白跑了一趟……”雪心吃了一惊。虽然她没见过云儿的奶奶,但从云儿口中知道这是一个慈祥善良的老人。失去这样一个宠爱她的亲人,云儿的悲伤可想而知。“但是这云儿真是个倔脾气,心挺硬,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福生看着雪心,似乎想从她口中得到相反的答复。“她太小,也许都吓傻了吧……”雪心转过头,避开福生的目光,“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雪心……”福生吞吞吐吐,“你要多保重……”雪心答应了一声。福生看着雪心轻声进屋又轻声关好了门,才悄悄离去。云儿已经睡下,背对着雪心。雪心轻声叫:“云儿,你睡了?”云儿一动不动,不理雪心。雪心叹了口气,听似自言自语:“你好歹还有亲人可以想,我都不知该想谁去。从小就没爹没娘,连姓什么都不知道。想哭的时候只能自己哭,想说话也只能自己对自己说……”半夜,雪心听到一阵轻轻的啜泣声。她揉了揉眼睛,四周一片漆黑,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披上外衣,悄悄下床走到云儿床边。云儿背对着雪心,肩膀抽*动着。“云儿……”雪心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在寂静的夜里那么清晰,“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云儿转身投入雪心的怀抱:“雪心姐……”雪心搂着云儿,轻轻地拍着她瘦弱的后背:“奶奶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她希望你过好日子,希望你开开心心的……”“奶奶走了……不知道爹爹……去哪儿了,还有小武……”云儿搂着雪心的脖子,“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雪心哄着云儿:“不会的,你爹没准儿带着小武来找你了,也没准儿投奔哪个亲戚去了……”云儿的声音高了起来:“真的?”“没准儿过几天就到王府来找你了……”雪心安慰云儿,“你也不是没有亲人,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云儿揽紧了雪心,喃喃低语:“姐姐,姐姐……”雪心笑了,眼睛逐渐被泪水充满。谢谢你,云儿,你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亲人,让我觉得有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目标。云儿日盼夜盼,每天都到门口去看来来往往的人们。她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却又失望而归。爹爹没盼来,到是把寒月和陈王妃给盼回来了。春天是真的来了,就连清晨的太阳都散发着和暖的柔光。这次是陈王妃嫁进王府后第一次省亲。毕竟她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孩子,一直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总是要想家的。她环视着王府,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今个儿天儿不错,春天真的来了。”“您一回来天儿就放晴了。您看您回去那几天天儿不也是一直特好么!”寒月扶着陈王妃。陈王妃抿嘴一笑:“寒月你就是会说话。”“奴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寒月也顺着陈王妃笑着,“不知道今儿个王爷在不在府里,是不是进宫见皇上去了?”陈王妃的笑容依然荡漾在嘴角:“看这好天儿打猎去了吧!寒月,你去拿我带来的东西,我要分给大家。”寒月呆在原地不愿动,嘴里咕哝着:“那么多好玩意儿给一帮不知好歹的家伙也是白费……”“快去啊!”陈王妃催促着寒月,“把大伙儿都叫到我那儿去吧!”寒月当然不能对陈王妃的决定有任何疑议,她老大不情愿里朝着马车的方向去了。当云儿听说陈王妃回来的时候是恐惧大于兴奋。兴奋是因为漂亮而好脾气的陈王妃终于回来了,恐惧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寒月也一同归来。雪心也着实松了口气。云儿回家没被发现,寒月这一回来虽然耳根不会再有半日清净,却让自己的夜晚归于平静了。云儿和雪心先给陈王妃行了礼,才发现宽敞的室内站了十几个丫鬟。寒月仰着脖子,声音尖细:“今儿个王妃娘娘有赏,还不快磕头谢恩……”“哎?”陈王妃打断了寒月的话,“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就是我带回的一点东西,以后大家还要多给王府尽心尽力的干活……这次陈王妃带回来的大多是一些胭脂水粉和团扇手绢之类的物件,大家拿到自己那份就都离开了。雪心得到的是一个镶着珍珠的发簪,显然和别人的物件又不大相同。雪心见状只得向陈王妃说明:“王妃娘娘这份厚礼雪心实在承受不起……”陈王妃还是那惯有的笑容:“我看这发簪的式样儿还不错,而且和你的名儿一个意思,就送你了。”“可是……”雪心还是踌躇,这个发簪的价值远远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寒月哼哼两声:“得了,陈王妃赏你的就快收下吧!”雪心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寒月。寒月有些不快,她草草打发雪心:“快点拿完了就走了吧,哪儿那么多事儿。云儿,这是给你的……”那是一块翠绿翠绿的玉坠子,散发着幽冷的光芒。云儿惶恐不安地给陈王妃跪下:“王妃娘娘,这个……”“起来吧!如果实在觉得不合适就当是我赏赐给你的……”陈王妃怕云儿会和雪心一样觉得太过贵重。这种东西家里有的是,自己从来不当是什么好玩意儿,送给下人做个人情也好。给雪心是因为王爷很喜欢她,给云儿纯粹是自己喜欢。云儿回头看了看雪心,后者点头默许,云儿只好谢恩:“谢王妃娘娘赏赐……”寒月伸手去搀扶陈王妃:“王妃娘娘赶了一天路也累了,还是先休息吧!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去干活,你没看到今天天儿停好,赶紧把书房的书都拿出来晒晒……”云儿看向雪心,她正仔细端详着那支发簪,嘴角微微向右边牵着,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忐忑。如果不是寒月让晒书,云儿大概不知道王府会有这么多古籍。以前在先生家中她看到过很多书,但是和这里的书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了。云儿识字,把这些书当作珍宝(某鲸某鲸,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吧!)般爱不释手。以前在先生那儿读过,她至今能记得其中的句子: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雪心凑过来:“云儿,你看什么?”云儿兴奋不已:“雪心姐,原来王府有这么多书可以读,这些书我能不能借来看……”雪心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寒月尖着嗓子喊:“都干嘛干嘛呢!没看到王爷来了么!”雪心拉着云儿和那其他几个丫鬟都赶快行礼:“王爷万福。”王爷径直走向雪心:“雪心,最近身体可好?”“谢王爷惦记,”雪心瞥见寒月那冷如冰霜的目光,觉得自己的笑容都僵硬无比,“雪心一切都好。”王爷满意地点头,他忽然看到雪心身边的云儿:“你识字?”云儿发现自己手中还拿着那本《庄子》没放下,就赶快认罪:“奴婢知错,书不应该乱动。只是以前读过两年书。”“喜欢就拿去看,看完了放回原处就是。”王爷转头问雪心,“这就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新来的丫鬟?”“回王爷,她叫云儿,才来了三个多月。”雪心偷偷看了一眼云儿,“年纪太小,好多规矩还不太懂。”“你多教教她就是。”王爷一直看着雪心,“我打了几只野兔回来,晚上你烧几个好菜……”云儿悄悄地看着王爷:这是第二次近距离地看王爷,原来他早已忘了我是他10两银子买回来的丫头了!他眼中只有雪心姐,但雪心姐对王爷却冷漠而恭敬,还有寒月的眼神,像要杀人一样让人觉得胆寒。托雪心的福,云儿分到了一小碟兔肉解馋。雪心看着云儿狼吞虎咽的样儿,十分心疼:“别噎着,都是你一人儿的。”云儿莞尔一笑:“雪心姐你怎么不吃?”“吃过了……”雪心摸着云儿散开的辫子,“云儿,以后如果见不到我会想么?”云儿眨了眨眼:“雪心姐你要去哪儿?”雪心呆了几秒钟:“哪儿也不去,只是随便说说。”云儿见状继续吃饭:“雪心姐你是除了我爹娘和奶奶以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就像亲姐姐一样……以后云儿想永远和雪心姐在一起……”雪心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睫毛抖动着,眼睛逐渐笼上一层朦胧的雾气:“云儿……”“雪心姐你哭了?”云儿看着雪心。雪心连忙拭去已经滑落的泪水:“没有。云儿你一会早点睡觉吧!明天早上还要干活呢!”“恩,雪心姐你要去哪儿?”云儿见雪心有要出去的意思。“福生有一盆花要送来,我去赵爷爷那儿去拿。”雪心露出她常有的笑容,“别等门了……”云儿收拾好碗筷发现雪心没有穿披风。虽然是早春,这种夜晚还是寒意十足的。她踌躇了一会,决定去找雪心。云儿提着灯笼,走在幽冷的长廊上。她已经习惯独自在夜晚走在黑暗中,已经没有太多恐惧了。“我都想好了……”云儿忽然听到了雪心的声音,她兴奋地寻觅着声音的来处,发现雪心和福生在窃窃私语。“已经决定不走了,”雪心仰望着福生,“不能连累你……”福生的声音充满惊讶:“不是早就说好了?明日王爷和陈王妃会进宫见皇上,是个机会……”“我知道这个机会不容易,但是……”雪心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早就配不上你,现在更不行了……”原来雪心姐要和福生哥离开王府!云儿大惊失色。“我不在乎,雪心。”福生握住雪心的手,“是他逼你的……”“他是王爷,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我不在乎他怎么对我,”雪心的声音凄婉无助,“但是我在乎云儿,那孩子就像我妹妹似的,我舍不得离开她……”云儿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幸福,她刚要上前却听到寒月的声音:“呦!三更半夜这样可不大好哇!”雪心和福生赶快分开,寒月径直走到两人中间:“我就说你们俩肯定有鬼!还琢磨老赵那儿有什么好,你三天两头去?”寒月转向福生,“还有你!我就奇怪了,这数九寒天的王府有那么多活可干?你们俩原来干了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寒月,你别瞎说,我和福生哥什么都没做过……”雪心极力辩解。“就听你小嘴吧嘚吧嘚了,谁知道真假!”寒月趾高气扬,“让王爷明断!”福生一把抓住寒月的胳膊,掐住了她的咽喉:“敢叫我掐死你!”寒月才不吃那一套:“你以为我是傻子?一个人就敢来抓你们?”福生和雪心正在恍惚间,一盏盏明晃晃的灯笼包围了上来。云儿依然躲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无数把刀架在雪心和福生的脖子上,寒月笑得畅快:“我知道你不怕死,你总得怕雪心死吧?”福生松开了寒月,她揪了揪衣服领子,推了雪心一把:“都带走带走!”雪心和福生被推搡着向着王爷的屋子走去。云儿看大队人马吵吵嚷嚷地远去,才深深地呼了口气。陈王妃看到屋子里熙熙攘攘站满了人有些不解,她依偎在王爷身边问:“发生什么事儿了?”寒月上前一步:“回王妃,寒月晚上经过回廊的时候抓到福生和雪心在幽会……”陈王妃一脸惊愕:“雪心和福生?雪心不是?……”王爷脸色阴沉:“都下去……”下人们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剩下雪心和福生跪在地下。“王爷,雪心和福生计划要离开王府,也不是,应该是私奔才对。”寒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雪心和福生眉来眼去好长时间了,没想到竟然做了让咱们王府丢人的苟且之事,奴婢想此事还是让王爷定夺……”王爷摆了摆手,示意寒月不要再说下去。“雪心,你怎么说?”王爷看着雪心,目光中有着些许遗憾和失望。“王爷既然已经派寒月去抓雪心,还需要解释么?”雪心仰着头,嘴角带着坚定而不屈服的微笑,“如果雪心说和福生哥没有感情那是伤了福生哥,但是雪心既然已经服侍王爷就没打算要离开……”王爷走到雪心身边,伸出双手:“起来吧!”雪心把手放在王爷手中,缓缓起身。“谢王爷。”“我相信你不等于相信福生。”王爷转向福生,“看在老赵在王府多年,你明早速速离开就是,此事我不再追究。”福生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咒骂:“你算什么狗P王爷!你自己懦弱无能,又贪恋美色,你毁了多少女子……”一手遮天的王爷怎么会忍得了如此的咒骂,他握紧了拳头:“来人!”雪心知道情势不妙,连忙跪下:“王爷息怒,王爷息怒。福生只是一时糊涂,王爷不要降罪于他……”王爷甩开雪心的手臂:“你心疼不得……”雪心见自己无力挽回,哭着匍匐在王爷脚下:“奴婢知错了……王爷,您就饶了他吧……”十几个家丁冲进室内,把福生围在中间。陈王妃胆怯地看着,寒月站在陈王妃身边,斜睨着雪心,嘴角露出狡黠而得意的笑容。雪心依然在哀求着:“王爷!王爷!让福生明日就离开,雪心和他永不相见,王爷开恩……”王爷对雪心的求饶视而不见。雪心忽然没了声息,晕倒在地。王爷见状连忙蹲下身子抱住雪心:“快去请大夫,快去啊!”一群人又乱作一团,吵嚷声,尖叫声,沸沸扬扬地要把屋顶炸开了。云儿一直默默地站在门口,呆呆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雪心被送回了她和云儿的房间。云儿趁乱混了进来,躲在角落里不敢言语。王爷很是焦急,一直在雪心身边看着大夫诊视:“她怎么了?”大夫不敢疏忽大意,许久才回复王爷:“王爷不必担忧,是喜脉,目前母子均安……”听了这话,王爷先是惊讶,继而喜上眉梢:“大夫此言当真?有多久了?”“老身仔细查过,两月有余。”大夫对此事不敢怠慢。王爷欣喜不已:“目前情况稳定?”大夫直言:“目前尚可,不可操劳过度。”王爷甚至有些兴奋,他点着头:“大夫开点药为她调养调养……”“谨遵王爷吩咐……”大夫背着药箱离去。王爷坐到雪心的旁边,目光温柔地看着已经醒来的雪心:“你好好歇着……看来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是有谱儿的……”雪心蜷缩在被子里,眼睛里晃动着泪水:“雪心不敢欺瞒王爷,只是这事儿事关重大,雪心也不敢轻易开口。王爷大可放心,雪心自知身份卑微,不配给王爷留下血脉……”王爷似乎有些动容,表情柔和:“以后什么事儿都别做,好好照顾自己。明儿个搬到东厢那间大屋子去,再找几个丫鬟伺候着……”王爷看到躲在角落里的云儿:“云儿!”云儿怯生生地上前:“王爷……”“看雪心和你挺投缘,你就还照顾她吧!”王爷见云儿身量不足,“你就是年纪小了点儿,不过普通的活儿还是干的来吧?”云儿拼命地点着头,虽然她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知道雪心的地位已经不再同往常了。“今儿也不早了,早些睡吧!”王爷起身准备离去。雪心勉强探起身子:“王爷慢走……”王爷转身:“歇着吧!今儿个的事儿我也不追究了,明儿让福生赶快离开,此事就此作罢,不准再提!”雪心听到这话,着实松了一口气。她缓缓躺回床上,神情凝重。云儿送走了王爷,倒了杯水给雪心:“雪心姐……”雪心悠悠回过神来:“云儿,吓着你了吧?”云儿摇摇头:“如果不是因为云儿,雪心姐你会随福生哥离开王府么?”雪心听了这话心中一惊。云儿正默默地看着自己,似乎已经知道一切,而需要一个答复。其实自己心中很是矛盾,即使没有云儿,自己真的可以下定决心离开么?见雪心犹疑不回答,云儿自知不该再追问下去。“雪心姐,以后你就不是雪心姐了是么?”雪心看到云儿有些伤感的眼神,淡淡地笑了一下:“怎么不是?我还是云儿的雪心姐……”“你以后会和陈王妃一样当王爷的妃子吗?”云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问,只是听过王爷的话,她有种不祥的预感。雪心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回答,她不愿去想以后的命运,不愿让慢慢蔓延进来的黑暗进驻到已经无光的生命中。王爷到是说话算话之人,福生只消即刻离开王府,便不会再有人追究昨夜之事。福生背着包袱站在门口,无人送别,甚至连他的爷爷老赵都没有出现。“福生哥!”云儿看四下无人,偷偷地跑到了门口。“小云儿!”福生怕云儿被别人发现,“你快回去!让人看见了会惹麻烦!”云儿从怀里掏出一只翡翠镯子:“雪心姐说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福生知道这是当初李王妃的爱物,也知道雪心非常珍惜这只镯子,是最近才从王爷那儿要求来的。“她还说了别的没有?”福生知道不该这么问,即使问了云儿也不会知道的。“没有,只说把这个交给你……”云儿细细想了一下,“福生哥你要去哪儿?”福生收好镯子,无奈地摇头:“不知道,总会有容身之处……”福生转身,快步走出了王府。云儿追了上去,她倚在门边,看着福生的身影渐渐消逝在茫茫晨雾中。“云儿,”雪心看着来来往往搬家的下人,把云儿悄悄叫到一边,“镯子给福生哥了?他说什么没有?”云儿摇头。雪心失望地又追问:“什么都没说?”“福生哥说不知道去哪儿……”云儿的脸上浮上忧郁的神色,“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么?再也见不到了么?”雪心看着穿梭在屋里匆匆忙忙的下人们,嘴角旋起一个凄楚苍凉的微笑:“可能我们的缘分已尽,命中注定,我们这种人根本没法选择……”雪心搬到了东厢那边一间大屋子,比原来的环境不知要强了多少倍。托雪心的福,云儿也有了自己一间独立的房间。雪心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样忙忙碌碌,王府里的大小活儿都不再需要她动手。但是以往嘴角总是常常挂着微笑的雪心变得沉默寡言了,她大部分时间就是安静地看着窗外,或者晚上用好认真好专注的表情看云儿读书写字。“云儿,读书写字有意思吗?”在云儿干了一天活儿之后居然还有精力看书写字,这让雪心大为不解。云儿知道雪心并不识字:“雪心姐,我来教你写字吧?”雪心很羞赧地红了脸:“我很笨,怕学不会……”“没事,就先学你的名字好了……”云儿磨好了墨,“以后雪心姐认得字多了,也可以和云儿一起读书……”雪心拿起云儿正在看的书:“这么多字怎么可能记得住呢?云儿,你现在读到哪儿了?”云儿朗朗读出声音:“‘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我还在读《齐物论》。”雪心皱着眉:“是什么意思?”“大概的意思就是:形体可以使它像干枯的枝木,心灵难道也可以使它像熄灭的灰烬吗?”云儿并没有注意到雪心的表情,语调依然轻快。雪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即使是她完全不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即使这书上的字她半个也不认得,但是她明白云儿的解释,明白这句话和她现实生活太相似。雪心把书放回桌上,对还在专心磨墨的云儿说:“云儿,你自己好好读吧,我累了,去睡了……”早晨,云儿正打算给雪心打水洗脸,却看到陈王妃来此探望。“云儿,雪心还没起来?”寒月伸着脖子向里面张望,“这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升得老高了还不起床,以为自己是身子金贵了,谁都不放在眼里了……”陈王妃打断了寒月的话:“她有了身孕,该多休息。”云儿觉得自己如果不去叫雪心,寒月大概对喋喋不休至中午:“我去叫雪心姐出来……”才到门口,发现雪心已经闻声而起:“王妃娘娘万福。”陈王妃见雪心脸色苍白,很是关心地问:“雪心你身子可好?”雪心摸了摸脸庞,微微屈了一下身子:“谢王妃娘娘关心,雪心一切都好。”陈王妃微笑了一下:“王爷一直没有子嗣,是件挺遗憾的事儿。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我让寒月给你炖了盅燕窝……”雪心看了一眼寒月,后者撇着嘴,不服气的样儿。“谢王妃娘娘……”陈王妃环视着屋子:“住得还习惯吧?再找两个丫鬟来伺候你吧!要是万一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人照应。”“雪心有云儿照顾着已经可以了,多谢王妃娘娘。”雪心不需要再多的人照顾,她怕自己承受不起。陈王妃嘱咐寒月,“去把燕窝端给雪心,凉了就不好了。”雪心看到寒月的眼角略过一抹奇特的光,吓得浑身一激灵。寒月端着燕窝,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雪心你好福气,王妃把她自己喜欢的燕窝都拿来给你了……可别辜负了王妃娘娘的美意……”雪心稍稍思忖了一下,她叫云儿:“云儿,去把燕窝端过来,别劳烦寒月……”云儿应了一声,上前去接。寒月瞟了一眼雪心,然后对云儿笑眯眯地:“你毛手毛脚地别弄洒了,这可是好东西。”云儿看到寒月就会觉得害怕,她颤巍巍地把燕窝接了过来,缓缓地向雪心走去。眼瞅着就要平安无事把燕窝端到雪心面前,云儿却忽然一个不稳摔了一跤,她趴在地上,燕窝洒了一地。寒月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你这个死丫头笨手笨脚的,居然把王妃娘娘赏赐的东西给弄洒了,看我不打死你……”雪心也一脸愠色:“云儿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么点儿活儿都干不好……”云儿仰头看着雪心,看到雪心冷漠的脸庞。她不知该如何辩白,委屈得想哭。陈王妃并没有发火:“洒了就洒了吧!再去炖就是,也别再怪云儿了。”“谢王妃娘娘。”雪心马上给陈王妃道谢,“近来害喜得严重,怕是吃了也浪费了,就别再劳烦寒月了。云儿年纪小,什么活儿都干不好,我要是想吃了,差遣她去就是,也好让她学学。”陈王妃点头称是:“那我就先回去了。寒月,咱们走吧!”寒月气得脸耷拉得老长,狠狠地瞪了云儿一眼。“云儿,去把燕窝收拾了。”雪心依然声色俱厉。云儿抹了抹眼泪,畏缩地应了声“是”,不敢再看雪心。云儿独自躲在被子里嘤嘤哭泣。雪心坐到云儿床边,试图把云儿的被子拿下:“云儿……”云儿死命地蜷缩在被子里,拒绝与雪心说话。“还在生雪心姐的气么?”云儿不吭声,背对雪心躺着。“是雪心姐故意绊你一跤,还推在你身上。”雪心诚恳地对云儿道歉,“是雪心姐错了……”云儿慢慢地转过头,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着雪心。云儿没料到雪心会这样说。“那碗燕窝我不敢吃,又不能回绝陈王妃的好意,只好这样了……”云儿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吃?”雪心压低了声音:“我不确定是不是能吃,但看寒月的样儿怕是在燕窝里下了东西……”云儿似懂非懂:“那是什么意思?是说要害雪心姐么?”雪心摇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她是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我的孩子……原来李王妃生过一个儿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王爷没有子嗣,也一直盼着有个儿子……”云儿坐起身子:“雪心姐,我不生你气了……”雪心握着云儿的手,看她手背红红的还肿了起来:“手还疼不疼?我看见你被烫着了,我拿点儿药膏去……”雪心还没起身,就被云儿抱住:“雪心姐,真的不疼了。是云儿不好,云儿差点就害了雪心姐……”雪心笑着拍着云儿的手:“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担心那燕窝有问题,没准我多心了……”云儿依然不肯撒手:“我好害怕,雪心姐,是不是以后咱们都得过这种日子了?是不是什么东西都不能吃?”“大概是吧!云儿,你是心地单纯的孩子,我相信陈王妃也不会有害我之心,但是我不敢肯定寒月是不是也愿意我生下王爷的孩子。毕竟她也服侍王爷几年,却没有一点动静,要想保持在王府的地位,光靠以前李王妃留下的庇荫是不够用的。王爷还是很念旧的人,他对去世的李王妃还是很有感情的,他对我们两个人好是大概是因为念在我们曾是李王妃收留的孤儿。寒月在裕王府里作威作福不会有人说些什么,但这种日子不会稳定,陈王妃年纪轻,进门时间短,怕是日子长了给王爷生个一儿半女,寒月这种日子也长不了了。”雪心帮云儿盖好被子,嘴角旋起温柔的笑,“别担心,雪心姐都不怕寒月,你还怕什么?”深情备注:关于《齐物论》的解释: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人生在世,本来就像这样迷昧无知吗?难道只有我才这样,而别人也有不是这样的?5 第三章 春天终于真正来了。万物复苏,大地一片生机盎然的绿意。云儿扶着雪心下轿,她们一起仰望着面前这座被烟雾缭绕的寺庙。王爷上前扶住雪心:“慢点儿走,小心台阶。”云儿见状知趣地退了下来,她这一退不要紧,正好撞到寒月身上。像踩了猫尾巴一般嚎叫起来:“啊呀!你没长眼睛啊!怎么到处瞎撞!”“你站在后面我也看不见嘛……”云儿对寒月的小题大做表示不满。寒月听云儿这声包原来了气,她揪住云儿的耳朵:“你个丫头片子还长本事了!别以为靠着雪心就能怎么着,这还没出怀呢,就是生下来也不见得能成什么气候。你充其量也就是个小丫头,还敢和我犟嘴!”云儿疼得直吸凉气,她不敢再多说什么。陈王妃过来打圆场:“得了得了,寒月你放开她吧,也不是故意的。”寒月当然不好再继续嚣张下去,她松开了手。“去去去,别挡在我面前碍眼。”云儿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快步去追雪心和王爷。这一切雪心都看在眼里,她有些心疼:“云儿……”云儿的泪痕未干,脸上却挂着笑:“雪心姐,没事儿的。”王爷当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了,没事儿就进去吧!出门在外吵吵嚷嚷实在是失了身份,到这儿来是来求平安的。”云儿马上道歉:“云儿知错,王爷恕罪。”王爷挥挥手:“不提也罢。”云儿看着王爷扶雪心走了进去,心中还是隐隐有些难过。后面的寒月扶着陈王妃:“王妃娘娘我也是替您出气呢!你说雪心凭什么呀?她得了宠,怀了孩子,怕是以后王爷要收了她呢!”陈王妃看着走在他们前面的王爷和雪心,慢慢地说:“王爷没有子嗣当然着急,雪心这人儿也挺招人喜欢的,收了也无妨。”“可是您别忘了王爷以后可能要继承天下的,怎么能让这种人帮王爷生儿育女呢?”不知道寒月是在为谁抱不平。“是王爷的血脉就好。”陈王妃看着寒月,不知道那闪耀在柔柔眼眸里的光彩是否真实,“你不是也想给王爷留下子嗣么?雪心和你还不都是一样?”寒月被陈王妃的反问弄得尴尬不已,她勉强笑了一下:“王妃娘娘您这话说的……咱们快进去吧!”陈王妃不再继续说下去,搭着寒月的手臂缓缓走上台阶。王爷烧香拜佛是为了感谢菩萨赐予这个孩子,雪心是为了保佑孩子平安,至于陈王妃,云儿宁愿相信她也是为王爷和雪心祈福的,或者还在为她自己祈祷。云儿偷偷地看着庙里的一切,看到站在角落里那个面貌素净的小尼姑。云儿见她年纪和自己相仿,就好奇地走到小师父的身旁,轻声问:“小师父,如果我真心的为雪心姐向佛祖祈祷,会有用么?雪心姐可以平平安安的吧?还有要保佑福生哥,还有还有,我可不可以能再见到爹爹和小武呢?”小尼姑只回答了一句:“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来。”云儿被这句话搞得有些茫然:“小师父,你说什么?我不懂。”“小施主,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由心灭。一切都随缘吧!”那个小尼姑依然没有表情,只是淡淡说了这句。云儿似乎理解了一点儿:“小师父,那以后我常来这里祈福就是。我姓李,名字是云儿。”小尼姑也以礼还礼:“贫尼法号仪心。只要小施主潜心向佛,定会如愿的。”云儿听到这话很是开心:“谢谢小师父。”云儿看着正虔诚地参拜的雪心。雪心姐,你一定都会好的,福生哥也会好的,我爹爹和小武也一定一定会好的。我不奢求什么,只想和你们一起过平静快乐的日子,吃什么苦我都不怕。大概是有些疲惫的缘故,雪心感到头晕。王爷很是紧张:“雪心你还好吧?”雪心轻轻摇头:“王爷放心,只是有些头晕。”“那回王府。”王爷打算打道回府。“王爷不必为雪心担心,只想稍微歇会儿。”雪心看着云儿,“让云儿扶我回轿休息一下就好。”王爷还是不放心:“你要好生照顾着,别有什么闪失。”云儿不敢怠慢:“王爷放心。”雪心在云儿的搀扶下向着轿子的方向走去,云儿担心地问:“雪心姐你还好吧?是不是太累了?”雪心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王爷,低声对云儿说:“刚才寒月下手重不重?疼么?我看她不找事儿就不痛快,招惹她得半天儿不得安宁……我是有点儿累了,呆在王爷身边什么都不敢……”云儿这才明白雪心只是刻意避开王爷他们:“雪心姐,那我扶你到轿中歇歇……”她们慢慢地向轿子的方向走去,云儿一眼瞥见躲在角落里的男人,她认出那是福生,很是兴奋、紧张,但是碍于情势她不敢大叫。雪心当然也看到福生了,她有些慌张,甚至有些害怕。云儿扶着雪心,她甚至能感到雪心走路有些不稳,有些步履沉重。雪心就那样一直看着福生,不敢张口。福生也伫立在原地,不向前走,只是那样痴痴地望着。雪心跨上轿子,她的泪忽然涌出:“福生,是福生,云儿你看着了么?是福生……”雪心控制不住自己,她甚至不敢探头去再多看一眼。“云儿,福生没离开京城?他在这儿继续呆下去实在……”云儿知道福生一定是不放心雪心:“雪心姐,福生哥一定是来看你的。平时你也不出门儿,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机会见你吧!”雪心知道云儿此言不差,但是她坚决地摇头:“他太笨,我已经不可能和他一起了,留在这儿万一被人看到岂不是自找麻烦?”云儿偷偷地向外看了一眼,福生已经不知去向了。自从白天见到福生,雪心就一直心神不宁的,夜里一丁点儿响动都会让她心惊肉跳。王爷以为雪心是因为怀孕而变得精神紧张的:“雪心,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雪心自知是因为见到福生而慌乱:“只是近来睡得不大安稳……”“还是叫大夫来看看安心……”王爷见雪心一直忧郁不大开心的样子。雪心看着王爷,很是认真:“雪心身份低贱,能蒙王爷恩宠,又能有幸为王爷生儿育女,实在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雪心有些怕……”“怕什么?”王爷揽着雪心的肩膀,“你是本王的女人,谁还能动得了你?”雪心把头倚在王爷的肩上,并不说话。“你也别想太多,安心生个……”王爷话音未落,只听得屋外有脚步声。“谁?!谁在外面?”王爷放开雪心,快步走向门口,徘徊在门边不敢向外走,“来人!”雪心感到事情不妙,她披上衣衫下床,只看到一个黑影瞬间消失于窗前。雪心抓住王爷的手臂:“王爷……”门外开始嘈杂,越来越多的灯笼照得这里逐渐明亮起来。王爷打开门:“刚才有动静,是不是闯进了刺客?”“回王爷,”一个高大的家丁回答,“我们这就去搜查。”王爷有点恼火:“非得听到动静才去查,有人也早跑远了!”一干人等立刻俯身请罪。王爷气愤得哼了一声:“都下去,把整个王府搜查一遍!”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离去了。“发生什么事儿了?”陈王妃听到动静也过来询问,“王爷,出什么事儿了?”王爷见寒月跟在陈王妃身后:“你怎么不照顾王妃,大晚上的到处走动再出什么事儿……”寒月对王爷的责备解释道:“王妃娘娘说听到外面有动静要来看看,怕王爷有事儿……”王爷瞟了一眼陈王妃,见她有些畏缩、胆怯地看着自己:“寒月,陪王妃回去。”陈王妃有点儿委屈,有点儿不舍地看了王爷一眼,随寒月回去了。王爷见雪心还站在门口:“天儿冷,快回去,别感染了风寒。”雪心应了一声,内心愁绪深重。昨夜之事调查未果,王爷对此事甚感不安,派了多人在王府中搜查却依然没有线索。陈王妃看着眉头深锁的王爷:“王爷还想昨晚的事儿?”雪心低头吃饭,沉默不语。寒月轻蔑地看了一眼雪心:“王爷,昨天听人说在咱们上香的时候看见福生了……”雪心惊跳了一下,她端着碗连大气都不敢喘。“既然王爷只是把福生赶出了王府,他也没离开京城,说不定会回来……”寒月走到雪心身边,“他在王府中还有牵挂的人……”云儿接过雪心的饭碗:“雪心姐,我再帮你添一碗饭吧?不知道福生哥是不是来看赵爷爷的?”雪心听到云儿这话,心底小小地喜悦了一下。“一会儿把老赵叫来,我有话问他。”王爷似乎并没考虑寒月的话。寒月当然不肯善罢甘休:“王爷,您说福生会来看他爷爷?原来他在王府里当差的时候也没见他对老赵怎么好……”“王爷,如果真的是福生,就让他把爷爷接走吧!”陈王妃见王爷不搭理寒月,“老赵以前服侍康妃娘娘多年,也该是告老还乡的年纪了……”王爷见陈王妃的话字字在理:“你说得也是……到时候我给老赵一笔银子,让福生带他回家……”雪心对陈王妃投去感激的一瞥,虽然她知道陈王妃不是向着自己说话,也是为了不多生事端而已。老赵听说王爷召见,颇为惶恐。“老赵,”王爷直截了当地问,“福生最近有没有来找过你?”老赵听王爷问起福生,很是吃惊:“回王爷,福生哪敢有脸回来王府?王爷开恩没有降罪于他已经让老身感恩不尽了……”王爷见老赵不肯正面回答:“昨晚有人夜闯王府你也应该略有耳闻……”“王爷怀疑是福生?”老赵知道王爷话中有话。“你年纪大了,也是告老还乡的时候了。如果见到福生,去领笔银子,让他带你回乡下,种田做小生意都好……”王爷这的确已经是仁至义尽。老赵连忙磕头谢恩:“谢王爷……”“如果真是福生,叫他不用鬼鬼祟祟,闹得王府不得安宁,告诉他我发了话,赎他无罪……”王爷起身,“你下去吧!收拾收拾,说不定哪天就能看见他了。”老赵伏在地上恭送王爷出门,一直未敢抬头。云儿看着雪心在缝着小衣服:“雪心姐,你说前几天那人真是福生哥么?”雪心掩上云儿的嘴:“小点儿声。”云儿会意,马上压低了声音:“那要是福生哥,他怎么不来了?他是来找雪心姐你的吧?”雪心一针正好刺在手指上。就连年幼的云儿都猜到福生是来找自己的,王爷又怎会不知?他只是不说而已,已经给了福生一条生路可选。“云儿你别瞎猜。”十指连心,这一针刺得雪心心疼。云儿见雪心有些生气:“我听赵爷爷说,王爷前几天让他领银子告老返乡了。福生哥要是真来了,会来找赵爷爷的吧?”雪心挤了挤破了手指,只渗出了细细的几滴血。一阵叩门声,云儿好奇地跑过去开门,心里暗暗想:“是王爷么?他今天不是说了不来了……”云儿快步打开门。她看到门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惊讶得张大了嘴:“福生哥……”福生一把抓住云儿的胳膊,低声问:“雪心呢?”云儿有点惊异,她伸手指着里屋:“在……在里面。”福生抛下云儿,径直走向屋内。雪心大概是认为王爷来看望她,连件披风都没披就出来迎接。当她看到面容憔悴、形同枯槁的福生时,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和慌乱。“福生哥……”这次和上次在庙门口的相见不同,两个人终于不用凝视对方的眼神,终于不用如陌路人一般相见不能相认。福生拉住雪心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不肯放松。虽然雪心只穿着松松的睡衣,虽然已经显怀,却没胖多少,依然和原来一样秀丽。“雪心,你好么?”尽管福生知道雪心不好,知道她自从李王妃过世之后就再也没好过。雪心咬着嘴唇,泪眼汪汪地看着福生:“福生哥……你……怎么进来的?有没有人看到?还有,王爷已经准许赵爷爷告老还乡了,你可以领到一笔银子,回乡下去……”福生惊喜不已:“真的?那……雪心你和我一起走?”雪心抽出双手,背对着福生:“我早已是王爷的人,现在又有了孩子……”雪心隐下了自己想继续说下去的话:我早已经不能再选择了,除非死亡,我永远不能离开王府了!福生固执己见,他去拉雪心的手:“雪心,我要带你走……”门吱呀一声开了,王爷走了进来,身后是笑容满面的寒月。雪心看到面若冰霜的王爷,知道此次无路可退。“王爷……”轮不到雪心再多说一个字,一群人把福生包围起来。“王爷,福生只是来接他爷爷的……”雪心抓住王爷的衣服,尽管她知道自己的解释多么笨拙,“王爷,雪心错了……”王爷对雪心的哀求不予理会,任凭雪心跪在地上乞求着。福生的眼睛血红血红的,青筋暴出,像发怒的狮子一般咆哮着:“雪心你起来,不许求他!他人面兽心,他说放我走,说让我爷爷走,都是圈套!”王爷本来面容祥和,但被这话激怒了:“把他关起来!”无论福生再怎么有力,他都无法挣脱几个彪形大汉的捆绑。雪心跪在地下,泣不成声。“王爷,请饶了福生吧!”王爷凄冷地一笑:“我没想到福生对你还是挺有情有义的,连命都不要就为了见你一面……他既然能在寺庙外等着,就不能再多忍两天……”雪心猛地抬起头,感觉胸口抽搐般地疼。王爷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自己和福生在庙前的相遇!“得了,还装什么可怜啊!”寒月扭着腰走过来,“他那么大一个人在庙里多显眼啊!瞎子才看不见!夜里还敢再到王府来,反了他了!”雪心的嘴唇颤抖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爷拂袖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站在门边瑟瑟发抖的云儿:“去扶她起来……”云儿怔了几秒钟才缓过神儿来:“哦……”寒月又叽喳起来:“哦什么哦,这么没规矩!”王爷皱着眉头:“行了,走吧!”寒月见状也不再找云儿的不是,跟在王爷后面嬉笑着:“王爷,今儿个府里有批从南方进贡的茶叶,寒月给您泡茶……”云儿见他们走远,赶快扶住依然跪在地上发抖的雪心。“雪心姐,你快起来,身子要紧……”雪心言语凌乱:“福生……王爷不肯饶他……云儿……”雪心抱住云儿,大哭起来。福生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幸运,不可能无罪一身轻,不可能那么轻易离开王府了。王爷看在老赵为自己多年来勤勤恳恳工作的份儿上,免除了福生的死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发配戍边,终生不得再返回京城。对于夜入王府“行刺”之事能够免除死罪,老赵还能再奢求什么呢!他只希望这个孙子能够活着,即使有生之年也许再无相见之日。云儿再也没见过福生,听说他已经被发配去驻守长城,离开京城已经半个月了。两个月后,老赵得到一笔不太少的银子返回乡下。云儿把老赵送到门口,有些依依不舍:“赵爷爷,您保重。雪心姐说她不方便送您……”老赵当然明白:“云丫头,你也得好好的。福生种得荷花已经开了,他说中间白色的要采下来给雪心丫头……”荷塘里的荷花开了一大片,粉红粉红的,煞是好看。那株白色的莲花在一片粉红中格外显眼,云儿还从来没见过白色的荷花。云儿挽起裤管,深一脚浅一脚地才采到了那株长在荷塘中间那朵白色的莲花。“云儿!”寒月看到云儿浑身是泥,脏兮兮的样子暴跳如雷,“一大堆儿事儿你不干你嘛去了?”云儿不敢说明实情:“我没见过白色的莲花,想摘下来放到屋子里去……”寒月一把抢过花:“白色的?到是很稀罕!”“还给我!”云儿伸手想要抢回来,“是要给雪心姐的……”寒月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给雪心的?这是福生种的花,偏偏还种了一朵白的,正好还是“雪心”这个名字……”云儿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哑口无言地愣在原地。“我看王爷会对白色莲花更感兴趣……”寒月摇头摆尾地扬长而去。雪心看到满脸满手是泥的云儿,诧异地问:“你去哪儿了,云儿?怎么这么脏啊?”云儿一瘪嘴,大哭起来:“雪心姐,花儿让寒月给抢走了……”雪心帮云儿擦着脸,看她混着泥和眼泪的脸都花了:“怎么了?什么花儿?”“福生哥……种的……一朵……白色的莲花……”云儿抽噎着。“白色的莲花……”雪心喃喃地重复着云儿的话。福生为自己种了一株白色的莲花!白色的莲花,也就是雪心的名字。碧绿的荷塘里盛开着粉红的莲花,唯有一株白色的,一株福生为自己种的白色莲花。“寒月……把它抢走了……”云儿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要告诉王爷……”雪心根本没有听云儿的话,她慢慢地坐回床上,痴痴地发起呆来。云儿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才发现寒月站在屋子里。云儿知道寒月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问莲花之事:“寒月姐。”寒月的声音尖利:“洗干净了出来啦?刚才就跟个泥猴儿似的。就为了摘朵破花儿,弄得都没人样儿了!白色的莲花是稀罕,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给我种朵黄的出来……”雪心感觉就像有人狠很地甩了她一个耳光,一直从脸疼到胸口。“云儿说这花儿是给雪心你的。雪心你可得好好的,这服侍王爷也两年多了,好不容易能给王爷留下血脉,要小心才是……”“王爷很盼着有个子嗣继承香火,我肯定得好好照顾自己……”雪心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颤抖着。“想来也奇怪了,你说这福生为什么连命都不要就得要来带你走?况且还是个有了别人孩子的女人?最后走了还得留下什么白色的莲花,我觉得真是情……情什么来的。”寒月皱着眉仔细思考着,“情深意重是不是?我这人就是不会说四个字四个字的词儿……”“寒月你这话什么意思?”雪心的嘴唇变得灰白,她颤巍巍地想要抓住寒月。寒月把那株莲花丢到地下:“没什么意思呀!就是随口说说。可惜王爷进宫去见皇上了,要不我可以跟他讲讲白色莲花的故事……”“不要……”雪心伸手想要抓住寒月,可是后者已经步履轻快地蹦跳着出去了。雪心扶住桌子,她痛苦地叫着:“云儿……”云儿不知道雪心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雪心姐,你怎么了……”“疼……”豆大的汗珠顺着雪心的额头滚落,她呻吟着,“快去叫人……”既然王爷不在府里,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陈王妃一个人了。云儿跪在陈王妃面前,急得哭了起来:“王妃娘娘,请您快去救救雪心姐吧……”陈王妃十分不解:“怎么了?”“雪心姐她说很疼,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云儿见过她的娘亲生小武,知道生产是件很痛苦艰难的事。陈王妃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要生?不是还要过两个月么?”云儿慌乱得语无伦次:“大夫说是,但是……”陈王妃没有再问下去:“我叫人通知王爷尽快回府,你去叫老刘去找产婆来……”云儿忙不迭地点着头,对陈王妃充满感激。从白天到黑夜,雪心一直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着。云儿在门外,只能听到雪心痛苦的呻吟声和模糊的叫喊声。云儿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疼痛,只是觉得那一定是撕心裂肺地疼,一定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疼痛。娘亲因为生小武去世让云儿对生产万分恐惧,她仍然记得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个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冬夜,那个只有哭声和泪水的黑夜。云儿一直默默地站在门外,在心里为雪心祈祷着:雪心姐,请你一定要活下去!请你一定要顺利地生下小王爷!请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因为云儿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天亮了,阳光照在露珠上,反射出千万道绚烂的光彩。雪心的状况一直非常不好,产婆和大夫都束手无策。生产,对无数女人来说,都是到鬼门关绕一圈。所有人都说生死有命,能做的只有等待老天的眷顾。陈王妃一夜都没睡,也在门口守着雪心。寒月见状连连劝道:“王妃娘娘您本来就身子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您在这儿王爷还得为您担心……”陈王妃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听了寒月的劝,无奈地回去了。王爷一直不肯离开,一直在门口徘徊。寒月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再用劝陈王妃的话来劝王爷:“王爷您也不要着急,这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当时李王妃生小世子的时候不也是生了一天一夜么……”王爷烦躁不安,当然也听不下去寒月的劝说:“雪心不是要过两个月才生么?怎么提前了?她也没说身子不舒服……”寒月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看到站在墙角的云儿,那冷冷的目光雪亮地向她投来。一天又结束了,黄昏的落日给王府的一切都披上一层金黄。云儿看着西方天际的那团血红,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她跑出了王府,拼命向着寺庙的方向奔去。寺庙里。云儿跪在佛像面前,她的眼泪一直没停过:“佛祖保佑,菩萨保佑,请一定要保佑雪心姐没事。云儿愿意后半辈子吃斋念佛,广积恩德……”“小施主。”云儿回过头,看到上次见到那个法号仪心的小师父对她说:“医难医命终之人,佛难渡无缘众生。”云儿满眼是泪:“不不不,我要让我的雪心姐活下去!她是我的姐姐,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小师父对云儿歇斯底里的呼喊仍然无动于衷,她只是继续说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雪心姐是那么好的人,她一定会大富大贵的……她会好的,会好的……”云儿跪在地上,大声地哭泣着。小师父站在云儿身边,陪她一起默默地祈祷着。云儿整整在庙里跪了一夜。天明的时候,云儿双腿发软地走回王府。看到丫鬟萍儿端着水走过:“云儿?你到哪儿去了?雪心生了,生了个小王爷。”云儿有些麻木地问:“那雪心姐……”“老天保佑,母子平安。”云儿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她站立不稳,一下子跪倒在地。感谢老天,感谢佛祖,感谢菩萨,感谢所有听到我祈祷的神明。云儿将终生念佛,不需要普渡众生,只需要还曾经许下的诺言。王爷抱着新生的儿子,欢喜得不得了。虽然他已经21岁,应该是有几个儿女环绕的年纪,但是这个儿子却是现在唯一的一个孩子。孩子未足月就出生,所以生得娇娇小小的,皮肤粉红,指甲很软,就连皮肤下细嫩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大夫说因为孩子早产,先天不足,所以要好生照顾着。王爷看着这个娇弱的小生命十分怜惜:“本王终于有儿子了……”雪心无力地看着王爷,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悲伤。这个孩子几乎要了她的命,在前几天真的以为自己会熬不过去。王爷把孩子交给奶妈,坐到雪心床边:“雪心,你辛苦了……”雪心满眼是泪:“王爷,有您这句话我知足了……”王爷握着雪心的手:“等满了百日,就到庙里去为他祈福。他是我们朱家的子孙,会得到老天的眷顾的。你先歇着,我要进宫去面见皇上。”云儿见王爷出了雪心的房间,才敢进来探望。她从来没见过如此虚弱苍白的雪心,嘴唇干裂,双眼无神。“雪心姐……”“云儿……你到哪儿去了?”雪心才发现自己这几天已经没有心思顾及到云儿的去向。云儿伏在雪心的床边:“雪心姐,前几天我好害怕,我到庙里去给你祈福了。小师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想到雪心姐你真的好了,小王爷也好了……”雪心抚摸着云儿的头:“谢谢你,云儿……”我从来不是富贵命,也不能预测生死。没有了福生哥,我还有云儿你这个妹妹,还有新生的小王爷,还有以后的生活可以期待着。深情备注:1.历史相关:朱载垕生于嘉靖十六年(1537年),因生母杜康妃失宠,又非长子,很少得到父爱。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刚满16岁的朱载垕就出居裕王邸,开始了独立生活。2.关于明代发配:发配即充军,古代的一种刑罚,指把死刑减等的罪犯或其他重犯押解到边远的地方去服役。明代《大明律》规定的充军,只有附近充军与边远充军二等,随着充军包容的对象和罪行日渐增加,充军也区分出了更多的层次。嘉靖条例从轻到重的充军等次列有附近充军终身、边卫充军终身、极边烟瘴边远沿海口外充军、边卫永远充军四等。3.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来。出自《大藏经·无量义经》4.有心无相,相由心生;有相无心,相由心灭。注重内心的修行,而无需刻意寻求外在状态的粉饰,因为何样的“心”决定了何样的“相”;反之如果没有内心的修行,再好的外在状态也会泯灭。人到了一定年龄,远离了天然,逐渐跨入相由心生的阶段,生活状态则更多的体现在外在状态的粉饰上。5 第四章 云儿喜欢看小王爷笑和睡觉的样子,因为他看起来很像弟弟小武小时候。新生的婴儿是没有太大差别的,都长得差不多,但在云儿眼里,小王爷和弟弟小武一样,都是娇娇弱弱需要保护的生命。陈王妃亲自送来自己的礼物,是一件纯金的长命锁。雪心受宠若惊:“王妃娘娘,这东西太贵重了……”陈王妃看着摇篮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孩子,也十分喜欢:“他是王爷唯一的子嗣,这点儿礼算得了什么呢!先收起来别给孩子戴,这么小怕伤着他。”雪心也不再推辞,她把锁递给云儿:“谢王妃娘娘赏赐。云儿,去收好了……”陈王妃伏下身子:“呦!小模样还不错,白白净净得挺讨人喜欢……我能抱一抱么?”雪心见陈王妃喜欢也十分高兴,她把孩子抱出摇篮:“当然可以了。”陈王妃年纪比雪心小,而且也没生过子女,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会不会伤到他?”雪心笑着:“没事的,王妃娘娘您看,孩子冲您笑呢!”也许这个小王爷像雪心,会有一副好脾气,会永远带着那种善良的笑。陈王妃看到孩子对她笑,惊喜万分:“哎呀!果然是笑了!雪心,王爷还没给他取名么?”雪心轻轻地笑了:“王爷说等下个月从庙里祈福回来后再取。”“下个月就该满百日了?”陈王妃到没觉得时间很快。“是在莲花盛开的七月生的。”雪心回答。“日子到真是快,”陈王妃把孩子放回到摇篮里,“天儿冷了,别把孩子冻着。”“谢王妃娘娘关心。”雪心道谢。云儿把锁收好后回来,看到寒月站在一旁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们。“寒月姐……”云儿不得不打招呼。寒月紧盯着雪心,根本无视云儿:“现在雪心得意了,生了儿子,以后王爷要让她当侧室……这孩子稍微大点,恐怕就不紧紧是小王爷,要当世子了……”云儿打了个寒噤,她很怕寒月这种眼神。“寒月姐……”“叫什么叫?”寒月转头看云儿,“你别以为雪心得了势你就能怎么样?在王府里你还得听我的差遣……”云儿频频点头。寒月不再搭理云儿,狠狠地盯着笑成一团的雪心和陈王妃。小王爷满百日的时候,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了。自打一入冬,京城就开始下雪,天寒地冻。王爷怕体弱多病的小王爷感染风寒,没让雪心带去庙里祈福。正好陈王妃大病初愈,就和寒月一起留在府里照顾小王爷。距离上次去庙里为雪心祈福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云儿倒是很想念那个仪心小师父。一见到仪心小师父,云儿就欢喜地跑过去和她打招呼:“小师父!”仪心见到云儿,虽然还是表情淡漠,但是嘴角居然露出微笑:“小施主。”“多谢菩萨保佑,雪心姐都好了,小王爷也很好。”云儿兴奋地想把这件事告诉小师父,“以后还要靠菩萨保佑雪心姐当上侧妃,保佑小王爷快快长大。”“善哉善哉。”仪心默念道。“以后有机会我就会来找小师父念佛经的。”云儿准备去找雪心。“小施主慢走。”仪心终于没有再说一句佛经,而是像一个友人般和云儿道别,她瘦瘦的身形都遮掩在宽大的缁衣里,偷偷地冲云儿摆了摆手。“去哪儿了?”雪心见云儿很高兴的样子。“我去找仪心小师父了。”云儿轻快地说,“要菩萨保佑雪心姐和小王爷。”雪心欣然地微笑:“谢谢你为小王爷祈福。小王爷托云儿的福,会富贵平安的。”云儿转头看向佛像,心底悄悄地想:佛祖和菩萨,你们能不能也保佑云儿快点找到爹爹和小武呢?不知他们身在何处,一切都好吧?“雪心,”王爷走了过来,“过几天我去面见圣上,准备封你为侧妃,咱们的儿子自然就是世子了……”雪心对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喜不已,她怔怔地说不出来话。“你为本王生了儿子,当然要有个名分。”王爷给雪心披上披风,“天儿冷了,外面风大,小心感染风寒。”雪心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似乎还没能从刚才的惊喜中回过神来。“既然你喜欢云儿,以后就让她跟着你好了。以后还可以照顾世子,我看这丫头还挺机灵,挺勤快的。”王爷握着雪心冰冷的手,“你很冷么?快点儿回轿中去,别感染风寒。”雪心终于吐出几个字:“谢王爷……”如果喜悦之后是悲伤,那么雪心宁愿从未拥有过这种喜悦。晚上回到王府,雪心就发现小王爷一直发热,烧得面红耳赤、昏昏沉沉的。雪心当然一刻不敢耽搁,连夜叫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因为风寒引起的高热,小王爷因为先天不足,年幼体弱,恐怕会有生命危险。药是煎了一剂又一剂,可是热度一直不退。王爷请来宫中的御医诊视,依然没有疗效。窗外飘起了大雪,北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片在空中飞舞。小王爷不仅高热,而且开始咳嗽、气喘,病情日趋严重。雪心一直陪伴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雪心,你先去休息,这里有丫鬟们照顾着……”王爷见雪心双眼布满血丝,已经疲倦得支持不下去了。雪心固执地拒绝:“我要留在他身边,我是他的娘亲……”“你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王爷扶住雪心的肩膀,“等孩子病好看到娘亲不在身边又要哭闹了……”雪心伏在床边不肯离开:“王爷,我真的不累,让我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吧!”雪心握着小王爷的手:“他这么小,一直烧下去怕是……”雪心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不停地滑落,“前几天还好好的……”云儿看着一直没有停止哭泣的雪心和愁云满面的王爷,忽然想起仪心小师父的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我们都太苛求,小王爷,他的确是带着光环出世的,等到他成为世子,就是王爷的继承人,是万人求也求不来的。但是,王爷似乎忘了人小福薄这个道理,他把所有的恩宠给了雪心,又把江山大业给了这个刚过百日的幼子,也许太早了,太张扬了,太让人艳羡和妒忌了。小王爷,即使他沿袭了王爷高贵的血脉,继承了雪心善良的笑容,却仍然没有躲过早早夭亡的命运。他在人世只度过了短短的四个月,出生在莲花盛开的七月,离世于大雪纷飞的寒冬,还没有来得及取名,就匆匆离去了。雪心一直紧紧地抱着孩子已经冰冷的小身体,无论谁来劝阻都不肯放手。“雪心,孩子已经……”王爷说不下去了,这是他第二个儿子,又是未满周岁就夭折的悲惨命运。雪心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庞,那细细嫩嫩的皮肤,秀气的小鼻子小嘴,怎么看怎么像睡着一样安祥。“雪心姐……”云儿哭着上来劝雪心,“小王爷……小王爷……他走了呀……”雪心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他还没有叫过我一句娘亲……我要他回来,要他回来……”王爷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大踏步地跨出门去。自从小王爷夭折之后,雪心就一直郁郁寡欢,缠绵病榻。她总会痴痴地看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衣服,那是一针一线为孩子绣的,那是一点一滴娘亲的爱。空空的摇篮,转瞬即逝的生命,留下的只剩下环绕于母亲心间的思念。虽然是隆冬时节,但是固执的雪心偏偏要到庙中拜佛。云儿看着跪在佛像前虔诚祈祷的雪心,心里酸楚不已。“小施主……”仪心小师父看到云儿,主动打了招呼。云儿拂下了披风的帽子:“小师父……”仪心小师父就像知道一切一样:“苦哉苦哉,世间空虚。”“小师父,”云儿怕让雪心听到,就压低了声音,“小王爷走了,雪心姐就一直这样精神恍惚的,我真怕她会因为太想念小王爷生病……”“昔日迷时为有心,尔时悟罢了无心。”仪心小师父看着依然长跪叩拜的雪心,“等施主悟透生死乃世间伦常,一切皆会释然。”回王府的时候,云儿发现门口站着丫鬟湄儿。“湄姐姐……”云儿对湄儿并不熟悉。“雪心姐,”湄儿见雪心神情迷离,“我有件事儿想告诉你……”“你们一大群人在门口儿干嘛呢?”寒月插着双手,指着湄儿,“大冷天儿的你不去给王妃娘娘生火盆,在这儿磨叽什么呢?”湄儿显然很怕寒月,她马上转头离去了。“云儿,你陪雪心去哪儿了?”寒月见雪心和云儿的披风上都沾满了雪。虽然极不情愿,云儿还是回答她:“陪雪心姐去庙里拜神。”“拜神?”寒月嗤之以鼻,“拜神求什么?求子?求平安?”要是平日里,雪心会和寒月再辩驳一番,但是现在,她无心无力去争论,只想快快回屋了事。“这么着急走干嘛?”寒月挡住了雪心的去路,她贴近雪心的脸,“你看看你这样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王爷再愿意理你才怪?孩子死了就死了吧,当初李王妃的儿子不也是早早就没了么?你以为你生了儿子就可以做侧妃了,儿子就当世子,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其实这也怪你没照顾好,本来身子就弱,大冬天儿的再受个风寒……”不提孩子的事儿还好,一提就触及雪心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她打了寒噤,人摇晃着站立不稳。云儿见状马上扶住雪心,她怒视着寒月:“小王爷刚去,雪心姐伤心还来不及,你还怪她没照顾好……”寒月见云儿敢来顶撞自己当然气得不行:“反了你这个丫头了!敢和我犟嘴!你那眼睛,斜睖什么呢?”云儿知道再和她较劲下去毫无意义,她搀扶着雪心:“雪心姐,咱们慢点儿回去……”云儿扶雪心躺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雪心姐,你先躺着,我到厨房去端晚饭来给你吃……”雪心没有回应,只能听到她哀怨的叹息声。云儿都到门口的时候,看到湄儿正站在门口观望。“湄姐姐。”云儿见湄儿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雪心姐呢?”湄儿把头伸进屋子望着,“在睡觉么?”“刚躺下歇了……”云儿见湄儿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什么事儿要找雪心姐么?我先去给雪心姐到厨房端晚饭,湄姐姐你直接进去找雪心姐说好了……”云儿刚要出门却被湄儿拉住了:“是不是雪心姐对小王爷的事儿很伤心……”云儿露出忧伤的神情,“小王爷是雪心姐的宝贝,可是……”湄儿也不再追问什么:“那你先去吧!我去找雪心姐……”湄儿见云儿走远,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走进雪心的房内。她看见雪心蜷缩在被子里,已经缩成瘦瘦的一小团。“雪心姐……”雪心听出不是云儿的声音,幽幽回过头来:“是湄儿……”雪心的脸上泪痕犹新,眼睛红红肿肿,浑浊无神,嘴角露出的不是平时那种轻快的笑,而全是苦涩。湄儿身子一矮,给雪心跪了下去:“雪心姐,你原谅我吧……”雪心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她勉强起身想要扶湄儿起来:“湄儿,你这是……”湄儿不肯起身:“雪心姐,是我不好,我害怕,我没能救小王爷……”雪心听得糊里糊涂,她皱着眉,继续听着。“那天你们陪王爷去庙里祈福,陈王妃和寒月姐留下照顾小王爷……”湄儿的嘴唇颤抖着,“王妃娘娘身子不舒服,就让寒月姐和奶妈照顾小王爷,让我陪她回去歇着……王妃娘娘叫我去取她的手炉回来,我看见寒月姐让奶妈把小王爷的被子拉了下来……”湄儿摊开自己的双手,好像上面沾满了洗不掉的血污:“小王爷本来就身子弱,这样必然会感染风寒……可是我没敢阻止她们,我怕……”雪心一直定定地看着湄儿,但是眼睛干涸,一滴泪也没有。湄儿匍匐着跪倒在雪心床边:“雪心姐……我真的不是不想救小王爷,是害怕……寒月姐看到我了,她说要是我告诉王爷或者别人,就会害我家人……我很害怕,自从小王爷去了之后,我就连日做噩梦,每晚都能听到小王爷的哭声,我知道这是报应……”雪心的思绪早已飘远,她眼神迷离望着不知什么方向。云儿愣愣地站在门口,她知道端来的饭早已经冰冷得无法下咽了。湄儿在当晚投了井,没有留下一个字,数九寒天,她依然衣衫单薄,孤孤单单地离去了。偌大一个王府,死个丫鬟是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儿,自然也不会有太多人过问,只是叫了湄儿家人来收了尸首安葬了事。湄儿的事王爷没过问,甚至也没觉得奇怪,大概他一直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无瑕顾及别的事情了。雪心也听云儿说了湄儿投井之事,她只是遗憾地叹了口气。缠绵病榻的雪心越来越衰弱,很少说话,基本都在痴痴地发呆。春天到来的时候,她似乎还沉睡在冰冷的寒冬,不愿醒来。这天,她稍微好转了些:“云儿,你爹和弟弟还没消息么?”云儿摇摇头:“可能已经不再京城了吧?要不他们就会来找云儿了……”“云儿,你过来,雪心姐给你梳辫子……”云儿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雪心如此主动打点生活事宜了,“今年你多大了?十三?十四?”云儿早已告诉雪心自己其实隐瞒了真实年龄,所以她也就不再避讳什么:“十四,到秋天就十四了。”“我第一次见到福生哥的时候就是十四岁……”雪心的嘴角旋起一个微笑,她有好久都没有笑过了,“那时候刚到王府,李王妃就给我取了‘雪心’这个名字。福生哥说,以后他要在荷塘里种满白的莲花,因为白色的莲花就是我的名字……我从来没见过白的莲花,觉得根本是种不出来的。福生哥种了一年又一年,一直都没种出来过……可是去年,咱们荷塘终于种出一支白的莲花了,可是福生哥不在了……”“雪心姐,”云儿怕雪心又伤心,“听说福生哥去戍边了,他过些年就会回来了……”雪心不在去讲福生的事,她拿出陈王妃送给自己的那支发簪了:“云儿,这个簪子送给你……”不容云儿拒绝,雪心就把簪子叉在云儿头上,她扶着云儿的肩膀,仔细地端详着:“反正雪心姐也用不着……”雪心端详着那发簪,接着把目光落在云儿脸上,然后她猛然一把搂住云儿。云儿有些狐疑,她轻叫:“雪心姐,你怎么了?”雪心的声音幽幽地从云儿耳后传来:“只是想抱抱云儿你,只是舍不得你……”云儿有些害怕:“雪心姐……”雪心松开了云儿,竟然笑着:“怕雪心姐想不开?小王爷去了就去了,可能这辈子没有缘分做母子,想必早已投胎到好人家去了……我生来就是福薄的人,没有爹娘,但是现在有了云儿你这个妹妹,知足了……”云儿以为她的雪心姐完完全全好了,摆脱了福生离开的忧郁,摆脱了小王爷夭折的悲痛,又会像以前一样开心地笑了。但是雪心在那天之后就一直生病,这个病来势汹涌,大夫查不出原因,也治不好。雪心没能挨到云儿到十四岁,就凄凄惨惨地离世了。虽然雪心只是个普通的丫鬟,但是仍然得到了厚葬。只是她依然没有任何名分,墓碑上只有孤伶伶的“雪心”两个字。云儿哭了好些日子,但是流泪根本不能抚平她失去雪心的悲伤。她仍然去了庙里,仪心小师父似乎知道她会来似的,居然在等着她。“你们骗人……你们骗人……”“心神向寂,无色无形,睹之不见,听之无声,似暗非暗,如明不明,舍之不灭,取之无生。”仪心小师父默念着这句。云儿跪倒在佛像前,她大哭着:“我雪心姐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们怎么不保佑她,老天,你不公平,你怎么能收她回去……”仪心小师父知道此时不应该多言,她闭着眼睛,口中默念着什么。云儿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佛像:也许雪心姐真的尘缘已尽,她太累了,没有了福生哥,没有了小王爷,她愿意一个人飘然远去。人世的苦难,她已经尝遍,她太需要一个没有痛苦和悲伤的地方了。云儿回到王府的时候发现寒月正指挥着一群丫鬟在雪心的屋子里搬来搬去。“你又跑哪儿野去了?快过来帮忙!”寒月见云儿进门就大叫着。“你们……”云儿见这些人要把雪心生前的东西搬出去想要阻止,“你们想干嘛?这是雪心姐的屋子……”“人都死了,还留着东西干嘛?”寒月语气生硬,“这些被子啊,褥子啊,枕头什么的,都统统拿出去烧掉,死人的玩意儿,放在屋子里秽气……”丫鬟们应声称是。云儿见拦得了这个拦不了那个,着急地在原地转圈子。寒月翻着桌子上的首饰盒:“哎呀呀!原来王爷赏了她那么多好玩意儿,镯子、耳环的该值不少银子……”云儿扑到桌子上去,狠狠地捉住了寒月的手:“这是雪心姐的东西,不许你动……”寒月的目光贪婪:“人都死了,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了,赶明儿我托人卖了分你几两银子还不成?”寒月忽然看到云儿头上那个发簪,伸手想要摘下:“原来这簪子在你这儿!这可是南方的玩意儿,不光值钱,样子做得也精致……你也戴不了,还不如给我……”寒月还没来得及下手,云儿头一低,死命地顶在她的肚子上,这一用力,寒月连连倒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稳。寒月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她捋起袖子,横着向云儿走来:“看我今天不收拾你这个臭丫头……”云儿拔下头上的簪子,看着步步逼近的寒月向后倒退着。就在寒月即将抓到她的一瞬间,云儿一手下去,那簪子稳稳当当地扎在寒月的手背上。伴随着鲜血涌出的还有寒月的惨叫声:“啊!”云儿也被这情景吓呆了,她害怕地连连后退,跌坐到地板上。“都给我出去!”所有人听到王爷的声音也都不再收拾东西,乖乖地退了出去。寒月咧着嘴,向王爷诉苦:“王爷!您看看!疼死了!她居然敢扎我……”王爷烦躁地挥挥手:“去找大夫给你上点药……”“王爷……”寒月撇着嘴,依然不愿离开。“行了行了……”王爷不愿再多看她一眼,“出去吧!”寒月见无力扭转局势,只好忿忿地离去了。王爷看着被扫荡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无奈地叹息着。他忽然看到蜷缩在角落里正在瑟瑟发抖的云儿:“你……”云儿瞪着大眼睛,倔强地看着王爷:“她要抢我的簪子,这是雪心姐留给我的……”王爷拾起躺在地上的那支发簪,静静地看着那顶端色泽柔和的珍珠,许久,他把发簪递给云儿:“收好了吧!”云儿有点儿不敢相信地看着王爷,怯怯地把发簪接了过来。“明儿叫人把屋子收拾了,封了不要再住人了……”王爷似乎也没在乎云儿没有道谢,“你还回你原来那儿去住,活儿也还干原来的……”在王爷转身离去的霎那,云儿忽然在王爷眼中看到一抹闪闪的光亮。云儿又搬回了以前住的小屋,还是旧旧的窗户,暗暗的环境,但是这种狭小的空间让云儿有种满足感。她怕留在原来雪心住过的屋子,怕空阔的地方带给自己恐惧,而且她始终相信雪心会来探望她,会回到她们曾经一起欢笑的小屋子里陪伴她的。云儿从梦中醒来,她睁着眼睛,试图逐渐熟悉这种黑暗。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云儿把头转向窗户,神情惘然地看着窗上的树影。轻轻地一声叹息,云儿马上起身:“谁?”一个黑影迅速掠过,转瞬消失。云儿披上外衣,迅速地追到门外。她向着回廊跑去:“雪心姐,你别走!”“三更半夜的,鬼叫什么!”云儿在拐弯的地方和寒月撞了个满怀。云儿想推在挡着自己的寒月:“你放开我!我要去找雪心姐!”寒月打了个寒颤,但她还是抓住云儿不放手:“你……你胡说什么!在王府里装神弄鬼的……”“你刚才没看见么?”云儿死死地盯着寒月的眼睛,“刚才有个人影,肯定是雪心姐来看我了……”寒月猛地松开抓着云儿的手,剧烈地喘息着,她的确刚才也看到了黑影,所以才诧异是不是有人又到王府来行刺了:“你敢在王府里胡说八道……”云儿无畏地看着寒月:“你害怕么?害怕雪心姐么?”寒月后退着,她拼命地摇着头:“你……你别想吓唬我……我有什么害怕的?”寒月一个不小心,脚后跟顶上了硬硬的东西,她吓得一哆嗦,尖叫着:“啊!”寒月缓缓转过身,才发现她已经到湄儿自尽的那口井边,她吓得魂飞魄散,发疯般地逃跑了。云儿缓缓移到井边,井水那么清洌,映照在水中的是一轮弯弯的明月。深情备注:1.昔日迷时为有心,尔时悟罢了无心。出自《大藏经·无心论》2.心神向寂,无色无形,睹之不见,听之无声,似暗非暗,如明不明,舍之不灭,取之无生。出自《大藏经·无心论》3.李王妃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病故于裕王府,陈王妃于嘉靖三十七年九月选为裕王继妃。4.嘉靖命令大臣为景王选择藩地,最终确定为湖广德安府。5 第五章 嘉靖四十年(1561年)冬。北京。昨夜一场纷飞的大雪装点了萧索的京城。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裕王府的门口,一个披着黄色披风的年轻人跳下马车,他仰望着门上的匾额,轻蔑地嘲讽道:“裕王府?跟寒酸的破落户似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群仆人七七八八排成两列:“恭迎景王爷……”景王一甩披风,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寒月扶着陈王妃和景王走了个正脸:“景王爷万福!”陈王妃屈膝行礼。景王并不正眼看陈王妃:“王妃娘娘不必多礼,知道三哥今日在府,特来拜会一下。”“王爷正在书房读书……”陈王妃回复。“听说皇上要为景王爷另立门户,不知王爷何时离开京城?”寒月知道皇上已经为景王爷选定了湖广德安府,想讨好一下。景王爷白了寒月一眼:“谁说我要去藩地了?散布谣言的都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寒月见景王爷不快,自然不敢再多言什么。景王爷当然没必要为一个丫鬟动怒,他哼了一声,扬长而去。陈王妃见寒月仍然斜着眼看远去的景王爷:“去叫厨房加菜,多叫几个丫鬟伺候着……”景王爷一跨进书房,就看到裕王爷拿着一本书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三哥好雅兴!”裕王和景王长得不十分像,裕王清瘦,和颜悦色,景王则浓眉大眼,给人一种威严感。“三哥这王府也该好好收拾收拾才是!”景王爷一向出手阔绰,他对于裕王的节俭十分看不惯。“听说皇上给四弟选了德安府……”裕王知道景王一直不肯离开京城。“皇上怕是有立三哥为太子之意……”景王人到是直接,“德安的景王府已经造了好几年,我也是该自立门户……”裕王把书放下:“四弟是来辞行的?”“不知道三哥舍不舍得?”景王爷仰头大笑,“今晚咱们要好好把酒言欢一番……”景王看着端上来的饭菜,皱着眉头:“三哥平日过得也太清苦了些……”好在裕王对景王的挑剔也不太在意:“要是饭菜不合四弟胃口,我叫厨房再加菜……”景王盯着来上菜的丫鬟们:“只要有酒就好……”景王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端酒来的丫鬟,盯着那袅袅娜娜走过来的少女。虽然衣着朴素,没有任何饰物的点缀,但仍遮不住清丽的容颜。标致的鹅蛋脸,漆黑晶亮的眸子,嘴角扬起的时候,略过的那一抹淡定而婉约的笑容让人几乎销魂沉醉于其中。“王爷请慢用。”她的声音温柔,听起来让人觉得和暖而舒适。景王看得有些发呆,他没想到在裕王的府中,还会有如此标致的丫鬟。他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小手柔软而冰凉:“新来府的?叫什么名儿?”看似柔弱的少女却有一股倔脾气,她轻轻地一笑,稍稍用力抽出了手:“王爷尊贵,奴婢出身低微,怕污了王爷耳朵……”“有意思,”景王爷见她不愿意回答,更来了兴趣,“多大了?”“王爷问你话就说啊!”寒月冲景王爷谄媚地笑着,“王爷肯问你是你的福气……王爷您别见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头……叫云儿,乡下来的……”“云儿,”景王来了兴致,“没想到这乡野人家还能起出这么好记又好听的名儿来……”陈王妃见景王很是欢喜,就招呼云儿:“云儿,给王爷倒酒伺候着……”云儿知道此事推辞不得,只好应承下来。“云儿如有冒犯之处,请王爷见谅……”景王爷心花怒放:“我像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么?来,陪本王喝几盅……”云儿替景王斟满酒,悄悄地瞥向一直一言不发的裕王,看到一对忧郁的眼睛,捉摸不定的眼神不知道已经游离到何方了。景王爷虽然不太招人喜欢,但是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和善了许多。虽然云儿不喜欢景王爷这种太过“倜傥”的人,但是还是陪他到喝醉。当然醉的只有景王爷一个人,虽然说要与他的三哥裕王“把酒言欢”,但是他一喝酒就把一切抛诸脑后,只知道唱着小曲儿,嘻嘻哈哈了。好不容易应付了景王爷,云儿轻手轻脚地替他关上门。经过书房的时候,云儿发现王爷并没有就寝。“王爷……”云儿轻叩书房的门。王爷知道应该是来斟茶的丫鬟:“进来。”云儿推开门:“云儿见书房还有光亮,知道王爷还没就寝,不知王爷有何吩咐?”王爷转过身来,见进来的是云儿很是诧异:“四弟他睡下了?”云儿点头称是。“天色也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王爷将手中的书递给云儿,“记得你读过两年书,《花间集》读过么?”“云儿不大欣赏‘花间’习气,”云儿并没有接王爷的书,“要读宁愿读李后主的词,虽然凄凉,但也悲壮些。”王爷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一个小丫鬟居然也对诗词略懂一二:“李后主的词你也读过?”“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云儿幽幽地念出这句,“李后主以前是奢靡了些,后期他对故国的思念还是挺让人感伤的。”“整天就知道靡靡之音,注定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不知道王爷是在说李后主还是在说别人。“李后主何尝不想励精图治?当时如果没有太祖,他可能只知道偏安,永远不知道国家兴亡对他的真正意义了……”云儿自知说这些大为不敬,“王爷恕罪,奴婢多言了……”王爷似乎对云儿的话没有介怀:“四弟也算是个想要励精图治的人……”“可是皇上还是打算让王爷您来继承大业……”云儿知道此话冒险。“此话怎讲?”王爷的声音有些喜悦。“皇上一直把王爷您留在京城,这次给景王爷选的藩地还是德安府。”云儿目光坚定地看着王爷。“可是看四弟的意思不想离开京城……”王爷知道景王爷一直赖在京城不肯走,皇上似乎也默许此事,就藩不就藩也就变成这种模棱两可之事。“王爷您一直颇受大臣们推崇,想必他们会为王爷考虑此事吧……”云儿知道话只能至此,多说无益。王爷听云儿话中有话,也明白她含而不露的意思。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去吧!该去休息了!”“奴婢告退!”云儿转身的刹那,忽然被王爷又叫住:“你回来!”云儿慢慢转身:“王爷还有什么吩咐?”“此事不得对外人说起。”王爷叮嘱云儿,虽然他心中明白,能和自己讲以上话语的女子必然相当聪慧。在云儿低头的瞬间,王爷忽然瞥见插在云儿头上的发簪,那枚珍珠发簪在黑夜里格外闪亮,又和这丫鬟的蕙质兰心相得益彰。“头上的簪子是雪心的?”王爷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仍然酸楚。“是的,”云儿以为这些年王爷已经把雪心姐忘得一干二净了,“是雪心姐临终前送给云儿的……”雪心,似乎真的已经淡漠出自己的内心。如果不是这枚簪子,自己已经想不起来这就是在雪心身边那个年幼瘦弱的小丫头了呢!“过几日去拜祭一下雪心吧!好几年了……”不知道王爷是思念还是愧疚,他只是淡漠地说了这句。没过多久,礼部尚书吴山就拟订了景王离开京城的各项礼仪,皇上也无法再袖手旁观下去,只好让景王去了德安。景王一走,似乎裕王的储君地位已经不可动摇。裕王爷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他也决定择日去拜祭雪心。既然王爷的储君地位安定下来,当下最着急的事就是没有子嗣的问题。距离雪心去世已经过了三年,可是王爷仍然没有一儿半女。拜祭雪心一事,王爷并没和陈王妃提起。王爷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来看望过雪心了。对这个曾经伺候自己多年,给自己生子,却早早去世的女人,王爷心底还是有些愧疚的。雪心没有名分,没有地位,死后只能孤伶伶地葬在这里,无人看望,无人怀念。但是王爷错了,雪心并不孤独,她的坟冢并没有杂草丛生,并没有被冬日的积雪覆盖,那个小土包鼓鼓的,像是新填过土一般。云儿把带来的吃的都一一码好,有酥皮的点心,有圆圆的苹果。“雪心姐喜欢吃酥皮的点心,喜欢枣泥儿的,还喜欢吃起来很脆的苹果……”云儿见王爷一直看着自己,就解释道,“我有空儿就来看看雪心姐,陪她呆会儿,也许她一个人会觉得寂寞的……”即使是曾经陪伴自己的雪心,王爷也不太清楚雪心到底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喜欢什么首饰……“本王还是觉得亏欠雪心,最后连个名分都没给她……”王爷看着墓碑上那仅有的“雪心”两个字。“雪心姐不会介意的……”云儿低声说了句。雪心姐在天之灵不会安息,不是因为王爷没给她名分,不是因为王爷早已忘记曾经的恩情,而是叹息不能和小王爷葬在一起,不能再见福生哥一面,不能再过以前曾经有过的所有快乐的日子。“王爷您也不必担心,过几年陈王妃会给您多添几个小王爷的……”云儿知道王爷遗憾得当然还有那个早夭的儿子。王爷面若冰霜,冷冷地看着天上飘落下来的点点雪花。“该到庙里上香了……”“你干嘛去了?”寒月见云儿提着空篮子向厨房的方向走,“天儿都黑了才回来,活儿也不干,就知道偷懒……”“去拜雪心姐……”云儿不卑不亢地回答。寒月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不年不节的瞎祭什么!那个贱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你这种人记着!王爷忘了,不知道她那个情哥哥福生还记得不?”“你不觉得天儿冷了么?”云儿上翘着嘴角。“你……”寒月的眼珠子骨碌着,“什么意思?”“今儿个是十月初一,你不知道么?”云儿仍然笑容满面。寒月打了个寒噤,但还是死鸭子嘴硬:“别跟我来神啊鬼啊的这一套,我不信!”“那你怎么从来不敢去打水?”云儿知道寒月自从三年前湄儿投井之后就再也不敢靠近井边了。寒月哆嗦了一下:“那是你们下人干的活儿,我凭什么干?”“那你是什么?”云儿敢正视寒月的眼睛,不再有任何恐惧和畏缩。这是雪心去世,云儿用簪子扎了寒月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谈话。“你长本事了!”寒月对云儿的语气颇为愤怒,“别忘了丫鬟里面我说了算!要是当初生小王爷的是我,恐怕现在我早当了侧妃了!”“如果当初生小王爷的是你,死的人就该是你了!”云儿步步逼近,不给寒月还嘴的机会,“你不觉得心里有鬼?你不害怕小王爷和湄姐姐到你梦里来找你索命么?雪心姐虽然不是因为你而死,但是是你间接害死的!”寒月张开双手,在面前一通胡乱抓着:“胡说八道!你吓唬人!”云儿不向前走,她看着精神极度狂乱的寒月:“雪心姐已经不在了,也不可能回来了,她活着的时候你对她不好,去了你还敢再污蔑她,你小心会有报应的……”“报应!”寒月大口地喘着粗气,“什么报应!我没做过亏心事,怕什么报应!我看是老天爷不公平才对!我伺候王爷那么多年,老天爷连个儿子都不给我!”寒月的话突然停止了,她一下子扑倒在云儿面前:“有鬼!你看见没有?刚才有个黑影!”云儿看着惊恐万状的寒月,有些啼笑皆非:“你既然不信鬼神之说,还怕什么黑影!”寒月转动着已经僵硬的眼珠,哆哆嗦嗦地把头缩进棉袄的领子里了。寒月大病了一场,整天都在说胡话。一会儿热得要死,一会儿又冷得和冰棍儿似的,把王府的人搞得人仰马翻的。王府里的人都说寒月在鬼穿衣那天被鬼上了身,云儿不这么看,只是觉得寒月是自己心里有鬼罢了。照顾寒月的任务落在云儿身上,药煎了不知多少付,寒月还是终日神情恍惚的。“起来喝药了……”云儿把药端来给瑟缩在床里的寒月。“去去去!”寒月一挥手把药碗打翻,“你们都想害死我……”云儿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子收拾着打破的碎片:“你自己害人也就罢了,别以为谁都会害你!”寒月筛糠般地哆嗦着:“黑影!”云儿马上转头,屋子里亮堂堂的,哪里有什么黑影。“我再去给你端一碗药……”云儿见寒月神经兮兮地,知道多说无用。寒月恐惧地蜷缩在角落里,无视云儿的存在。云儿到厨房新盛了一碗汤药。只见一个黑影从窗前略过,云儿知道那一定不是鬼魂,一定是个人影,就像很多年前她看到的一样。云儿追了出去。是福生哥么?他回京城了?他知道雪心姐不在了么?云儿追到回廊上,什么黑影都看不见了。她环视着四周,有些心急:“福生哥?是你么?我是云儿啊!”寂静的黑夜,只有风呼啸着吹过的声音。“福生哥,你是来找雪心姐的么?雪心姐……她已经……”云儿怅然地叹息,“她已经随小王爷去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云儿定睛看去,但是看不清他的面孔,甚至连轮廓都辨别不清。“我不是福生!”黑衣人开了口,令云儿惊异的是,这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云儿又向前凑了两步,想离得更近些。那黑衣人一把剑抵住云儿的咽喉:“不许出声!到你屋里去!”云儿不敢大意,看不到剑上的寒光,但能感到冰冷的寒意。云儿就这样被“挟持”着走回了自己的屋子。黑衣人松开云儿:“去!把灯点上!”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云儿这才看清那个女子。她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纱,露出了整个面庞。女子很年轻,应该是和寒月差不多的年纪,细致的皮肤,有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到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云儿,”女子开口,声音朗朗,“我早就见过你了!”说来奇怪,尽管黑衣女子用剑指着云儿,尽管她挟持了云儿,尽管她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云儿竟然没有丝毫的胆怯。“认识我?”“几年前就见过你了,看你照顾雪心,照顾小王爷,为雪心祈福,雪心死了之后在夜里哭……”她的表情怪异,说不清是欣赏还是怅然,“我以为除了亲姐妹之外,不会再有这种亲情了,没想到我看到了,你和雪心让我觉得挺感动,也挺难过……”“你都看见了?你到底是谁?你到王府来找人么?”云儿忽然觉得这话问得有些傻气。“不找人!”她的目光腾起一股寒意,“杀人!”云儿颤抖了一下。“王妃身子还好么?还咳嗽么?”她的目光忽然柔和了,“王爷……对她可好?”“王妃娘娘最近很好,”云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王爷……一直都很好。”她的嘴角浮上一抹浅笑:“好?那为什么王妃嫁进来这么多年都没一儿半女?”云儿一时语塞,这事不是她考虑的范围,也不是她能解释的范围。“王爷一直对谁都好,甚至不知道到底对谁最好才好!”她嘲弄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汤药,“没想到寒月居然疯了,怕是做了亏心事受不了了,害死了小王爷,逼死了湄儿,这样疯了似乎太便宜她了点儿!”云儿突然感到一股寒意,这女子似乎洞悉一切,但又不愿意讲明许多事。“既然今天我见了你,就没必要再藏下去了!”她如释重负般长长呼了口气,“去见王爷和王妃吧!是该见面的时候了!”夜深人静的王府忽然被这个不速之客惊动了。陈王妃睡眼朦胧:“云儿,是不是出什么大事儿了?”“云儿深夜打扰王妃娘娘就寝实属无奈……”云儿遥望了一下室内,“不知王爷……”“王爷在书房,”陈王妃见云儿一直神色慌张,“要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不必通知王爷了……”“我看有这个必要……”黑衣女子走进了屋子,她笑着,声音和笑声穿过屋顶。陈王妃惊呼:“姐姐!”这下轮到云儿惊讶了!这个面貌清朗,稍有严肃的黑衣女子竟然是陈王妃的姐姐!“姐姐怎么这身打扮?”陈王妃掩饰不住的欣喜,“而且怎么深夜来府?”黑衣女子又浮现出那个柔和怜爱的表情:“和师父途经京城,想来看看妹妹在王府过得是否如意?自从上次妹妹回家探望,已经四年未见……”陈王妃拉住姐姐的手:“香儿前年回家才知姐姐已经离京前往山西多日,不知镖局生意是否兴隆?”“一切安好。”黑衣女子坐下,“妹妹不必担心。”陈王妃见云儿还在发呆:“云儿,去端茶来。”云儿还怔怔地看着黑衣女子:她是陈王妃的姐姐!她会武功,夜探王府,夜行蒙面,笑里藏刀,她到底什么目的?云儿还没来得及出门倒茶,陈王妃的丫鬟已经把王爷从书房请来了。王爷大概并不知道谁会深夜到访,稍有不快:“三更半夜何人造访?”“王爷万福!”这是黑衣女子第一次行礼,第一次表示她觉得需要行礼。王爷似乎也被这黑衣装束的女子吓了一跳,他好奇地去看她的脸庞。黑衣女子仰头,浮起那个让云儿觉得心惊胆寒的微笑。“惜玉!”王爷脱口而出唤出黑衣女子的闺名。“王爷竟然还能记得惜玉!”惜玉不等王爷的允许就起身,虽然与陈王妃是亲姐妹,习武的她走起路来颇有男儿风范。“本王和令姐有过一面之缘。”王爷见陈王妃一脸诧异,“在几年前……”“的确只有一面之缘,”惜玉随声附和,但语气却和王爷的完全不同,“那时怜香还待字闺中……”“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王爷竭力想避开与惜玉相识之事,“不知深夜造访……”“和师父来京城,起初只想路过偷偷探望怜香。”惜玉见陈王妃颇有倦意,“夜色已深,我看今夜惜玉要打扰了……”云儿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神色各异的三人:陈王妃欢欣,王爷勉强露出笑意,惜玉则依然是浮于嘴角的浅笑。一大早,云儿就给惜玉打好了洗脸水,虽然仍然不知道惜玉的目的是什么,但知道此人不是个善茬儿,至少不仅仅是见陈王妃这个妹妹这么简单。惜玉打开房门,看云儿端着水站在门口:“进来吧!”惜玉当然没再穿夜行衣,而是换了套紫色的衣服。深浅不同的紫,加上外面那件紫色的披风,看起来颇具侠女的气质。“你倒是挺懂事儿!”惜玉见云儿很是乖巧,“不过不用伺候我,我不是你主子……”云儿对这个惜玉还是保持观望态度:“您是王妃娘娘的姐姐,伺候您还不是一样?”惜玉看着云儿倒水的样子:“在王府呆时间长了就得像你这样儿,必须得学会服从,学会附和,当然能奉承两句那是最好。我讨厌这种生活,让人不舒服,喘不过气来……”云儿不了解惜玉到底想什么,也不知道她的话是否实在试探:“水好了……我先出去了……”惜玉自顾自地打开了门:“我去看看寒月,你也一起来吧!”云儿一怔:看寒月?这个惜玉对一切了如指掌,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呢?寒月今日精神尚好,她正坐在桌子旁喝着米粥。惜玉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这个头发凌乱、眼神涣散的女人。寒月一直也不是个标致的女子,盘子脸,金鱼眼,实在属于乍看不好看,仔细看也不好看的那种人。惜玉一直站着不动,她看着寒月痴痴呆呆喝粥的样子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没想到寒月居然疯了!”寒月被这突然的笑声吓住了,她翻了翻眼皮:“你是谁?”惜玉俯下身,凑近寒月的脸庞:“你不想知道,也无需知道……”寒月歪着头,似乎在绞尽脑汁思考着。惜玉看着寒月那迟钝的眼神:“记得小王爷么?你帮他掀开了被子,但是谁帮你开的窗子?还能想起来么?”寒月迷离的眼神都聚焦到惜玉脸上。“还记得那口井吧?你可以亲眼看着湄儿跳下去的……哦,不对,是你逼她跳的,她都跪下来求你了,你还不肯放过她……”寒月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蓦地起身,一下子带翻了桌上的粥碗。洒出来的粥流了寒月一手,她疼得跳了几下。“我……你……”寒月语无伦次地想躲开惜玉的目光。“唉……我挺同情你的,伺候了王爷这么多年也没个儿子……谁叫你是怜香的丫鬟呢!既然做了她的丫鬟,怎么还敢再去纠缠王爷?这就是你不如雪心的地方,雪心从来不争,你太想当主子了,可惜没那命……”惜玉上挑着眉毛,一字一句地说着。寒月缩到墙角,闭着眼不敢看惜玉。“没想到你变成这样儿,太遗憾了……”惜玉的手轻轻地抚过剑柄,“别害怕,从来没想杀你,不值……”“惜玉,你果然在这儿……”王爷见云儿站在门口,收住了接下来的话。云儿见王爷眉头微蹙,知道自己不该再停留于此:“如果王爷没有吩咐,云儿先下去了!”“寒月的病好些了么?”王爷显然不是为关心寒月而来,只是必须假意询问一下。云儿刚要回答,却被惜玉接了下去:“王爷到是谁都惦记着,寒月也算值了……”王爷干咳了一下,微微感到些尴尬:“惜玉你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王爷这话错了,惜玉已经不是以前的惜玉了……”惜玉看着王爷,说不清是不是在笑。“云儿,你照顾寒月。”王爷下了命令,“惜玉,咱们到书房去谈。”惜玉一甩披风,自嘲地笑了:“物是人非,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惜玉一直不放心怜香,这次来王府也未打算久留。惜玉知道不能向王爷要求什么,只是怜香她年纪尚小,家里娇宠惯了,望王爷还能多担待些……”王爷露出怅然神色:“本王自认待她不薄……”“怜香有幸服侍王爷,惜玉岂敢要求王爷什么?”惜玉虽话似不敢冒犯,实则咄咄逼人,“王爷生来富贵,又偏偏是多情之人,王爷念旧,对李王妃和雪心,王爷心中一直挂怀……寒月伺候王爷多年,她以为可以母凭子贵,最终能当上侧妃,的确是痴人说梦,如果没有儿子,她就永远只能是个丫鬟。”惜玉转头去看寒月,寒月正发抖着蜷缩着,根本听不到她们的谈话,“王爷愿意为了这么一个丫鬟而冷落怜香么?”“惜玉……”王爷张口结舌。“既然当初惜玉拜师学艺,打算闯荡江湖,就知道此生和王爷的缘分已尽……”坚定且说话硬朗的惜玉的眼中竟然闪动着泪光,“不管陈家是否高攀,请王爷善待怜香……”“惜玉明日还要随师父离京,只想陪怜香半日,王爷不必挽留……”惜玉看着王爷,目光中充满着柔情,“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王爷请保重……”惜玉快步地离开寒月的房间,一抹紫色,迅速消失于王爷眼前。陈王妃见到姐姐格外高兴,但知道惜玉次日就会离京十分不舍。“香儿都没机会和姐姐说说话……”“见到妹妹一切都好,姐姐很放心了。”惜玉见陈王妃面色稍有红润。“姐姐要随师父一起到哪儿去呢?以前听说姐姐有了心上人,不知……”陈王妃有些好奇,但又很关心。惜玉稍稍怔了一下,她轻轻拍着陈王妃的手背:“此事姐姐自有分寸……”“香儿已经到王府多年,没有机会好好侍奉爹娘,姐姐一直照顾爹娘,而且一直未曾出阁……”陈王妃看着惜玉紫色披风上绣着的花朵,“姐姐远在异乡,还要惦记香儿……”“云儿,你进来吧!”不知惜玉何时知道云儿已经走到门口而不敢进屋。“云儿并非有意偷听,请王妃娘娘恕罪……”云儿见惜玉发现自己,只好进门。“也没责怪你。”惜玉起身,看着依依不舍的陈王妃,“姐姐晚上还要与师父会合,明日就要离京……”“还有一些银子,姐姐带在路上以备不时之需……”陈王妃想要去给惜玉拿银子。“盘缠足够,妹妹不必担心,银子不如留着打点下人……”惜玉拦住陈王妃,“到是想借丫鬟云儿一下,想让她送我出城……”其实惜玉只带了一个包袱出城,无须相送。叫云儿送她,或许只是个借口。“我害了寒月,她一直吃着一种药,一辈子也不会有儿子了……”云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信任地看着惜玉。惜玉看着面容清秀,却目光坚定的云儿:“记住了,只有得到权力和地位,才能得到你想有的一切……”云儿有些不解,她茫然地看着惜玉。“一直不放心怜香,如果你待她能像待雪心那么好,我就放心了……”惜玉感叹。“不会,”云儿的声音冷冷地没有感情,“你也间接害死了小王爷,害死了雪心姐……”惜玉叹了口气:“为了保全怜香的地位,也是无奈之举……你和寒月和雪心都不一样,也许最后怜香……会输给你……王爷是多情之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惜玉没有和云儿告别,她背着包袱,向着西方走去。太阳落下去了,那一团炫目的火红,在一片深浅不一的蓝色天空中,变得愈发深重和苍凉。深情备注:阴历的十月初一,民间俗称,十月一,鬼穿衣。过了十月,北方就进入了一年中的严寒季节,活人要想办法准备棉衣过冬,但是也不能忘了死去的人,因此十月初一这一天有一个习俗就是烧寒衣。据说在这一天,冥界放大假,一些个品行良好的鬼就可以来到人间,一方面是顺便探望亲人,另一方面就是可以顺便拿走自己冬天穿的衣服。5 第六章 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春。一片青翠的绿。泛青的小草,枝头上含苞吐蕊的花朵,似乎都预兆着这是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云儿最近几年一直有到庙里拜佛的习惯。以前拜佛,云儿总是有许多愿望:保佑雪心和小王爷平安富贵,保佑早日见到爹和小武,但是现在她已心无杂念,只希望爹和弟弟小武都平安,即使是有生之年也许没有相见的可能。云儿见到仪心小师父很是开心。自从雪心去世之后,云儿在王府里就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空闲的时候,云儿愿意到庙里随仪心小师父念念佛经,只是为了在喧嚣中找寻一份宁静。“小师父!”云儿欢欣地走到小师父面前,“我刚才看到附近的迎春花和桃花都开了……”仪心小师父也笑着:“春天来了!”“小师父你终于不再说佛经了!”云儿笑着,“虽然每次听小师父读经都会觉得有理可悟,但是有点疏远……”仪心偷偷环视了一下大殿,发现四下无人:“是不是我叫你云儿就不疏远了?”云儿有些惊喜:“呃……叫名字……”“前些日子经常有个小男孩儿来庙里帮忙打扫院子,他说我总是‘施主前施主后的’,听起来拒人千里,他姐姐一定不是……”仪心小师父有点失落。“小师父为了一个孩子居然不普渡众生了?”云儿当然是开玩笑。“仪心自幼随师父读经,日日读,年年读,好像已经不懂得人情冷暖了……”仪心有些怅然。云儿突发奇想:“不知道是不是有机会见见那个小孩儿,居然能让小师父抛去佛经去谈人情冷暖……”“现在就在后院呢!”云儿随着仪心向后院走去,“腊月的时候乞讨到庙里,师父见他可怜就给了他几个馒头,还说以后要是饿了尽管来就是。后来他就一直来,帮着扫扫院子,擦擦灶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男孩儿正拿着一把大扫帚扫着院子。看样子只有七八岁光景,细细的胳膊,弱不禁风的肩膀。他看到仪心过来就停住了:“仪心师父,师太让你来看着我扫地了是不?”仪心皱眉:“我没有看着你干活啊!是你主动要给我们扫院子的……”“爹爹说知恩图报……”小男孩仰着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不定有一天老天会发慈悲,就能找到姐姐了……”云儿不禁插嘴:“你姐姐去哪儿了?”小男孩见到陌生的云儿到也没怕生:“和姐姐失散了……”云儿有些莫名的激动:这个和弟弟年龄相仿的孩子,也有一个失散的姐姐……“这几个馒头拿回去吧!”仪心拿着一个小布包给了小男孩,“也不是秋天,院子没什么好扫的,回去陪你爹爹吧!”“谢谢仪心师父!”小男孩扔下了扫帚,蹦跳着跑走了,“我明天再来!”仪心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这个小武……”这个名字恍如一个巨大霹雳,把还在犹疑和猜测中的云儿激醒。她摒住呼吸,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小身影。云儿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老天真的听到她的祷告了?“他叫小武?是不是姓李……”仪心并没注意到云儿的紧张激动:“只知道叫小武,有个姐姐在京城大户人家当丫鬟……前些年,家乡闹饥荒和瘟疫,好不容易躲过了,到了京城,小武爹又病了……”云儿不敢确定了。凭借一个相同的小名儿就确定是自己的弟弟也是件太唐突的事儿!“记得和小师父说过,云儿也有个弟弟叫小武,今年也有8岁了,当时和他失散的时候才满周岁……不知道爹爹和小武现在身在何方,云儿早已经不再奢求能和他们团聚,他们平安就足矣……”仪心有些羡慕地看着云儿:“至少还知道有亲人在人世,知道彼此还会惦念……”云儿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喜悦:“自从与爹爹和小武失散之后,云儿就把雪心姐当成亲人,可是……”“善哉善哉!”仪心知道雪心的离世让云儿一直心痛。“如果还能找到爹爹和小武,云儿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云儿忽然抓住小师父的胳膊,“带我去找小武,也许他真的是我弟弟……”仪心愣愣地被云儿一直拉着跑出了寺庙。云儿看着眼前这个破旧的小茅草屋,忽然热泪盈眶。这好像以前自己住过的屋子,仿佛还能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人……“仪心师父?”正在门口倒水的小武看到仪心和云儿十分诧异,“怎么来我家了?”仪心刚要说话,被云儿接了下去:“仪心小师父说来看看你爹,听说他生病了,出家人慈悲为怀……”小武显出很高兴的样子:“爹爹最近好多了,说等他病好了一定要亲自好好谢谢师太。”仪心显然是不擅长说谎话的,她支吾着:“呃……”云儿拽着仪心的衣袖,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去。一个佝偻着后背的老者背对着他们。昏暗的屋内,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凭借照进来的点点阳光看到他花白的头发。小武大声地喊着:“爹,仪心师父来看您了!”老者缓缓转过身来,面目祥和:“多谢仪心师父照顾……”云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喊出了隐在内心深处的那个字:“爹——————”老者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要跌倒。“爹——我是云儿——”云儿含着泪,跪倒在老者面前。也只有在这样的距离,云儿才能看清父亲的面容。短短几年,父亲真正的变为一个老者,鬓角已经斑白,大概是生病的原因,眼珠浑浊而没有光彩。“云儿……”云儿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抚上云儿的脸颊。这不是记忆中的女儿,不是瘦弱的云儿,不是苍白的云儿,不是在李家走投无路之际卖入王府的云儿……这姑娘有一张标致的鹅蛋脸,一双如潭水般漆黑的眸子,挺挺的鼻梁,弧度美好的嘴唇,这是云儿么?这个集了天下钟灵神秀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儿?“爹,云儿终于找到你们了……”云儿虽然满眼是泪,却终于可以笑了。云儿爹仍然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依然目光呆滞。小武莫名其妙地看着和爹爹哭作一团的云儿,眼神里充满了茫然。仪心一向淡然,但是看到这情景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感动了。“爹,您的病好了么?”云儿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父亲倾诉,但又不知道说哪些才好。云儿爹忙不迭地点着头,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还有些不敢相信:“大夫说好得差不多了……如果当初不是为了给我看病,也不会把你卖到王府去当丫鬟,爹心里一直很后悔,想你娘去世的时候我答应过她,好好地照顾你,以后给你许个好人家……”“您别说了……”云儿听到这话有些心酸,“云儿现在在王府挺好,王爷和王妃都对我很照顾……云儿从来没怪过爹,能够再见到爹和小武,云儿真的很知足了……”“当年我带着小武回山西老家,没想到那里因为饥荒和瘟疫亲戚死得死逃得逃,已经没什么人了,小武又生了重病,断断续续看了一年多才看好,把当初卖房子的银子也给花光了,我们没有盘缠,就一路走回来的,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云儿爹把这几年的情况用寥寥数语就带过了,但是几句话能说完的只有过去的岁月,讲不尽的是经历的痛苦。云儿看着一直莫名其妙的小武:“小武,我是姐姐啊!我是云儿姐姐!找了你和爹爹好多年……”小武有些怯生生的:“姐姐……”云儿看着佝偻着身躯,已经满鬓斑白的老父,看着年幼而且营养不良的小弟,除了心酸,更多的还是心痛。“姐姐,你真的大户人家当丫鬟么?”小武眨着眼睛,“那你让我也去王府吧!我不要到宫里去……”云儿惊愕,她不解地看着父亲。云儿爹无奈地摇着头:“小武要是个姑娘,兴许能送到好人家去当小丫鬟,没准还能被人收了做小,可是男孩儿人家都不愿意买……去年冬天的时候我怕自己熬不过去了,想把小武送到宫里……”“爹!”云儿有些急了,“小武是咱们李家唯一的根儿了,您怎能……”“多亏师太收留了我们,仪心师父还总给我们吃的……而且现在找着你了……放心了……”云儿爹满怀期待,“以后,我们就能一起过好日子了……”云儿打开自己的首饰盒,里面除了陈王妃当年赏赐给自己的玉坠子,再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了。她拔下头上的发簪,端详着顶端那依然璀璨如往昔的珍珠。这是雪心姐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云儿拿着包袱,蹑手蹑脚地准备偷溜出王府。“云儿?”陈王妃看到云儿神色慌张,“天马上要黑了,这么晚还要出去?”云儿缓缓转过身:“王妃娘娘……”陈王妃见云儿怀中抱着一个包袱:“怀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啊?”云儿见实在欺瞒不下去,只好跪下:“娘娘恕罪……前些天,云儿偶遇失散多年的爹爹和弟弟……”陈王妃惊喜地笑了:“真的?以前听你提起过,现在找到亲人,实在是好事儿……”“爹爹身染重病,弟弟年幼,一路从异乡来到京城,早已山穷水尽,云儿想把首饰当了换银子给他们……”云儿怕陈王妃误会,把包袱打开摊开在地上,“请王妃娘娘过目……”陈王妃对地上的东西并不十分感兴趣,根本没正眼看:“缺银子是么?别当首饰了吧!当了以后也没钱赎回来……”她叫身边的丫鬟:“甜儿,去拿10两银子给云儿……”丫鬟甜儿应声离去。“起来吧!就算我私人给你的,别和外人讲就是。”陈王妃和颜悦色,“银子拿去给你爹和弟弟,请个大夫,买点吃的,再做几件新衣裳……”云儿磕头谢恩:“谢王妃娘娘,云儿无以为报……”“只希望你能留在王府……”陈王妃见已无旁人,低语道,“我不信寒月,不信这王府里边的任何一个人,以前我信雪心,现在我信你……”云儿慌张地抬起头,她不懂陈王妃的真实意图:“娘娘此言……”丫鬟甜儿已将银子取来,陈王妃不再说话,她把银子递给云儿:“去吧!快去快回就是!明日王府还有要人到访……”云儿摊开掌心,看着那枚沉甸甸的银锭子,心绪不宁。天刚蒙蒙发亮,一群丫鬟就忙活起来了。有挑水的,有劈柴的,还有几个丫鬟已经开始和面,准备要做南方的点心。云儿万分不解:“今日到府的是什么人?要这么兴师动众?”甜儿看到云儿对此事一无所知:“云姐姐,你没有听说么?皇上给王爷选了位老师,听说今日就要来府……”“老师?”云儿觉得自己根本不如这群丫鬟消息灵通,“是什么人?”“只知道是翰林院的名士……”甜儿只是听闻,其实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翰林院,“云姐姐,皇上为什么要给王爷请老师啊?”云儿虽是摇头,心中却似乎对皇上的意思明白了大半。皇上把王爷留在京城,请翰林院的名士来教育王爷,可见皇上对裕王的重视远远超过了景王。云儿和另外几个年纪稍长的丫鬟端着做得样式精美、色泽鲜艳的点心走向正厅。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正端详着大厅那幅画,他背脊挺直,给人一种不妥协的肃穆和庄重。似乎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子,直视着所有人。两道浓眉,目光炯炯。“王爷还没有起来?”他声色俱厉。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复。云儿把点心放到桌上:“大人先吃些点心,听说大人来自南方,这些点心希望能合大人胃口。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奴婢也好去通报一声。”他面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下官张居正,是王爷的侍读。”云儿暗暗惊喜了下,原来大名鼎鼎的张居正要来当王爷的师傅了:“久仰大人大名,奴婢曾经读过大人的《论时政疏》。”张居正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看起来也不过十八九岁的丫鬟。先不说容颜秀丽,只是这种胆识,这种出众的气质确实罕有。而且一个丫鬟居然读过自己十几年前写过的奏疏,这实在不是简单之事。“这些点心请大人慢用,如果没什么事儿,奴婢们先下去了……”云儿见张居正无意再继续谈话。见张居正不应声,云儿扯着其他几个还愣在原地的丫鬟,默默退下了。王爷没料到张居正会这么早就到王府:“未能远迎,请张师傅见谅。”张居正不卑不亢:“下官不敢。”王爷见张居正神色并没有缓和:“对张师傅颇为景仰,最欣赏那句‘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张居正听到这句话,眉毛虬结到一起。“也深信‘广开献纳之明,亲近辅弼之佐,’方可‘君臣之际晓然无所关格’。”王爷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着张居正。张居正的眉头舒展开来:“王爷也读过下官的《论时政疏》……”“张师傅慨以天下为己任,实乃大明之福。”王爷对张居正拜了拜。“王爷过奖,”张居正虽然不再眉头紧锁,但是依然神色凝重,“下官离京还乡三年,亲见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深知百姓之苦,希望王爷能够体察民情,知人善用,这才是大明之福。”王爷看着张居正,他眉目轩朗,长须,袍服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么?天已经完全黑了,初夏的傍晚仍能感受丝丝凉意。云儿轻轻地叩着房门。“进来。”王爷的声音听似冷漠。“王爷,您要的点心。”云儿把点心放在桌上,“早上给张大人准备的点心您要不要也尝一些?”“这些够了……”王爷见云儿要离开,又追问了句,“听说你找到亲人了……”云儿的脸上忽然浮起笑容:“云儿刚刚找到失散多年的爹和弟弟……”“他们尚好?”不知王爷是不是有口无心。“谢王爷惦记,”云儿连忙回答,“爹一直身体不好,这些年又长年奔波劳碌;弟弟年纪尚小,在异乡又赶上饥荒瘟疫,现在都在云儿身边,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已经是云儿最大愿望了……”王爷顿生怜悯:“张师傅并无虚言。生在帝王之家,享受富贵荣华,本王却不知百姓苦难。”“云儿斗胆多言……”云儿见王爷神情沉郁,“张大人识得百姓疾苦,是因为他生活在民间,王爷一直在宫中,现在又在王府,自然不大清楚。张大人能够向王爷直言,说明张大人信任王爷,愿意辅佐王爷。”王爷露出惊喜的神色,但他马上又开始皱眉:“张师傅直言又能如何?皇上还是不肯见本王……”“皇上给王爷选了张大人这么一个好师傅,说明皇上还是很重视王爷的。”云儿似乎给了王爷信心,“景王爷离京之后,似乎皇上就不再关心了。”王爷若有所思,但不表态。“请王爷恕罪,云儿多言了……”云儿觉得自己话多,似乎有冒犯王爷之意。“恕罪?”王爷缓缓笑了,“你何罪之有?”云儿不知如何回答。“本王身边再没一个可以说话之人,王妃敬畏,寒月谄媚,更多的人对本王是害怕……”王爷看着云儿,“你就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云儿的心跳加速,她垂着头,连眼皮都不敢抬。王爷似乎看出云儿的恐慌:“下去吧!夜已经深了!”云儿快步出了书房,她关上门的瞬间,紧张感才稍稍平复了些。云儿才起床,陈王妃就进来了。“甜儿,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云儿说。绸缎放桌上就行了。”不等云儿说话,陈王妃自顾自地说起话来:“都是江南运来的上等丝绸,眼瞅着这天儿也热了,该做几件新衣裳了……”“王妃娘娘……”云儿不懂陈王妃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不知道你觉得颜色还满意么?看你只喜欢浅色的衣裳,其实这种红色也挺漂亮的……”陈王妃抚摸着绸缎上那绣工精美的花朵,“王爷只知道诗词歌赋,不知道送这些东西……”云儿听出陈王妃话中的意思,但又不知道怎样解释。陈王妃笑得释然:“一开始嫁过来就知道王爷是个重情之人,如果不是为了宗室后继,王爷不会这么快选继妃的。王爷喜欢雪心,如果不是她福薄,可能现在早就是侧妃了,小王爷也当了世子。可惜我没这个福气,没能给王爷诞下子嗣……”陈王妃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相信寒月,她恃宠而骄……自从雪心离世,王爷有好几年没有笑过了,只有云儿你,让王爷又笑了……”云儿还在琢磨着前面那句“恃宠而骄”,寒月从没被“宠”过,没什么可“侍”,只是“骄”一直都有,那出自她的本性。听到后半句,云儿惊跳了一下,她想起王爷那句:“你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王妃娘娘……”“既然王爷喜欢,我也愿意相信,你就可以顺顺当当地伺候王爷……”陈王妃认命般地无奈而笑,“你不是还有爹和弟弟在京城么?也想让他们过好日子吧?”似乎只有最后这句话才真正说到云儿心坎儿里,只有爹和小武,才是她现在最想要保护和照顾的人。惜玉临走前的那句话忽然在云儿耳畔回想:只有得到权力和地位,才能得到你想有的一切。权力和地位,富贵和荣华,置于眼前,从来不是渴望拥有的,却因为唾手可得,而变得矛盾了。云儿徘徊在寺庙门口,犹疑着不肯进去。仪心小师父看到云儿,很是高兴:“云儿,你来了!不进来么?”云儿满面愁容:“有好些事儿想不通……”仪心一听这话,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仪心可以帮你么?”云儿看到仪心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听多了仪心师父的佛经,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是我还是不懂,到底孰是孰非,什么是福呢?”仪心轻言:“福为根基,众生以安。福为天护,行不危险。”云儿茫然若失:“这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这到底是不是福呢?也许仪心师父不知烦扰,因为早已皈依佛祖,早已忘却尘事情感……”仪心反驳:“人若无情,在世间岂不孤苦?心之孤苦,而不是身之孤苦……”云儿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和仪心走到后院。小武正在晾洗干净的衣服,他挽着袖子,垫着脚尖,干得不亦乐乎。“云儿你找到亲人,这种感情仪心可能永远不会体会。师父毕竟是师父,真正的亲情是什么样儿的,仪心不知道,只是看到云儿你找到爹和小武,看到你们那么高兴,仪心很羡慕……”仪心看着云儿,看到她看着弟弟那种心疼又怜爱的眼神,万分羡慕。“爹爹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那间茅草屋是不能再住了,以后还想给小武找个先生,总要读书识字……”云儿说出这些话,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已经在给他们安排今后的生活,给他们安排自己希望他们过的生活。“人皆有情,现在云儿身心皆不孤苦……”仪心会心一笑:“看来已经想通了……”自从上次惜玉离去,寒月安静了好一阵子,最近听说她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吃了好多汤药也不见效。没有人愿意照顾寒月,以前她欺负的丫鬟太多,自然没人愿意再招惹这个疯癫之人。云儿把药放在桌上:“该吃药了!”寒月盯着云儿:“你做了新衣服?”云儿拽着衣服的下摆:“是啊!好看么?”寒月看着那红色缎面上绣得栩栩如生的花朵,翻了翻眼睛:“这是王爷赏给你的?”“你怎么知道?”云儿顺着寒月的话说下去,“最近天儿热了,新做了几件衣裳。”寒月咬牙切齿:“雪心死了,你以为你就有本事让王爷喜欢你?”“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了,这话我问你才是吧!”云儿轻轻一笑。寒月冲到云儿面前,眼珠瞪得圆圆的:“雪心死了,小王爷死了,王爷一定会喜欢我的……你等着,我早晚会给王爷生个儿子……”云儿看着寒月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庆幸:“王爷也没来看过你吧……你这样,王爷怎么会来看你呢!”寒月转转眼珠,好像想明白了。她冲到桌前,把一大碗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呲牙咧嘴地转过头:“我喝药了!病好了!”云儿帮寒月拭去粘在嘴角边上的一小根儿草茎:“你的病是因为已经死了的那些人么?还是因为你自己?你一直都害怕他们会来找你吧?你以为害死了雪心姐和小王爷,就能当侧妃了?”寒月的嘴唇颤抖着,她一把掐住云儿的脖子:“你胡说!胡说!”云儿想要挣脱,却被寒月牢牢地按在墙上。云儿拼命地挣扎着,她努力地呼吸,用一种凛然地眼神看着几近疯狂的寒月。寒月被这眼神吓得浑身一激灵,她不知道是应该松手还是掐得更紧。一双大手一把把寒月抽离开去。云儿痛得眼泪不止,她捂着脖子,许久动弹不得。待缓过劲儿来,她才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张大人……”张居正当然不是一个人,他一挥手:“带下去!”几个家丁把垂着头,已经四肢无力寒月带了下去。“多谢张大人!”云儿不知自己这话是感激还是有些羞赧。张居正哼了一声:“不必言谢!争宠无非是宫廷闹剧,张某不想参与其中。”云儿不知如何应付,只好以沉默回答。“王爷喜欢碧螺春,去沏一壶来!”张居正头也不回地像门口走去,“王爷正为景王之事烦扰,需要有人照应着……”“王爷,”云儿端来一壶刚沏好的茶,“奴婢知道王爷喜欢碧螺春。”王爷见是云儿,眼前顿时一亮。水红的缎面,在袖口和衣襟下摆绣着精美的花朵。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红色,因为是太过艳丽、太过张扬的颜色,总会有种压不住的感觉。但是这件衣服穿在云儿身上却是出奇得得体和漂亮,不是惊艳,只是一种华贵和夺目的美。王爷稍有欣喜:“家人都安顿好了?”“谢王爷惦记,”云儿给王爷斟了一杯茶,“托王爷的福,家人一切安好。”“那就好,”王爷微微颔首,他一抬头,无意瞥见云儿脖子上那几个红紫的血点,伸手想要去触,马上又缩回手,只是问了句,“怎么了?”“没事儿,谢过王爷关心。”云儿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脖子,把领口紧了紧,疼痛让她瑟缩了一下。“上上下下什么事儿都瞒着,难道欺上瞒下才能在府里生存?!”王爷的脸沉了下来。“今儿个寒月姐掐的……”云儿低语。“哦?寒月?”王爷挑着眉毛,“怎么回事?”云儿见王爷想要知道实情,先跪了下来:“王爷恕罪。云儿今儿个去给寒月姐送药,她提到雪心姐,我就和她说了几句,可能她的病没全好吧,一急就来掐我的脖子……多亏张大人即使相救,云儿才没事儿……”王爷拧着眉,表情沉重:“确实让人担心……不过寒月是李王妃当时收留的,在府外也没什么亲人,如果以后都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似乎也不近人情……”王爷走到云儿身边,伸手将她扶起。“听说寒月姐进府也近十年……”云儿含糊不清地说着。“是该给她找个人家了……”王爷自然知道这是打发一个这个年纪女人最好的方法,“明儿个告诉王妃,让她帮着张罗此事。”王爷似乎无心再去理寒月的事,眉头又深锁起来。“最近可有读书?”王爷将案上那本《庄子》拿起,“重读《逍遥游》,自知没有庄生宽广的胸怀……烦扰之事太多……”“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云儿看着王爷,知道王爷所谓的烦扰是景王爷之事,“其实好多事我们都看不清本来面目,看不清事实真相吧!”“谁能看得清呢?”王爷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云儿,“你?我?……”云儿含笑不语,她将茶递给王爷,那一汪碧绿的汁液在碗中缓缓流动着。陈王妃知道王爷有送寒月出府之意,很快给寒月安排了亲事。不知嫁给一个穷苦人家当正室好,还是嫁给中产阶级家庭做妾室更妥当呢?王爷对此事并没多加过问,寒月嫁与何人和他都没有关系,他知道陈王妃会准备一份凡人认为还算丰厚的嫁妆给寒月,自己不必为此事操心。陈王妃也操办得算是体面,只是寒月在出嫁之日长歌当哭,在屋子里撒泼耍赖不肯走。她扯着喜帕:“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就关着我吧!寒月我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陈王妃让丫鬟们按着发疯发狂的寒月,耐心地解释道:“王爷也想给你安排个好归宿,虽说这人家在京城不算大户,只是个生意人家,但是好歹是正室,日子不会比王府过得差……”寒月扯下喜帕,她跪在陈王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王妃娘娘,请您向王爷求求情,说寒月病好了,寒月还要留在王爷身边伺候,不要嫁人……”“你在王府也有十余年,无功也有劳,怎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陈王妃不疾不徐地说,“王爷念及旧日恩情,才让我给你许个好人家,此番美意怎能辜负呢?”寒月听到这是王爷之意,明白这是无法挽回之事,但仍负隅顽抗:“王妃娘娘,云儿那丫头根本就是想接近王爷,她想伺候王爷,想当侧妃……”陈王妃把喜帕给寒月遮好:“嫁人以后不要再多话了,言多必失,相夫教子,这才是一个女人的归宿……”寒月瞬间僵直,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人摆布。门外传来鞭炮声,迎亲的队伍到了。陈王妃走到寒月面前,最终叮嘱:“你从王府出阁,这里就像是你的娘家,但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覆水难收……好自为之吧!”喜帕遮住寒月的脸,看不见她的面孔,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被一群丫鬟搀扶着走出门去。陈王妃转头看一直默不作声的云儿,嘴角浮起笑容:“王爷昨日还在谈《庄子》,只记住一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云儿知道此话之意,却不知陈王妃为何要用在此处。陈王妃不再看云儿,她叫丫鬟甜儿:“甜儿,送我回去,今儿个太累了……”云儿随着脚步袅娜的陈王妃也跨出门去,她最后望了一眼寒月的屋子,紧紧地关闭了那扇落了些灰和蛛网的门。迎亲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经远去,丫鬟们都在清扫着刚才婚礼留下的残迹。那些完结的碎屑和满地的枯黄落叶堆积到一起。云儿遥望着远方的天空,那一片晴朗的湛蓝,这真的是天本来的颜色么?还是太过深远,看不到至极深处呢?深情备注:1.1556年发生大地震,震后造成饥荒和瘟疫,死亡83万人。2.配给裕王府的老师,是翰林院的编修高拱、陈以勤、张居正、殷士儋等人,都是一时名士,这里面的人后来大多做了阁臣。张居正(15251582),字叔大,号太岳,湖北江陵人。作为明神宗朱翊钧的首辅达十年之久,是个有作为、具谋略、通权术的大政治家。3.“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张居正13岁时写过的诗《咏竹》,表达了自己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4.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天色苍茫,这是它真正的本色么?还是高远无穷,不能看到它的至极深处呢?(《庄子》—《齐物论》)5.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但不懂无用的更大用处。(《庄子》—《人间世》)5 第七章 昨夜的大风雪使得整个京城沉浸在一片白皑皑的银色中。王爷从马车上下来,他神情疲惫,面色灰暗。昨天进宫拜见皇上,由于下雪就留宿在宫中,只是听闻皇上仍然对立太子之事含糊不清,对朝政不闻不问,对自己不冷不热。一个穿着紫色斗篷的女子在王府门口叩门。她背对着王爷,身量苗条而修长。“惜玉?”王爷心跳加速。那女子转过身,斗篷的帽子从头上滑落下来,露出那双深黑的,犹如划过山顶的闪电般明亮的眼睛。“王爷!”云儿见王爷怔怔地望着自己,“云儿昨日去祭拜雪心姐,遇上大风雪就留宿在寺庙。”云儿看着王爷,从他眼中没有看出失望,反而多了几分探究。“昨日?”王爷似乎记起了什么,“是雪心的生祭……本王居然忘了……”雪渐渐大了,一片一片如鹅毛般飘落。王爷替云儿将落在斗篷上的雪拍落,为云儿戴好帽子:“雪大了……”云儿的脸浮上两朵红云:“谢王爷……”王爷怔怔地看着云儿,斗篷帽子边上那一圈白色的狐狸毛包围着她秀丽而细致的面庞,乌黑的眼眸中流露出那股柔情,引得王爷的心跳加速,胃部抽*动。“天儿冷,快进去吧!”王爷不自觉地牵住云儿的手,冰凉而柔若无骨。书房中生了一盆温暖的火,整个屋子里都暖暖的。云儿解开斗篷,白色的衣服,只在下摆上绣着几点蓝色的花纹。“云儿去给王爷弄些点心……”“不必了,叫别人去弄就是……”王爷走到云儿面前,“记得上次和你谈《逍遥游》谈了一半,不知道还想不想继续谈下去……”云儿点头:“王爷学识渊博,云儿愿闻其详……”王爷叹息:“昨日进宫见皇上,知道皇上没有立太子之意,心中甚是烦扰。”“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云儿知道王爷想听的是这句话。王爷蹙眉:“此话怎讲?”“听闻朝中大臣都曾三番五次谏言皇上立王爷为太子之事,只是皇上不加理睬。王爷得到众臣推举,太子之事终会有尘埃落定之日。”云儿的声音虽然轻柔,语气却很坚定。王爷眼中闪着惊喜:“不知你从哪儿来?”“祖籍是山西,但父辈移居京城已经有数百年了……”云儿如实回答,“家中贫寒,才到王府中来……”王爷听出云儿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没想到民间还有像你这般聪慧女子……如果不是到王府中来,恐怕早已嫁作人妇,相夫教子了……”“云儿不曾想过,只想留在王府伺候王爷和娘娘……”云儿垂着头,似乎在喃喃自语。王爷的目光掠过云儿的脸庞,她那素净白皙的面庞,就像是被乌木包围着晶莹剔透的雪。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去触摸,想要知道她是不是真实的。他的手最终落在她的脸颊上,那细腻的肌肤惹得他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云儿先是瑟缩了一下,仿佛有些恐惧,更多的还是不安。那盆炭火照得每个角落都闪耀着红色,驱散的是冬日的严寒,带来的是舒适的温暖。王爷注视着云儿,发现她并没有戴那个珍珠发簪:“你不再戴雪心的那个簪子了?”“雪心姐已经不在了……”云儿认真地看着王爷,“云儿不是雪心姐的影子……”王爷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他颤抖着缩回了手。“下去吧!”王爷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吩咐下去,谁也别打扰本王……”云儿系好斗篷,戴好帽子,默默地看了王爷一眼,悄悄离去了。云儿看着弥漫在窗外越来越沉重的夜色,看着那不断落下的雪片。桌子上那截蜡烛已经快要燃尽,闪烁着的火苗不断跳动着。一阵叩门声,轻微却又沉重。云儿打开门,有些惊异:“王爷!”王爷默然不语,径直走向屋内。云儿狐疑地关上门,并不敢多加言语。王爷环视着这个低矮的屋子:太过黑暗,只有那点点摇曳的烛火;太过狭小,在屋里转身都不很方便。只是依稀仿佛间,他能看到桌角那一摞厚厚的书籍,能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雪心死了,在很多年前就死了……惜玉走了,行走江湖也罢,远离尘事也罢,在很多年前就忘记和我的情分了……”王爷转过身,神情专注地看着云儿,“你是留在我身唯一的一个人了……”云儿凝视着王爷,从他眼中看到了火焰。他的手触到她,沿着她的脸庞、颈项和玲珑有致的曲线游走。他的手落在她的肩膀,旋即将衣纽一颗颗地剥落,那件衣衫豁然开朗,他的手能触及到的肌肤都是那么柔软和真实,她不是在孤独的慢慢长夜中的幻影,而是一个真实的云儿。就在这一瞬间,蜡烛燃尽,唯一的那一点儿光亮也消失了。他把她拉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虽然是没有任何光亮的黑夜,但在这样的距离,他仍能看到她那张如梦如幻的脸庞上露出的笑容。天微微发亮了。云儿看着睡在身旁的王爷:他那张熟睡的脸孔显得那样年轻,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和神秘。他的额头,他的颧骨,他的鼻子,他的嘴唇,都是自己最熟悉的,这六年来,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占了很重要的位置,现在他睡在她身边,可能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她侧着头,看他在睡梦中依然微蹙着的眉头,想替他抚平额上的浅浅的皱纹,她刚想伸手,王爷翻了个身,她快速地把手缩回,有些思绪混乱,不知所措。王爷的呼吸平静,似乎没有真正醒来,他有些烦躁地问:“什么时辰了?天亮了……”云儿蜷缩在被子里,静静地睁着大眼睛看着王爷,并不说话。王爷看到身边的云儿,似乎十分惊异:“真的是你……”他的目光掠过她光洁白皙的脸颊,她裸露在冰冷空气中的颈项和锁骨,似乎有些震惊:“还以为是梦……”云儿并不说话,她微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王爷。王爷似乎并无意流连,他起身,熟练地穿好衣衫。云儿盯着他的背影,目光追随着他每一个动作。“王爷轻轻地抚摸着云儿的乌黑的长发:“从今往后,你是本王的女人了……”雾气还没有被清晨的阳光驱散,白色的云雾像层面纱般笼罩着,地面上缕缕青烟袅袅升起。仪心师父看见那个玉立修长的背影,知道是云儿又来拜佛诵经了。云儿穿了件蓝色的披风,风帽下那张几近完美的面容上多了几许惆怅和犹疑。“仪心师父……”仪心看云儿的表情,知道她内心不安,却不知原因。“似乎有些时日没来庙中拜佛诵经了……”云儿拂下风帽,垂头低语:“云儿已经不是以前的云儿了……背叛了雪心姐,罪孽深重……”她忽然抬起头,满眼含泪地看着仪心:“我知道在佛祖面前此话不当讲,但还是不能原谅自己,我在雪心姐生祭那天居然和王爷……”仪心听这话也明白了几分:“仪心从不去想男女之情,自然也无法理解。但是这是云儿你最终的路,不是背叛……”云儿凄惶而茫然地看着仪心:“云儿不知道王爷是不是真心实意,也许他爱过的女子太多,离他而去的女子也太多。先有陈惜玉,后有雪心姐,每一个女子都让他爱过念过痛过,最后却没有一个女子能够伴随身边……”仪心并不插话,全神贯注地聆听着。“王爷虽为皇族,却得不到皇上宠爱,一直心灰意冷……但是王爷心里从没放心江山社稷大事,随张大人读书,总盼望多得到皇上的关注……”云儿继续说着,这是她所知道的王爷,这是她所担忧的王爷,“朝纲颓废,民不聊生,王爷心中很是焦虑,大明的江山交给他这样的君主还有何不妥呢?”仪心似乎完全明白云儿话中之意:“因为王爷在云儿你心中的份量很重,才会如此惶恐和矛盾吧?”仪心的话让云儿恍然大悟:原本以为王爷在自己心中只是一个主子,只是一个虚无缥缈、高不可攀的幻影,现在才知道对王爷的情感早已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仪心曾经说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仪心安静地说着,“一切都是机缘,皆是命中注定……”陈王妃穿了一件大红的披风,风帽边那白白的狐狸毛在寒冷的风中拂过脸颊。云儿知道陈王妃到来是为前几日侍寝之事,她局促不安地行礼:“王妃娘娘万福……”陈王妃扶起云儿:“不必多礼……”“谢王妃娘娘……”云儿不敢直视陈王妃的眼睛。“近日身子可好?”陈王妃和颜悦色,“侍寝之事已经早有耳闻,无须避讳……”云儿有些尴尬:“云儿未能向王妃娘娘直言,请娘娘恕罪……”陈王妃环视着云儿这间小小的屋子:“过几日叫人在西厢收拾间屋子给你,这里不能住了……王爷说这里潮气太重,夜半总能听到风声……”云儿知道无法推辞,但也不知如何应对。“王爷进宫去见几位朝中重臣,听闻景王爷又在探听朝政,有意夺取太子之位。”陈王妃看着云儿,“王爷虽得到几位大人推举,却得不到皇上半点欢心,大概也与王爷至今仍未有子嗣之事有关……”云儿这才明白,陈王妃前面啰嗦的一大堆话只是最后这个“子嗣”的前提罢了。陈王妃拉着云儿的手:“自从雪心去世,王爷很少正眼看过哪个女子,王爷愿意让你侍寝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之事……如果以后你可以为王爷诞下子嗣,实乃幸事……”云儿恻然:云儿终将是平凡女子,只是王爷为了子嗣、为了太子之位的一个工具。可是,云儿只是王府一个小小婢女,能够得到王爷宠幸,能够得到恩泽,实属“机缘”和“命运”吧!“你没戴雪心的簪子?”陈王妃居然说了一句和王爷一模一样的话。云儿谦卑地回答:“雪心姐已经去世,云儿不能终日想念。”陈王妃瞥见云儿领间那块翠绿得耀眼的坠子:“这玉坠子还戴着呢?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虽然如是说,陈王妃语气里的颇有满意和欣喜之音。“王妃娘娘一直对云儿诸多关照,云儿感激不尽。玉坠子对云儿意义非凡……”云儿并没有言辞闪烁。陈王妃满意地笑了,披风的鲜亮颜色映照得她整个脸上升起瑰丽的红霞。云儿习惯在静谧的夜里独自一人安睡,即使在搬到西厢房也是如此。即使在这种没有月亮的清冷的夜晚,她也愿意一人望着深黑的苍穹发呆。王爷解下披风,把手伸到火盆边上搓着取暖。“天儿还挺冷,手都冻僵了……”自从云儿搬到西厢以来,这还是王爷第一次在夜晚来访。“王爷万福。”云儿行礼,尽管已经如此亲密。王爷似乎有些失望,他挥挥手:“不必多礼……这里住得还习惯?”“谢王爷惦记,一切都好。”云儿虽然觉得这里空旷了些,但不好多讲。“虽然东厢位置好,但是稍有不便。”王爷虽不言明,云儿也知道这个“不便”是因为雪心曾经住在东厢。“云儿住在这儿很好……”云儿给王爷递上一杯茶,“王爷终日为政务操劳,这等小事无须再让王爷分心……”王爷接过茶碗,忧心忡忡地坐到椅子上:“如果真如你所言,为政务操劳得有价值也好……皇上沉迷丹药,不理政务,不知民不聊生之苦,不知南倭北虏之患……”“云儿略有耳闻,”云儿走到王爷身边,“皇上迟迟不肯立太子……”王爷虽然不满,却深感无奈:“真的会有千秋万世?终日面对天下苦难将是一件痛不欲生之事……”“皇上依然重视王爷,他想要把大明的江山交给王爷掌管……”云儿见王爷依然沉郁不安,“皇上早就让王爷自立门户,让王爷看到百姓苦难;还给王爷选了张大人做师傅,让更多的人教导王爷,辅佐王爷……”“虽然听你说过千百次,但是我还是怀疑……”王爷不由自主地揽住云儿,他的右手掠过云儿那瘦瘦的肩膀,落在她如月般冰凉干净的面庞上。云儿浮起一个足以让所有人的心都融化的笑容。“王爷不必怀疑,云儿相信王爷会是一个好君主……”“生在帝王之家,是幸还是不幸?我宁愿只如一个平民百姓,爱妻爱子,过平淡而逍遥的日子……”王爷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忧郁。云儿握住王爷的左手,将那只掌心缠满条条纹理的手掌抬起,用自己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每一个微小的细节。“王爷,这就是您的命运,大明的江山以后会由您来主宰……”一辆马车在林间小路上缓缓而行。云儿掀开帘子,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那么湛蓝,那么明净,厚厚的云朵,偶尔能看到鸟儿掠过的踪迹。王爷那匹枣红马步伐慢了下来,他低头看着云儿:“好久都没到南海子打猎了,看最近天儿不错,也想让你出来散散心。”王爷并不是文武双全之人,骑马打猎是冬日唯一可以散心的活动了。没有那些师傅们在在身边絮叨,只有云儿和几个亲近的仆人,让王爷心情轻松了不少。云儿满眼含笑,虽然她有些疲倦,但是不想扫王爷的兴,就一直勉强支撑着。“想不想一起骑马?”王爷怕云儿会觉得害怕,“这匹马叫火舞,很通人性,没事儿……”云儿没骑过马,但她并没感到恐惧,只是有些许紧张和不安。就在云儿为这种颠簸而感到稍稍的恐慌时,王爷的手穿过她的手臂抓紧了缰绳。她已经几乎依偎在他怀中,他的声音那么近:“别害怕!你看,能看到远处的山……”在马背上看景色就是不同,可以看到巍然耸立的远山,可以看到迷雾中的宝塔和庙宇,恢宏而大气,似乎蕴藏着无限力量。同乘一匹马,踏在这片几近荒凉的土地上,云儿反而觉得更加热切地期盼这份享乐。不知道以后的人生会不会充满这种安宁和享受,但是真的希望以后可以和王爷一起一步步走过漫漫长路。见云儿不再害怕,王爷握紧缰绳,策马扬鞭:“驾!”火舞奔跑起来,踏过平地,跃过山坡。云儿能听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却没再感到任何惶恐。终于能看到猎场,能看到林间惊跳的野兔和鹿儿。火舞不再奔驰,终于放慢了脚步。王爷指着远处那只惊恐万状的梅花鹿,拉开了弓。就在箭将要射出的瞬间,另外一支箭嗖地从王爷和云儿身边飞过,扎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上。王爷和云儿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看到了一个身穿紫色披风骑着白马的女子。“惜玉!”王爷的声音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激动。那匹白马鼻中呼出了白色的水汽。惜玉用手摩挲着它那雪白柔软的鬃毛,想让自己已经冻僵的双手变暖。“火舞的风采不减当年!”王爷翻身下马:“惜玉,你回京城了……”惜玉抿嘴一笑:“惜玉身处何方已经不是王爷需要关心之事……王爷身边已经有人陪伴,惜玉算不得什么……”王爷转头去看云儿,她骑在马上,似乎惊魂未定。惜玉翻身下马,用手拍拍白马的脖颈:“王爷还记得惜玉这匹追风么?”王爷无限惆怅:“当年本来本王看中的是追风,无奈惜玉你喜欢,本王只得退而求其次购得火舞……”惜玉嗤之以鼻:“王爷心中如果真有惜玉,不会看不出这已经不是以前的追风了!”王爷大惊,又转身去仔细端详那匹白马。“王爷无须再看,”惜玉的声音冷冷地,“追风被我一剑刺死了!”王爷双目圆睁,倒退了几步。“王爷害怕了?”惜玉的眼神凄厉,“惜玉怎么会继续骑着那匹王爷为惜玉买的马?惜玉既然当初离开,就会抛弃一切过往……只是惜玉终究为凡人,逃不开,躲不掉……听闻王爷要来打猎,惜玉一路追随,看到和王爷同乘火舞的是另外一个女子……”王爷看着这两个女子:一个英姿飒爽,一个温婉安祥,一个眉宇间有着无畏的英气,一个眼波里流转着柔情和期望。惜玉早已知道王爷心意:“惜玉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只是心有不甘,为自己,为怜香……”“既已离去,何必不忘?”云儿终于开口,“既然想忘掉曾有柔情种种,何必离去?既然已经离去,何必归来?忘不了的尘事太多,杀了追风,又买了一匹一摸一样的想要追忆……”惜玉认为云儿此话是在讽刺自己,但却说到她深心处最准确的那个位置。她怒不可揭地拔剑指向云儿:“有本事纳命来!”王爷没有料到此事会演变至此,他不知应该挺身挡住无眼之剑,还是应该劝服惜玉。正在犹豫之时,才发现云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王爷赶紧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云儿……”豆大的汗珠从云儿滚落,她咬紧牙关,发不出一个字。王爷顾不得再去理会别人,他大叫着:“来人!回府!”云儿紧密着双眼,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苦楚。她挣扎着,似乎在做着噩梦。王爷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背和双肩,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从脸颊上拂开。“云儿,没有人能伤害你……”云儿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她无力回应王爷的话,默默地流着泪,不断地颤抖着。大夫见王爷不肯离开,颇为无奈:“王爷请让老臣为姑娘诊视……”王爷在床边踱步,对于漫长的诊视时间表示烦躁和不安。许久,大夫面带喜色回复王爷:“请王爷不必担心,云儿姑娘只是喜脉。”王爷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喜脉?”“云儿姑娘只是紧张过度,并无大碍。待老臣开几付安神定气的药即可。”王爷惊喜万分:“她没事?”大夫凭王爷的语气判断这个TA指的是云儿:“王爷大可放心,母子均安。”打发走了大夫,王爷终于可以守在云儿身边看着她。他替她掖好了被角,看着那渐渐平静的脸庞。现在,王爷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何种选择。在刚才紧张的情况下,他似乎感觉她要离他而去,那种焦虑,那种揪心,是从未有过的。即使在惜玉的剑下,他也不顾一切地想要带云儿回来,他要她平安无事。关键的是,她有了他的骨肉,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不再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情愫,而是这皇家的血脉。“王爷……”云儿悠悠转醒,发现已经是深夜,“您一直守着云儿……”王爷柔声承认:“以后会一直守着你……”“刚才……”云儿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打猎、射箭、惜玉和接踵而来的疼痛。“没事了,大夫说是喜脉……”王爷相信云儿并不知道有喜,“本王终于又会有儿子了……”云儿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惊喜。“我会封你为妃,以后咱们的儿子会是小王爷,会是世子……也许今后会如你所言,我会掌管大明的江山,请别离开我,我需要你,云儿……”云儿的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王爷,缓缓抬起手,在月光下轻柔地摸索着他脸颊的轮廓。不管是真是假,王爷您终于做出一个决定,做出一个云儿一直期待着的承诺。王爷这次一言九鼎,马上封了云儿为侧妃。很快地,王爷又找了两个性格随和的丫鬟服侍云儿。云儿一见那两个丫头就很是喜欢:风儿额头圆润,一双宽和且善意的眸子,比较内敛细致;晴儿做事麻利,颇为聪慧,性格则稍微爽朗一些。云儿对她们一见如故,十分欢喜有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丫鬟陪伴。“听闻王爷把风儿和晴儿拨给妹妹差遣,特来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陈王妃见云儿想要行礼,马上拦住,“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陈王妃端详着两个丫鬟:“以后要好生照顾云妃娘娘,如有任何闪失,拿几个脑袋都是顶不了的……”她回头看云儿,严肃的表情马上转为微笑:“没想到和王爷外出打猎,回来竟有这种喜事,多亏先祖保佑,有惊无险……”“云儿谢王妃娘娘关心。”云儿莞尔一笑。“现在你是王爷的侧妃,咱们以后就以姐妹相称……”陈王妃去拉云儿的手,想显得更亲近些。听到“姐妹”二字,云儿脑海中闪现的是陈惜玉的身影。那个一袭紫衣,英姿飒爽,神秘而充满危险的女子,想着她那柄闪着寒光的剑曾经几次对着自己的咽喉,云儿还是有些害怕的。“平日没有一个说话的人,王府一直冷清……”陈王妃看云儿的肚子,“以后多给王爷添几个孩子,就会热闹不少……”见云儿有些羞赧,陈王妃也不再多言:“你好好歇着,改日再叙。”陈王妃前脚离开,王爷后脚就跟了进来。风儿和晴儿马上行礼,王爷只是挥手:“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着……”云儿见王爷来探视自己,惊讶大于喜悦,因为自从封了侧妃之后,王爷还没有来探望一次:“王爷不是进宫了?张大人说皇上要见王爷……”王爷一改平日沉郁的神情:“皇上召见,是询问近日来和张师傅读书的情况……”“看来皇上很是关心王爷……”云儿也为王爷感到高兴。“谈了几个时辰,皇上特别关照要多和张师傅学习,另外还会多增加几位师傅……”王爷看着云儿,目光深情(哇哈哈哈,深情的双眼,我深情的双眼),“本来想要和皇上说你有身孕之事,但是想起你的叮嘱……”云儿替王爷解下披风:“皇上忌讳,王爷不说便是。”“皇上知道后,也许会有赏赐给你,也许会给你爹加官进爵……”王爷看着云儿,不了解这些赏赐对于一个飞上枝头的丫鬟来说是不是很重要。云儿淡然一笑,并不回答。“王爷您又错了,您总把这些看得比感情重要!”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让王爷和云儿都吃了一惊。这个声音王爷和云儿都熟悉,因为她是不久前才见过面的陈惜玉。云儿对这种飞檐走壁的武功不甚了解,惜玉何时到来,何时偷听谈话,都让人琢磨不透。惜玉穿了件白色绣浅紫小花的衣衫,看起来没有了以往的那种淡薄的气质,反而显得清爽了不少。“惜玉?”和惜玉在南海子见面之后,王爷只专注于云儿之事,把当时几乎威胁到他和云儿生命的惜玉抛诸脑后了。“王爷无须担心,惜玉这次只是来看望怜香。”惜玉把碗递给云儿,“怜香说你有了身孕,该好好补一下身子。”云儿接过碗,犹豫不决。陈王妃才刚来过,并没提及此事。“怕我下毒?”惜玉嗤之以鼻,“当着王爷的面儿,我还敢对你怎样?”云儿看着那碗褐色的燕窝粥,仍然犹疑不定。“本王最喜欢燕窝粥……”王爷夺过云儿手中的碗,“而且还是血燕……”王爷也不怕烫,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那碗粥。惜玉大笑:“王爷,不知男人吃了有安胎药的燕窝粥之后会怎样?”惜玉知道王爷不信任自己:“王爷还怕我会害云儿?”王爷对惜玉的话不置可否:“惜玉知道本王喜欢燕窝,也知道本王吃下去不会有什么大碍……”惜玉含笑的嘴角耷拉下来,表情灰暗,她斩钉截铁地说:“王爷高估自己了,惜玉不知王爷喜好,对王爷也再无任何奢望……”惜玉一挥手将碗抛到地上:“一碗粥让惜玉看清真相,值了……”云儿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又转向眼神中充满无奈的王爷,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痛苦还是欢愉。京城的冬天总是来得早,去得晚。到了三月,似乎春天才真正来临了。王爷听闻云儿的身孕已趋安稳,举家到庙中上香祭拜。云儿的身孕已经接近四个月,但并没有身形笨拙。仪心师父并没有像平时那样叫“云儿”,只是双手合十,神情安然地说了简短的两个字:“施主。”仪心的迎接只有这拒人千里之外的两个字,说完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去。云儿觉得自己这“高高在上”的身份让仪心与自己疏远了。因为即使是来庙中的王爷和陈王妃,仪心只会面无表情的统称他们为“施主”。王爷在身边,又有丫鬟们伺候着,云儿与仪心谈话的确是颇有不便。“云儿,”王爷似乎看出云儿的心思,“你常来庙中祭拜,也和这里的师父熟稔吧!那位小师父,我就看上去很面善……”云儿知道王爷是在说仪心:“这位仪心师父云儿早就认识,时常随她念念佛经……云儿想与仪心师父谈谈……”王爷颔首:“小心身子,让风儿陪你。”风儿过来搀扶云儿:“娘娘小心。”云儿听这几个字十分不习惯,她任凭风儿搀扶着走出了王爷的视线。“风儿,我要和仪心师父单独谈谈。”云儿的话还没说完,善解人意的风儿已经明白。“娘娘自己小心,风儿在门外等着。”云儿见到仪心,刚想上前,却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仪心马上扶住云儿:“云儿,小心!”云儿并未对自己刚才的险境担忧,反而笑了:“以为仪心师父你再也不会叫我的名儿了……”仪心扶着云儿坐下:“不能当着王爷的面儿叫王妃的闺名儿,那是大不敬。”“是侧妃……”云儿纠正道,“陈王妃才是王爷的正室。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恐怕还是以前那个丫鬟呢!”“佛曰:短短今生一照面,前世多少香火缘。”仪心微笑着,“仪心和云儿也许前世就是有缘人吧!”“仪心师父,”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姑娘端着茶水进来。仪心接过茶水:“怎么是你啊?”“仪安师父说有事,让我送进来。”小姑娘生得白净细致。“这是小玉。”仪心给云儿介绍道,“师父上个月才收的徒弟。但是她不叫仪玉,只是叫她原来的名字小玉,听说是师父的一个旧友托师父帮忙照料的。”“就是说寄宿在庙里,但不会削发为尼?”云儿问。“是,”仪心似乎对小玉的来历也不甚了解,“只听说也是个孤儿,前不久随她师父从南方来京城的……”“小玉!小玉!”小武闯了进来,“我送你只小白兔!”小武显然没有料到云儿会在这里,他倒退了几步,想要逃出门去。“小武?”云儿见小武抱着一只小白兔,“今儿个怎么没去上课?别告诉我先生又病了!”“姐姐……”小武走上前去,似乎还理直气壮,“我怕小玉觉得闷,就给她找了只小兔子来玩。人家大老远从南方来的呀!都没有人陪她玩!”云儿啼笑皆非,这是什么理由!根本就是小武为了逃课的借口!她感到有些疲倦,也无心再去理小武的事:“小武,回去和爹说姐姐一切都好,改日回去看他。”云儿转向仪心:“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了。不知下次再见仪心师父是不是生产之后了……”刚一入夏,天气就骤然热了起来。莲花开了,在接天的莲叶中,那洁白的莲花像点缀在碧玉上的几点夺目的珍珠。“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王爷看到眼前这幅美景,不由得吟出这首诗。“就连诗中都说粉红的莲花,看来白色的莲花很少见的。”云儿遥望着那盛开在中心的白色莲花,似乎只是随意而说。“粉红的莲花常见,但是粉红的首饰可不多见。”王爷拿出一件闪耀着粉红色光芒的水晶吊坠,“这是前几日外国使节进贡的坠子,听说是十分罕有的粉色水晶,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儿叫蔷薇水晶……”云儿神色惊异地看着那个坠子,见过陈王妃的首饰,见多了金银,见多了珍珠玛瑙翡翠,却还没见过这么晶莹通透、色泽圆润的饰物。王爷示意云儿转过身去:“来,我给你戴上。”王爷离得那么近,云儿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听闻粉色水晶可以使人心情舒缓,不知是否真有此功用。最近天儿热,你身子又重,很不舒服,不知这个戴上能不能好些?”王爷帮云儿戴好了坠子。那粉红的水晶坠子,透过薄薄衣衫像冰一样沁凉。“谢王爷。”云儿含笑着,掩饰不住地欣喜。云儿忽然感到背后一股寒意,但当云儿完全转过身去看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陈王妃微笑的脸庞。“王爷万福。”陈王妃屈膝行礼,“臣妾听丫鬟们说莲花开得很好,忍不住想来赏花,没想到王爷和云妹妹在此,不知是否扫了王爷雅兴,请王爷恕罪……”王爷审视着陈王妃的脸庞,似乎想要找寻什么。他并没回答陈王妃,反而挽住云儿的胳膊:“人多何言‘赏’花?天儿热,我们回去歇息……”陈王妃依然没有起身,就那样低头任凭王爷扶着云儿离开。云儿不知王爷为何如此冷漠:“王爷……”王爷不回答,神色更加凝重和严肃起来。云儿缓步走着,每一步都比原来更为沉重,虽然增加的是腹中孩子的重量,更多的还是在心中积聚的那种莫名的不安。刚才得到粉色水晶的那种喜悦荡然无存,那种赏花时怡然的心境已经完全消失了。深情备注: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庄子》—《逍遥游》)5 第八章 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秋。刚一入秋,云儿就觉得心情沉郁起来。看到凋落的花瓣,随风飘散的落叶,都会让她黯然神伤。日趋沉重的身子让云儿坐卧不宁。八月十五这天,王爷特意派人接来了云儿的父亲和弟弟小武,可以一家团圆。此事在云儿意料之外,她见到父亲和小武,惊喜万分:“爹,小武,你们怎么来了?”云儿爹精神矍铄:“王爷派人接我们来,说中秋节该一家团聚……”“姐姐,你这儿有这么多好看的东西啊!”小武站到椅子上,想要爬到桌子上去抓摆在上面的绣屏。“没规矩!”云儿爹去揪小武的衣裳,“这儿是王府,你没规矩别人会笑话你姐姐的……”云儿和善地笑笑:“爹别生气,小武年纪还小,免不了有些淘气……但是小武还是挺好的,还懂得照顾年纪比他小的小玉……”一听这话云儿爹气得发抖,上去一把薅住小武的衣领:“你这个孩子就是不懂事,你姐姐送你去念书,你不好好读书,去和那丫头……”“小玉怎么了?”小武嚷得比爹的声音还大,“小玉多可怜啊!从小就没有娘,她师父对她又严,最后还把她送到寺庙里……”云儿爹无奈地摇着头:“你们这些娃儿不懂啊!小玉可招惹不得……”云儿的脑海中浮现出小玉那张白净的小脸:“爹,何必为这个动怒呢!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就在云儿劝说的空当儿,小武挣脱了父亲,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云儿爹看着小武的小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颓然地坐到椅子上:“这孩子不听话,早晚得惹事儿……怎么能去招小玉那丫头呢!她师父……”“她师父?”云儿重复了一遍,慢慢回忆仪心师父的话,小玉是个孤儿,是师太新收的徒弟,是师太旧友托师太帮忙照料的。“那种师父能有什么好徒弟啊!”云儿爹似乎知道的比仪心要多许多,“终日只知道打打杀杀,大逆不道之人……”怪不得小玉眼神中总有惊恐。但是,也许她的师父并非一个绝情之人,否则不会把小玉托付给师太,这位师父还是念小玉年幼,想让她以后过平静的生活。“我得去把小武找回来,八成又去庙里了!”云儿爹起身,“我看你也没什么大碍,好好歇着吧!别送了,外面凉……”云儿仰望着月亮。银白的一轮,那么干净,那么明亮。王爷给云儿披上一缕披风:“听晴儿说,和家人吵架了……还在担心他们么?”“只是小武有些任性,爹爹生气罢了……”云儿把手落在隆起的腹部,“云儿很担心,也很害怕……”“怕什么?”王爷用手指轻轻拂去遮在云儿面颊的一绺碎发,月光描绘着她脸庞的轮廓,“一切都很好……”云儿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默默地看着王爷。见过雪心姐生小王爷,对那种到鬼门关去绕圈子的事儿一直很有恐惧。腹中这个生命,是延续了王爷血脉的子嗣,是延续了皇上血脉的龙孙。不能再出半点儿差池,这个孩子要活着,而自己也必须活着。已经无心再去理会别人,没有了寒月和陈惜玉,不会再有别人来害我们了。就像仪心师父说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一切都是必须经历的吧!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好好期待这个生命的降临就可以了。秋日的夜晚是安静而凉爽的,夏日的暑热已经退去,留下的是清凉和满院桂花的香气。在半睡半醒间,王爷不断重复地做着一个梦。云儿穿着白色的袍子,嘴唇苍白,眼神空灵,那么虚无缥缈,仿佛是幻境中的人。在云儿身边,是一个佝偻着身子、面容祥和的老妇人,这人王爷见过,就是那个疼爱云儿却已经离世多年的奶奶。而在老妇人身边,则是怀抱着婴儿、笑语盈盈的雪心。云儿追随着他们离去,任凭王爷怎么呼喊都不再回头。王爷从梦中惊醒,冷汗淋漓。他看着身边的云儿,发现她也是醒着的。“云儿,你醒着?”“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奶奶和雪心姐了……”云儿恍惚地说着,“很想她们,很想再见她们……”王爷惊恐,他把云儿揽到怀中:“哪儿也别去,本王命令你,留下……”云儿似乎才回过神来,她笑了:“王爷……”王爷并不出声,只是紧紧地抱着云儿,一点也不敢放松。次日,那令云儿恐惧的一刻终于来临了。疼痛从早晨一直延续到晚上,在眼前穿梭的是丫鬟们忙碌的身影,是接生婆那张满是皱纹,却又近乎扭曲的脸。汗水,一颗颗地滑落,模糊了视线,精疲力竭的云儿觉得自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了。黎明终于来临了,在曙光射入屋子的那一瞬间,一声婴儿的啼哭响彻整个王府。“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个小王爷呢!”接生婆把刚出生的婴儿递给王爷。王爷怀抱着这个小小的生命:这是第三个儿子,却仍然是唯一的儿子。红通通的小脸,紧密着的眼睛,覆在额上软软的黑发,一直期许着的孩子终于降临了!王爷怀抱着婴儿,想要冲进屋子去看云儿。“王爷,血房您不能进去啊……”接生婆拼命把王爷拦在门外,“云妃娘娘有丫鬟们伺候着,您放心……”“不好了,王爷,云妃娘娘血崩了……”风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王爷呼吸沉重,他吼叫着:“快宣太医!”在这凉意十足的八月,桂花已经开了,浓郁的香气似乎弥漫到屋子里来了。朦胧间,云儿看到了雪心的身影。雪心还是笑盈盈的,那种谦和的微笑。云儿努力伸出手去:“雪心姐……”王爷站在门口,看着丫鬟们端出的一盆盆触目惊心的血水。他心乱如麻,在门口踱着步子,一瞬间,他忽然僵直在原地:云儿的身影虚无,她站在门边,面色苍白,那种凄楚的表情和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王爷不敢出声,这不是梦境,虽然云儿看起来那么虚弱,却又那么真实。云儿,你真的要离开我么?离开你刚出生的孩子,离开一直欣赏、爱着你的我?难道这就是老天爷的意愿?让你死去,仅仅是因为我?王爷不顾接生婆和丫鬟们的阻拦,冲进了屋内。榻上的云儿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气弱游丝。王爷伸手抚摸着她被汗水浸湿的脸庞,那曾经清秀如月的面颊变得冰冷而渗着寒意。云儿!请你活着!求你活下去!可以没有权力,没有地位,不再去想倾轧和斗争,只想握着你的手,永远都不放。这时候,一束阳光射来,那个幻影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阿弥陀佛!”仪心小师父的声音。极度的悲伤使王爷根本不去理会仪心的到来。“仪心诚心为云施主祈福……”仪心神情平和安详。她闭着眼睛,喃喃低语着。王爷没有听仪心到底在念些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云儿越来越苍白的面容。良久,仪心把腕子上的一串佛珠撸下来,轻轻地放在云儿枕边。那串佛珠不同以往,外表看起来很像石头的,但是颗颗珠子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她环视着屋内,看着走马灯似的慌乱的丫鬟们,看着束手无策跪了一地的太医们,悄悄地离去了。王爷无暇顾及仪心的离去,他依然握住云儿冰凉的手,用近乎祈求地声音说着:“云儿,本王命令你活下去!看看咱们的儿子,看着他长大……不要犹豫,留下……”不知云儿是否听到了,两行清泪缓缓流下。王爷赶快揪过身边一个太医:“快!快救她!”几个太医从地上爬起来,把云儿团团围住。王爷失魂落魄地扶住门框,神情呆滞地看着一切。血终于止住了。几个太医如释重负,因为云儿的转危为安而庆幸。“王爷,云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调养数月既可……”王爷说不清自己是感激佛祖菩萨保佑,他终于安心地长长吐出一口气。仪心小师父一直在门外为云儿念经祈福,听到太医如是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云儿睁开双眼,恍如隔世般看着这个明晃晃的世界。不再是白茫茫的破碎虚空,不再是随风而逝的飘摇,这是王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种濒临死亡的痛楚已经消失,以前所有的恐慌和彷徨也已无暇回忆。屋子由嘈杂转为安静,只能看到自己熟悉的风儿和晴儿在哄着襁褓中的孩子。“娘娘,您醒了!”晴儿欣喜地跑到云儿床边,“娘娘,王爷一直在门外,说娘娘一醒马上让我们通报……”晴儿快步向门外跑去。云儿努力伸出手,却发不出一个字。风儿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过来:“娘娘,您要看看小王爷么?”云儿点头,挣扎着去看那个小小的婴儿。那覆盖在小小头颅上的软软的黑发,那紧闭着的细长的眼睛,那吮吸着的小嘴,看起来很健康呢!是个小王爷!王爷终于如愿得了儿子了!“娘娘您看,小王爷生得多好,浓眉大眼的,是福相呢!”风儿把小王爷放到云儿身边。云儿贪婪地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孩子,不由得热泪盈眶。王爷阔步走进屋子,他的眉头因为深锁了太久的缘故,甚至看起来很是忧愁。他握住了云儿仍然冰冷的手:“云儿!“王爷……”云儿看到王爷,努力想起身,“您不能进来的……”王爷把云儿的手又握紧了一些:“只是担心你,见到你没事就安心了……你辛苦了……”听了王爷这句关怀备至的话,云儿不由得热泪盈眶:“王爷……”“你看,”王爷对新生的孩子显然非常宠爱,又得意,“孩子长得多漂亮,浓眉大眼的……”云儿侧过头,看着那个蠕动的小生命。“我已派人去禀告皇上,皇上知道又添皇孙,一定会很高兴的……”王爷把这个“喜讯”告诉云儿,却又因为皇上对龙的忌讳而隐隐担忧着。“王爷……”云儿知道王爷的顾虑,“王爷您高兴云儿就很满足了……王爷,昨天云儿真的见到雪心姐了……”听到云儿说“雪心”,王爷的喉咙紧缩了一下,他忐忑不安地听着。“雪心姐叫云儿和她一起走……”云儿努力回忆着,“云儿看到一道光,照得睁不开眼睛……隐约间听到王爷在喊云儿的名字,听到孩子的哭声……”王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梦是真实的,昨日看到的那个苍白的幻影也真的是要离去的云儿:“你太累了……”云儿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云儿很想雪心姐,但是很舍不得……”王爷怕自己会失态,怕自己近乎哽咽的声音让他人生疑:“你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看你……”尽管多有不舍,王爷还是松开了云儿的手。感谢云儿你的不舍,感谢你留下。风儿见王爷离开,想把小王爷抱开。云儿很是不舍:“让我再看看他……”“娘娘您好好歇着,来日方长……”风儿抱起还在沉睡着的小王爷。云儿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再争辩什么。来日方长?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呢?皇上会很高兴有个皇孙出生么?皇上会对王爷好么?云儿侧头,在枕边发现了那串仪心留下的佛珠。“娘娘,这是昨日仪心师父留下的佛珠。”晴儿见云儿看着那串佛珠发呆,“昨日太医说您出血不止,王爷大发雷霆,仪心师父她一直祈福念经,最后留下这串佛珠,说是要保佑您平安的。还蛮灵的,娘娘您真的没事了,仪心师父知道您没事才离开的。”那串佛珠是罕见的白色,但是晶莹透亮。云儿把佛珠套在手腕上,不由得微笑了。王爷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上。“儿臣参见父皇……”皇上缓缓睁开双眼:“何事?”王爷犹疑着,不知该怎么说儿子诞生之事。因为昨日已派人通报过,但是皇上并无任何反应。身边的小太监到是很聪明地接下皇上的话:“皇上有喜!”“哪来的喜事?”皇上喜欢听祥瑞。“请皇上仔细想想。”小太监不慌不忙地说。皇上沉默了许久,眯着眼睛,终于说了一句:“也就生了一个皇孙,勉强算个喜事吧!”皇上终于承认这个孙子的存在,王爷欣喜若狂。不料皇上却接着说了句:“乳母已经找好,今日就随你进府吧!”“皇上……”王爷为难,乳母代表了皇上对这个皇孙的重视,也代表了从今往后云儿就要与孩子分离。“何事?”皇上重新睁开已经闭上的眼睛,“要给你的侧妃赏赐?我自会找人送去。没事下去吧!”王爷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放弃:“谢皇上,儿臣告退。”王爷走到门口才听到皇上吭了一声,大概是表示回应。秋天的雨打在身上冷冰冰的,披风外挂了一层细密的雨珠,散不去的湿濡。王爷抬头了看看远处的天空,厚重的云堆积着,一片阴霾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皇上的赏赐丰厚,但即使是再多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不会让云儿高兴,因为随王爷回府的那个乳母即将成为小王爷的“娘亲”。“云儿,”王爷先避而不谈乳母之事,“想了几个名字,都不满意,后来想不如先起个乳名儿……”“下雨了是么?”云儿看着王爷披风上的雨珠,“王爷您担心不要感染风寒……”“雨不大,”王爷解下披风,“不如就叫雨儿好了,生在下雨的季节……”“听上去不错,只是有些柔弱。”云儿微笑着,“‘双燕戏云崖,羽翰始差池。’不如选这个‘羽’字……”“羽儿,”王爷颔首表示满意,“虽然现在羽翼未丰,以后会展翅高飞的。”“娘娘万福!”王爷带回来的乳母给云儿请安。“起来吧!”王爷对云儿强颜欢笑,“皇上听说有了皇孙很高兴,不仅赏赐丰厚,还派了乳母来照顾皇孙……”云儿看着这个垂手而立的妇女:“乳母?”“以后就由她来照顾孩子……”王爷竭力保持着笑容,他示意乳母把小王爷抱走。云儿怔了一下,她这才明白:自己生的孩子,却不能去抚育他。他以后会吃别人的奶,躺在别人的怀抱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这都将是自己无法看到的,仅仅是因为这是皇上的恩赐!乳母抱过小王爷:“奴婢告退!”云儿勉强挣扎着起身,向着乳母离去的方向伸手,泪水倾泻而出:“把羽儿还给我……”王爷拦住云儿,想把她拥住:“云儿……”云儿蜷缩在王爷的怀中,用仅有的力气哭泣着。小王爷出生仅有一日,母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乳母带走。虽然不是死别,却是痛不欲生的生离。怀胎十月,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孩子自己却连抚育他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切难道只因生在帝王家?云儿看着窗外飘零的落叶,那漫天飞舞的火红和金黄意味着秋的结束和冬的来临。不知道羽儿可好?冷不冷?饿不饿?会不会孤独?会不会害怕?刚出生的孩子应该还不会有这么多感觉,根本还体会不到这些情感吧!云儿起身披上披风就向门外走,晴儿跑上去拦住云儿:“娘娘,您刚出了月子,不能随便出去!”“王妃娘娘送来贺礼,还没有来得及向她道谢。”云儿戴上风帽,“我想去看看羽儿……”由于忌讳,陈王妃并没有来探望,但托人捎来一对玉如意。云儿深知该是去谢恩的时候了。云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种萧索的深秋,空气中充满的都是凄冷的气味。晨雾中的阳光那么熹微,照在身上依然是凉凉的寒意。“娘娘万福!”云儿给陈王妃行礼。陈王妃起身把云儿扶起:“妹妹身子还没完全复原,不必多礼。”云儿抬起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云儿收到厚礼,却一直未能亲自来向王妃娘娘谢恩,内心一直不安。”“小小礼物,何足挂齿!”陈王妃扶云儿坐下,“妹妹为王爷添了子嗣,姐姐欢喜不已,知道妹妹生产之日生命垂危,但不能探望,只能一心为妹妹祈福……”“多谢王妃娘娘……”云儿笑起来还是有些虚弱,“云儿现在已经没事了……”“前几日和王爷去看过孩子,模样生得清秀,像妹妹你呢!”陈王妃掩饰不住的喜悦,“只是近来连日阴雨,孩子怕是感染了风寒,一直咳嗽……”云儿的心揪了起来:病在儿身,痛在娘心。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怎么能没有亲娘在身边呢?乳母毕竟只是哺育,只是完成一份工作,不会完全尽心尽力去照料孩子吧!“昨日请大夫来看过了,已经好转……”陈王妃见云儿一直眉头深锁,“妹妹不用担心,有乳母和丫鬟们照料着,没事的……皇上能派乳母给王府,是所有人福气啊!”云儿勉强迎合陈王妃笑着:“能有皇上福泽庇荫,的确是羽儿的福气……”不想要什么恩泽,只想让羽儿回到我身边,让我哺育,让我陪伴,让我看着他长大。深夜。一种快要无法呼吸的沉闷压着云儿的胸口,她惊恐万状,意识还在朦胧中,她想要叫喊,却无力挣脱这种束缚。等到可以动的时候,她喊着:“风儿,晴儿……”不长时间,那两个丫鬟就睡眼朦胧地跑了过来。“快!快去看看小王爷!”云儿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着。“娘娘,现在是半夜啊!”风儿不解地说,“小王爷现在应该在睡觉……”“你们去看看他,就去看看……”云儿催促道。云儿从没这么坚决过,两个丫鬟自然不敢怠慢。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晴儿大惊失色地跑回来:“娘娘,小王爷的被子被人掀开了,窗户也开着……他的乳娘睡着了,根本没人注意……”“那现在……”云儿想要去穿外衣。“娘娘放心,已经帮小王爷盖好了被子……风儿已经去叫王爷请大夫来了……”云儿迫不及待地穿好外衣,她系上披风,不顾晴儿的阻拦,快步向着小王爷的屋子奔去。云儿在黑暗里快步行走着。月朗星稀的深夜,来不及掌灯,来不及秉烛,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只为了快点见到孤单无助的儿子。云儿一把推开房门,乳母正怀抱着大哭不止的小王爷。“云妃娘娘……”乳母见云儿深夜到来,自知有愧,眼神慌乱。云儿并不责怪,她默默地上前,抱过还在大哭着的儿子。孩子的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病痛,还是因为受惊。“羽儿乖,娘在这儿……”在云儿的柔声中,孩子由大哭转为抽噎,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云儿一直抱着孩子,舍不得把沉睡中的儿子放到摇篮中去。她端详着孩子的小脸:嫩嫩的皮肤,眼睛细长,鼻子小巧,和刚生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了。羽儿,娘这一个月来都在想你,每一天,每一刻。王爷推门而入,他在惊讶和愤怒中说不出一个字。乳母似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饶命……”王爷走到云儿身边,低头去看睡着的孩子。“羽儿可好?”云儿点头,但仍然忧心忡忡。“大夫马上就过来……”王爷安慰道,“别担心……”“王爷万福!”陈王妃听说此事,也匆匆赶到了。王爷挥手让陈王妃起身,不再多看她一眼。“臣妾听说出事了,很是担心……”陈王妃凑上前来,“羽儿他没事吧?”“让王妃娘娘担心了……”云儿看着睡梦中的孩子,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小手。“说!怎么回事!”王爷见孩子并无大碍。“回王爷……”乳母哆嗦着,心惊胆颤地叙述着,“小王爷吃过奶之后很早就睡着了,奴婢也睡下了,半夜忽然听到敲门声,是云妃娘娘的两个丫鬟非要说看看小王爷……奴婢才发现小王爷的被子被掀开了,窗户也开着……”王爷愤怒地转身:“你的职责就是照顾小王爷!怎么能允许此事发生?!”乳母吓得发抖,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云儿半夜忽然无法呼吸,胸闷气短,就让风儿和晴儿来看看羽儿……”云儿仰望着王爷,“想必是母子连心,羽儿在向娘亲求救……”王爷环视着屋子里的所有人,想从那些跪了一地的下人们中间找出想要害死小王爷的“凶手”。云儿用自己的脸贴上孩子的襁褓,喃喃自语:“羽儿,娘会一直照顾你,有娘在,没人可以害你……”这句听似是云儿说给孩子的话,却让王爷的心有些抽紧了。他知道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能轻易放过,唯一想做的就是神情漠然地看每一个人的神色,去看透他们的内心。经过大夫诊视,确定小王爷并没有大碍。王爷见云儿怀抱着羽儿不肯撒手:“云儿,去歇息吧……”云儿依依不舍。王爷知道云儿并不放心,就唤了风儿和晴儿:“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小王爷吃的所有东西都要让本王亲自查看……”风儿和晴儿应声:“是,王爷!”不管是乳母还是丫鬟,王爷不再信任任何人。有人要害死羽儿,就像当年加害雪心的孩子一样。王爷握紧拳头:不管是谁,一旦抓住这个心狠手辣的“凶手”,严惩不怠!下意识般,王爷紧张地望向窗外,想从那斑驳的树影间发现“凶手”的踪迹。但漆黑的窗外,只有越来越深重的夜色和夜风吹过的寒冷。云儿把羽儿交给风儿,迟迟不肯离去。风儿见状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娘放心,风儿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小王爷。”云儿转过身,用一种期待的神情仰望着王爷:“王爷,云儿想去庙里为羽儿祈福,不知可否?”王爷担心地问:“近来忽然转冷,你身子不碍事?”“云儿已经好了!”云儿用一种哀怨又坚定地眼神看着王爷,“云儿不能失去羽儿,佛祖会保佑他的……”“王爷……”陈王妃幽幽开了口,“不知臣妾可否一同前往……”王爷点头:“都去!明日都去!”尽管天气已经有些寒冷,云儿还是坚决要带羽儿一起去庙中祈福。王爷也知道,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羽儿跟在身边是最明智的决定。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迷蒙的轻烟渐渐散去,天际那片苍白逐渐变得蔚蓝起来。云儿怀抱着羽儿,仰望着漂浮在蓝天深处那一朵朵洁白的云。一只雪白的鸟儿拍着翅膀,像箭一样在云间穿梭着。由于知道王爷家眷都会前来祈福,尼姑们早已经在庙门外等候多时了。仪心师父看到怀抱着羽儿的云儿,嘴角微微翘起。平日对尼姑们都淡漠的王爷也对仪心师父微微颔首:“多谢仪心师父为云妃祈福,本王感激不尽。想必云妃也有话要对你说……”仪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王爷和陈王妃去大殿祈福。云儿抱着羽儿坐在仪心对面:“谢谢仪心师父为云儿祈福,云儿没能及时来道谢……”仪心微笑:“仪心只是为云儿祈福,旦夕祸福皆是上天之意……”仪心看到云儿怀中睁着乌溜溜黑眼睛的羽儿也煞是喜爱:“云儿好福气!小王爷很可爱呢!”云儿喜悦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以前不明白为什么雪心姐会为了逝去的小王爷伤神,现在有了羽儿才明白,儿是娘亲的心头肉,一点闪失都是撕心裂肺的疼……”仪心依然微笑着:“过去当不忆,当来无求念。过去已尽灭,当来无所得。”云儿忧心忡忡地看着仪心,充满恐惧和担忧:“我也不想去回忆过去,但是有人要来害羽儿……我不能让别人害他……”仪心静默了一会儿:“云儿可曾戴有仪心的佛珠?”云儿点头,将手腕上的佛珠取下递给仪心。“愿佛祖保佑小王爷平安……”仪心将佛珠放在小王爷的襁褓上,轻声念道,“一切邪恶终会化于无形……”大殿上,陈王妃偷偷用眼角瞄着虔诚祈福的王爷。王爷似乎有所察觉,他侧头:“不知王妃是否有话要对本王讲?”陈王妃马上调转眼神:“臣妾……只是怕王爷太过担心羽儿之事……”王爷轻哼了一声:“王妃不必多虑,本王自会查清此事……”陈王妃知道王爷不满,悻悻想要离去:“臣妾去看看云妹妹和羽儿……”王爷看着陈王妃的背影,突然叫住了她:“不知最近惜玉可有来看望王妃?”陈王妃叹了口气:“自从上次姐姐离开,一直杳无音信……爹娘曾来书信询问姐姐之事,臣妾甚不敢坦言相告,有恐爹娘为姐姐牵肠挂肚……”王爷若有所思,不再多问一句。陈王妃走到大殿后面的回廊时,忽然被在井边打水的小女孩吸引住了。粗布衣衫,是寻常人家女儿的打扮,但皮肤娇嫩,眉目如画。陈王妃叫过丫鬟甜儿:“去把那小丫头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她……”甜儿应声跑去。只见小女孩听了甜儿的话,放下手中的水桶,把湿湿的双手在衣服的下摆抹了抹,随着走了过来。陈王妃见小女孩生得蛮标致,不知道为何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感:“叫什么名儿?”“小玉。”小玉看着陈王妃,并没有任何惧怕之意。“这是王妃娘娘,”甜儿见小玉依然站着没有行礼,“快点跪下!”小玉并不理睬甜儿,依然我行我素地站在原地。“罢了罢了!”陈王妃淡淡一笑,“佛家清净之地,无须繁文缛节……可曾看到一个抱着婴孩的女子么?”“云妃娘娘同仪心师父在谈佛经……”小玉只说了这么一句。“可否带我前往?”陈王妃语笑嫣然。“王妃娘娘!”云儿抱着小王爷上前。“原来妹妹在这儿!”陈王妃笑着上前,逗弄着小王爷,“庙里阴冷,羽儿千万别感染风寒……”“谢王妃娘娘!”云儿看到站在一旁的小玉,“小玉,近日小武有没有来找你玩?”小玉转着乌黑的眼眸:“小武……好久没来了!说是要好好听先生的话,读书去了!”云儿见小玉有心隐瞒,也就假意相信:“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看来妹妹与这个小丫头很是熟识?”陈王妃好奇,“看穿着打扮,倒像是寻常百姓,不像庙中人……”“见过几面。”云儿解释,“听闻小玉来自南方,是师太一位旧友托师太照顾的孤儿……”“孤儿?”陈王妃脸上流露出怜悯,“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听起来让人觉得很心酸呢!”“小玉虽然年幼,但手脚勤快,帮了庙里不少忙,师太和师父们都很喜欢她……”仪心师父看着小玉,由衷地赞赏道。“是么?”陈王妃笑着转向仪心师父,“小玉和我很是投缘,不知可否带回王府……”所有人都被陈王妃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跳。其实王府买个丫鬟并非难事,只是从庙里“要”走一个丫鬟并不多见。陈王妃见仪心不回答,就认为是默许:“仪心师父不必担心,稍后会和师太谈及此事,以后王爷多捐些香火钱就是……”不管仪心是否为难,陈王妃笑眯眯地拂去小玉额头的几绺长发:“以后你就是王府的丫鬟了,生活会比庙里更好……”小玉莫名其妙地看向仪心:“仪心师父……”“阿弥陀佛!”仪心无奈,“随遇而安吧!”师太当然不会对陈王妃的建议有任何反对,她似乎也庆幸小玉能够找到一个比寺庙更好的安身立命之地。王爷对陈王妃想要增加一个新的丫鬟也没有任何异议,他只是扫了一眼小玉,心中腾起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倒是个挺漂亮的丫头……”“臣妾倒是觉得这丫头看上去很熟悉似的,这也是一种缘分吧!”陈王妃拉住小玉的手,待她已如亲人。“啊!对了!”小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仪心面前,“忘了告诉仪心师父,今天有人要来送面粉的……”仪心点头:“小玉倒是想得周全……”小玉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只有几件平日的换洗的衣服,她那瘦小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浩浩荡荡”的丫鬟队伍当中。云儿看着小玉,突然觉得这个女孩的命运与自己有些相似,但是谁又能预知未来呢?云儿怀抱着羽儿,与陈王妃一起步伐优雅地走在王爷的身后。就在他们走到庙门口的时候,看见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男人正在对一个女人推推搡搡:“你这个臭婆娘,娶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净给我惹是生非……”那个女人伏在地上,不停地求饶着:“我错了,别打我……”“这些面粉值好几两银子!你又欠揍了不是!”那男人指着洒了一地的面粉大声叫着,“养只鸡会下蛋,养头驴会拉磨,养着你就会白吃饭……”“我错了……我错了……”那女人不停地磕头道歉着。就在云儿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那两个人。尽管那女人的脸上沾满了面粉和泥土,和着眼泪和汗水弄得脏兮兮的盘子脸,仍然可以清楚地认出她的样子。她再也不能插着腰颐指气使地叫嚣,低眉顺眼的样子让云儿几乎不敢认她就是那个当年在王府狂妄的寒月!云儿放慢了脚步,因为寒月也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那种眼神充满嫉妒、疑惑、惊讶,更多的似乎还是悲苦和凄凉。“妹妹在看什么?”陈王妃微笑着问云儿。“只是……”云儿不由得回头看跪在地上的寒月,“那人看起来很像……”陈王妃挽住云儿的胳膊:“像谁都和咱们没关系,只是一些没教养的老百姓罢了……”寒月听到这话似乎狠狠地抖了一下身子。“你还傻愣着干嘛?等着我求您姑奶奶起来还不成?没本事嫁到有钱人家,就得干活,快,把这袋子面背进去!”那个男人见寒月跪在地上痴痴的样子,又开始指使她干活了。云儿转回头,她随着陈王妃加快脚步,追上了已经渐行渐远的王爷。这次相遇,也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终将留不下任何痕迹。忘却,唯一可以选择的就是忘却。深情备注:1.双燕戏云崖,羽翰始差池。――南朝宋;鲍照《咏双燕》2.过去当不忆,当来无求念。过去已尽灭,当来无所得。——《大藏经;尊上经》3.嘉靖四十二年农历八月十七,李妃生下裕王的第三个儿子。其实嘉靖对这个孙子没什么好感,所以这个孩子直到五岁才有了名字——朱翊钧。5 第九章 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隆冬。白茫茫的晨雾给京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朦胧,看不清街道,看不清马车,看不清青砖灰瓦,只能在朦胧中看着的人们孤伶伶走过的身影。一个女子鬼鬼祟祟地走着,她不时地回望着身后,似乎在担心着什么。没有披风,身上厚厚的棉袄把她撑得圆鼓鼓的。她焦急地拍着裕王府大门上那两个光灿灿的铜环。“来了来了!大清早的也不让人安生!”一个中年男人打开了门,他把头伸出半个,“你找谁?”“我叫寒月,以前在王府当差的。”寒月往双手呵着气,“我要见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岂是你随便想见就见的?”男人白了寒月一眼,准备关门。“你随便去问一个丫鬟,都是认得我的!”寒月拼命地想通过那个门缝儿钻进去,“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儿要找王妃娘娘,你让我进去……”“嗨嗨嗨!你这人怎么那么不懂规矩!”男人用力把寒月推了出去,“乱闯王府,小心小命不保!”推推搡搡间,几个丫鬟嬉笑着走了过来。“喂!落霞!”寒月叫住了那个细眉细眼的丫鬟,“你快告诉这人我是谁!”那个叫落霞的丫鬟停住了脚步,往门外瞅了一眼:“快看看这是谁啊?不是嫁到大户人家去当妾室了么?”“你看,她们认识我的……”寒月急急忙忙地辩白着,“我们以前都在王府里干活的……”“干活?”落霞嗤之以鼻,“倒是有个叫寒月的整天装姑奶奶作威作福的……晴儿,你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吧?”晴儿拧了拧眉毛:“是不是和那口井有关?好像有过一个疯女人……”寒月吼着:“你才是疯女人,都是你们把我逼疯的……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湄儿……”风儿好奇地挽住落霞的胳膊:“她不是嫁人了么?”“王爷说给她找个好归宿,陈妃娘娘就给她找了个好人家,不是有那么句俗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再无瓜葛……”落霞拍着风儿的胳膊,“居然还有脸回来,怪事儿了……”寒月被彻底激怒了:“我才走了几年!你们居然敢这么说我!我要找王妃娘娘,让她给我个公道……”落霞叫着风儿和晴儿:“你们两个可不知道她原来有多猖狂!我们哪个人没受过她欺负?巴不得她走得越远越好,没想到她居然又回来了……”“叫她进来……”陈王妃的声音冷冰冰的,“别吵到王爷才是……”几个丫鬟不知道陈王妃何时到来,有些紧张,马上行礼:“娘娘万福……”寒月得到准许后直接仆倒在陈王妃的脚下:“娘娘……寒月曾经在寺庙外见过您……没想到云儿那丫头居然给王爷生了儿子,寒月实在是替娘娘您……”“住嘴!”陈王妃厉声喝住了寒月,“云妃娘娘的闺名岂能直呼?别忘了你的身份!”寒月这才觉得自己一直是孤立无援的,她久久跪在地上没能回过神来。“来王府是不是有事相求?”陈王妃遣退了落霞她们那些丫鬟,“随我来吧!”寒月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陈王妃远去的背影。甜儿把手炉递给陈王妃,前者看到横眉怒目的寒月颤抖了一下:“寒月姐……”寒月梗着脖子,不愿理会。“甜儿,你下去吧!”陈王妃抚摸着那个有些烫手的手炉,“在门外候着,别让人来打扰我和寒月‘叙旧’……”甜儿应声退下。“坐下吧!”陈王妃递了个眼色,示意寒月坐到边上的椅子上。“王妃娘娘,”寒月惶恐,“寒月不敢。”“不敢?”陈王妃的嘴角旋起一个笑涡,“刚才那架势我看你是什么都敢……”寒月噗通一声跪下:“娘娘恕罪,寒月只是一时心急……那天在寺庙外见到娘娘,才知道云……云儿已经生了儿子,当了侧妃……”“虽然人不在府中,大小事宜还是知道得挺清楚的……”不知陈王妃是在“夸奖”还是“讽刺”。“娘娘您有所不知,寒月的日子实在……”寒月拼命挤出一滴眼泪,“寒月虽然算是嫁作人妇,但是过的日子真是猪狗不如,天天收不完的帐,晒不完的麦子,还要伺候他们一家老小……”陈王妃微微侧着头,似笑非笑地倾听着。“说是正妻,他在外面有好几个相好的,年头又收了个丫头……”寒月要把自己所有的苦水都倾诉给陈王妃,“说娶我回来就是冲着王府的嫁妆和能给他生几个孩子,可是一直也没能如愿……隔不了两天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寒月说到悲惨之处,开始用袖子抹起眼泪来。陈王妃把手炉放到一边,声音波澜不惊:“你的意思是王爷给你选错人家了……”“寒月不敢……寒月不敢……”寒月马上摇头,“寒月不奢求能够重新伺候王爷,只是想请娘娘出面,让当家的把寒月休了……”陈王妃的表情稍稍有了些变化,她依然不露声色地看着寒月。“寒月愿意后半生做牛做马伺候娘娘,帮助娘娘铲除异己……”寒月特意拉长了最后两个字。陈王妃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寒月面前:“你早已经离开王府,怎么还能回来?”“娘娘不要忘了,寒月为了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寒月的话听似信誓旦旦,但仿佛在暗示什么。陈王妃拉住寒月的手:“寒月居然能言善道了,只不过还是有些不识时务……”寒月狠很地甩开陈王妃:“娘娘如果不答应寒月的要求,寒月就会去告诉王爷真相……”“要挟?”陈王妃的目光追随着寒月。“娘娘难道忘了以前做的事儿了么?忘了寒月替娘娘做的一切了么?”寒月似乎在“唤醒”陈王妃的记忆。陈王妃转过身子,背对着寒月:“虽然甜儿不错,但还是不如寒月你贴心……今日看似要有大风雪,寒月就留下陪我说说话,一会儿差人通知你当家的便是……”寒月洋洋得意地笑了:“谢娘娘……”落霞和风儿、晴儿在窃窃私语。落霞低声对风儿耳语:“王妃娘娘居然把寒月留在府里了……刚才我问过甜儿,她说陈王妃还拉着寒月的手说要叙旧什么的……”“真的么?王妃娘娘又心软了?”风儿瞥向里屋,怕被云儿听到。“听说寒月还和云妃娘娘大肆冲突过……”“寒月在的时候王府鸡犬不宁的,还想让我姐姐映曦给去世的李王妃陪葬,要陪她怎么不陪?多亏王爷说不讲究这个才罢休……”落霞对寒月简直深恶痛绝,“你大概不知道吧!听说人家说雪心姐生的小王爷就是被寒月害死的,湄儿姐投了井,雪心姐后来也郁郁而终……”“原来云妃娘娘和雪心姐是很要好呢!”晴儿接着说。“是啊!”落霞要告诉风儿和晴儿她们以前不知道的故事,“寒月嫉妒雪心姐生了小王爷,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就把小王爷给害死了,当时云妃娘娘很是伤心……”风儿和晴儿都点头。“哎呀!我得快点儿走了!陈妃娘娘找我还有事儿呢!”落霞匆匆离开了。晴儿笃定这事儿一定要和云儿讲明:“我看这事儿还是赶紧知会娘娘一声儿……”晴儿跑进屋内,冲到云儿的面前:“云妃娘娘……”云儿正一针一线地给羽儿的小衣服绣着花鸟,她好奇地看着焦急不已的晴儿。“云妃娘娘,寒月来王府了……”云儿似乎早就预料到此事:“早就知道她会来,那天在庙门口遇见她就知道她会找来的……”“听说寒月以前为非作歹,这次陈妃娘娘八成又听信了她的鬼话,居然把她留在王府了……”晴儿忿忿然。云儿不慌不忙地继续绣着:“此事不可声张,别传到王爷耳朵里就好……”“娘娘,”风儿走过来继续说,“还是让王爷知道比较好吧!万一寒月会对小王爷做什么事……”云儿颤抖了一下,刺破了手指。风儿紧张地问:“娘娘您没事儿吧?”“没事,”云儿把手中的活儿丢下,“晴儿给我拿披风……”云儿快步走在回廊上,心中惦记的只有羽儿!“小玉!小玉!”云儿寻声望去,只见弟弟小武向着小玉奔去:“小玉,我从厨房找了几个煤球,你看行不行?”小玉站在一个堆好的雪人旁边:“只有眼睛没有鼻子啊!”小武挠挠头:“那群丫鬟正在做饭,等一会儿她们不在的时候我再去拿萝卜……”小玉挑了两个大小差不多的煤球安在雪人脸上:“还是别弄了!你还不赶快回去,万一被云妃娘娘看到,你又会挨骂的!”云儿低声叫过风儿和晴儿:“你们先到羽儿那儿去看看情况……”“姐姐才不会骂我呢!姐姐可好了!”小武傻笑着,露出两颗新长好的大门牙。“小玉,嘿嘿嘿!”小玉正在诧异这个“嘿嘿嘿”的意思,冷不丁小武一个雪球打在她的衣服上。小武飞快地跑走,扮着鬼脸:“抓不着我!”小玉不甘示弱,团起一个雪球,追着小武。小武比小玉稍微大几岁,加上是男孩子,自然跑的速度也快一些,小玉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就气喘吁吁地蹲在原地生气。“小玉?你生气啦?”小武见小玉不再追他,就折回来看她。小玉起身就把雪球拽向小武。小武下意识的侧身躲闪,那个雪球正好砸在从此处经过的王爷身上。小玉和小武都慌了神,大惊失色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收场。还是小玉反应快,她拉着小武的衣服下摆,两个人同时跪下:“王……爷……”王爷面带愠色,他拍了拍残留在披风上的雪,那白色的缎面上落下黑黑的几点痕迹。他看着小玉问:“你是谁?”“回王爷,奴婢名叫小玉。”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恐惧,小玉仰头看着王爷。王爷似乎在回忆什么,在把这个熟悉的名字和这张陌生的脸庞联系在一起。“是陈妃从庙里带回来的那个丫头?你现在在伺候陈妃?”“是。”小玉点头。“那你现在在这儿干什么?”王爷看小玉的眼神凌厉而漠然。“王爷!”小武急忙地替小玉说话,“都怪我不好,是我让她和我一起玩的……”小玉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是的,都是小玉的错,小武只是来看望云妃娘娘的……”两个孩子还在争着认错,王爷依然神情冷漠。云儿上前:“王爷……”王爷那副严肃的表情没有缓和。“请王爷别怪罪两个孩子,都还年幼,不懂府里的规矩……”云儿想快快了结此事,好向王爷去说寒月的事。“少不更事本王不会责罚,只是你太过纵容他们,如此下去岂能教育好羽儿!”王爷言辞刻薄,云儿半天没回过神儿来,“王府不是享乐之地,一切都该适可而止。人有尊卑贫贱,不可混为一谈。”“以后闲杂人等不许随意进出王府。”王爷这话显然指得是小武。王爷看了一眼云儿,拂袖而去。跪在雪地里的小武和小玉,都眼巴巴地看着云儿,他们并没能理解王爷话中之意。云儿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和恐惧,从内心深处蔓延到四肢百骸。“姐姐!”小武好奇地看着发呆的云儿,“王爷生气了?王爷责怪姐姐了?”云儿的唇抖了抖,她悲切的表情刹那间消失,转而浮在脸上的只有笑容:“没有,小玉你先回陈妃娘娘那儿去……我和小武有话要说……”云儿见小玉离开,用手按住小武的肩膀:“答应姐姐,以后不要再到王府来了,如果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到王府来,不管是看姐姐,还是小玉……”小武低下头:“姐姐生小武的气了?小武错了……”“不读书就不识礼,多读些书总是没有坏处的。”云儿目光柔和,“等以后过几年小武大些,再去学些功夫和手艺什么的也就不吃亏了……”云儿替小武把扔在地上的布包拾起:“还是早些回去吧!别让爹爹担心!”小武依依不舍地倒退着走着:“姐姐!我先回去了!”云儿向小武挥着手,笑容几乎变得僵硬。看见小武终于转身向着大门的方向跑远,她终于支持不住,踉跄着几乎要跌倒在地。“娘娘,”风儿跑过来扶住了云儿,“娘娘您还好吧?”云儿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她也无须伪装:“羽儿,他……”“娘娘放心,小王爷一切都好。”风儿搀扶着云儿,“听说寒月并未留在府内,前几日陈妃娘娘已经给了她银子打发她回去了……”云儿终于如释重负叹了口气。花易谢,雾易失,梦易逝,云易散。物尤如此,情何以堪?以前的柔情种种,瞬间就可消失无形么?王爷在书房里踱着步子,挂在门口的那只饶舌的鹦鹉叫着:“王爷万福!王爷万福!”王爷好奇地端详着这只有着翠绿羽毛的鹦鹉,他叫过丫鬟:“海棠,你教这鹦鹉学说的吉祥话?”“回王爷,是云妃娘娘。”海棠笑着给鹦鹉添了点水,“娘娘给这鹦鹉起了名字叫翡翠,说因为它绿色的毛很好看,就像翡翠一样耀眼。我们逗趣说,除非剪圆了鹦鹉的舌头它才能学说话,娘娘说不可,时常非常耐心地教它,没想到真学会了呢!”“王爷万福!王爷万福!”翡翠来了兴致,大声地继续“谄媚”着。但是鹦鹉毕竟是鹦鹉,它会的只是模仿。“不过云妃娘娘好几日没过来了……”海棠逗弄着鹦鹉,“听晴儿说,娘娘身子不适……”“不适?”王爷紧张起来,继续追问,“怎么没人通知本王?大夫有没有来看?”“娘娘不让告诉王爷,说歇歇就好。”海棠嗫嚅着。王爷顾不上多想一刻,快步奔出了书房。风儿见王爷到访,惊讶不已:“王爷……”“云妃呢?”王爷向屋内望了望,并没有看到云儿的身影,“听说云妃病了,本王来看看她如何了?”“回王爷……”不会撒谎的风儿支吾着,“娘娘连日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王爷环顾着屋子:“现在云妃去哪儿了?”“听乳母说小王爷有些咳嗽,娘娘担心就去探望了。”风儿低头,“前阵子据说寒月姐到府里来了……”王爷刚要走出门去,又停住了脚步:“寒月?”“是啊!那天我们都看到寒月来求陈妃娘娘让她回来!”风儿趁着王爷想要打听,就一股脑地全都说了出来,“陈妃娘娘留寒月姐叙旧,而且听甜儿说陈妃娘娘听可怜她的遭遇,要留她在王府呢!”“什么时候的事?”王爷皱着眉,脸色阴沉。“有些日子了,那天小武正好来府里……”风儿回忆着。王爷恍然大悟,他看了一眼风儿:“去!去请大夫!请两个来!”王爷没有耽搁,火速前往羽儿的屋子。乳母正站在门口打着呵欠,她见到王爷,忙不迭地准备行礼。王爷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须作声。“小王爷可好?”王爷低声询问。“回王爷,”乳母不敢虚言,“小王爷有些咳嗽,不过不打紧,只是这几晚一直睡得不安生,总是又哭又闹的。云妃娘娘来了之后,小王爷居然睡着了。”王爷轻轻地走进屋去。云儿怀抱着熟睡的羽儿,轻轻地摇晃着,还在轻轻地哼着歌谣。那灯芯散发幽幽的橙色光晕,小小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云儿的头发梳得并不整齐,几绺细细的发丝轻轻地拂过她略显瘦削的脸颊,黛眉朱唇,即使施了脂粉却掩盖不了满脸的倦容。“王爷!”晴儿见王爷一直痴痴地看着云儿,吓得赶快行礼,“奴婢不知王爷何时……”王爷打断了晴儿的话:“出去候着吧!”云儿抬起头,默默地看着王爷,眼神中充满怀疑和伤感。她起身行礼:“王爷万福!”云儿似乎还在为前几日的事耿耿于怀,她不去凝视王爷的眼睛。王爷伸手扶起云儿:“听说羽儿病了……”云儿的目光闪躲着王爷:“并无大碍……”王爷主动伸手想要去抱羽儿,这是他第一次抱孩子,也是唯一的一次。“让我看看……”云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心思细密、多愁善感却又笨手笨脚王爷接过羽儿,他轻手轻脚怕弄伤了孩子。“比出生的时候胖多了,头发也浓密了,只是抱起来软绵绵的,真怕弄疼了他……”孩子换了一个人抱,似乎不熟悉这种气味和感觉,睁开大眼睛看着他的父亲。他骨碌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忽然嘴角一咧笑了。“他对我笑了呢!你看,云儿,羽儿对我笑呢!”云儿看着王爷,竟不由自主地快要落泪:他的面孔没有了那日的冷峻,忽然多了几分孩童的天真,那种没有掩饰的喜悦,那种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都让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再难以接近的冷漠和凉薄。云儿凑过去,握住了羽儿的小手。“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来了,你们娘儿俩是我的一切。”王爷低语,“也得请大夫给我好好看看……”“王爷,您怎么了?”云儿紧张不已。“不知道是什么毛病犯了,那天和云儿你发了脾气……”王爷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他是王爷啊!无论是对是错,都可以去质疑和宣泄他的情绪。可以向任何一个人,无须歉意,更无须道歉。“别再生气了吧!”王爷握住云儿的手,把云儿和羽儿的手都握在他宽厚的手掌里,“不知为什么,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儿,我就想到了你,你能让我平静,让我不那么偏执,不怒不嗔……”云儿身体并无大碍,大概真的只是由于那日王爷的责怪而郁结于心的愁绪。王爷私下也叫人去打听寒月的消息,得到的答复都是陈王妃已经给她银子打发她回去了。以讹传讹,王爷恐怕夜长梦多,叫了当时见过寒月的落霞去仔细打探此事。落霞不相信寒月离开:“见到寒月进府,却没有人见她出府。”“你是说寒月仍在府内?”王爷猜想事有蹊跷。“奴婢前天在厨房那儿听到声音,仔细查过却又没有发现。”落霞胆大,“后来在柴房内发现了寒月,她被绑着手脚,嘴也堵着。”王爷从未想到王府之内还会出现这种囚禁之事:“她……活着?”“是,应该有人给她送饭。”落霞笃定这事必有内情,“不知王爷有何打算?”“去问她详情。”王爷忽然觉得此事并不像想象的简单,“此事不得走漏半点儿风声,包括陈妃。”落霞应声离去。王爷披上披风,知道该是与陈王妃好好谈谈的时候了。刚刚除却冬的寒冷,春的暖意还没有降临京城。不再是飘雪时节,不再有凛冽的北风呼啸。陈王妃见到好久未见的王爷,惊喜万分:“王爷万福!”“不必多礼,”虽然已和陈王妃夫妻多年,王爷说话依然生疏,“本王一直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府内大小事宜,劳烦你了……”“谢王爷。这是臣妾份内的事儿……”尽管王爷的感谢之辞太过客套,陈王妃依然欢欣不已。“听闻寒月曾经来府……”王爷几句话就直奔主题,他想要了解的无非只有此事而已。“只是道府一叙。”陈王妃简短地叙述了此事,“毕竟服侍臣妾多年,念及旧情,给了她些银子打发了……”“此话当真?”王爷相信寒月不会善罢甘休。“绝无虚言。”陈王妃声音不大,但是语气肯定,“也许王爷听人说臣妾心生怜意,要留下寒月,但臣妾绝无此意。她已嫁作人妇,无论今后如何,都与王府再无半点瓜葛,臣妾只是可怜她的境遇,最后赏给她些首饰和银子罢了。”王爷背着手,朝着门口走去:“这样最好。”“王爷,天色已不早……”陈王妃跟上前去,想要挽留。“不必了。”王爷拒绝,“早点安歇吧!”陈王妃屈膝行礼恭送,直到听见王爷渐远的脚步声,她才缓缓抬头。“王爷万福!”鹦鹉的话来得到快,王爷前脚刚迈进屋子,翡翠就叫了起来。“王爷!”海棠见王爷神色平静安然,“云妃娘娘在呢!她说来帮您收拾典籍。我去通报一下。”王爷制止了海棠:“下去吧!”王爷悄然走近,他默默地凝视着云儿的一举一动。云儿,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一直纯美飘逸。没有了年幼的稚气,没有的少女的羞涩,多了几分妩媚和风韵。白果一样娇嫩的皮肤,水水的充满灵气的眸子,她依然端庄秀丽,淡雅可人。虽然有了很多各色各样的绸缎,她却只选择很少的几种颜色,永远是那种淡淡的浅蓝或者纯白;有了很多进贡的金银珠宝,她平时不离身的只有那个粉水晶坠子;女性的手,总能做出各种精致的玩意儿,她会对着那些绣好的虎头鞋和虎头帽露出甜甜地笑容……大概她太过专注地整理那些典籍,根本没有发现王爷的到来。她的神情平和,那微微弯起的嘴角,是在为什么事愉悦呢?“云儿……”王爷终于禁不住出声。“王爷!”云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闲来无事,想替王爷来收拾收拾典籍。”“这等小事,让海棠她们来做就可。”王爷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房不由得感叹,“居然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了……”“觉得如果按照字来整理会不便查找……”云儿笑容恬淡。“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王爷忽然念出这四句,“最近喜欢曹子建的《洛神赋》,忽然觉得很适合形容云儿。”“诗赋云儿不大懂……”云儿完全明白《洛神赋》写得内容,知道这是绝对的赞美,所以微微露出羞涩地微笑。“子建天赋异禀,最可定大事。”王爷从《洛神赋》转向他本来意欲与云儿相谈的话题。“可是他性而行,不自雕励,终将比不过颇能矫情自饰的兄长。”云儿虽然并不完全了解王爷想要说的问题,但是知道王爷担忧的仍然是一直想要夺取太子之位的景王。“云儿不知王爷是否在为景王爷之事烦扰……”“景王他……前几日去世了……”王爷的表情怪异,不知是为失去手足悲伤,还是为失去对手而庆幸。云儿沉默不语。“皇上叹息曰: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王爷在回味着皇上的这句话,“皇上一直宠爱景王,十分伤心。”“皇上伤心,但是更放心了吧!”云儿解释给王爷,“皇上进退两难,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可以把江山社稷交给王爷您了……”王爷对此言将信将疑,他握住了云儿的手:“但是我仍然是王爷……”云儿知道,王爷话中含义是:我不是太子,依然只是个亲王。“如果真能够永生,就不会有轮回之说了。”云儿不直接讲明,“生命是不断的轮回,无论多么丰美,最终终将走向凋零。”王爷的另一只手顺着云儿光洁如月的脸庞,抚过白皙的颈项,瘦瘦的肩膀,最后落在纤细的腰肢上。“王爷!”听到门外急切的声音,王爷和云儿都惊了一下。“什么事?”王爷不耐烦地问着。“奴婢是落霞,有要事回报。”落霞的声音很大,在如此静谧的夜里分外响亮。王爷松开了云儿,整了整衣衫:“进来吧!”得到允许,落霞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王爷……寒月她……”当她看到云儿也在场的时候咽下了后半句。“但说无妨。”王爷并不想隐瞒云儿。落霞说这话的时候充满无限恐惧:“寒月她……被人毒哑了……”落霞提着灯笼,推开了那扇黑漆漆的门。扑面而来的恶臭把王爷熏得快要晕倒,他弯着腰,掩着口鼻:“人呢?”“在那儿!”落霞把灯挪近,依稀能看到蜷缩在角落里那个模糊的人形。寒月蜷缩在墙角,靠在一堆破烂的棉絮上哆嗦着。她瞪圆的双眼,闪着阴森苍白的光。“寒月姐,你别害怕,王爷来看你了……”落霞怕惊吓到惊恐万状的寒月,声音很轻。寒月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紧张地向后退着。“她真的不会说话了?”王爷将信将疑,但是这种让人几乎窒息的气味使得他不愿向前靠近。“这儿有一个打破的饭碗,八成是在饭里下了毒吧!”落霞把灯挪到脚下,找寻着什么。“寒月,你还认得本王么?”虽然王爷知道寒月不可能再回答他,“是谁害你的?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王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寒月就发狂般到处寻找着可以逃避的缝隙,她匍匐着在这个不大的地方转着圈子,重重地装着砖墙的声音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王爷连连倒退几步,被这个场面吓住了。落霞扔下灯,扑上去抓住了挣扎的寒月:“寒月姐,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寒月眼中充满惊恐,她用所有力气努力想要挣脱落霞。“寒月……”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只见陈王妃慢慢地走了进来。“寒月,别害怕,没人敢害你……”陈王妃走到寒月身边,目光里闪耀着温情。寒月见到陈王妃,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眨巴着眼睛,忽然跪倒在地,像见到亲人一般抓住陈王妃裙角的下摆,呜呜大哭起来。陈王妃轻轻地抚摸着寒月散乱的头发,没有一丝厌恶之情。王爷眯着眼睛,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十分惊异。“我先回去,这事儿誓必要查个水落石出。”王爷迫不及待地离开这个终生不想再踏入的地方。“落霞,把这里打扫干净,给寒月找个地方住下。”“是,王爷,奴婢马上就办。”落霞应声。见王爷已经走出门去,落霞这才毕恭毕敬的给陈王妃行礼:“陈妃娘娘万福,奴婢没能安抚好寒月,请娘娘治罪。”“罢了罢了!”陈王妃见王爷已经走远,不必再继续假装与寒月亲昵。她露出鄙夷的神情,抬脚踹开了匍匐在脚下的寒月,“滚远点儿,臭死了!”寒月趴在地上,眼中充满诧异。“奴婢已经把药销毁,不会有人发现任何痕迹。”落霞俯身拾起地上的灯,“奴婢下月就要嫁到山东,这里向娘娘辞行了。”“那敢情好,改日我叫甜儿给你准备些首饰,别说咱王府嫁出去的人寒酸才是。”陈王妃笑着,眼睛弯弯地像月牙儿。“那就谢娘娘赏赐了。”落霞向门口走去,“奴婢就不打扰娘娘和寒月叙旧,先告退了。”寒月几乎不能呼吸,她已经恐惧得流不出一滴眼泪。陈王妃依然是平日那个惯有的笑容,只是那种笑容里充满得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寒月,你知道我这辈子最错的决定是什么么?就是默许王爷去宠幸云儿!”她的眼中闪过一抹奇特的光彩,说不清是悔恨还仇恨的泪光。“本以为云儿会像你和雪心一样,即便得宠也在我的控制之内,所以我对她好,照顾她,甚至以姐妹相称。我没有孩子,我也必须要有一个儿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看着王爷真的爱上了她,我心里难受,我爱这个男人,不想和别人去分享他的爱,即使王爷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么多年来,王爷一直独住,即使临幸丫鬟也不到我这儿来。而现在,王爷越来越喜欢云儿,他一直留寝在她那儿,只有看着云儿的时候他才会笑。我想去爱羽儿,因为他是王爷的血脉;母以子贵,我越来越恐惧云儿可能会替代我的位置,所以必须出手,你知悉的虽说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但我不想有任何意外,所以,我必须让你闭嘴,永远开不了口。”陈王妃看着神情恍惚的寒月:“算了,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我已经通知你当家的,他明日就会求王爷来把你接走的。念在以往主仆之情,我饶你性命,以后好自为之吧!”陈王妃掸了掸裙摆的土,慢慢地走了出去。“甜儿,锁门。”陈王妃的声音穿过浓浓夜色,凉薄凄清。那一抹仅有的月光随着门的紧闭,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面相粗鄙的男人露出黄黄的牙齿:“王爷,我是一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话,今天来就是把寒月带回去。”“只是事情还没查清楚,王府出了这个事儿挺为难的。”陈王妃满脸歉疚,“本来是好端端的人,现在突然不会说话了,实在是……”“不会说话更好,省得整天在耳边乱叫,不得安宁。”那人见王爷还未表态,“听说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以后我会好好管教她,再也不会让她来王府惹事儿了。”“你……打她?”不知王爷是否心生怜悯。“啊呀!王爷,她又不是菩萨,难道我还得供着她不成?”男人咂咂嘴,“女人总得干活,生孩子,她一个不成还不得干另一个?不过我这家里缺了她还不成,现在都忙得乱套了……”“这里有些银子,拿去贴补贴补家里。”陈王妃示意甜儿,“还有些布料和首饰,拿回去给你家里添些东西也好。”“谢娘娘赏赐!”那人笑得合不拢嘴,“娘娘真是好人,还赏赐这么多东西,真是不好意思……”“以后对她好点儿就是。”陈王妃转向王爷,似乎在等待着王爷松口。“既然你已不再追究,本王只好让你带她回去了。”王爷无奈地叹气。“多谢王爷,我就先告辞了。”他掂量着那袋银子,也知道大概的价值,“多谢娘娘的赏赐。”“有些不舍?”王爷盯着陈王妃,“还是巴不得此事快点儿了结?”“臣妾不懂,愿闻其详。”陈王妃莫名其妙。“国事家事天下事,岂能事事顺心呢?”王爷终于觉得此事这样了结也是最好。陈王妃莞尔:“王爷现在所有事都很顺心,立储之事应该不远了。”王爷踱步到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春天真的来了,天生丽质的玉兰花,如云如雪般绽放在枝头,风中飘来的全是沁人心脾的香气。深情备注:嘉靖四十四年,景王病逝。嘉靖其实并不想立景王,当听到景王的死讯后,嘉靖沉默了一会,然后对徐阶说:此子素谋夺嫡,今死矣。5 第十章(上) 撩人的月色,斑驳的树影,秋的夜寂静而清冷王爷斟满酒,一饮而尽,那股辛辣惹得他的喉咙发紧。“云儿,你要陪我喝几杯!”王爷替云儿斟满了酒,递到她面前。云儿一直默默地看着王爷,既不阻止,也不作声。“举杯消愁愁更愁……”王爷见云儿不动,又一杯酒下肚。“如果您有什么烦心事儿,不妨对云儿讲,只是酒,云儿就不能陪王爷您喝了。”云儿酒杯推远了些,“云儿有孕在身……”“哦?”王爷微微有些醉意,他摇晃着酒杯,只是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这是喜事。”“王爷还在为寒月那件事担心么?”云儿从王爷手中拿过酒杯,放到桌上。“我想把事儿弄个清楚,可是她居然被人毒哑了……”王爷对事情真相并不是一无所知,“虽然知道是何人所为,但是我不想揭穿她的本来面目,因为……”“王爷宅心仁厚,认为这是她出于保护自我的本能。”云儿接下了王爷后边的话,“息事宁人最好……”“不想做凉薄之人,家和万事兴。”王爷完全是出于全局考虑,“陈妃一直远离亲人,体弱多病,又没有子女……”“那王爷就要对陈妃娘娘好些……她是您的妻,是对您真心的人。”云儿轻轻地吐出这句话。“那你呢?”王爷看着云儿的眼睛。云儿的脸微微红了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虽然觉得亏欠了陈妃,但是她衣食无忧,生活倒也安逸怡然。”王爷握住云儿的手,“云儿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却连让你亲自抚育羽儿这个愿望都不能满足……”“那王爷满足云儿抚育这个孩子的愿望吧!”云儿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无论男女,让他留在云儿身边,云儿想看着他学步,想听他喊云儿‘娘亲’而不是‘母妃’……”王爷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云儿站起身,抬头仰望着挂在天空中那一轮澄净的圆月。王爷将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秋日夜凉……”云儿系紧披风的带子:“和王爷一起赏月……”王爷揽住云儿的肩膀,用自己的温暖包围住云儿娇小的身躯。“想一直这样,做自己想做之事,不去想朝中纷扰,不去想府中争斗。”王爷曾有的雄心壮志在现在都化作对平静生活的渴望。四月初九,云儿生下一女,因为在草长莺飞的春天,所以取乳名柳儿。王爷应了云儿之愿,将女儿留在云儿身边单独抚养。虽然这是云儿的第二个孩子,却是可以亲自抚育的第一个,所以她对柳儿倾注了全部的心思去照顾。陈王妃看着云儿在三年之内为王爷诞育两个儿女,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同为女子,却不可能成为母亲,似乎她也认命自己此生将没有孩子绕膝,对羽儿已经不再恨了,因为这是王爷唯一的儿子,是世子。不知王爷是否听了云儿建议,偶尔也会留宿在陈妃处,更会时而派人送来些绸缎首饰作为赏赐。这日。云儿端着茶推门而入。她看到张居正不禁露出安宁的笑容:“张大人,请用茶。”张居正显然没有料到会是云儿送来茶水:“劳烦娘娘了……”王爷很是诧异:“云儿你怎么不好好歇着?海棠呢?”“柳儿已经睡着了,就想出来走走。海棠昨日已经回乡探亲,王爷政务繁忙大概忘了……”王爷无心在去理此事,继续和张居正谈论海瑞之事。“户部主事海瑞向皇上上了一道奏折,言辞激烈,触怒龙颜。刑部已经判决死刑……”张居正叙述此事之时,语气了有些许遗憾。“忠诚而耿直之人……”王爷轻声叹息。“海瑞所言属实,百姓穷困潦倒,官场腐败贪诈成性,国家入不敷出。只是过于直言,实为大不赦……”张居正为此事也颇为遗憾,“不知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听闻皇上把奏章看了多次,想必也犹疑不定。”王爷起身踱步,“海瑞先生实在耿直,上疏之前,似乎知道必死无疑,居然买了口棺材与妻子诀别。朝中鲜有忠臣,如果皇上可以宽以处之……”“王爷一直宽厚仁慈,以德待人。”张居正显然颇为赞同王爷的观点。“多谢张师傅赞赏。”王爷踱步到门口,似乎在思考着别的事情。“臣自知身份低微,做王爷侍读实乃幸事……”张居正见云儿一直垂手在旁,自知该提早告退,“臣不打扰王爷休息,先行告退了。”待张居正离去,王爷终于开口问云儿:“云儿你是有话要对我讲么?”“王爷怎知?”云儿的确是有些想法,但是一直不动声色。王爷笑了一下:“但说无妨……是海瑞先生之事?”“是,”云儿沉思了几秒,“听闻海瑞先生为人清廉,平赋税,惩贪官,深得民心。海瑞先生肯冒死进谏,更证明他的忠心,如果能继续效忠朝廷,想必今后会是大明之福。”王爷满意得颔首:“只是皇上之命不可违……”“皇上不是没有杀海瑞先生么?想必心里矛盾。”云儿继续说,“但是皇上现在肯放过海瑞先生,不代表以后不想杀他。如果能有人出面力保,此事大概还有转圜余地。”王爷若有所思地点头:“徐大人也许可以……”云儿微微点头:“只是云儿拙见……”王爷情不自禁地去握云儿的手:“此女本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希望柳儿长大会像云儿你一样是如此聪慧的女子……近日太多事情烦扰,现在想去看看柳儿……”云儿会心一笑,她为王爷披上披风,牵着王爷的手缓缓走出门去。盛夏的阳光十分耀眼,照在树叶上折射出七彩斑澜的光彩。回廊上清风徐徐,吹起了云儿的裙摆。她倚着阑干,看着那院子里盛开的繁花。王爷遥望着天空的云朵,仿佛在享受这难得的闲适。“风轻云淡,真愿意和云儿你一起享受这种安宁。”王爷侧过头去看云儿。她神情平和,嘴角旋起若有所思的微笑。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落在树梢上歇息。王爷不由得皱眉:“不吉利的鸟儿……”王爷说罢就叫府中的家丁:“去把那几只鸟儿给我射下来……”云儿马上劝阻:“王爷……众生平等,所谓吉祥,皆是人为……请王爷放了它们……”王爷沉思几秒,挥手示意家丁下去:“云儿心善。”王爷牵起云儿的手,两个人在回廊上缓缓行走着。静悄悄地,没有人打扰,只有风掠过树叶发出的轻响。“这是第一次这么安静地散步……”王爷握紧了云儿的手,“不知道今后的路还有多长,希望你一直陪我走下去……”云儿与王爷相视一笑。“幸而有云儿你在身边……”王爷的言辞忽然轻松,“我们今后会儿女绕膝,咱们可以一起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嬉戏,和普通百姓一样共享天伦……”听到王爷讲这话,云儿忽然感觉眼眶湿润了。无论是过去的失意,还是如此的烦扰,都让王爷少有笑颜。多希望自己可以抚平他内心的伤痛,可以就这样一直笑着,每一刻。“去看看柳儿。”王爷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并不亚于羽儿,“听丫鬟们说柳儿长得越来越像云儿了……”柳儿刚刚长出几颗白白的小乳牙,笑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很招人喜爱。云儿对这个女儿的爱是不同于羽儿的,儿子带给她命运的转折,带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却一直养在别处,自己只可偶尔探视,只可远远地望着他嬉戏的身影;女儿一出生就养在身边,贴心而可人的柳儿更多的让云儿感受到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咦?”王爷在柳儿白白嫩嫩的肩膀上发现一个粉红色的印记,他转向风儿和晴儿,“你们谁把她弄伤了?”两个丫鬟大惊失色,都对那块粉红色的印记惊恐不已:“回王爷!奴婢们不知……只是刚才陈妃娘娘来过了……”王爷把柳儿交给云儿:“照顾好柳儿,我去陈妃那儿……”“王爷!”云儿欲言又止,“这事儿……”“我自会处理……”王爷不顾云儿的阻拦,大踏步地走出门去。陈王妃见到王爷突然到来,掩饰不住的惊喜:“臣妾恭迎王爷……”王爷仔细盯着陈王妃的眼睛,想从中寻找出不安亦或是别的什么。“今日去看过柳儿了?”陈王妃微笑:“柳儿煞是惹人喜爱,现在云妹妹‘儿女成双’,臣妾好生羡慕……”“羡慕?”王爷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还是嫉妒?”陈王妃惶恐地睁大眼睛:“臣妾不敢……”“本王一直认为陈妃你端庄娴淑,可是没想到你蛇蝎心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为什么你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王爷目光凌厉,言辞间没有半点缓和的余地。“臣妾……”还未等陈王妃把话说完,王爷打断了她。“无须解释,本王不想听那些谬论!刚从云儿那儿过来,柳儿身上的印记难道不是你弄的?那么小的孩子你居然下得去狠手?这样心狠手辣的你怎么让本王去爱,以后还怎么母仪天下?陈妃你还是多读读佛经吧!净化下心灵才是。”陈王妃语塞,用力地喘息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她马上扑到王爷身旁跪下,泪流满面:“王爷错怪臣妾了……臣妾服侍王爷多年,未曾给王爷诞下一儿半女,实在是臣妾的不是!臣妾听闻柳儿珠圆玉润,十分讨人喜欢,只是想到云妹妹那儿去探视一下,对王爷所言的印记之事实在是全然不知……”王爷根本不理会陈王妃的辩解:“寒月之事本王不想再去追究,但是一个服侍你多年的人,你居然可以无情无义、赶尽杀绝,令人发指。本王不想让你继续再去害羽儿柳儿,亦或者是本王身边任何一个人!”陈王妃跪在地上,不肯松口:“王爷,臣妾真的没有对柳儿做过什么……请王爷相信臣妾……”王爷想要心软,因为这是和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女人,她把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王府,多年的病痛,多年的强颜欢笑,她从一个貌美的女子变成一个怨妇,这个责任是不是自己也该承担一些呢?“陈妃你需要找个地方静养,择日本王会派人给你……”这句话如晴天霹雳般霹得陈王妃体无完肤!静养?这和打入冷宫没有本质区别!即使王爷平日对自己毫不重视,但毕竟念及情分,日常料理也算周到。而这个静养,则不知道要被“安置”到何处!“我看小玉这丫头你很喜欢,留在身边也算不错。只是她年纪还小,希望你别调教坏了。”王爷的话十分讽刺,“不必送了……”王爷气愤着返回云儿处:“陈妃百口莫辩,但仍然抵死不肯承认……”云儿正在扇着扇子哄柳儿睡觉,她把手中的扇子递给风儿:“继续扇吧!”“王爷别气坏了身子……云儿想陈妃娘娘也是无心之过……”“无心?”王爷走到柳儿的摇篮边,“无心都会如此,有心岂不要取了柳儿性命?”王爷看着柳儿那安然熟睡的面孔:“那一下不知道掐得疼不疼?府中怎会生出如此恶毒之妇人?”云儿上前牵住王爷的衣袖:“似乎只是一块小小的瘀紫,不打紧的。”“虽然你口上如是说,心里还是心疼的。”王爷拿过风儿手中的扇子,轻轻地为柳儿扇着风,“王府人多眼线更多,什么人都不可轻易相信。我对陈妃也算是宽容了……”“陈妃娘娘她……”云儿心里发怵,不知道王爷如何处置陈王妃。“她身体不好,很多事情不必再参与进来,我择日会派人送她去别处静养……”王爷轻描淡写地回答,“云儿不必替她求情,此事已成定局。”不几日,王爷便派人将陈王妃送至城郊的别院。这里没有炎夏的酷热,掩映在尽是碧绿青翠的树木中小院,虽不及王府奢华,但也算得清幽。陈王妃自知多求无用,带着小玉默默地走了进去。“娘娘……”小玉似乎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就是和这个早已失宠的王妃相伴,“小玉扶您进去歇息吧!”陈王妃望着身边这个似乎还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王爷真是心狠,竟然把甜儿也送出了府,看来他是谁也不信了……”陈王妃一向待人平和,不搀杂什么个人喜好,但对这个小玉竟然有种莫名的偏爱:“也许你师父不该把你留在寺庙,我也不该把你带到王府,这样你就不会卷进这种纷争里来了……”小玉并不太懂陈王妃暗指的纷争是什么:“除了师父,娘娘是对小玉最好的人了……”陈王妃看着小玉,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孩有着一双似曾相识的明亮的眸子,看人的时候竟给人一种熟悉和亲切:“你师父就再也没有来见过你?很想她么?”“师父大概有她的难处吧!”小玉虽然年幼,但是说话头头是道,“小玉不知道亲生爹娘在哪里,一直和师父在一起,虽然师父平日对小玉很严,但是是真心对小玉好的人,娘娘您也是……”陈王妃忽然对这孩子有种怜惜:没有亲人,小小年纪就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一个像亲人一般的师父却又把她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是不是对以后的生活都会产生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呢?“以后要在这里诵经念佛……”陈王妃并不愿长居于此,不知这一进,何时才能踏出这道门槛。外面的一切真的都将与我无关?5 第十章 备注 1.嘉靖四十四年四月初九,李妃生下寿阳公主。公主乃穆宗庄皇帝第三女,万历九年二月十六日册封为寿阳长公主,下嫁驸马都尉候拱辰。万历十八年九月十九日子时薨逝,享年二十有六。2.户部主事海瑞向嘉靖上了一道奏折,他用激烈的语气抨击嘉靖皇帝的错误。嘉靖免除海瑞的死罪,但活罪难逃。直到嘉靖皇帝驾崩,隆庆登基,海瑞才走出京城大牢,官复原职,继续回到户部上任。从此之后,他还被看成了是官员的模范。3.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张九龄《感遇》运命的好坏,是由于遭遇的不同,而其中的道理,如周而复始的自然之理一样,是无法追究的。这两句诗感情很复杂,看似无可奈何的自遣之词,又似有难言的隐衷,委婉深沉。4.斋醮指的是庙宇建醮前需举行的斋戒仪式。5.嘉靖四十五年冬,嘉靖皇帝驾崩。刚届而立之年的裕王,经历多年的冷落和压抑,如愿以偿地登上了中国政治的最高舞台,即明穆宗,年号隆庆。5 卷二:云贵妃 第一章 备注 1.隆庆元年(1567),穆宗即位,张居正迁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参与政事。2.天寿山,即今天的明十三陵所在地,是明朝皇帝的陵寝之所。3.徐阶(1503~1583年),字子升,号少湖,又号存斋。早年即工诗文,善书法。嘉靖二年(1523年)以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编修。后因忤张孚敬,被斥为延平府推官,受此挫折,从此谨事上官。皇太子出阁,擢为国子监祭酒。后又进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参与朝廷机要大事。和严嵩一起在朝十多年,谨慎以待;又善于迎合帝意,故能久安于位。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帝死,徐阶草遗诏,立穆宗朱载垕为帝,停止一切斋醮、土木、珠宝、织作,凡因言事而得罪的官员一律赦宥,以收拾人心。因事先未和同列阁臣高拱、郭朴一起商量,二人怀恨于心,唆使御史参劾,迫使徐阶于隆庆二年(1568年)致仕回家。因任宰相多年,为两朝元老,人都称为“徐阁老”。借“投献”为名,大量兼并土地。隆庆三年(1569年),海瑞任应天巡抚,勒令地方强豪退出多占土地。不得已,也退出了部份土地。4.高拱(1512~1578)明代嘉靖、隆庆时大臣。字肃卿,号中玄。穆宗为裕王时,任侍讲学士。嘉靖四十五年(1566)以徐阶荐,拜文渊阁大学士。穆宗即位后,以帝旧臣,数与首辅徐阶相抗。科道官借此相互攻讦,高拱不自安,乞归。隆庆三年(1569)冬,召还授大学士兼掌吏部事,颇得宠信。次年,俺答汗之孙把汗那吉来降,高拱与张居正力排众议,使封贡得以成功,因进少师兼太子太师、尚书、大学士,后进柱国,中极殿大学士。六年春,帝病危,召高拱、张居正、高仪3人受顾命。明神宗即位后,高拱以主幼,欲收司礼监之权,还之于内阁。与张居正谋,但张居正在太后前责高拱专恣,致被罢官。万历六年死于家中。七年,赠复原官。5.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6.《浮萍篇》: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恪勤在朝夕,无端获罪尤。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行云有返期,君恩傥中还。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愬。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悲风来入怀,泪下如垂露。发箧造裳衣,裁缝纨与素。5 第二章 备注 1.“秋丝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唐#8226;元稹《菊花》2.“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愿泛金鹦鹉,升君白玉堂。”——唐#8226;李商隐《菊花》3.隆庆二年,皇后谏言,请皇上不要贪恋美色。皇上大怒,称其病重需要安心静养,让她移居别宫。5 第六章 备注 深情备注:1.隆庆三年,高仪等人就向隆庆皇帝提出要太子出阁就学。但是隆庆没有采纳高仪的建议,他在奏疏上批示,待太子满十岁再出阁就学。2.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念奴娇·过洞庭》(南宋·张孝祥)3.御花园内有四座亭子代表四季,东侧万春亭为春,浮碧亭为夏,西侧千秋亭为秋,澄瑞亭为冬。4.隆庆四年十月初九,把汗那吉向明军投降。5.隆庆五年三月,隆庆册封俺答为顺义王。5 第七章 备注 1.悠悠我思,永用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此句引自《仙剑奇侠传4》)2.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此句引自《仙剑奇侠传4》)3.历史相关:隆庆六年(1572年)五月二十五,隆庆皇帝驾崩,太子即位,是为万历皇帝。李贵妃时年二十八岁,被尊为慈圣皇太后。4.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长恨歌》5.谁言别后终无悔,寒月清宵绮梦回。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此句引自《仙剑奇侠传4》)5 妮是神的《我是你的妻》 【一】 前言:本篇文字得到“妮是神”的授权,转载如下,谢谢她的鼎立支持!“面前只有一个你,却又连真话,都不敢跟我说。”你蹙着眉头看我,满面忧愁。我心里一紧,仿佛被手中的针线扎疼。“说句灰心的话,不幸生在帝王家啊。”一口气,你叹得我心沉沉。不幸的,又何止你一个呢。泪,便这样不听话的涌出。眸子慌乱,眼波该往哪里流转。丝帕呢,我那用以遮掩忧伤和委屈的丝帕呢。回头望,是你递我白色丝帕的温情。我缓步靠过去,伸手----“连口热水都没有吗?“不要忘了你家是挑手架盖房子的出身,“不要打量着生了个世子就有天大的功劳,再这样不讲规矩,从明天起就将世子过继到陈妃名下,“我裕王府还有个正室,你,只不过是个侧室!”......往事割的心滴血,历历在目。来不及细想啊,丝帕滑入我手,是冷是暖,一时间,我竟浑然不知。“你看,我才说了几句,你又这个样子了。”是啊,我怎么又这个样子了。究竟,我该是怎个样子呢。怎的,你竟忘了当初你选我来到你身边的样子了吗。这些天,我反复的想着这些问题,聪慧如我,却怎么也参不透。直到这一刻,我明白了,千条理,万条理,也没有跟你使性子的理。你想听体己的真话,我讲与你便是。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你可千万不要什么都放在心里,伤了身子。“听你的,不想了。”你我,都如释重负。看你放宽眉头,我微微笑。那一刻,我知,你当我是你的妻。5 【二】 他终是能听我一句了,也不曾枉费我这些天的思度。我将丝帕轻轻放进袖袋,拈起绣针,这一针,该绣什么呢。呵,莫不如再翻翻书吧。偌大一个王府啊,连翻书的哗哗声都有回响,怎么这等空荡。不知那一日,我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可曾惊动这雕梁花柱。唉,那一日哟。任凭怎样的力气,他都不肯乖乖的出来呢。若非前世有债,不然他怎会这样折磨亲娘啊。仅有嘶喊,明知这无济于事,却唯有这样才能将他唤出一般。这傻傻的念头,现在想来有些可笑呢,若有下一次,可不能再这样折腾了。下一次?呵,面上泛起红晕,我想起你。若有下次,你会陪我左右吗?全心全意,眼里心里只得一个我吗?唉,不该这般自私吧。我知你的心思,我在里头痛不欲生,你在外头也好过不得。你一定在想周云逸的死不要报应在我们娘俩的身上,对吗?你也一定在担忧着高拱张居正他们的安危,对吗?所以,我一定会等着太医来,答应你争口气,把皇上的龙孙生下来。可你也定要信我,高拱张居正他们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是的,谁都不会有事的。这笃定的句子,听起来踏实。诞下世子的那一刻,我仿佛被掏空一般,浑身没有一丝气力。“恭喜王爷,龙孙啊!”这欢庆的声音敌不过你唇边掠过的一丝满足。在我心里,他是你的子,胜过皇上的孙。额上的汗珠划过我苍白的脸,声嘶力竭消退,眼皮沉重得似要长久睡去。即便是这样,我那毫无血色的唇,仍为你漾起微笑。你默默无语,我亦无力多言。那刻静默,恍似落寞。何以,你不能来暖我双手。任平日多倔强,产后的女子,不过贪一句嘘寒问暖啊。......呵,想着那日,手中诗书又翻过一页。仿似那日的种种伤痛也随之翻过去。我微笑着拿起绣针,轻叹一口:罢了罢了,谁叫我是你的妻。5 【三】 【三】世子醒了。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去榻上哄他。他咯咯地笑着,我细细地看他,这鼻子,这眼睛,像极了你。只是这神情...不似你这般冰冷和严肃呢。怪不得你,你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事情,我该明白的。即便是一个礼冠,你都那样上心。两年了,才得以见着父皇,我知你的心思。可世子还小啊,一顶帽子的意义,他又哪里晓得。连唤个大伴,你都那般顾虑,唉。我可顾不得那么多。身上脏又怎样,先哄好了,抱过去。皇上说话间就要到了,冯保的办法又何谈放肆。戴吧。你无奈地应着。我急步走上前,帮冯保把礼冠戴上,世子笑了。哄着骗着,戴上礼冠的世子有种小小的神威。哈哈哈,我们都定心地笑了。而你,却侧目望着,一脸肃然。我忽然读不懂你眼神里的句子,仿佛不得已去宽容我的过错似的,真是令人费思量。不容多思量,父皇即刻就到了。你是儿臣,我是儿臣妾,懦懦地跟着,不敢抬眼。呼吸都摒着,压得胸闷,哪里能真切地听到那句“你有功,朕要赏你”。幸在有你。我缓过神来,方记起自己该说的台词,祖宗之德,皇恩福报,何敢言功。呵,轻喘一口气,毕竟是皇上,措辞来不得半点纰漏。还是赏我了,念我出身贫寒,赐我父亲一个侯,丝绸十万匹。你忙代我李门磕谢天恩,动作和语气都带着少有的惶恐。而刹那间,我,竟为这好事泪流。感浩荡的皇恩?发自内心的感恩?念娘家的种种酸涩?勾起乡思?抑或是因了你,那样冷峻的身杆为我躬下的姿态让我好生辛酸?............我欣赏着世子那孩童特有的纯真,想起那天他在皇上怀中也是这般灿烂,莫不是他也在为他母妃一家受到的赏赐而雀跃?怎的,唯有我,那一幕的我,尽是没来由的眼泪?到如今,我依旧在想着答案。究竟那一场泪因何事而流,又为何人而流。我是你的妻,你可否帮我找到答案。5 【四】 何苦再究其答案呢。个中甘苦岂只两语三言,统统化成眼泪未免不是一个女人最完美的姿态。我抱起世子,想起当初皇上的嘱托:替朕把皇孙好好带着。忽地有些沉重,这原本天经地义的责任一下子有了诚惶诚恐的意味。儿子之于母亲,世子之于皇上,究竟哪一个才是我抚育的意义。呵,你一定又要说我心重了不是。可有什么法子,这翻来覆去的谁与谁,原都不过是你之于我的意义罢了。大明压着你,你压着我。所以,你要知道,我那也是没有办法啊。如果可以,我何尝不想溺在锦衣玉食里,胭脂水粉、琳琅佩环;与你吟诗作对也好,醉拥衾绸也罢;再不济,如陈妃般足不出户,修身养性…只是你的妻而已,又何苦于炎炎夏日还抱着世子听你和张师傅他们议事。何苦,要问你一句:王爷,你现在有几个儿子。你皱着眉,男人的议事怎容我一个女子多言,你是这样想的吧。我不与你辩理,笑脸相迎:“不干什么,就想让你抱抱世子。”我知你宠我,拗不过我,接过世子:“谁不知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心里暗笑,我的小伎俩竟让你落了我下的套。王爷的又话对又不对――我终于迂回成功。我要让你明白,大明就你和世子这条脉,终是要靠你们担起来的;而得民心者得天下,君王更是君父,天下百姓就是你和世子的子民啊,贪官豪强可以鱼肉百姓,但王爷你,还有张师傅这样的忠臣,你们不能视若无睹啊!说着说着,我好似这场议事的主角一般,四座寂寂。你,可曾了然?我的这番苦心不是为了张师傅那句“天地有正气,王妃的正论让臣等惭愧!”,我要的不过是你的肯定,哪怕只是点着头将眉间放一字宽。你忧着太多,别人不能替你分担的,为妻的怎能旁观。治国我不懂,我只懂理家,而我的家,就是你啊。……这些个念头,当时是怎样激烈地盘亘在胸口,现在想来仍是这般慷慨。我一个女子,本不该像男人般出口成章去议论这样那样的道理,你知道吗,我更喜欢的是眼下的这点刺绣女工。你中意的是我的哪种姿态呢?我分明记着那天你虽一言不发,却是微笑颌首着将世子抱还与我的,不是吗?我抱着世子背转身去,想象着你参透我话的欣慰样子,或许还能带着些许自豪吧。我竟有些窃喜:我,你的妻,背影不再苍白得只剩绫罗绸缎、碧玉金簪了吧。5 【六】 窗外一片明媚。大伴陪着世子在院子里玩耍,老远的便能听到世子击掌欢笑的声音。这孩子,壮实得很,明天祭拜祖宗,列祖列宗一定会喜欢。“好不好看,绣得还行吗,臣妾自己描的图。”我将绣好的小龙袍摊在你面前。你点头微笑,“绣得不错。”你笑起来得样子熨在我心里,暖过这午后阳光。能把你从忧思中唤出来,真是打心眼里高兴。请师傅们来,也能听我一句,问问他们是否有公文,能否脱身;能这样回到从前,有商有量,多好。“不要再看书了,我陪你到院子里走走。”在屋里思度这思度那,事情自然越想越烦。你赖着不走,我拉起你,“不要紧的,走嘛。”这生拉硬拽带着撒娇的意味,你拗不过我。天那么明朗,桃树都开花了,若不出来,真是辜负这好光景。我挽着你,欣赏着我们的孩子天真纯洁的欢笑,这一刻,寻常人家最平凡的画面,你不是王爷,我不是王妃,翊均不是世子。“什么都讲个心字,冯大伴就肯用心。”我微笑道。你忽得收起笑容,“也不要太挂在脸上,这些奴婢我知道,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心一沉,终是在帝王家。我侧过头,低下眼眉。“你看你看,不跟你说话,说我委屈了你;跟你说话,又要这样字斟句酌,又上心了不是。”这话让心柳暗花明,你还是懂我的。心下竟起了小小的坏念头,与你调侃起来:“王爷说的没错,书上说的更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恭。”“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呀,书读多了心就重,男人没法子才看书,你看那么多书干什么?”你言道。“近朱者赤嘛,王爷手里成日捏着本书,臣妾哪能不跟着看些,王爷要是跟臣妾问起什么,岂不要驴唇不对马嘴。”心里暗笑,看你怎么接。“哦,你说我是马?”你嗔怪道。“奴婢不敢。”我假装怯懦。“什么时候又学会贫了?”“近之则不恭嘛,哈哈,奴婢下回不敢了。”我们都笑了。多久了,你我不曾这样笑了。自从生了世子,你被多少事情压着,透不过气来。身子也是眼见着坏下去,看着心疼。今天能这样走走,说说话,心是不是宽敞了许多呢。呵,不单是你,我的心也前所未有的亮堂。有谁能跟王爷你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呢。除了我,你的妻。5 【五】 可又有什么用呢?为了你忧这忧那,也比不过一杯热茶来得实在吧。今日,你递我丝帕,说那天你的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是歉吗?不不,哪敢怪你,只是那阵突袭而来的伤心一下子模糊了界线。远了?近了?那天的愠怒,当下的温情,都是这样清晰的疼痛着。对于眼皮子浅的小户人家来说,天赐的十万匹丝绸啊,怎能这样退了。你这样看我李家。我不怪你,你是王爷,不知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可为何你听不进我一句劝呢?旁人给的,哪怕金山银山,退就是了;可这是皇上的赏啊,怎能说退了就退了。我晓得你的心思,浙江改稻为桑闹出的局面,还有卖给西洋的丝绸,那些遭殃的百姓…你心里的事情我全懂,我也说过要给世子留一个得民心的天下,可这是两码事啊。要我说你什么好呢?平日扎在书堆子里,尊者赐,不敢辞的道理,书里不曾写过吗?你要体恤百姓,也要顾着万岁爷那头啊,这点弯子就转不过来吗?边绣着皇上的寿袍,不知不觉,或许真是絮叨多了。你皱着眉头,不愿再听我多说,大声唤着冯保。可怜了冯保,在外淋得透湿不算,还被你一阵责备。唉,赶紧说说正事吧。皇上都跟严嵩说了什么,你都打听到了些什么,后来呢还有呢…关心则乱。我以为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理应知晓,为你分忧。这急切的心情盖过了一切,当做的,不当做的,就都全做了。你的爆发,我始料未及。你问冯保是否该请张师傅他们来的时候,我便明白冯保是桑,我是槐。虽然惊讶,却还是不死心,以为陪着笑脸,还是能说服你。你我之间,长久以来,都是这样推心置腹的不是吗。杯子飞出去的刹那,我终于惊悟:你是大明的皇储,而我,不过一个挑脚上架盖房子家的出生。眼前的你,如此熟悉又陌生。未做你的妃之前,见过你的脾气,对陈妃、对下人,也曾这般火过。可你选了我之后,从未如此这般的待过我啊。这心惊肉跳的场面惹我泪落两行,除了逃,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可你偏要用更恶毒的羞辱来发泄吗?我背转着身子,泪水放肆地夺眶而出,拦也拦不住。是啊,你提醒了我,我不过是个侧室,一个连奴婢都不如的,不讲规矩的侧室!我所拥有的一切,你句把句话,便能将之统统抹去。我的背影,此刻这样卑微。我能说什么?我已无力再说什么。我只能说: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你可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字字泣血。不过换你冷语一句:呵,我气坏了身子。看都不曾看我一眼,就这样急急而过,匆匆擦身。檐下沥沥雨丝,滴滴答答打在心头,我清楚地听到了呲哩喀喇一阵破碎的声音。……若不是刻骨铭心的疼痛,怎会一直萦绕心头,历历在目。这些日子,淡淡的哀愁,你看你的书,我绣我的袍,默默无语,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我担心你的身子,心重如你,这样闷着,气出病来可怎么好。几次欲言又止,我不知从何启齿,怕说多了反又惹得你伤神。今日,终于了了桩心事。我得以将往事一一从头细想。世子出生的欢愉、皇上恩赏的欣慰、还有跟你一起议事一起分忧的默契……这因你而生的一切,与你有关的点滴,开心总是多过伤心了吧。榻上世子咯咯傻笑,那厢你正阅着《朱子语类》,微锁双眉。我用丝帕轻抚眼睫,带着你手掌的温度,心中的隐隐疼痛也一同裹进了丝帕中。恰却是这一疼啊,疼醒了所有思绪:今生是你的妻,便注定了这些痛。5 【七】 若不是心里念着你,怕是手中的天物便要颤落了。我极力让自己镇定,将呼吸调匀。道袍呈上了,皇上念我们有心,看得出是欢喜的。下一步,宛若钢丝,走得好与不好,当看造化。全顾不得“欺君”二字了,这谎话只能说得连自己都信。前一晚,你叮嘱,见了皇上,能说则说,不能说便不说。我依你,决不让父皇不高兴,但我也已拿定主意,无论如何,这个齐大柱非得保下来。连夜见了芸娘她们,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我心里有数。只是眼下,浩大的皇宫里,我一个人,一个人面对龙颜。成与败,谁敢断言?我将天物高举过头,仿佛这庄严的姿势可以平复那些小小的心虚。皇上问我真经来历,我察言观色,将前晚准备好的故事娓娓道来。说一句,匀一下呼吸,抬眼看看皇上,他是那般陶醉于天降神物的吉兆。再一句,心也渐渐放下,这故事越说越畅,说到最后:“皇上一看,什么就都明白了。”带着命定的口吻,仿佛皇上再不信便是辜负了张真人的神佑,不由得他生疑。我缓缓低下头,有些暗喜,故事终于是说周全了;又是那般忐忑,究竟皇上会相信吗?他会怎样处置齐大柱?“张真人降世了!”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好似要跳出来一般,皇上信了!可这弥天的罪…欺君的罪…..我一时不敢去想。“立刻去诏狱,刀下留人。”听到圣旨,我呼出一口气。我为你,保住了齐大柱,保住了倒严的铁证。这件事,落不到你头上了。今日这事算是落得个圆满,他日若出了什么岔子,我一人担了便是,你也不会被卷进来。你总说我书读太多,心思太重,女人不要那么聪明。可我这样世事洞明,又是为了哪般呢?还不是因为,我是你的妻。5 【八】 “好点了吗,王爷。”我走到你榻边,抚着你的胸。你紧闭双眼,嘴唇微微抽*动着。“王爷...”,我轻声唤着,那声音从心里流淌出来,带着些微颤抖。你的脸,瘦削、苍白,我伸手抚过你的额头、你的脸颊,泪落无声。“你...在呢...”你缓缓睁开眼。“恩,臣妾一直都在呢。”我收起泪光,坚定的说。“世子呢....大伴他们带走了吗....刚才外头吵什么...”你继续吃力的问。“没...没什么...世子有张师傅陪着呢...你就安心躺着。”我轻握你的手,宽慰着。我又怎么能跟你说刚才的一幕幕。世子哭得那样伤心,他叫我一声“母妃”,我却只能眼睁睁让他们带走大伴,有什么法子。可陈洪太放肆,他对世子无礼,我抽了她一耳光,他倒在那里喊冤,自己打起自己来。......不想了吧,你知道了也无益,眼下你的身子最紧要。“我知道...你又累心了...”李太医的药似乎有了些作用,你渐渐有了些精神。“不不,臣妾不累。”我使劲摇着头,将委屈的眼泪一咽再咽。世子拽着我的衣裳非不让大伴走,我累。大伴无辜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我累。陈洪无理取闹地边叫边打,我累。......他们,皇上身边的人,一个个,究竟要怎样?你都这副身子了,还来传些莫名其妙的圣谕,欺我王府,我怎能忍气吞声。这些年,伴你左右,你的性子我最明白。有些话,你不好说,我替你说。可我是真累啊,毕竟是个女人,扛得太多,终是承受不了。“冯保,就让他们带走吧。”你无奈的说。“恩,臣妾明白,皇上的旨,我们留他不得,只是.…..”你吃力地抬起眼,看我。“没...没事了,带走了。”我不再辩言,“王爷,别想了。”“刚才,吓着你了吧,我缓缓就没事的。”你勉强挤出些微笑,轻拍我的手背。我愣了一下,本能的点点头,又忙摇摇头,这话碰到心底的柔软,生生地疼了起来。“是臣妾不好,惹得王爷气急,是臣妾不讲规矩,跟王爷顶嘴,王爷才会病上加病的...”声音呜咽,梗在喉咙。你轻轻闭上眼睛,叹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攒紧我的手,往心口靠去。我终于不可抑止地倒在你怀中痛哭起来。这次,再不用丝帕掩面。你可千万要好起来啊,不为大明,也要为了我,你的妻。5 【九】 “王…….皇……”我嗫了嗫嘴,看你一身风雪的回来,竟不知如何称呼。“雪真是大啊!”你叹道。“是不是去下陈娘娘那里?”我将手炉递给你。“今天不了,有点累,早些休息吧。”你接过手炉,温言道。“来人,伺候就寝!”我唤着下人,“那…臣妾告退了…”我欠身往后。“不用了,你们都下去,李妃伺候着就行了。”你挥挥手,他们都退了。我怔在那里,忽然动弹不得。你缓缓走过来,“怎么的,跟我这样客气起来了。”我几乎是被你牵着坐到榻上的,不敢正视你,从未有过。“这些年,好在有你。”说这话时,你没有看我,我悄悄抬眼,你的眼神意味深长。好一个“这些年”,多少滋味,刹那涌上心头。低着眉,泪盈于睫。“怎么,平日能说会道,现在就我们两人,倒不做声了。”你笑着搂过我的肩。“臣妾…不敢…”我微微将头靠向你,柔声细语。“翊均带得这样好,将来一定出息,你的功啊~~,“张师傅他们都说你心里最有数,那些信函都放心交给你存着,“还有冯保,对他这样上心,他也是知恩图报的人,“高翰文夫妇能这样效力朝廷,也有你的功啊,……“怎么的,也跟臣妾这样客气起来了。”我学着你的话,眨着眼睛,有些孩子般的顽皮。“哈哈”你爽朗的笑着,“对了,上次李奇来探你,你怎么将他那两箱子心意给了陈妃?”“府上的东西一直都是陈妃掌管,不能破了规矩,何况一家人分什么彼此。”“你总是这样识大体。”你点着头赞我。“哪里,臣妾不过是盖房子家的出身,有幸被宠着,也不敢不讲规矩咯。”“看看,这些年,还记在心里,那回我心里也不好受,今天算是数落我不是。”你假意微愠。“近之则不恭嘛。”我噗嗤一笑。窗外,大雪纷飞。你笑起来的样子,让我温暖而踏实。放下帐帷,抽出金簪,泻一泓长发,静静地躺在你臂弯里。“大明的江山啊,我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啊。”你长叹道,“这几日想着改革的事情,总得理出个头绪来,立后的事情…咳..咳”你轻咳两声。我抚着你心口,“睡吧,别说了。”你的咳声,刺在我心上,忽得忆起你的那句:不幸生在帝王家。夜深,静似月。你沉重的呼吸声在枕边,我不忍睡去。你,不幸生在帝王家。我,不幸身在帝王家。唯,幸的是:我是你的妻――从前,当下,往后,陪到底就是了。THEEND5 网友上传章节 第十章(中) “云妃娘娘到。”晴儿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地方骤然响起。 云儿步履翩然,她微笑着给陈王妃行礼: “姐姐万福。” 陈王妃见到云儿倒也心平气和: “劳烦妹妹特意前来看望……” “听闻姐姐需要找处安静地方静养,云儿特意前来看望。”云儿看见小玉正用一种冷冷的眼神盯着自己,“小玉年幼大概不懂得服侍,不知是不是还需要别人来照应一下。” “小玉聪慧可人,有她一人相伴足矣。”陈王妃见云儿只带了风儿和晴儿两个贴身丫鬟,便凑近一步,“不知柳儿可好?” “柳儿很好,多谢姐姐惦记。”云儿也微笑着回复,“肩膀上的痕迹已经看不大出来了……”可是娘娘根本没有对小公主做什么……你们冤枉娘娘……”小玉愤愤地瞪着云儿。 “不得无理!”陈王妃怒斥着小玉,“快给云妃娘娘道歉……” 小玉抿着嘴,仍然满怀敌意地瞪着云儿,就是不肯屈服。 陈王妃上前给了小玉一巴掌: “你这丫头不好好管教怎么得了!小小年纪如此无礼!再不管教,怕是以后会惹出更多是非来……” 云儿上前拉住陈王妃: “姐姐别动怒,小玉年纪还小。” 小玉白嫩的脸蛋迅速地变红,指甲划过皮肤留下了那几道血痕清晰可见。但是倔强的小玉依然没有哭,还是梗着脖子站在那里。 “妹妹大人大量。”陈王妃气喘吁吁,目光充满忧愁。好在妹妹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些丫头以后要好好管教一番……” “那姐姐好生安歇,妹妹告辞。”云儿低声吩咐风儿晴儿。“先回去吧!” 陈王妃谢过: “妹妹慢走。” 待到云儿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里,陈王妃僵直的身子才得以放松。她缓缓地抚着小玉地脸颊:“刚才打疼了吧?” 小玉瘪着嘴。但仍忍着不哭。 “现在云妃得到王爷的恩宠,怎么能和她对着干呢!她明摆着是来嘲弄我的,柳儿之事尚未明了,不可轻举妄动……”陈王妃拉着小玉地手,“到里屋去。给你敷一下,要不该肿了……” 小玉坐在床上看着陈王妃忙活着,一动不动。陈王妃折腾了半个时辰,总算把热水烧好,温热的帕子沾到小玉脸颊时,她疼得瑟缩了一下。 “太烫了是么?”陈王妃赶快把帕子取下,“觉得已经不太热了……” 小玉终于忍不住,她大哭着: “娘娘……娘娘……” 陈王妃看着这个哭得伤心欲绝地小女孩,莫名地心酸。(网,手机站wap,16 k,cn更新最快)。她根本没有顾及主仆地位的悬殊,把小玉拥到怀里哄着: “不哭了……” 小玉倒在陈王妃怀中继续哭着,说不清是因为刚才的疼痛还是感动。除了早已不知去向的师父。陈王妃的关怀让她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亲人。小武已经被他姐姐-------云妃娘娘禁足,不准出入王府。自己再也没有玩伴;陈妃娘娘一直待自己如亲人。现在她被王爷置于此处,就是因为云妃地挑唆。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柳儿肩膀那个不知何人弄出的瘀血痕迹而被抛于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娘娘……小玉真的不疼了……”小玉哽咽着,抬起噙满泪水的眼睛,“小玉以后全听娘娘的……” 陈王妃露出欢颜,眼角纠结着的纹路终于舒展开来。儿轻轻地摇着摇篮,看着柳儿在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她用手指按上柳儿肩膀上那块淡粉地痕迹,既不消退,也不加深,因为那从来就不是什么人弄上去的瘀紫,而只是与生俱来的一块胎记而已。 “娘娘,”风儿给云儿披上丝衣,“夜凉,小心感染风寒。” 云儿将丝衣环绕在身上,依然看着柳儿那块胎记出神。身为柳儿娘亲,这个胎记当然早已知晓,只是一直默不作声。 “这次陈妃怕是翻身不得了。那日见得陈妃探望小公主,王爷又偏巧认定那是一块瘀紫,心生一计,不如将错就错,把这个罪名让陈妃承担。王爷疼爱小公主,马上就把陈妃送到别处。”风儿见云儿还在为柳儿之事踌躇,趁机献计,“这次是娘娘您地好时机。” 云儿表面不作声,心里其实已经暗下决定。 “王爷万福!”晴儿见王爷突然来访,大声通报。 王爷径直走向柳儿的摇篮,发现那块粉红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这么些日子瘀血还未消退?可见那个蛇蝎心肠地妇人有多妒恨!” 风儿和晴儿见王爷发怒,马上退下。 王爷依然在气头上: “本以为陈妃体弱多病,身边又无子嗣陪伴,孤苦无依。念及她是忠臣之后,又是皇上正式为我选地妃子,一忍再忍;遥想惜玉之事,不仅负了她,也负了陈妃,不想再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依然念及昔日情分,以为家和才能万事皆兴;既然她是如此狠毒之人,我也无须再有顾虑,即日就撤消她王妃的封号……” “万万不可……”云儿牵住王爷衣袖,“云儿有事相告……” 云儿轻轻抚开柳儿地衣衫: “这并非陈妃娘娘所为,而只是柳儿生来的一个胎记……云儿粗心大意,并未发觉此事,让王爷误解陈妃娘娘……” 云儿见王爷盯着那块胎记发呆,马上跪下: “千错万错皆因云儿而起。请王爷放过陈妃娘娘……” 王爷摸上柳儿肩膀那块痕迹,发现果真如云儿所说,那只是个淡粉的胎记而已。 “我们柳儿果真是凤女。鲜有的桃花色胎记,以后定会有万千男儿为之倾倒。”王爷话锋一转。竟将胎记之事讲得玄妙,“想来陈妃探望,应该还有私心。虽然此事非她所为,但对她仍是不放心,本王一言九鼎。让她安心养病也罢,潜心向佛也罢,都不可更改。撤消封号之事暂且作罢,多亏云儿你心存善念……” 王爷扶起云 “其实羽儿之事,你心中也颇有怀疑吧?” 云儿抿嘴不答。 王爷将云儿揽入怀中: “事事扰心,只有云儿你才能让我平静……” 王爷提着一只鸟笼进了书房,将它随手挂在翡翠地旁边。这个笼子里的鸟儿和翡翠正好相反,是一只羽毛火红的鹦鹉。 云儿上前仰望着鸟笼: “王爷又弄了一只鹦鹉回来?” “云儿你不是说翡翠太过孤单么?今日在鸟市见到这只红地很惹眼,就把它买回来和翡翠做伴。”王爷逗弄着红色的鹦鹉。“云儿你给它取个名儿,以后也教它讲吉祥话 “珊瑚。”云儿脱口而出,“珊瑚和翡翠正好凑成一对儿。” 王爷点头表示满意。 “王爷不是去打猎了么?”云儿见王爷空手而回。“怎么去了鸟市?” “是去打猎地,见到一只狐狸很漂亮。天儿越来越冷了。它的皮毛很适合云儿你做个围脖儿……”王爷悄悄看着云儿,看到她把眉头皱了起来。马上笑着解释,“不过记得你说过要善待生灵,就把它给放了……那么美丽的东西,应该让它回到属于它的地方去……” 王爷邀功一般等着云儿赞赏。 云儿莞尔一笑,心怀喜悦。 “王爷!”王爷的侍从在门外等着答复。 “何事?”王爷有些不耐烦,“进来说吧!” “请王爷速速进宫,皇上病重……”侍从言辞中带着不安和慌乱。 王爷原本喜悦地神色顿时消失,云儿贴进王爷身边,轻轻地拉住王爷的手,并稍稍用力握了握。 王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对云儿露出释然的一笑:“等我回来……” 云儿倚着门框,默默地看着王爷匆匆而去的背影。 “云妃娘娘!”张居正见云儿在书房里安静地读着书。 “原来是张大人……”云儿合上书,起身行礼,“王爷刚被急召入宫……” “臣正是为此事赶来,看来还是迟了一步。”张居正面露忧惧之色,“想劝王爷不要入宫,夜梦长生的皇上根本不愿二龙相见……” “听闻皇上病重,王爷心中焦虑……”云儿咽下了下面的话:景王爷去世后,王爷已是皇上唯一的儿子,难道不应该表一下孝心么? 张居正也不多加解释,马上告辞: “臣先行告退。” 云儿转身拿起几案上的书,继续看了下去,才发现一直读着的是那首伤感地《感遇》中的两句: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夜色深沉。王爷遣了侍从回去休息,自己提着灯走在回廊上。书房里依稀仿佛还有灯光若隐若现。 王爷推门而入,看到云儿还在伏案读书。爷满心疲惫,“怎么还不去安歇?” “刚才读了几首张九龄的诗,难以入睡。”云儿合上书起身,“张大人来过……” 王爷不等云儿继续提问,主动说了宫中发生地事情。 “听从张师傅的建议,没有直接入宫见皇上。皇上只是因为风寒而感不适,并无大碍,所谓病榻,只是宫中有人大肆渲染之说而已。” “既然皇上不愿相见,何必滋扰?生出诸多事端,恐以后难以平复。”王爷长叹,“皇上不顾天下之事,一直信奉方术,日事斋醮,期盼奇迹……” “海大人之事如何了?”云儿仍然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皇上并不打算赦免海瑞先生,既否定他地死罪,也不肯放他……”王爷似乎内心颇为不解,“天下苍生,都处于岌岌可危之时,纠官邪,足国用,才是大事……”云儿仰头,用手指轻轻地抚上王爷紧皱地眉头,想那逐日增加的皱纹疏散开来: “云儿只记得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来治世民为天,更重要地是安民生……” 王爷抓住云儿的手,嘴唇抖动了几下,终于没能说出一个字。 5 第十章(下)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冬。 嘉靖皇帝病危,王爷终于去见了不常相见的父皇。二龙终于相见,据说在二龙相见的时刻,有一个会死去。缠绵病榻的嘉靖皇帝虽然孜孜不倦的祈祷长生,却始终没能逃脱自然的法则,他驾崩在一直留有梦魇的乾清宫。 裕王爷,作为嘉靖皇帝唯一的继承人,终于登上了九五大宝,并改元为隆庆。 抑郁了几十年,痛苦了几十年,隐忍了几十年,裕王爷终于在他三十岁的而立之年成为了大明王朝的第十二位帝王---明穆宗。 隆庆皇帝利用颁布遗诏的机会,赦免并起复了许多因上疏议事而受处罚的大臣,其中就包括海瑞,他终于可以官复原职,回到户部上任去了。陈王妃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陈皇后,移驾坤宁宫。因为她是嘉靖皇帝亲自为裕王正式册封的继妃,地位自然不容动摇。尽管如此,隆庆依然对以前之事依然耿耿于怀,对她的事不多加以过问。 清晨,天刚刚放亮,月亮还没有淡去,太阳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东方的那一抹淡红,使得整个天空几近发白的苍茫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皇上身着金色的龙袍,盘领、玉带,前后和两肩处各织着一条金龙。虽面带威仪,却依然不失慈善。 陈皇后,尽管她体弱多病,失宠多年,没有子嗣,却依然可以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列。她凝视着大殿上的皇上。嘴角隐隐露出微笑。也许陈皇后早已忘记自己的真正的名字,忘记曾经在年少时经历地所有幸福回忆,“怜香”那两个幽怨缠绵的字代表的只是一个过去。 羽儿被带到御座前。(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已经四岁地羽儿聪明慧黠。能说会道的他见这阵势还是有些恐慌,急急地往乳母身后躲藏着。 皇上看着天真无邪地儿子。把他拉到跟前,握住他稚嫩的小手,语重心长地说:“羽儿,朕已恭敬地向你皇祖父请命,他赐你名为翊钧。” 幼小的羽儿歪着头。好奇地扑朔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所谓钧,意为圣明的君主统治天下,犹如制作陶器地人使用转轮,切记切记。”皇上把心爱的羽儿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胳膊。 羽儿似懂非懂地抬头看着父亲,机械地点了点头。 羽儿,他终于在疼爱他的父亲的补偿下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翊钧。尽管嘉靖皇帝对皇孙不闻不问,甚至到最后也未曾给这个皇孙起个正式的名字,但是慈爱的父亲隆庆却给了他一个意蕴深广的名字。虽为皇室。却仍有浓浓温情,因为父子情深,更因为对你地生母的那份至真至纯的爱。高高在上。皇上终于可以俯视众生。看到若有所思地陈皇后,她面容消瘦。一对雾蒙蒙的黑眼睛迷离地不知飘向何方;看到身着红底绣金凤缎服地云儿。不失华贵,却依然飘逸淡然。眼睛里流转着温和宁静地光辉。 皇上放开羽儿,目光柔和: “去和乳母回内宫吧!” 羽儿毕恭毕敬地行礼: “谢父皇!” 皇上看着彬彬有礼颇有皇家风范的儿子,说不出心底是喜是忧。他站起身,眼前是一片宽阔恢宏地景象。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照耀在内殿的每一个角落,闪耀着绚丽的金色光彩。 皇宫的早春,没有王府的生冷宁静,多了几分华丽的喧嚣。枝头粉黛,空中薄雾,云间晨晖,一个诗情画意的早晨。 云儿醒来,身边的位置已经冰冷多时。 自从皇上登基以来,除旧布新、勤政爱民、倾其愤懑,使得整个朝纲重新振奋起来。他终于走出嘉靖皇帝的阴霾,要在自己的舞台上挥洒出一片新的天地。 云儿披上一件雪白的风衣,将自己已经又渐臃肿的身形全都包裹在里面。她慢慢地收拾着自己的首饰,赏赐很多,珍珠玛瑙、翡翠珊瑚,琳琅满目。 一支雪白的珍珠发簪映入眼帘,随着日月的流逝,那旧日的光泽已经荡然无存。云儿抚着发簪,想抹去留在珍珠上的蒙蒙污迹,但一切皆是徒劳。她无奈地摇摇头,将那发簪收藏进首饰盒的底层。儿!”皇上的声音比平时爽朗的许多,“这么早就起身了!” “皇上。”云儿费力地想要蹲下身子行礼。 “不必多礼。”皇上扶着云儿,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快生了吧?” “还有段时日。”云儿虚弱地笑了笑。 “不如到花园里走走,我看今日太阳不错。”皇上扶着云儿,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 屋顶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琉璃瓦上的皑皑白雪依旧刺眼。 “云儿,还记得你已经到我身边多少年了么?”皇上今日兴致很高,竟然在回味以往的岁月。 “有七八年了?”云儿懒得去计算光阴。 “已经足足十个年头了……”皇上唏嘘着岁月的流逝,“依稀还能记得你在王府前哀求我的眼神。” 云儿羞涩地笑了: “都那么长时间的事儿,皇上您还记得?” “那时候你才只有这么高。”皇上比划了一下高度,“虽然咱们从未谋面,素不相识,我也见过形形色色到王府的人,却被你的眼神撼动了……宁静、柔和却不失坚定……” 云儿默然不语。“也许没有留意你的存在,没有发现你的好……”皇上自责,“但是以后,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皇上忽然握住云儿的手,那白皙纤细的手落入宽厚的手掌间。 皇上,您已经是皇上,不再是王府那个面带忧郁的王爷。您终于可以登上大殿,俯视您的臣子,看您的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终于在您的掌控之中了还能记得雪心姐么?也许她已含笑九泉;还能记得陈惜玉么?也许她已浪迹天涯;还能记得陈皇后么?也许她已经心平气和享受属于自己的宁静……那些曾经在您生命中都留下过痕迹的女人,您又能记得几许? 从来没有奢求成为您生命中的唯一。因为云儿只想默默地看着您,敬您,爱您,执手相伴。皇上揽着云儿的肩膀: “看,太阳升起来了!” 云儿眯着眼睛,看那远处的天空。微微泛着淡青色的东方,一轮红日正穿破厚厚的云层,慢慢地升起。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一章(上) 隆庆元年(1567年)。 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已经是三月,却依然寒冷得需要穿毛皮斗篷来御寒。屋檐下垂下的冰凌已经融化成水滴,落在地上,发出并不清脆的响声。枝头的绿意未足,掩映在一片并不繁华的景色中。 云儿足足有一个月未能出门,只能安心地待在钟粹宫里看着一天一个样儿的小女儿。比柳儿生得娇弱的小女儿,眉眼间的忧郁神情都像皇上。但是自从这孩子落生以来,皇上还未曾抽空来看上她一眼。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是风儿晴儿和走马灯般轮换的宫女。累么?”晴儿伸手想要接过云儿怀中的孩子,“让晴儿替娘娘抱一会儿小公主吧!” 云儿摇头,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小女 虽然已接近满月,但是孩子依然皮肤粉红,细长的眼睛,小巧玲珑的嘴唇,看样子她会比柳儿生得清秀。白璧无瑕,没有一块痕迹可以证明她和普通孩子的区别,也许就是这点和民间女儿一样的平凡,忙于政务的父亲甚至没能来得及给她取个乳名。 “奴婢给皇上请安!”风儿见到久未谋面的皇上连忙下跪,“娘娘和小公主都在内室。” “退下吧!”皇上径直走入内室。 转瞬间,已经跪了一屋子的奴才。 皇上看到怀抱着婴儿的云儿: “都下去吧!不许有人打扰朕来探望贵妃和小公主。” 所有人都听令退下。 云儿把孩子抱给皇上: “皇上,臣妾不是贵妃。而且孩子刚落生,皇上也无须册封什么,免得折了她的福分……” 皇上接过孩子,仔细端详着: “不多日子云儿你就是贵妃了。还计较称呼做什么。等孩儿出阁时再册封是不是晚了些,不想耽搁……” 云儿盯着皇上的侧脸,想从他脸上找到某些不易察觉的表情: “皇上。近日朝中一切可好?” 皇上一副不以为然地样子: “尚可。” 尚可?这是怎样的两个字啊!云儿不懂政治,但是知道大明的江山要由您来治理。不是简短地“尚可”二字可以轻易统筹的。 “等过些日子天儿暖和了,打算去狩猎,说不定能打到不少野物。”皇上把睡着地孩子递给云儿。 “皇上,您还没给她取名儿……”云儿把孩子揽紧,那小身子在她怀中软软的。 皇上略微思忖了片刻: “以月为神。以柳为态。既然咱们有了个柳儿,不如这个就叫月儿吧!” 朴素的名字,但是却是珍贵的名字。世间万物,而月,只有一轮。风儿见到皇上的侍女海棠抱着一个白色地毛绒绒的小狗走在御花园里。 “海棠!”风儿上前叫住了海棠。 “原来是风姐姐。”海棠笑嘻嘻地看着风儿,“今儿个天气不错,风姐姐要去往何处?” “天儿暖和了,云妃娘娘让我去给皇后娘娘送些绸缎,置办些新衣裳……”风儿不再说下去。(网,电脑站www,16 k,cn更新最快)。“你呢?哪儿来这么只小狗啊?” “这可不是普通的狗,是皇上送给新来的兰贵人娘娘的。”海棠抚摸着小狗的背,那小东西的眼睛已经被长长的毛遮住了。“风姐姐难道还不知晓?皇上近日一直到兰贵人那儿去……” 皇上登基以后又新册封了几位妃子和贵人,都是中原、江南的达官重臣之女。个个德才兼备。年轻貌美。这位兰贵人从一入宫就得到皇上地宠幸,她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而且是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皇上说兰贵人远离家乡,一定倍感孤寂。想送来这只小狗给她解闷儿……”海棠向风儿告辞,“风姐姐,我先走了……” 风儿捧着绸缎,驻足不前。她犹疑了片刻,转身返回。“咦?风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晴儿见风儿还捧着绸缎,“皇后娘娘不在?” “方才在御花园里遇到皇上的侍女海棠……”风儿把绸缎放到桌上,“怪不得皇上一直都没来看咱们娘娘,原来是有个兰贵人把皇上迷住了……” 晴儿义愤填膺: “咱们娘娘接连给皇上生了三个皇子皇女,现在皇上趁着娘娘身子未复原,居然又去宠幸别地妃子……” 风儿慌忙捂住晴儿的嘴: “小心隔墙有耳,此时不比王府,事事都应小 晴儿负气地推开了风儿地手: “咱们娘娘就是好心,还要去给皇后娘娘送绸缎,要是皇后娘娘真能为咱们主事也罢,现在落个自己吃斋念佛地境地……” 风儿叹了口气,把绸缎捧在怀里: “我本来想将此事告诉咱们娘娘,但是又怕惹她伤心。算了,此事烂在肚里便是……” 晴儿回头看了一眼内室: “世上没有不透风之墙,娘娘早晚也会知晓。还是早些让娘娘知道,好想出对策才是……” 风儿挑了挑眉毛: “我看有必要给皇后娘娘送些绸缎……” 坤宁宫是皇后居住之地,环境清幽。春日的阳光明媚耀眼,婉转地鸟鸣声给这份静谧增添了几分生气。 小玉蹲在门口,给笼子里的两只小兔子喂着青草。 “小玉!”风儿笑语盈盈,“在这里喂兔子啊!” 小玉扬起头,并未起身: “风姐姐有事?”“云妃娘娘派我来给皇后娘娘送些绸缎,都是江南进贡的……”风儿直接表明来意。 “还会有人惦记皇后娘娘?”小玉把青草全都塞进笼子。起身拍拍粘在衣服上的泥土,“皇后娘娘自从开春之后一直咳嗽,没人理会……” 风儿惊诧: “皇后娘娘怎么样?太医没有来过么?” “我们这里根本没人记得……”小玉转身。“风姐姐随我来吧!我想皇后娘娘不便见你了……” 风儿随着小玉走了进去,四处环视着。这里的装饰看起来不如任何一个嫔妃所居之内宫。无论是墙上斑驳得有些脱落地墙皮,还是灯罩上堆积的薄薄的蛛网,整个内宫一片灰蓝,没有丝毫春地暖意。 走到门口,小玉转身:“风姐姐。把绸缎给我吧!多谢云妃娘娘……” 年少的小玉,话语间显露地不卑不亢让风儿心惊。 “我想去探望一下皇后娘娘……” 就在小玉犹疑不决之际,里面传出皇后的声音: “叫她进来……” 风儿见到端坐的皇后,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忙跪下: “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皇后的声音不高不低,“绸缎本宫收下了,代本宫谢过云妹妹……” “云妃娘娘一直惦记皇后娘娘,但是不便前来请安,请奴婢送来一些绸缎。”风儿起身。“听闻娘娘凤体微恙,风儿一会去请太医来为娘娘请脉……” 皇后咳嗽了两声: “不必了……本宫自知并无大碍……” “娘娘……”小玉冲上前去,“您夜里睡不安稳。一直咳嗽,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风儿见状也不由得动容: “皇后娘娘。还是身子要紧。虽说打春已经好久,但是天儿还是冷得很。怕是感染了风寒。奴婢现在就去请太医前来……” 皇后抚着仍然未能平复的咳嗽,不再拒绝。 小玉对风儿投向感激地一瞥: “多谢风姐姐……” 小玉送风儿走到门口,千恩万谢: “皇后娘娘自打入宫以来,夜夜发噩梦,咳嗽了好几个月也不见好,她又不肯请太医……如果今天没有风姐姐来此,不知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何必言谢。”风儿压低了声音,“皇上也不知道皇后娘娘生病之事么?” “皇上从没来过……”小玉垂下头。 风儿拍了拍小玉的肩膀: “好了,快进去吧!我这就去请太医……” 风儿快步走着,想要赶快离开这个荡漾着幽冷寒意的慈宁宫。她不自觉地回头望去,小玉站在和煦的阳光下,小小的脸庞却泛着青色的沉郁。风儿刚一跨入门内,晴儿就拉着她的袖子低声责怪: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去了好几个时辰?” “怎么了?”风儿莫名其妙,“刚才去请太医给皇后娘娘请脉…… 晴儿指着室内: “哪儿还有工夫管他们的闲事儿,兰贵人来了……” 晴儿抓着风儿的袖子,两人一同凑到门边窥视着室内地一切。 那个兰贵人的确是生得貌美如花:白皙的脸庞,如水般地眸子,嘴唇很薄,一笑起来,嘴角还会露出两个小梨涡,给她妩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俏皮。她地身材也很娇小,缩在月白地斗篷里显得玲珑有致。 “早就来应该向云妃娘娘请安……请娘娘不要怪罪兰儿……” 兰贵人的声音细细地,有气无力。 云儿起身去扶兰贵人,荡漾在嘴角的是平和的笑: “兰妹妹不必行如此大礼……” 兰贵人扑闪着一双纯净的眼眸: “早就听闻云妃娘娘有沉鱼落雁之貌,今日一见,兰儿才知道并非虚言,只是需用倾国倾城方能描述娘娘之容……” 云儿笑容满面,声调平静:“兰妹妹真是会说话……” “不知道兰儿是不是可以称呼云妃娘娘为姐姐呢?”兰贵人显然是想套近乎,“有幸可以和云妃娘娘一起侍候皇上,是如亲姐妹一般的缘分……” 云儿依旧微笑: “那是自然……” 门外的晴儿愤然低语: “真是虚伪到极致……” 风儿扯着晴儿的衣袖:“这个兰贵人到底有何用意?” “不是来炫耀,就是来谄媚……”晴儿咬牙切齿。 里面传来兰贵人娇娇地笑声: “小公主真是可爱,以后一定会像云姐姐一样美貌……” 乳母抱着刚刚睡醒的月儿,兰贵人凑在旁边逗弄着。 “云姐姐好福气,现在有好几个皇子皇女……兰儿也希望给皇上多生几个子嗣……”兰贵人羞涩地笑着,“兰儿进宫时日不多,不知道何时才有云姐姐这种福分……方才海棠给兰儿送去一只小狗,说是皇上怕兰儿寂寞的,兰儿要是有了皇儿就不会寂寞了……” 云儿含笑不语。她示意乳母带月儿进去。 “打扰云姐姐安歇了,那兰儿就先回去了。” 兰贵人见云儿并不怎么睬自己,准备告辞。 兰贵人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款款走了出去。 晴儿终于可以上前: “娘娘,这个兰贵人真够嚣张!皇上刚赏赐给个小兽给她解闷儿,她就敢仗着皇上的宠爱,到这儿来显摆……” 云儿蹙着眉: “胡言乱语……” 看到风儿垂手而立,云儿抬起眼眸: “风儿你回来了?” “是,娘娘。”风儿知道云儿想要知道皇后的情况,“小玉说皇后娘娘一直生病,也少有人惦记,奴婢自作主张去请了太医……” “现在皇后娘娘如何?”云儿追问。 “太医说是抑郁而疾,只是开了些调剂的方子,也说不上是否能治愈……”风儿见云儿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皇上从未探视过皇后娘娘……” 风儿这句并未出云儿所料,她颔首: “你们下去吧!” 风儿晴儿知道无需多言,安静退下。 云儿裹紧披风,用脸颊蹭着披肩上软软的毛。早就想到终有一日,皇上的六宫会有成群的女子,只是没能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皇上爱过的女人太多,他可以轻易的倾心于一个女子,却又很难去忘记一个女子。唯独对皇后,皇上是铁定了心要疏离她,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却不给她一个该有的情意。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一章(中) 不管皇上是不是最近宠爱兰贵人,不管皇上是不是对陈皇后不闻不问,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皇上还是偏爱云儿的,不久之后就正式册封云儿为贵妃。 云贵妃!当云儿听到那些伏在地上、毕恭毕敬的奴才们如此称呼她的时候,竟然说不清是什么情感。幸福?喜悦?高高在上? 皇上仍然会隔三差五到云儿的钟粹宫来就寝。有时候只是谈谈诗词,有时候一起饮酒赏月,有时候甚至只是和云儿闲谈片刻,也许云儿能给他的就是这份安宁和淡然。 皇上拿起桌上桌上翻阅了一半的书卷: “云儿最近又在读诗词了?” 云儿笑语嫣然: “只是闲来无事之时随便读读……” “曹子建的《浮萍篇》?”皇上拿起书卷,读上几句,“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新人虽可爱,无若故所欢。” 云儿默然不语,这几句并非她诚心想要暗示什么。 “曹子建的辞赋读起来过于凄婉,还是不要读得好……”皇上将书卷合上。 “是。”云儿瞥了那书一眼,没有任何表情。 “听说皇后抱恙,你派太医去探视了?”皇上转移了话题。 “姐姐凤体虚弱,怕日子久了再生出别的病来……”云儿答得平静。 “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忘了她当初做的事了?”皇上刻意要说陈皇后的不是,“让她独居一是为了清净养病,二是省得让她牵扯后宫之事……”云儿还未来得及回答,皇上就继续说: “没事去陪陪兰贵人。云儿你会和她相处得很好的……” 圣旨?云儿地心不由得抽紧。 “云儿会去的。”云儿替皇上解下龙袍上的盘扣,“她们就像云儿地姐妹一般,当然会好好和她们相处……” 皇上抓住云儿的手腕。仔细地盯着那双乌黑如潭水地眸子。那闪动在眸子中的既非恻然,也非释然。 云儿垂下睫毛。不言不语。 “好些时候,朕希望云儿你能介怀,不想让你如此与世无争……”皇上终于缴械投降,先忍不住坦明了心意。(Www,,cn更新最快)。 “臣妾……”云儿顺应皇上之意,连称呼也生分了起来。 “不喜欢你用这个称呼。你是朕的云儿,永远都是……”皇上将云儿揽入怀中,“雨露均沾,那是为大明后世着想……” 云儿依偎着皇上,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只有这个时刻才能听到皇上的内心地声音。云儿一直是皇上的云儿,而皇上不再是云儿的皇上。 京城的春天总是短暂,刚刚才是春暖花开的舒适时节,这几日马上就热了起来。 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粉红煞是娇艳。 晴儿伴着云儿,指着远处那几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女子说: “娘娘,今日的赏花会看来来了不少娘娘……” 云儿寻声望去:那几个穿得娇艳欲滴地女子在一起说说笑笑。时而掩面,时而遮唇。一阵阵笑声飘荡在温暖的风中。 “梅姐姐的衣裳可真是漂亮!”兰贵人用团扇掩着脸。“一般人穿这翠绿色都穿不出梅姐姐这番韵味来,很是清新……” 梅妃也是北方人。生得不够雅致,但也有一种开阔之美。 梅妃马上回礼: “妹妹过奖了……兰妹妹这件粉红色地才艳丽呢!” 其余几个妃子都随声附和着,都夸着兰贵人这件粉红的衣裳。兰贵人地确是美,不光人生得精致,就连声音也娇柔得惹人怜爱。晴儿撇着嘴,“娘娘,这些人都互相奉承来奉承去地……” 云儿慢慢地向那几个她并不熟悉的女子走近,表情依然安宁平和。 “贵妃娘娘!”兰贵人抢先行礼,她满脸盛笑,“这件衣衫太配云姐姐了,月白色平常人穿起来会显得素净了些,云姐姐穿起来才够清爽自然……” 云儿目光淡然,扫过兰贵人那脂粉浓厚地妆容: “多谢妹妹,不知兰妹妹觉得皇后娘娘那件如何?” 兰贵人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她这才发现陈皇后在小玉的陪伴下居然也驾临赏花大会。 陈皇后穿得是粉红色的衣衫,袖口和下摆都是描金的图案,艳丽之中的华贵无人能及。 “皇后娘娘万福!”兰贵人见皇后的次数少之又少,她对这个缠绵病榻多年、失宠已久的皇后有些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今日驾临赏花大会……” “实在意外是不是?”陈皇后冷冷地瞥了兰贵人一眼,打断了后者的话,“以为本宫只会终日与青灯为伴,不会有你们这等闲情雅致消遣?” 兰贵人被陈皇后的几句话说得语塞,她不敢争辩: “兰儿不敢。” “本宫可没福气听你的闺名儿。”陈皇后的眼神中充满鄙夷,缓缓从其他妃嫔的脸上扫过,“既然是在宫里,凡事还是有规矩的好。” “云贵妃,”陈皇后把目光停留在云儿脸上,“本宫刚刚去看过月儿,不光模样秀气,看来脾气秉性都很像云贵妃一样温婉……” 云儿怔了怔:陈皇后的夸奖让她下意识地恐惧了一下。 陈皇后走近云儿,脸上浮出的许久不见的笑意: “本宫已经痊愈,还未曾来向妹妹道谢……” 云儿屈膝: “皇后娘娘何必言谢,这是云儿份内之事……” “妹妹不必客套……”皇后抚着衣角。“绸缎本宫也很喜欢,让妹妹割爱了。” “一直记得皇后娘娘最喜欢的红色,这颜色也是最衬皇后娘娘的颜色。”云儿也笑着,用余光她能看到兰贵人的脸色变得灰白。 “本宫大病未愈,就不陪各位赏花言情了。”陈皇后示意小玉搀扶,“原来在王府的时候,还会开出很是罕见的白色的花,比粉红的更洁白更好看,为何到了宫中,这花的颜色反而少了……” 云儿随着陈皇后,也一同离去了。她们才刚离开妃子们的视线,兰贵人就铁青着脸给其他娘娘行礼: “各位姐姐,兰儿身有不适,先回去歇息了……” 云儿缓缓回头,从不远处遥望着池塘中心那掩映在碧绿荷叶中朵朵绽放的荷花。清风拂过她轻薄的衣衫,吹起她鬓边的碎发,那风中的味道依然。 没有星星的夜晚。 云儿侧头,静静地看着身边熟睡的皇上。她伸出手,想替他拂去粘在鬓边的一丝细发,但是她僵直了片刻,悄悄地把手又缩回被子里。在这个时刻,她享受的是安宁,亦或是一种心的放松。 她摸到了那个粉色的水晶,那个在寒凉的夜中倍感冰冷的饰物。听闻物件都会随了主人的心气,无论是纹理还是质地,这块水晶都越来越透彻和润泽。 “贵妃娘娘!冰儿有急事通报……”门外传来冰儿的声音,似是急迫。 云儿仔细听了听,这个冰儿是兰贵人的贴身丫鬟。“贵妃娘娘,兰贵人生了急病……”冰儿在门外说着,似乎知道屋内的云儿是醒着的。 “兰贵人抱恙,为何要至此打扰贵妃娘娘安歇?”晴儿煞是不快,“等天亮了再来通报……” “已经让凌儿去请太医了……兰贵人一直在叫皇上……”冰儿的声音没有低下,反而高了起来。 “岂有此理!”晴儿气不打一处来,“这点小事儿居然要打搅皇上……” 云儿起身,披上外衣打开了门。 “贵妃娘娘!”冰儿开始泪流满面,“请贵妃娘娘恕罪……兰贵人腹痛难忍,差奴婢来通报一声……” “你先回去吧!”云儿和颜悦色。 晴儿拽着冰儿的袖子: “娘娘让你回去就快回去!别在这儿执拗着……” 冰儿固执地挣脱了晴儿,苦苦哀求着云儿: “贵妃娘娘……” 云儿犹疑了片刻,随后她径直走进室内。皇上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他系上腰带: “朕到兰贵人那儿去看看……” 皇上不顾一切地冲到门口: “快,带朕去见兰贵人。” 见云儿坐到镜前,风儿连忙上前: “娘娘,才三更,要风儿去取灯来么……” “你和晴儿都下去吧……”云儿并未有梳妆打扮之意,她打发了两个丫鬟。 借着稀薄的月光,云儿隐隐能从镜中看到自己模糊的影子。她抚摸着胸前那个粉色的水晶,清冷的泪悄悄地滑落面颊。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一章(下) 冰儿打开门,她满脸惊诧: “贵妃娘娘!娘娘万福!”听闻兰贵人身子不适,特意叫人炖了滋补的燕窝。”风儿端着炖盅,微笑地对冰儿说。 冰儿忙不迭地招呼云儿进来: “冰儿马上去通报一声……” 冰儿迅速地跑了进去。 “这个冰儿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真是!”晴儿咕哝着,“娘娘,您小心……” 兰贵人的别院很是宽敞。院子里怪石嶙峋,树木繁茂,花朵鲜艳,彩蝶翩飞,犹如一个风景如画的花园。 院里传出兰贵人妩媚的笑声: “皇上总是欺负臣妾……” 树木掩映中,依稀能看到兰贵人和皇上的身影。 皇上正剥着一枚荔枝,那凹凸不平的又略又坚硬的壳内是晶莹洁白的果肉,兰贵人倚在皇上的怀中,微微地扬着下巴,似乎在等待着。皇上将剥好的荔枝送到兰贵人唇边,她快速地伸出舌头,一下子把果肉包裹进口中,然后发出不大却穿透屋顶的尖细笑声。 “皇上万岁!臣妾恭请皇上圣安。”云儿屈膝行礼。 皇上听到云儿的声音呆了片刻,他不自在地离怀中的兰贵人的稍微远了些: “免礼!” 云儿表情依然平淡,她看了一眼风儿手中的燕窝: “前几日听闻兰贵人抱恙,就让御膳房炖了盅燕窝给兰贵人滋补一下身子……” 兰贵人不得不起身道谢: “多谢云姐姐惦记……” 见风儿将燕窝交给凌儿,云儿知道不该打扰: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 皇上伸出手。想要与云儿再多言几句: 云儿转过身,等着皇上的“疑问”或是“解释”。 “岭南的荔枝,也拿去尝尝鲜。”皇上似乎只能用荔枝来引起话题。 “谢皇上赏赐。”云儿微微笑了一下。 皇上见云儿欣然接受。只得继续说: “那贵妃你先回吧!朕晚上去你那儿----好久都没见到皇儿们了……” 云儿会意: “臣妾去接他们过来,让皇上好好看看他们。” 兰贵人扬着下巴。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云儿远去的背影。 太阳还未落山,夕阳地余辉照在屋檐上,泛着金色的光彩。 羽儿被乳母牵着走到云儿面前行礼: “羽儿给母妃请安。” 云儿欢欣不已: “羽儿,过来让母妃好好看看……” 羽儿胆怯地走到云儿面前。别扭着,他低头使劲揪着自己衣衫的下摆。 云儿目光温柔地看着羽儿: “羽儿饿么?母妃这里有桂花馅儿地点心,要不要尝尝……” 云儿从风儿端着的托盘里拿出一块酥皮地点心,递给羽儿: “吃吧!你父皇到天黑才会来与咱们一同用膳。(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羽儿接过点心,毕恭毕敬地道谢: “谢母妃赏赐。” 这句道谢的话让云儿的心里“咯噔”一下。 羽儿小心翼翼地吃着点心,用另外的一只手接着咬碎的点心碎屑。乳母站在一边,不时地用手帕为羽儿拭去粘在他嘴角地碎渣。 “羽儿,到母妃这儿来。”云儿剥好了一枚荔枝,“这是父皇派人送来的鲜荔枝。你来尝尝……” 羽儿抹抹嘴,走上前去。他对话语温柔的母亲稍微少了些胆怯,吃下云儿喂给他的荔枝。 “皇上驾到!” 云儿马上起身。只见羽儿伶俐地快步向门口走去: “羽儿恭请父皇圣安。” 皇上一把把羽儿抱起,满心欢喜: “羽儿又长高了不少……” “臣妾恭迎皇上。”云儿垂着眼皮。并不抬头。 皇上把羽儿放下。他叫着乳母下去休息……” “还有你们,都先下去。”皇上有意支开丫鬟。 皇上去搀扶还垂头不肯看自己的云儿:还在生朕的气么?” “臣妾不敢。”云儿抬起头,“云儿为什么要生气?” “兰贵人之事……”皇上像是希望得到云儿的谅解,“兰贵人她近日身子不适,朕多陪陪她……” 云儿仰头看着王爷,眼神专注认真: “皇上,兰贵人也是您的妻,皇上爱她宠她都是天经地义之事,云儿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皇上如释重负: “云儿你能体谅朕最好……” 云儿默然。 皇上抚着云儿的手: “叫羽儿和柳儿一起出来,他们好久没陪朕一起用膳了……” 已经是月桂飘香地八月。 夏的暑热还未完全退去,秋的寒凉、天地蔚蓝可以让愁思殆尽,能感受到宽广的轩昂。 云儿端着茶盏,步履轻盈。 “皇上,您最喜欢地碧螺春。” 云儿双眸含笑。 皇上眉头紧缩,痴痴地用手指揪着袖口出来地一根丝线。 云儿上前,俯身用细小的牙齿咬断了丝线。她抬起头,眼底眉间地柔情依旧。 皇上才回过神来,他看着云儿: “月儿睡了?” 云儿把茶敬上: “月儿很乖,不吵不闹的。但是羽儿每次到我这儿来。天黑都不肯上床躺下……” “想羽儿了?”皇上喝了一口茶,咂着清醇地味道。 云儿点头: “一入秋,就想着羽儿。就想着他又长大一岁了。” “又长大一岁……”皇上重复着云儿这句话,“过两年也该出阁就学……他要学的很多。只是如此年纪就要开始诵读诗书,就要学习繁文缛节,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太苛责了……”皇上地目光悠远起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自己年幼时寂寞而枯燥的生活又将继续在儿子身上重演,身为父亲却无能为力。 “皇上。娘娘……”晴儿急迫地说着,“三皇子高热不退,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 “啪!” 云儿手中地茶杯掉到地上,碎成几片。 “怎么病成这样才来通报?”皇上气得骂着奶娘,“你的职责就是照顾三皇子,今日要是出什麽差错,朕要你的脑袋!” 奶娘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云儿伫立在羽儿的床边,看着太医号脉探查病况。云儿无心去追究到底是谁的过错。只是一直默默地守候着。 “启禀皇上!三皇子是肝火旺盛,想是吃了过多生火之物。” “生火之物?”皇上转向奶娘,意想询问什么。 “奴婢不知道……”奶娘绞尽脑汁回忆着。“只是,三皇子前几日吃了许多荔枝……” “荔枝正是生火之物。不可多吃。三皇子年幼。并无能力化解荔枝之火。下官已经开了方子,只要按时服药。马上就会痊愈。” 听太医如是说,皇上放下心来: “好,风儿,你去随太医抓药。” 云儿已经坐到羽儿身边,她握着羽儿地小手,泪水悄悄地滑落脸颊。她抚摸着羽儿的额头,用冰凉的手指拂着他耳际新生出来软软的头发。 羽儿,娘疼爱你,娘想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笑,看着你玩耍,看着你学习,看着你长大。身在帝王之家,是上天赐予你的福,也是上天赐予你的难。 皇上经过御花园,忽然听到孩子的笑声。那阵充满着兴奋和喜悦的声音驱逐了他心底的忧愁,他向着那笑声地方向走去。 羽儿的眼睛蒙着布,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三皇子,往这边,晴儿在这儿呢!”晴儿笑着召唤羽儿。 羽儿循着晴儿的声音,刚找到方向,就听身后传来风儿地声音: “三皇子,风儿在这边!” 羽儿转身去寻找风儿。 云儿怀抱着柳儿,也嬉笑着: “羽儿,快来这边。” “皇哥哥!皇哥哥!”柳儿挥着小手。 皇上竟被这个景象所痴迷:也许除了江山社稷,除了老百姓的疾苦,自己向往地生活也不过如此。与自己心爱之人,与子女共享天伦,这是普通人最期冀地事了吧! 就在羽儿分不清方向之时,他冲着皇上冲了过来,一下子扑向皇上,抱住他的腿不松手。他兴奋地大叫: “抓到了!抓到了!” 所有人看到皇上都怔住了。 两个丫鬟马上跪了下去: “皇上!” 羽儿扯下蒙着眼睛地布,他仰头看着面容略有愠色的皇上,一时间呆立在原地忘记了行礼。 云儿见状马上解释道: “皇上,羽儿的病好些了,臣妾就陪他到花园来透透气……” 皇上一把抱起羽儿: “羽儿,你好些了?刚才玩得开心么?” 羽儿不假思索地点头: “羽儿很开心,父皇也同母妃陪羽儿一起玩么?” 云儿上前阻止: “羽儿,你父皇……” 皇上打断了云儿的话: “好!今日父皇就陪你们一起玩!这次要换父皇来抓你们!” 羽儿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迅速帮皇上蒙上眼睛抓羽儿!” 皇上弯着腰,挥动着双手凭空抓着,激动兴奋得像个年少的孩子。 “风儿,带柳儿也一起去玩吧!”云儿退了几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想要歇会儿,有点累了……” 云儿眯着眼睛,看着和两个孩子拥抱在一团的皇上,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感动。 皇上,这一刻卸下千斤重负,抛弃他至高无上的地位,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多想让这一刻停滞,因为,这一刻皇上你是属于云儿的夫君,是属于孩子们的父亲。 皇上拭着额上的汗水,他的脸因为跑动而涨得发红:大了,连柳儿这么小的孩子都抓不到!” 说完,他自己还大笑起来,他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那两个还在和几个丫鬟和小太监玩在一起的孩子。 云儿将一盏茶递给皇上: “皇上,喝点茶吧!” 皇上接过茶杯,笑着饮下一大 “朕有好多年不曾这么开心过了……” 云儿用丝帕为皇上擦着汗: “看羽儿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想陪他在花园里一起嬉戏……”皇上侧头看着 “朕看到你们,很是欣慰……以往的阴霾都一扫而光了……” 云儿关心地问道: “皇上近日又在为朝政担忧了?” “朝政之事总有解决之日,但是朕的心境是越来越不如平日了……”皇上叹了口气,“想去个天寿山,徐大人总在说边疆问题,总要把蒙古之事和天寿山联系到一起。朕只是累了,还要听这些大臣的谏来谏去……” “徐大人是老臣,为人忠诚可靠……”云儿的声音不高,却言辞坚定,“徐大人、高大人和张大人都是皇上可以倚重之人……” 皇上沉默了许久: “朕累了,朕很是怀念以前在王府的日子……” 皇上仰头看着天空,看着那无垠的蓝色中的朵朵白云。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秋的寒凉,秋的淡薄,仿佛都从蓝天深处涌出,包围住每个人。 5 卷二 云贵妃 第二章(上) 第二章 兰贵人在厅里踱着步子,她口中一直念叨着什么。 “娘娘,”冰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莲子粥煮好了,娘娘要不要晾凉点再喝?” “喝什么喝!”兰贵人赌气地一把把粥掀翻。 冰儿连忙跪下: “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兰贵人无心理会跪在地上发抖的冰“皇上有好久都不到这里来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有哪门心思喝粥……” 冰儿跪在地上,不敢插嘴。 “你是死人呀!和你说话,怎么不回应一声!”兰贵人怒气冲冲地转身骂着冰儿,“就是有你们几个笨死了的丫头,不懂伺候人,也不会说好听的,更不可能帮着做事了……你看看云贵妃的那几个丫头,要多伶俐有多伶俐……” 冰儿被说得大气不敢喘,只好跪在地上抹着眼泪。 “哭,就知道哭,你比主子还委屈?”兰贵人更气了,她指着冰儿的脑门,“看着皇上就惦记着云贵妃,就惦记着那几个皇子,我就不委屈了?” 冰儿伏在地上,不敢与兰贵人对视。 兰贵人在原地转着圈子,连声抱怨: “凌儿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怎么去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踪影?” 凌儿忙不迭地跑了进来,还在不停地喘着粗气: “奴婢……奴婢回来了……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得了!得了!别说废话了!”兰贵人不耐烦地说道,“打听得怎么样了?” “皇上前几日一直在贵妃娘娘的钟粹宫……”凌儿的气息稍微平和了些,她抬头偷瞄着兰贵人,“前几日因为三皇子生病。云贵妃彻夜难眠,守在三皇子身边衣不解带照顾,皇上很是心痛……” 兰贵人烦躁不安地继续走来走去: “哼!衣不解带!云贵妃很有手段。看来是故意要惹皇上怜爱!” “皇上早就有册封两位小公主之意,只是贵妃娘娘说公主年纪尚幼……”凌儿看着身旁还在抹着眼泪的冰儿。(1^6^K^更新最快)。不再说下去了。在皇上还是裕王爷的时候就侍寝,她哪会有这么好命当上贵妃?想当初她还不就是一个丫头罢了……”兰贵人口不择言,“就凭她,怎么斗地过我?她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生皇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步步高升……”冰儿和凌儿都怔怔地看着气急败坏地兰贵人。 “后宫又不是只有她贵妃一个……”兰贵人似乎胸有成竹。她洋洋得意地笑着,“我要是有了皇子,还怕她不成?!” 一大清早,兰贵人就来给云儿请安了。刚一进屋,兰贵人就笑容满面地给云儿行礼: “兰儿给贵妃娘娘请安!”云儿微笑了一下: “妹妹不必多礼。” 晴儿把茶盏敬给兰贵人,故意加重了后半句话的语气: “兰贵人,请用茶。这种杭白菊很能降火气……” 兰贵人翻了翻眼皮,瞪着晴 “你……” “听闻兰贵人很喜欢吃荔枝,但是荔枝吃多了生火。生出病来可不好地。”晴儿依然笑嘻嘻地。 “三皇子前些日子不是吃多了荔枝生了病?”兰贵人抬着眉毛,不肯示弱,“三皇子年幼。不知这东西虽好吃多了未必对身子好……这个乳母就是不行,还是得亲娘来照顾……” “生身之恩和养育之恩同等重要。”云儿幽幽开了口。对兰贵人的厥词显然并不认同。“何必说什么亲疏远近……” “姐姐真是大度!”兰贵人笑着,眼睛弯弯地形成一个月牙状。“兰儿今后就不会让乳母照顾孩 兰贵人的话说了一半,然后她垂下头吃吃地笑着。 云儿似乎明白了兰贵人突然变得羞怯的原因,她的嘴角翘着: “恭喜妹妹了……” 兰贵人羞涩地不肯抬头:“多谢姐姐!兰儿也想为皇上多生几个皇子……” “现在妹妹身子金贵,要好生养着,不得有半点疏忽。”云儿关切地说着,“皇上听了定会高兴地……” “以后就有人陪三皇子一同长大,一同读书,他们会是好兄弟……”兰贵人到是想得长远,把十年后的事情都考虑周全了。 云儿含笑点头。“那兰儿先告辞了……”兰贵人起身告辞,眼里尽是得意和张狂。 “得意个什么劲儿!”晴儿瞪着兰贵人的背影,低声说。 “晴儿!”云儿皱着眉头,示意晴儿不要再说过激的言辞。 “娘娘,她摆明着是来这儿显摆的!”晴儿气不过,“有喜就有了呗!至于得意成那样儿么!还说是三皇子的好兄弟,娘娘,您也有喜了啊!这才会是三皇子的亲兄弟啊!” “不要说了吧!”云儿把手放在腹部,宽大的衣衫下那微微隆起的腹部还不是十分明显,“何必让别人知道呢!自己地孩儿,只有自己在乎吧!” 坤宁宫内。 小玉拿着一把大扫帚扫着满院的落叶,她不时地抬头看几眼太阳。“小玉!”风儿领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丫鬟站在门 “风姐姐!”小玉把扫帚丢在地上,满心欢喜地跑到门口。 “这两个丫鬟是新来地,赶明儿就和你一起照顾皇后娘娘。”风儿指着那个个子高点面容恬静的女子,“这个是梦萝。”另外一个眼睛乌黑有神,“这个是璃霜。” 小玉看看梦萝又看看璃霜: “是皇上派两位姐姐来照顾皇后娘娘地么?” 那两个丫鬟转向风儿,不知如何作答。 “当然是皇上了。”风儿不假思索地回答,“坤宁宫这么大,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皇后娘娘也需要多几个人照顾……” “是贵妃娘娘么?”聪明慧黠地小玉知道这并非皇上的意思。“呃……”风儿有点窘,“是,贵妃娘娘最近身子不太舒服,不便来看望皇后娘娘……” “贵妃惦记着本宫,本宫心里都记着。”说话间,陈皇后走出大厅来到了院子里,看着梦萝和璃霜,“新来地就留下吧!小玉的活儿总是多得干不完,难为她这么小年纪就在这儿陪本宫受苦……你们两个,是叫梦萝和璃霜吧!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年纪好歹也长了小玉几岁,还是要多多照顾着……” 梦萝和璃霜赶紧下跪行礼: “是,皇后娘娘。” “你们俩先起来吧!”陈皇后转过头看着小玉,面容和善,“小玉,带她们去后面看看……” 风儿见自己的事办妥,也准备告辞: “皇后娘娘,奴婢先回去了。”“慢,本宫还有话要问你,进来说话。”陈皇后的表情突然转变,刚才的善意荡然无存。 风儿马上上前,扶着陈皇后走了进去。 “听闻皇上一直宠爱兰贵人?”陈皇后想打探后宫之事。虽然她有着后宫最高的地位,但却是一个虚无的名号。 “回娘娘,奴婢到是听说过兰贵人很受皇上宠爱。”风儿自知也无隐瞒的必要,就实话实说。 “本宫与兰贵人并不熟识,只是听闻她很受皇上宠爱。”陈皇后半掩着眸子,“南方的女子,的确生得貌美如花,远胜其他几位娘娘。” 风儿随声附和道: “美是很美,但是不及皇后娘娘艳冠群芳。” “你到是很会讲话,”陈皇后虽然如是说,却很是高兴,“贵妃教导有方……这兰贵人也常去看望贵妃么?” “兰贵人和其他娘娘的关系都很亲近,最近到是经常来看望贵妃娘娘,说要讨教生子方面的事……”风儿继续回答。 陈皇后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生子?难道她也怀了龙种?” “是,前几日才听闻有此事……皇上很是高兴,要封兰贵人为妃……”风儿悄声询问着,“皇后娘娘要不要安歇?娘娘看起来不太舒服……” “本宫只是……”陈皇后想要解释,结果却黯然笑了,“本宫一直如此……好了,回去吧!代本宫问贵妃好……” “是,奴婢告退。”风儿退了下去。 陈皇后看着门外,几片枯黄的树叶随着风飘落到地面上,秋的寒意更浓重了。 5 卷二 云贵妃 第二章(中) “皇上驾到!” 陈皇后听到门外这声通报,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皱着眉,半信半疑地问: “小玉,刚才你听到通报了么?皇上驾临坤宁宫了?” “回皇后娘娘,小玉听到了,是皇上啊!”小玉兴奋地向门外张望着。 陈皇后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倒,她手足无措地抚摸着头发,拂着衣衫上的褶皱,她慌乱地连声催促着小玉: “小玉,我的发簪呢?快把那只金钗给我拿来,还有红色那件披风……” 小玉手忙脚乱地在厅里转着圈子: “皇后娘娘,红色的披风洗了……金钗,是哪支金钗,小玉记不得了……” 说话间,皇上已经进了正厅,他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呆站着的陈皇后。“臣妾……”陈皇后紧张得声音发颤,“皇上……” 皇上不耐烦地皱着眉: “朕听闻皇后抱恙,特来探望……” 陈皇后受宠若惊,她眨着眼睛,睫毛抖动: “皇上……臣妾谢皇上惦念……” 皇上踱着步子,他默默地环视着室内的一切。 虽说是秋意浓重的时节,但是这里的凄冷不亚于寒冬。摆设很是朴素,没有花草,没有字画,有的只是一屋子的寂寥。 皇上转过头,端详着陈皇后。她穿了件紫色夹金色花纹的衣衫,映衬着她依然雪白精致的肌肤,妆容清淡。脸庞很小,显得那对眼睛特别乌黑朦胧。她局促不安,嘴角不自觉地勉强上扬着保持笑容。但眼神中充满畏惧和慌乱,或者更多地是期待和惊喜。她是怜香么?还是那个十几岁就嫁进王府。娇弱得让人不敢轻易触碰的小女孩么?转眼她已经成为了自己妻十余载,比任何一个女子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长,却是自己最轻易遗忘地一人。 “皇后还气喘咳嗽么?”皇上递个眼色给身边的小太监,“听闻枇杷膏能够缓解,朕叫人带了些过来。” 小太监把枇杷膏敬上。 皇后怔怔地看着皇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她几乎不能喘气了,一大颗泪滚出眼眶,她迅速地用手指拭去已经滑落面颊地泪水: “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叫过在一边垂手而立的小玉: “朕听闻贵妃已经派人又增加了两个人过来,你们以后要好好侍奉皇后。” 小玉被皇上这种从未有过的态度吓到了,她傻傻地点着头: “奴婢……知道了……” 皇上看着这间灰蒙蒙的正厅,他叫过小太监: “明日叫人把这里好好打扫一下,也该修缮修缮了。还有,朕送给兰贵人的那个绣屏,也叫人给皇后送一个过来……”陈皇后听到兰贵人这三个字地时候。脸色稍微有了些变化: “谢皇上赏赐……臣妾听闻兰贵人有喜……” “是啊!”皇上很是高兴,兴奋地说着,“朕想册封她为妃子!皇后你看就封兰贵人为贤妃如何?给皇室延续血脉之人应该得到更高的地位。(Wap,,cn更新最快)。皇后,你说呢?” 延续血脉?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陈皇后已经千疮百孔的心。是。也许是身体虚弱。也许是老天不肯垂青,总之这么多年她就是没能给皇上生育一男半女。可是。这真的并非她所愿,她也想像一个普通的女子一样,享受儿女绕膝的天伦。 “皇上,兰贵人入宫日子不长,这么快就册封她为贤妃是否不妥?”陈皇后提出她的建议,“臣妾知道皇上因为兰贵人母以子贵,只是贤妃的封号……” “入宫长短并无关系,”皇上断然回绝了陈皇后的建议,“兰贵人要为朕延续血脉,朕当然要给她一个名分和地位。至于贤妃这个封号,朕不觉得有何不妥。” “皇上,”陈皇后并未因为听了皇上地“解释”而对册封贤妃之事不加干涉,“臣妾认为此事还是要多加斟酌……” “皇后养好身子就是,不必为此事操心……”皇上冷冷地抛下这句话,“朕以为皇后独享安宁,六宫之事劳心劳神,无须惦念……” 这句话一出,就霹得陈皇后的心四分五裂的,但她毫无畏缩之意: “臣妾虽深居坤宁宫独伴青灯,但还在时刻惦记皇上。兰贵人花容月貌,但心机深重,张扬恣意,未能服众。臣妾深知皇上心意,只是皇上不应因为兰贵人这点小小功德破坏了规矩……” 皇上眯着眼睛,用一种怪异地眼神盯着目光坚定的陈皇后。 “深知朕地心意?那皇后何以说出这番话语?朕以为皇后你这些日子地诵经念佛能够收拾心境,能够回复谦恭柔婉本性,但朕没想到你仍然心怀妒意,对一个对你什么威胁都没有的柔弱女子用心机深重,张扬恣意这等言辞,朕真是错看你了……” 陈皇后顿时语塞,她突然呼吸沉重,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朕看皇后还是迁居别宫修养为好,坤宁宫地这种喧嚷似乎不能让皇后安心养病。”皇上回头看了一眼陈皇后,肯定地加重了语气,“君无戏言。”陈皇后站立不稳,她踉跄着倒退了几步。小玉马上上前扶住了陈皇后: “皇后娘娘……” 陈皇后呆呆地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失声痛哭。 “娘娘!”晴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皇后娘娘前几日迁居别宫了……” “迁居别宫?”云儿疑惑不解,“因为何事?” “听梦萝说是皇上让皇后娘娘去安心养病……”晴儿压低了声音,“可是晴儿又打听了一下。却是因为皇后娘娘向皇上谏言不要立兰贵人为妃之事……” 云儿皱着眉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娘娘,听闻皇上要立兰贵人为贤妃。”晴儿很不能接受。“这样的话,兰贵人就是仅次于皇后娘娘和娘娘您的妃子了……见云儿并不说话。风儿也悄声说: “娘娘,如果真的让兰贵人诞下皇子,恐怕……” 云儿抬起头看着风儿,乌黑地眸子中充满恐惧和忧虑。 “毕竟是皇上的血脉……” “只是恐怕,说不定根本没有机会诞下皇子……”风儿歪着头。“只是有些事风儿还不很肯定,明日,风儿会给娘娘一个答复……” 深沉的夜,依稀见得一个模糊地身影在御花园中快速地闪过。 “风姐姐!” 兰贵人的丫鬟凌儿悄声叫着黑暗中那个细瘦纤长地身影。 “你来迟了……”风儿也不再计较下去,“算了,也没工夫和你计较这些。今日有新发现么?” “是,”凌儿四下看了看,“今日我发现了这个……” 凌儿拿出一个布包,但是并未打开: “这是我今日偷拿出来的。不知道能不能当证据……” “是什么?”风儿看着布包,“打开我看看。” “呃……”凌儿不肯打开,“风姐姐。不是凌儿不肯,只是这个实在没法打开……早晨。我发现兰贵人的月事来了……风儿露出惊喜的神情: “这么说。兰贵人根本不可能怀有龙种……” “是。”凌儿咬了咬下嘴唇,“只是这个。也算不上证据吧!而且要是被兰贵人知道我做了这种事,她会不会……”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风儿边说边将耳朵上一对耳环取下,“这个拿去,还值些银子,拿去给你娘请个好大夫……” 凌儿感激涕零,想要给风儿跪下: “凌儿谢过风姐姐……这次幸有风姐姐帮忙……” 风儿扶住凌 “不必客套。宫外我也打点好了,你出去的话也不会有人阻拦,只是要快去快回,不要让人生疑才是……” 凌儿再次谢过风儿,她快步向有着光亮地地方跑去风儿拿着凌儿留下的布包,计上心来。 钟粹宫内。 风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她轻轻地掩上房门: “风儿,你神神秘秘地干嘛去了?”晴儿睡眼朦胧。 风儿顾不上回复晴儿,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大口茶水。然后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好戏?”晴儿一下子来了精神,她“腾”地坐起了身子,“你拿回来的是什么?给我看看!” 风儿厌恶地撇了撇嘴: “不吉利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 晴儿点点头: “我你还信不过?” “是兰贵人没有怀龙胎的证据!”风儿窃窃地笑着,“昨儿个我听凌儿在四处打听要筹银子给她娘看病,我就想是不是能够得到些兰贵人地消息,就私下里找到凌儿,劝说了她几句。没想到这丫头哭着说,兰贵人不肯放她,说一点儿也不顾及主仆情意……” 晴儿还是未能明白风儿想说什么: “这个……咱也帮不上什么吧!我手里到是还有几钱银子,不如也给她凑凑送过去,只是她出不了宫咱也没法子帮她……还有,这个和兰贵人的龙胎有关系?” 风儿坐到晴儿身边: “我把耳环给凌儿了----就是娘娘去年赏我的那对,还值不少银子,足够请个好大夫了。生死有命,咱能帮地也就这些了。本来我是想打听打听有关兰贵人的龙胎是否安稳,没想到凌儿告诉我一个大秘密!呶!就是那个东西……” 风儿转头看着那个布包: “那是凌儿刚才给我地,她说兰贵人地月事来了……” “什么!”晴儿瞪大了眼睛,“兰贵人竟然……” “欺君大罪,看她怎么收场……”风儿的嘴角上扬着,“不过我现在就是琢磨怎么才能让她败露呢!这个东西给谁也不一定信,还不能把凌儿给供出去……” “这事儿……是不是要和娘娘说一下?”晴儿扯了扯风儿地衣袖,“自作主张也不妥,娘娘会定夺吧……” 风儿点头表示同意: “成!明儿一早就向娘娘禀明此事。”儿有要事禀告……”风儿关上房门,神情严肃,“娘娘,您赏赐的耳环云儿抬头仔细看了看风儿的耳朵,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戴。 “不小心给弄丢了?不打紧的,我这儿还有一对儿玛瑙的,喜欢就拿去戴好了。”云儿因为身怀有孕而行动稍有笨拙,她起身想要去拿首饰盒。 “娘娘,您小心啊!”风儿快步上前搀住云儿,“凌儿的娘亲生了重病,风儿自作主张把耳环给了她,想让她典些银子给她娘亲请个大夫……” 云儿含笑赞赏风儿: “风儿好心,这是善事,不用禀告……这个凌儿是兰贵人的丫鬟吧?似乎也不过是十四五的年纪,挺可怜的……” “凌儿告诉风儿一个大秘密,关于兰贵人的龙胎之事……”风儿俯身低语,“兰贵人的月事来了……”转过头,不信任地看着风儿,似乎在寻求一个解释。 “凌儿交了一包东西给风儿,是兰贵人没有怀龙胎的证据……”风儿说出昨夜和晴儿商讨之事,“只是,风儿不知如何才能让人相信兰贵人犯有欺君之罪……” 云儿扶着桌子,她慢慢地坐下思考着。眉头深锁的她继续询问风 “此事何人知晓?”“风儿只告诉了晴儿……”风儿实话实说,“难道娘娘不想揭穿兰贵人的把戏……” “此事不可对外张扬,还需谨慎……”云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混淆皇室血统的大事不得疏忽……万一其中有诈,怕是兰贵人故意好事之人于不义,证物上交之后反被她反咬一口……” 风儿点头。 “如能在皇上面前当面揭穿兰贵人最好不过……” 云儿抿了抿嘴,依旧思忖着。 “过几日,皇上会邀各位娘娘一起赏菊……”云儿平平淡淡说了一句。 风儿会意: “娘娘请放心,风儿明白。” (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5 卷二 云贵妃 第二章(下) 重阳之后恰是赏菊佳期,伴随着习习凉意的秋风,满园的冷香绽放。 为了能够在皇上面前展现自己的美丽,妃子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金黄、明红、绛紫、碧绿、靛蓝,赏花大会俨然变成了比美大会。 皇上看着身边安静坐着的云儿,关怀地询问: “贵妃近日身子可好?朕忙于政务,一直没能关照贵妃。” 云儿点头致意: “谢皇上,臣妾安好。” 坐在皇上另一侧的兰贵人插嘴: “云姐姐何时生产?还是要比兰儿早好几个月吧!” 云儿微笑: “要在二三月间,日子还早。” 兰贵人掩着嘴,吃吃地笑着: “那兰儿腹中的皇儿是五皇子了……”垂手站在下面的晴儿听到兰贵人的话实在忍耐不下去,嘀咕着: “腆着脸说瞎话!” 风儿死命地拧了晴儿一下,使了个眼色示意晴 晴儿握紧了拳头: “真的忍不了,她说那些话也不觉得脸红……” 风儿拽着晴儿的袖子: “别再说了吧!趁机下手才是……”“朕今日看到这么多菊花不由得想起古人许多咏菊的诗句:秋丝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皇上忽然惆怅起来,“满园的菊花绽放,意味着冬日将至了。” 皇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云儿身上那件浅紫色底上绣着黄色小花的披风:看到你的衣衫想起李商隐的那首诗。” “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云儿笑看着皇上。“李商隐地诗太悲了,尤其是那两句:几时禁重露。实是怯残阳。” 皇上点头表示赞同: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是啊!这种诗句太让人伤感。” 兰贵人凑上前来: “皇上,不如说点开心的事好了。臣妾前几日做了几身新衣服,打算等册封之日穿得漂亮些,不知皇上是喜欢红色的,还是喜欢黄色地?” 皇上似乎还没从刚才的伤感中转过神来: “朕对服饰不甚了解。无法定夺……” 兰贵人撒娇地嗔怪道: “皇上 这时候,一个小小地身影闯进了皇上的视线。云儿定睛看去,是小玉。 小玉跪倒在皇上面前,期期艾艾地说着: “皇上,奴婢恳请皇上饶了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自打离开坤宁宫,一直抱恙……” 皇上对涉及皇后的话题都很不想谈论: “坤宁宫不适合调养,朕想让皇后到清净处安心养病。(Wap,,cn更新最快)。” “皇上……”小玉仰头看着皇上,眼里滚动着泪花,“皇后娘娘已经好几日粒米不进。如果再这样下去……” 皇上厌烦这种伎俩: “吃饭是她自己的事,朕无法干预。好了,下去吧!别打扰朕赏花的雅兴……” 皇上转过身去。向着花园深处走去。 “退下。朕不想责罚你。” 小玉跪着向皇上远去地方向挪着: “皇上开恩啊!” 兰贵人拦住了小玉的去路: “哎?你没有听到皇上的话么?叫你快回去!” 小玉见皇上无意理会自己,又转向站在一边的云儿求助。 “贵妃娘娘……” 兰贵人挡着小玉: “求贵妃娘娘也没用。该回哪里回哪里去!” 倔强的小玉站起身子。扭头就往回走。 “没规矩,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视这些娘娘……”兰贵人想要好好教训小玉一顿,“冰儿凌儿,抓住她。” 冰儿凌儿一人抓住小玉一边胳膊,想要把她带到兰贵人面前。 小玉挣扎着,她扭着身子,蹬着腿,可是年少的她挣脱不了这两个比她年长好几岁的丫鬟。 风儿和晴儿上前帮助冰儿和凌儿控制住小玉,其实她们是想趁机帮助小玉,不让她落入兰贵人的手里。 “小玉,快回去吧!”风儿也去抓小玉的胳膊,“别再闹了,一会儿皇上怪罪下来你会吃不消地……” 凌儿悄悄放松了小玉的胳膊,风儿和晴儿借机控制了小玉。 “今日得找人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丫头!”兰贵人笑着,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们俩给我抓住了她!” 小玉瞪着兰贵人,仍然不断地挣扎着。 就在兰贵人逼近小玉之时,小玉像一只发狂地小豹子,挣脱了风儿和晴儿的钳制,冲向了兰贵人。 兰贵人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躲闪,被小玉重重地撞倒在地上。 兰贵人大呼小叫: “你个死丫头!你不要命了!” 风儿连忙上去扶住兰贵人: “兰贵人!您没事吧!啊!不会伤到龙胎吧?快来人呐!” 一群丫鬟和太监把兰贵人团团围住。 兰贵人呆坐在地上,她不知该如何收场,只好装模作样: “哎呦喂!疼死了!”皇上地声音穿过层层人群,从上空传来: “传太医!” 一通忙乱之后,皇上叫过太医: “兰贵人如何?龙胎是否安稳?” 太医诚惶诚恐地回答: “回皇上……娘娘伤得不重,只是些皮外伤,还有……” “还有什么?”皇上不耐烦地继续追问。“有什么事直说无妨!”“娘娘并未怀有龙胎……”太医胆战心惊地说出实情。 皇上大惊,他不敢相信太医地话: “没有?你确定?” “臣惶恐,臣不敢欺瞒……”太医拱手。 皇上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他认为这个啼笑皆非地“假孕”之事伤害了自己地尊严。他气愤地打发太医离开:“去!下去!” 兰贵人见自己的计划败露,想要乞求得到皇上的原谅。她挣扎着起身: “皇上,请皇上听臣妾解释……” 皇上根本无意继续听兰贵人再多说一个字,他径直向门口走去: “多说无益。” “皇上!皇上!”兰贵人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她咧着嘴。不顾疼痛,像皇上爬去,她匍匐在地上,抓着皇上龙袍地下摆,“臣妾的确曾经怀有龙胎,只是一个不小心小产了……这都怨臣妾,臣妾没能好好保护龙胎……请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 “相信?”皇上扯了扯衣襟,想从兰贵人地身边撤离,“朕不知该如何信你!如此大事。你都敢欺瞒,还有什么事不能编造?朕以为你天真无邪,没想到你居心叵测。也耍手段作假欺骗朕……” 兰贵人泪流满面,她声泪俱下地哭诉着: “皇上。请皇上开恩。臣妾知道错了……” 皇上甩开兰贵人: “朕现在不想听任何解释!” 皇上摆脱了兰贵人的纠缠,没有任何留恋地走了出去。 兰贵人虚脱般地倒了下去。大哭起来。 “娘娘,您喝点粥吧……”冰儿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粥走到兰贵人身边。 “不喝!不喝!滚!都给我滚出去!”兰贵人气急败坏地大叫着。 冰儿吓得倒退了几步,愣在原地不吭声。 “娘娘!”凌儿上来劝说,“总要吃些东西的,身子要紧……” “你们两个是聋子啊!都滚出去!省得我心烦!”兰贵人痛骂着两个丫鬟,“你们两个没用的废人,真不知道要你两个有什么用!不会为我考虑也就罢了,居然连我都保护不了……” “娘娘,奴婢也不知道小玉会突然撞过来啊!奴婢……”冰儿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解释。 “借口!你别为自己脱罪!”兰贵人愤恨地继续喊着,“你自己干不好的事就会推到别人身上!” 兰贵人叫着叫着突然停了下来: “那个小玉……是皇后娘娘地丫鬟?” “是……皇后娘娘……”冰儿回答,“她一入宫就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听说皇后娘娘待她很好,很是喜欢她……” 兰贵人不再大声叫喊,她咬牙切齿地低语: “原来如此,小玉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一定是皇后派她来对付我的……她一个人没事就想着怎么对付我……” “娘娘……”凌儿想替小玉说话,“小玉年纪还小,恐怕不会是故意的……” “她是小,可是她主子可不小!”兰贵人狠狠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看风儿和晴儿那两个丫头也护着那丫头,难不成和云贵妃有关?” 凌儿有些心虚:“娘娘……” “你别说话!”兰贵人转着眼珠,“肯定是云贵妃怕我生了皇子和她争宠,她想用这个方法让我小产……这样有皇子的只有她一人……”是不公平,凭什么她那么多皇子皇女,我一个都怀不上?”兰贵人气急败坏地揪着床边垂下的帐幕,“这个小玉是成心来捣乱的!看我以后不好好治治她!她是皇后的丫鬟怎么样?跟了一个失宠的人还敢撒野!这个小玉到底什么来头?冰儿你知道么?” 冰儿胆怯地说: “听说小玉以前住在寺庙,是云贵妃熟识地一个女尼收留的,后来被皇后娘娘带进了王府,小玉和以前和云贵妃的弟弟很要好,经常在一起……” 兰贵人半信半疑: “真地?原来她们的关系是这样?” 看到冰儿点头,兰贵人突然笑了: “看来,以后会有好戏看了……”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三章(上) 隆庆二年(1568年)。 兰贵人假孕之事皇上倒也没再追究任何人,不管是肇事者兰贵人,还是无意间揭穿此事的小玉。皇上用沉默平息了这件不大不小的闹剧。 兰贵人这次输了,皇上对她不再感兴趣了。皇上有三宫六院,有无数的美女陪伴,他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但是,兰贵人不是个愚笨的女子,她有点小智慧,也有点小手段,她很妩媚,很会讨皇上的欢心。没过多久,她就借着自己生辰的机会又让皇上对她神魂颠倒了,也在这之后不久,兰贵人终于如愿以偿怀上了龙胎。因为有了这次货真价实的身孕,兰贵人终于可以趾高气扬了。皇上晋升兰贵人为兰妃,对于当初陈皇后那个不能册封兰贵人为贤妃的建议,皇上既没有完全否认也没有完全肯定,只是顺其自然地提升了兰贵人的名分。给皇上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四皇子。欢欣不已的皇上为这个儿子取名为翊,乳名为麟儿。 “云儿,朕择日会去万寿山。”这是皇上登基一年多来的夙愿,“已经和徐大人商议过,月中可以。朕念了一年多的地方终于可以去了,却又彷徨,不知意义是否重大。” 云儿微笑了一下: “相信皇上会有另一番感悟。” “朕想好好清净一下。”皇上看着云儿怀中的四皇子,“让朕看看麟儿。” 又是一个新生的婴儿。遥想当年,羽儿也只是这样一个孱弱的生命。 “朕择日会立羽儿为太子。”皇上抱着新生的儿子,却对云儿说了这番话,“云儿。朕不想让羽儿重复和朕一样地命运,得不到父亲的关心,而且为争储位兄弟相残。那是很残忍的事……不如朕对立储之事早做安排。免生后患。” 云儿看着在一旁玩耍地羽儿,知道这是皇上的恩赐。是皇上对最宠爱地三皇子的一个承诺。翊钧,即使你以后成为太子,即使你以后成为掌管大明江山的帝王,你在娘亲眼中永远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皇上终于在二月的时候,实现了他想要到天寿山拜陵地愿望。这里埋葬着他的祖先。而且将来自己驾崩之后也要安睡于此。皇上站在这个风景秀丽、青翠碧绿的山顶,遥望着远方。“死生在手,变化由心。”皇上看着弥漫着薄雾的山峦,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两句话。 三月十一,隆重的册封太子的仪式在紫禁城里举行。 读册官响亮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万国之本,属在元良;主器之重,归于长子。 朕荣膺景命,嗣抚丕图远,惟古昔早建之文。近考祖宗相承之典,爱遵天序,式正储闱。 在一片礼乐声中。翊钧庄重地接过金册和金宝,然后向御座之上的皇上伏拜了下去。。 晴儿叩着那扇红漆的大门。许久都没有人回应。 晴儿自言自语: “怎么没人嘛?不是有好几个丫鬟伺候皇后娘娘么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玉露出了小脑袋: “晴姐姐……” 晴儿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我还说怎么没人呢……贵妃娘娘到了……” 小玉地喜悦大过惊讶: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在诵经……我去通报一声……” 晴儿走到轿子前,轻声通报:娘娘。小玉说皇后娘娘在诵经念佛……” 云儿在风儿的搀扶下走出了轿子,她把手放在眉毛处,遮着清晨的阳光。太阳刚刚升起,清晨地一切似乎都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还是那么安宁和朦胧。 梦萝和璃霜先后走了出来,她们给云儿行礼: “梦萝(璃霜)给贵妃娘娘请安!” 云儿让两个丫鬟起身: “起来吧!皇后娘娘在诵经么?” 梦萝马上回复: “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一直在诵经,小玉去通报了……请贵妃娘娘到正厅……” “不必了,引我去祠堂便是……”云儿示意梦萝带路。 风儿和晴儿跟随在云儿身后,紧接着后面跟随着的是羽儿和他地乳母。给皇后娘娘请安。” 陈皇后听到云儿地声音,缓缓转过头来。她的面孔让在场地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曾经娇美秀丽的陈皇后突然间苍老成一个妇人,她的皮肤不再光滑细致,她的眼中不再闪动着如梦的光芒。啊……”陈皇后的声音没有起伏。钧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乖巧伶俐的羽儿马上伏下身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 本来慵懒地垂着眼皮的陈皇后听到这声请安居然愣住了,她许久没有回应。 羽儿抬起头,睁着大眼睛等待着。 陈皇后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她喃喃地低语: “母后……” 羽儿见陈皇后还是没有反应,又大声提醒了句: “儿臣翊钧给母后请安。” 陈皇后转了转眼珠,仿佛被这声“母后”从梦中唤醒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到羽儿面前,俯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去领羽儿的手。 这就是太子,这就是皇上的嫡子,这就是当年那个柔弱的生命。这就是当年自己差点害死的孩子。他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长成活泼伶俐地幼童,已经不是我记忆里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了。 陈皇后仔细看着这张小小的脸庞。额头饱满。眼珠乌黑,眉眼倒是很像皇上。只是他看人地那种无畏和静默的表情很是像云儿。 “本宫还记得你有个小名儿叫羽儿……”陈皇后地表情出奇得慈爱。 羽儿咧着嘴笑了皇后伸手抚着羽儿金丝线的小龙袍,抚着上面栩栩如生的龙的轮廓。 “母妃说以后要天天都来给母后请安。” 羽儿扭头看着云儿。 陈皇后的目光和云儿交汇,前者迅速地把眼光收回。 “先带太子下去!本宫有话要与贵妃讲。”陈皇后恋恋不舍地握着羽儿地小手,但她还是叫乳母把羽儿带下去了。皇后的声音不再向往常一样幽怨。“谢谢你带羽儿来探望本宫……现在,羽儿是太子,你又是她的母妃,实在是无须来探视本宫这样一个……” 云儿知道陈皇后是想说“落魄之人”,她愉快地接下了陈皇后的话: “姐姐何必言谢。羽儿也如同是姐姐的孩儿,无论他是皇子也罢,是太子也罢,最终还是要称呼姐姐为母后。” “时至今日,在本宫逆境之时。能听到如此言辞,着实欣喜。”陈皇后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本宫朝夕相伴的只有青灯。想来尘缘已尽,怎还能奢求有孩儿称呼一句母后……妹妹握瑾怀瑜。实乃大明之幸事……”姐姐过奖……”云儿谦恭。“姐姐只是暂居此宫,不必多虑。免得伤了身子……” “妹妹放心……本宫已不再去想六宫之事,争锋上位已与本宫无关……”虽然陈皇后如是说,却还是轻轻叹了声气。 陈皇后,昔日娟秀的面庞再无年轻女子的光泽,昔日如墨地黑发已经干枯得毫无生机。她是真的不再想六宫之事么?她怎可以不去想?她甚至比以前想得更多更 “听闻妹妹又为皇上诞下四皇子……”陈皇后的语调中除了羡慕还有几分怅然。“两位皇子皆为妹妹所出,可喜可贺……但想那兰妃恃宠而骄,偏偏又让她怀了龙胎……”陈皇后由感慨变为愤恨,“怕是不多时日,贤妃之名还是会落于她上……只是皇上沉溺于此等女子,有闲情逸致与她畅游御花园,荡秋千放风筝……” “姐姐多虑了。皇上平素善感忧郁,游玩也是遣怀罢了。”云儿知道某些时政也不必多像陈皇后谈及,“听闻大同遭遇鞑靼进犯,皇上派人去整饬边事,终日为边境担忧操劳……” 陈皇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政事本宫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只是后宫之事,还靠妹妹你多关照了。” 云儿对陈皇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云儿谨记。” 陈皇后起身扶起云儿: “本宫为旧日所做一切感到怨悔。妹妹大人大量,不计前嫌,本宫感念不已。以往心想杂乱,现随逐诸尘,一切如梦如雾,万般皆散。” 云儿静默地看着陈皇后,一抹淡淡地笑容掠上嘴角。 “娘娘,延禧宫的丽妃送来一些云南地普洱茶。”晴儿把沏好地茶端给云儿,“自从皇上册封了太子,这些娘娘就挨着个来送礼……” 云儿端起茶盏: “这茶的颜色和气味都有些怪……” 晴儿笑着解释道: “听说这个普洱茶虽然香气不够馥郁,但滋味醇厚,而且据说很养颜呢!” 云儿觉得此话有些夸张,但她笑着吩咐晴儿: “当真有此疗效?晴儿你和风儿也拿去喝吧!” 晴儿很是兴奋: “多谢娘娘。” 晴儿喜滋滋地拿着茶饼回屋,正好看到梦萝和璃霜在和风儿谈天。 “晴姐姐,”梦萝拉着晴儿地袖子,“那日你给我的玉佩很好看,梦萝还没来向晴姐姐你道谢呢!” 晴儿把手中的茶饼递给梦萝: “呶!这是云南的普洱茶,据说很是养颜,你和璃霜拿些去喝吧!” 梦萝笑着接过茶饼: “谢谢晴姐姐。” 璃霜本来很是兴奋,忽然神色黯淡起来: “你们的贵妃娘娘待人多好……”风儿拿过茶饼看着: “这话是当然,贵妃娘娘一直待我们如亲人……” 璃霜很是郁闷: “皇后娘娘不是不好,只是她一直倾心于诵经念佛,根本也没心思理会我们这些丫鬟。想告个假捎口信回家都不敢……” “是啊!那小玉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可是我们宫外还有亲人惦记……”梦萝说着说着掉下眼泪。 风儿和晴儿相互看了一下,风儿扶着梦萝的肩膀: “我和晴儿和玄武门的侍卫很熟络,可以帮你们带书信给宫外的亲人……” 璃霜感激涕零: “谢过两位姐姐了……璃霜不识字,书信就不必了,只是想带口信给家人说一切安好便可……” 梦萝点头称是。 风儿会意,她给了她们两人一人一块茶饼: “放心吧!先回吧!皇后娘娘那边长时间无人照应不好……” 梦萝和璃霜谢过,速速离去了。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三章(中) 陈皇后闭着眼睛,跪在佛像前默念着。 随着一阵急促的跑步声越来越近,陈皇后缓缓地睁开眼睛,她放下佛珠,侧耳倾听着。 “母后!”羽儿蹦蹦跳跳地跑进来。 陈皇后脸上的紧张的纹路全都舒展开来。 “儿臣给母后带来一只鹦鹉。”羽儿拎着的金丝笼子里有一只雪白的鹦鹉,“听海棠说原来王府有两只鹦鹉……” 陈皇后俯下身子,看着那只鹦鹉: “红的是珊瑚,绿的是翡翠。不过可惜没有带进宫里……” “儿臣给这只鹦鹉起名叫玲珑,以后有鸟儿陪着,母后就不会闷了……”羽儿提着笼子,笑得眼睛弯弯的煞是可爱。 陈皇后接过笼子,她逗弄着鹦鹉:“羽儿真是乖孩子,送玲珑给本宫解闷儿……” “海棠说那两只鹦鹉都会说吉祥话,以后我也要教玲珑说,让它说皇后娘娘万福,拜见皇后娘娘……”羽儿抬头仰望着陈皇后的眼神就跟云儿一样讨喜。 陈皇后不知自己是心酸还是欣慰。不足六岁的羽儿已经乖巧可人,甚至有种超越年龄的深谙世事。这就是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他这种善解人意的细致很像他的母亲---无论自己怎么喜欢他,他仍然是云贵妃的亲生子,自己只有一个头衔而已。 “小玉,去把鹦鹉挂起来,给它弄点吃的。”陈皇后吩咐道。 羽儿追上小玉: “要多准备点儿水啊!” 小玉转回头,笑着答应:“太子放心。小玉会好好照顾玲珑的。” 羽儿这才放心地点头: “那就行了。” 不知什么原因,陈皇后突然趔趄了下,几乎要颠踬于地。梦萝和璃霜赶快上前扶住了她。 “母后小 羽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情感淡薄地陈皇后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撼动。她转过身看着羽儿。那孩子扑闪着一双慧黠的眸子看着自己。不知这句话是出自他地本能还是别人的教导,但是如此年纪地孩子能说出这句关切之言,着实是让人感动的。母后这儿来。”陈皇后向羽儿招手。 羽儿蹦跳着跑了过去。 陈皇后爱怜地用手抚摸着羽儿的头发:“是乳母教羽儿讲这些?还是哪个丫鬟?” 羽儿摇头: “是母妃。母妃说羽儿长大了,要好好孝敬父皇和母后……” 陈皇后低下头。怕自己即将滑落的眼泪被羽儿察觉。 陈皇后说不清自己当时的感觉,懊悔、自责或是感慨万千?这算是以德报怨么?云儿是否还在感念当初我给了她一个可以上位地机会呢? 陈皇后把羽儿拥进自己怀里。。这个小小的身子,虽然没有流淌自己的血液,却让自己心里充满柔情。 羽儿,因为这句“母后”,这种稚嫩而不夹杂任何杂念的感情让我为你重生。我的生活终于不再黯淡无光,母后会一直保佑你,不让人夺走一分该属于你的 稀薄的烟尘,在室内袅袅升起。 兰妃面容憔悴。嘴唇毫无血色,她痴痴地望着窗外: “娘娘。”凌儿试探地唤了一声。 兰妃把头转向凌儿,神情呆滞。 “娘娘。新来的丫鬟您要见见么?”凌儿看了看门外,然后转头等着兰妃的答复。 “冰儿……”兰妃喃喃吐出这个名字。 凌儿眼神中充满惶恐: “娘娘。冰儿她不在了啊……” 兰妃眼神迷乱: “她……去哪儿了?” “娘娘忘了?”凌儿有意提醒。“冰儿昨日被皇上赐死了……她害得娘娘失了龙胎,皇上赐她白绫一匹。已经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那四个字像融化冰雪地火焰,烫得兰妃的心灼热的刺痛。 那个一入宫就伺候她,怯懦却有点小固执地丫鬟已经没了?不敢相信,一个那么瘦小的女孩怎会做出如此“壮举”?她被人收买了?或者她被人陷害了?兰妃那眼神从悠远变为深沉,“冰儿地尸首已送出宫外?让她家人领走了?” “皇上说赐她个全尸,免得她家人看了伤心。今日她家人会在玄武门外候着,凌儿一会儿就去联络此事。”凌儿低下头。 兰妃神色忽然由惨淡变得凌厉起来: “我要好好送她一程……” “可是娘娘……”凌儿想要劝阻。 “鬼神之说我不信,自然就不怕什么。只要打点好玄武门地侍卫,他们也不会碍着什么……”兰妃披上一件如血般鲜红的披风,“走吧! 玄武门地侍卫凌儿还比较熟悉,因为上次出宫还多亏他们的帮忙。凌儿最害怕就是遇到那个浓眉大眼、络腮胡子、一脸凶相的侍卫,虽然他从来也没对她做过什么,只是一看到他的眼神,凌儿就害怕得缩到一边去了。 “凌儿,你去问问,冰儿的尸首是不是已经送出去了……”兰妃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如果没送出去,就把这银锭子给他,说咱们想看看。” 凌儿快步走上前去,她笑着对那个矮个的侍卫说: “吴大哥,我是凌儿,还记得我么?” “哦,你是上次那个去探望亲人的丫鬟吧?”那个吴侍卫好像想了起来。他挠挠头,“难不成这次还想出去?”“上次还没好好谢谢吴大哥呢!怎敢再麻烦吴大哥呢!”凌儿凑上前去,“不知吴大哥是否知道有个被赐死的丫鬟要经过这儿送出宫去?” “哦。听说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吴侍卫又挠挠头,“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好打听地?” “那个……”凌儿把银子递给吴侍卫。“我们娘娘见她可怜,想来送送她……”吴侍卫盯着那锭银子,他迅速地把银子收了起来: “兰妃娘娘真是好人,对下人还那么好……不过这事可别让那个老赵知道,他这人古怪得很……” “把银子拿出来!” 说话的正是那个面无表情的侍卫。他一把揪过吴侍卫,从后者腰间取了那锭银子,丢给凌儿: “没有皇上地特令,不能通融。” 凌儿拿着银子,不知如何应对。 “想看看还要经过你们这些奴才的同意不行?”兰妃颐指气使,“拿银子是给你们点辛苦费,好劳烦您二位把尸首送出去,再和她地亲人说些好话安抚一下……” “兰妃娘娘。”二人见兰妃出面来处理此事,只得马上行礼。 “念及主仆情分。只想来送送她,哪怕只看一眼……”兰妃轻轻啜泣着。 吴侍卫赔着笑脸: “兰妃娘娘,这人都死了。您就别再伤心难过了……” 那个赵侍卫把吴侍卫推开,斩钉截铁地对兰妃说: “兰妃娘娘。您就别再为难奴才了!人死不能复生。多看少看并无分别。奴才不能因为顾及娘娘感受就干丢脑袋的事……” 赵侍卫不肯让步,兰妃继续抽噎了两下: “那就算了……凌儿。咱们回吧!” 待她们走远,吴侍卫非常不解地问赵侍卫: “你胆子真大,连兰妃都敢得罪!” 赵侍卫“哼”了一声。 “她现在可是除了贵妃之外,皇上最宠爱的妃子。万一兰妃记恨,会出大事的啊!” “除了贵妃……”赵侍卫重复这四个字。 “我见过贵妃娘娘,真的美得像仙女一样,而且听闻她待人十分和善。贵妃有两位皇子,这个兰妃一个都没有……”吴侍卫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听闻这个被赐死地丫鬟给她下了药,龙胎没保住……” “此事当真?”赵侍卫来了兴致。“也是听别的丫鬟说的,”吴侍卫还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从哪个相好的丫鬟处听来的,“兰妃巴不得这丫鬟死个十回八回的,怎还会来看她……” 赵侍卫抚着自己脸上的胡子,他那双深凹下去的眼睛里闪烁着一股奇特的光芒。 “娘娘,赵侍卫有事求见。”凌儿又解释了一下,“就是前几日玄武门那个大胡子地侍卫……” 兰妃思忖了片刻: “叫他进来!” 赵侍卫恭敬地行了礼: “奴才拜见兰妃娘娘。” 兰妃斜睨着这个身材魁伟的侍卫,幽幽开了口: “起来吧!” “谢娘娘。”赵侍卫拱着手退到一旁,“奴才为前几日的鲁莽来向娘娘请罪。”兰妃半抬着眸子: “请罪?何罪之有?”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奴才那日对娘娘出言不逊,还望娘娘恕奴才不敬之罪。”这赵侍卫虽然看起来很是粗犷,言辞倒是很讲礼数。 兰妃并不谈及那天之事: “你是新进宫地侍卫吧?看你不大眼熟……” “回娘娘,奴才进宫的确不过三月有余。”赵侍卫如实相告,“多年居于关外,去年才托家带口来京谋生。奴才有一身功夫,更有效忠皇上之心,所以才想要来宫里找个差事。” “家里还有什么人?住在何处?”兰妃想盘查清楚赵侍卫地底细。 “贱内和一对八岁地双生子住在金鱼胡同。”赵侍卫叹了口气,“奴才不敢有何闪失,怕连累了妻兰妃有些好奇: “为什么想来京城落户?” “奴才多年前曾在一大户人家当差,无奈奴才的妻子被主子占了便宜后自尽,主子为了遮掩家丑将奴才赶了出来……”尽管赵侍卫是个有着铮铮铁骨地汉子,但是说到此处不由得有些悲痛,“奴才后来到了关外,又娶妻生子,近几年关外争战不断,生活颇不太平,奴才就带着家眷重回京城,想平平静静过下半辈子……” 不知是赵侍卫这个故事讲得实在太动情,还是触到了兰妃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她竟然垂泪: “真是不幸的过去……不过以后在皇宫当差,俸银不少,可以让妻儿过得舒坦些……” “奴才前几日不能让娘娘看那丫鬟的尸首是怕惹来别人的猜忌……”赵侍卫向兰妃吐露了实情,“一来这丫鬟是皇上赐死的,多有不便;二来死相恐怖,怕惊了娘娘……” 兰妃虽有遗憾,却觉得此话也在理: “好歹冰儿也侍奉了本宫些时日,还是念及昔日主仆之情,想送她一程……” “娘娘实在是心善之人,听闻是这丫鬟下了药,娘娘的龙胎才没能保住……”赵侍卫美言了几句。此事还有待查明,说不定冰儿是做了某人的替罪羊。”兰妃端正了身子,“不知你可否愿为本宫办事?” 赵侍卫拱手行礼: “奴才愿听娘娘差遣……”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三章(下) “母妃!母妃!”羽儿将小手伸向车外,“那儿有一匹马,长花纹的马!” 云儿瞧向那马车外的景致,似乎和很多年前很相似,却又有很多不同。晨光熹微的清晨,那远山和薄雾,都一如当年。 “那不是马,那是一头鹿!”云儿揽着羽儿,抚着他的胳膊。 “母妃!那儿还有一头,还有一头!”羽儿兴奋地拽着云儿的袖子,“这头是小鹿,那头是它的娘亲。” 云儿随着羽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两头鹿悠闲地徜徉在林间,享受着这宁静的时刻。 所有生灵皆有舐犊之本性,人何况不是?到也很是羡慕这些生灵,至少它们的时光是属于自己的,死生虽然不能操控,但是心却一直是自由的。”皇上见云儿在发呆,“在想什么?” “皇上,云儿在想上次来是很多年之前……”云儿咽下了后面的话,因为她忽然想到上次来是和当时还是“裕王爷”的皇上骑马散心,在那次自己知道有了羽儿,也差点儿命丧陈惜玉剑下。 “朕是好久没出来散心了……”皇上抱怨道,“徐大人说南海子没有庄稼可看,不是体察民情的好地方,那些言官一个个都纷至谏言。狩猎在他们看来会误了国事,朕难道要终日被幽闭在宫里不得迈出半步才是好皇帝?” 云儿依偎在皇上身边,知道此刻无须多言。皇上想要宣泄他的愤懑,那么就让他把这一切都倾诉给云儿好了。皇上,还是云儿的皇上,在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他还是选择了回归。兰妃,和其他妃子一样,是皇上一时新鲜的娱乐消遣对象罢了。皇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有空儿去看看兰妃。她这阵子可能心情不好……现在六宫之事只能交给你了……” 云儿点点头: “兰妃刚刚小产,需要有人开解照应着……” “朕已经处置了那个丫鬟,安慰了兰妃两句,此事也只能如此收场……”皇上对这事似乎不屑多于关心,“连亲信地人都背叛于她。悲凉……” 皇上不再谈兰妃的话题,他抱羽儿,让孩子坐在自己的腿上: “父皇打一头鹿给羽儿好不好?” 皇上指着车外: “呶!就是那头小鹿!” 羽儿摇着头: “父皇,羽儿不要小鹿。(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它和它地娘亲在一起多开心,如果伤了它的性命,它娘亲一定会难过地……” 皇上惊愕地看着羽儿,虽然还是天真烂漫的孩童,但是内心的宽厚和和善已经不凡。 “那父皇带羽儿骑马练箭如何?”皇上提出新的建议。 羽儿欢喜地点着头。 马车终于停下,皇上带着兴高采烈的羽儿下了车去。一片荒芜。一片寂静苍凉。太阳地光辉掩映在久散不开的薄雾间,朦朦胧胧的颇有仙境之意。 “父皇,”羽儿仰着头。“这儿好大啊!” 皇上的兴致被这片荒凉的景象一扫而空。号称皇家猎场的南海子,已成废墟一片。 云儿走到皇上身边。看着这一切也有种说不出的沉郁。“看来徐大人说对了。朕不如去体察民情,看看庄稼要比打猎有意义得多。他们愿意管。朕就让他们管去好了……”皇上把羽儿抱上马,随即也翻身上马,“带羽儿骑马练箭也是好事……” 皇上策马扬鞭,马蹄踏过之处扬起滚滚烟尘。 月夜,皇宫。 风儿和晴儿缓步走在雾气深重的宫中小路上。 晴儿不解地问风儿: “娘娘真的说明日去探望兰妃?” “娘娘说兰妃这次失了龙胎,心里一定难过……”风儿见晴儿一脸地鄙夷,还是说了下去,“还想把佛珠赠与兰妃,保个平安……” 晴儿对兰妃心怀敌意,气急败坏地絮叨着: “过河拆桥的事她干得多了,也不怕天谴?!她连对她那么忠心的丫鬟都害死了,还有没有人性?” 风儿突然捂住晴儿地嘴: “别吵!你看,那是不是兰妃?” 借着树影的掩映,风儿和晴儿都屏住呼吸,悄悄地看着。 兰妃翘首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啊?”晴儿瞪大了眼睛,她看到一个形色匆匆地人影。 风儿捂着晴儿地嘴,示意她不要出声。 “奴才给兰妃娘娘请安。”当他抬起头来面对兰妃的时候,风儿和晴儿都看清了他地面孔。 风儿低语: “原来是赵侍卫……” 晴儿挣脱了风儿,前者皱着眉头: “赵侍卫?他来找兰妃有什么事?” 风儿拉着晴儿继续听了下去。 “起来吧!有什麽事?”兰妃环顾了一下四周。 “奴才已经打听过了,娘娘您服下的普洱茶是丽妃送给云贵妃的,贵妃将这茶叶做了人情打赏了丫鬟,结果那几个丫鬟又送来送去的,所以最终有普洱茶叶的至少有三位娘娘---丽妃、云贵妃和皇后。”赵侍卫一口气说完了他调查到的。 兰妃似乎早已有所怀疑:“果然有云贵妃……” “至于下毒的人是谁还不清楚……”赵侍卫继续说了下去,“冰丫头可能不是下毒之人,要么受人唆使,要么被奸人诬陷……” 兰妃所有所思地点头: “做的不错。”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 “这个是打赏你的……” 赵侍卫对兰妃拜了拜: “多谢娘娘……” 兰妃转身离去,她的声音很轻: “回吧!有事再来通报,记住,不要告知凌儿那丫头……” 赵侍卫颔首,他拱手等着兰妃远去。 “娘娘,”晴儿惊慌失措地急急诉说着,“刚才和风儿经过花园时,偷听到兰妃和赵侍卫的谈话……” 云儿正在灯下给柳儿的衣衫绣着花朵,她甚至没抬眼皮: “赵侍卫?” “是玄武门的侍卫。”晴儿继续说了下去,“他是新来的,看上去凶神恶煞似的很吓人,没想到也是一副奴才相。他被兰妃收买,要彻查下毒之事……赵侍卫查到了普洱茶,说是丽妃、皇后,还有……” 云儿把手中的活儿放下: “还有我……” “娘娘,”风儿着急地扑到桌前,“普洱茶是奴婢给了梦萝和璃霜,说不定是……” 云儿把衣衫盖在柳儿的身上,她轻轻地抚着柳儿宽阔圆润的额头,然后在印上一个吻。 “天色不早了,你们俩也下去吧!”云儿没有给她们一个准确的回复,“明日还要去庙中听仪心师父讲佛经……” 寺庙周围山水环绕,百万翠竹含碧盈黛,翠绿浓深。寺庙掩映在一片苍翠之中,聚成一副“碧波藏古刹”的优美画卷。寺庙的香火不算鼎盛,但是环境清幽,云儿喜欢这里,只有在这里才能脱离凡尘俗事,听仪心师父讲讲佛经,顿悟人生。 仪心师父早早就准备好,她在佛像前等待着云儿。 “仪心师父,”云儿嘴角浮上她惯有的微笑,“好久没有来听仪师父讲佛经了……” 仪心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这是云儿听得最多的一句话,现在自己能够寻求帮助的人只有这个近乎十年来一直引领自己走向安宁的似师似友的小尼姑。 仪心,那个在大殿里真心为自己祈祷的小师父,不善言辞、笑起来有些羞涩的小师父。和云儿一样,仪心也长大了,她眼中神采依然,多了几分成长的睿智。 “仪心师父,”云儿并不直接讲明困扰于心之事,“真的会有因果报应之事么?是不是应该相信善恶终有报呢?” “一切因果,皆由自生。”仪心用简单的八个字回答了云儿的问题。 因果报应,这都是循环的结果。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卖入王府,就不会成为王爷的女人;如果当初不是在陈王妃的“扶持”之下侍寝,就不会生下如今已经是太子的羽儿;如果当初没有寒月、没有雪心、没有陈惜玉,也许陈皇后依然平平静静做着她的皇后;如果没有仪心师父,也许自己许多事不可能参透…… 云儿不再问下去,她默默地仰望着佛像,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 即使现在成了贵妃,有了如此高的地位,我却仍然羡慕两袖清风、心无杂念的仪心师父,拥有再多的富贵荣华,皆不如远离尘世这般清净。 如果我可以专心留守在自己的钟粹宫内,不去顾及其他扰心之事该有多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不可以坐以待毙,因为在宫内的生存比寻常人家更为艰难。 5 卷二 云贵妃 第四章(上) 从寺庙放眼四望,白岩青壑,层峦如烟,苍茫辽阔,极目幽暝。步道旁的玉兰花开得繁茂,满树都是凝脂般的雪白。 看见半山腰有个小小的凉茶摊,云儿忽然来了兴致,她叫过风儿: “风儿,去买几碗茶来……” “娘娘,”风儿稍有顾虑,“这宫外的东西,怕是不洁净……” 云儿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是不肯放弃: “喝些凉茶不打紧……难道老百姓就不喝了么?” 风儿拿出几枚铜钱,她叫住了那个凉茶摊粗布裙钗的妇人: “给我三碗凉茶。” 这时候,一对七八岁大的男童围绕着一棵大树打打闹闹着。 “你们这两个小子快点儿回来!等着你们爹回来收拾你们就老实了!”妇人用袖子擦了擦闪耀在额头上的汗珠,“姑娘久等了……我这就拿给你……” 风儿点头微笑了下: “有劳了,我们家夫人还等着呢!” 妇人悄悄地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那位衣着素净却气质高雅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她仍能感觉这位夫人并非等闲人物。 “是是是,片刻就好……” “娘!”那两个男童异口同声地叫着,“饿了!” “没出息!这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呢!也不知道早上那些都喂到什么肚子里去了?”妇人很是不好意思,“姑娘见笑了,乡下孩子不懂事 风儿偷偷地笑了: “不碍事儿的……大嫂好福气,双生子很难得……” “福气是没有,生气到是常事儿……”妇人把两碗凉茶递给风儿。然后她看了看剩下的一碗,“如果姑娘不嫌弃,剩下的这碗我帮姑娘送过去吧!” 风儿见这妇人到也生得端庄秀目。也是个和善的人儿: “有劳了!” 云儿正眺望着远处迷蒙地远景,微风拂过。沁人心脾的淡香。 “夫人!”风儿主动改了称呼叫云儿,“凉茶送来了…云儿转过身,她和颜悦色地看着那妇人,轻声道谢: “有劳了……” 妇人低着头: “夫人何必言谢。民妇有幸在此靠茶摊维持生活,虽不富裕。却也安乐。” 风儿好奇地追问了句: “以前未曾见过……” “几个月前才随当家的从关外来到京城,带着两个孩子在这山下勉强落了脚……”妇人双手将茶奉上,晴儿接过茶,想要打发她: “行了……茶钱付给你了吧?可以走了……” 云儿见那妇人还呆立于原地,就叫过风儿: “把那些银子给她吧!生活不易……” 风儿将一锭银子递给妇人,后者愣愣地看着银子,几乎僵直。 “我们夫人给地,收下吧!”妇人没有接银子,她终于抬起头。勇敢地看着 “贵妃娘娘……” 云儿仔细端详着这个粗布裙钗的妇人,尽管她衣着朴素,是近乎寒酸地朴素。但是改变不了她那张清丽的面容。岁月的痕迹已经显露在她的眼底眉间,但却掩盖不了眼神中的坚定。(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 “湄姐姐……”云儿不信任地吐出这三个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说过地字。 云儿坐在木质的长凳上。她几乎不能相信。已经“死”了那么多年的湄儿又复生了! “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贵妃来寺庙了……”湄儿整了整衣裙。“我以为自己老得不成样子,贵妃会认不出来了……” 云儿握住湄儿的手,激动得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湄姐姐……你还好么……” “一切都好,只是在关外过了几年苦日子……”湄儿不敢越礼,即使当时和年少的云儿同在王府“共事”,如今也不敢对这个已经是贵妃的云儿有任何不敬,“不过能回到京城,实乃幸事……现在日子也算平静,这个茶摊也能维持普通粗茶淡饭的生活……” “湄姐姐,”云儿迫切地想知道当年的情形,“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湄儿站起身子,遥望着山色空的远方。 “当年实在自责自己胆小怕事,害死了小王爷,又怕寒月来继续找茬儿纠缠,生无意义,不如一了百了……生难死亦难,没想到被人救下,还帮我离开了王府……” 云儿不禁追问了句: “救人于危难,何人有此气魄?”湄儿转头看着云儿,似乎自己也不太相信: “是陈惜玉……” 陈惜玉!这个在皇上生命中占有极其重要位置地女人,她到底还做了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她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她时而神秘黑衣,时而淡雅紫袍;时而坚毅高傲,时而善意柔情。到底她是怎样的一个奇女子?到底她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什么呢?“她把我救了上来,还给了些银子,让我速速离开京城。”湄儿坐到云儿面前,眼中闪耀着光彩,“至今还记得她对我说地那句话:生比死的意义更重大,没有过不去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云儿默然,对这个义薄云天地陈惜玉多了几分欣赏----即使,她在云儿心里的形象始终不那么美好。“后来我到了关外,成了亲,还有了两个孩子。”湄儿看着那两个还在玩耍地双生子,“如果没有陈惜玉,就不会有今天的湄儿。所以我对她很是感恩。这次重回京城,一是要在此安家落户,二是要亲自向她致谢。” “陈惜玉……”云儿眼中逐渐升起一股朦胧的雾气。“也许你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皇后地亲姐姐,也知道她就是暗中对雪心姐生的小王爷下黑手的人……善恶难辨。她需要赎地罪很深重,她的善举为得又是什么?她地忠义是因为心底存有的那一点儿善良么……” 湄儿静默地看着云儿,以前存于湄儿眼中的恐惧和怯弱荡然无存: “重生之后的湄儿看清了许多事,如同贵妃所看清的一样……” 湄姐姐,你果然不再是以前那个胆小地丫鬟了。我们都给生命赋予了新的意义,心中的情感都不如以往那么强烈,因为所遭受的挫折而变得坚强了许多。 “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风儿提醒云儿不该再与湄儿叙旧。 湄儿会意,她起身给云儿行礼: “今日与贵妃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见。相见离别都是有缘,请贵妃珍重……” 云儿回头看着湄儿,有些不舍: “今日有幸相见。实乃有缘……如今后有事……” 湄儿一手领着一个孩子,满脸都是安宁的笑容: “谢贵妃惦记,有这句话湄儿心满意足。贵妃最近有事烦扰。不妨到知情者处问个详情,也好有个对策才是……贵妃小心。湄儿不远送了……” 湄儿领着两个孩子。步伐轻快地向山上走去。 “娘娘,难道那真的是以前在王府投井的湄儿?”晴儿以前也听说过湄儿之事。“以前听落霞提起过……” “没想到她还在人世……” 云儿不由得又想起了雪心:如果当时湄儿没有投井,而是揭穿寒月的本性,现在又将如何呢?陈惜玉、陈皇后、雪心,当然也包括自己,这些人的命运又都不同了吧?雪心死了,死于心地悲凉;陈惜玉走了,因为悲伤而离去;陈皇后心寒,孤独蜷缩于自己的世界……而我,是不是这些人之中最幸福的呢?到底是命运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命运? “晴儿,明日把玄武门地赵侍卫传来……”云儿一直在思索湄儿最后那句话的含义,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事?到底她想要告诉我什么?知情者,应该指地是赵侍卫,那么不妨一见。 云儿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地景色。夕阳晚照,那一轮红日正缓缓落下。 钟粹宫内。 赵侍卫一直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瓮声瓮气地: “奴才参见贵妃娘娘。” “赵侍卫,抬头让本宫瞧瞧……”云儿并不认为这个赵侍卫是恐慌,他是故意不想让人看见他地脸。 赵侍卫踌躇了片刻,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云儿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魁伟,有着浓密的眉毛和胡须的男人。他三十上下的年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给人一种十分严肃的感觉。 “福生哥!”云儿又惊又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几日,她所经历的喜悦太多了,似乎有些应接不暇。 胡子遮住了嘴唇,看不清福生是不是在笑。 “没想到时至今日,贵妃还能抛下自己的身份,称我一声福生哥。”福生如释重负地勉强露出了笑容,“小云儿长大了……” 小云儿!这是把云儿当妹妹一般看待的福生哥对云儿亲昵地称呼!有好多年,云儿都没有过这种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感觉了。 如果说云儿和湄儿的感情并不太深也不过,因为她们没有过太多的接触;对于云儿来说,湄儿只是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罢了。福生则不同,他很像一个大哥哥,很憨厚,很耿直,却又是很真心实意的一个人。 “原来福生哥回京城了,还进了宫当侍卫……”云儿不禁感慨道,“也许福生哥你早就知道云儿的身份了,但是你不肯来相见,是有隐情么?这些年你过得如何?赵爷爷可好?还有。昨日在寺庙外偶遇湄姐姐,原来她尚在人间……” 云儿一下子问了好多问题,完全不同往日的平淡沉默。在此刻。她不需要掩饰什么,她有太多事想要了解。想要告知。 “爷爷已经去世三年……关外生活艰辛,而且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顺其自然而已。”福生没有露出悲伤神情,语调平淡,“落叶归根。爷爷还是希望我们都能回到京城……最放不下的还是雪心,虽然她已经没了那么多年……” 福生说到“雪心”之时,开始控制不住情绪:“她顺从了王爷,给王爷生了儿子,为什么最后还是死得那么凄惨?雪心是那么善的一个人,最终却被王府那几个想要争锋上位地婆娘害死……” “福生哥!”云儿走到福生面前,“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而且寒月也被毒哑逐出王府,过得很不得意……” “是。那是她的报应,她活该至此!”福生的眼睛里冒着火焰,“可是姓陈地姐妹俩呢!陈惜玉也是王爷的女人。她做那些都是为了王爷!她算不得坏人,还有些侠肝义胆。但是道貌岸然地陈王妃呢!她现在可是高高在上做了皇后。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是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换来的……” 云儿默默地看着福生,不再劝慰。她想让他自己平复。 “还有你!”福生突然指着云儿,“你本来是那么可爱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却也做了王爷地女人,做了间接害死雪心的凶手的女人!你睡在一个禽兽的怀里,也能心安理得?你忘了雪心当初怎么对你的,你居然背叛她!” 这些话恍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得云儿七零八落。她呆呆地盯着福生,嘴唇剧烈地抖动着。 “娘娘!”风儿和晴儿马上跑过来扶住了云 晴儿昂着头,愤怒地指着福生: “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如此放肆!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敢如此对娘娘说话!” “晴儿……”云儿虚弱地叫住晴儿,“你们都下去吧!守着门口,别让人进来……” “娘娘……”晴儿对云儿的表现大为不解。 见云儿执意如此,风儿拽着晴儿的衣袖,快步走了出去。 “福生哥……云儿知道你对雪心姐的情意……”云儿不由得落下泪来,“云儿也记得她的好,永远把她当作姐姐……只是很多事身不由己……有时候生比死更不易……” 福生听云儿如是说,也不再咆哮下去。 “云儿知道福生哥这次来宫中地目的是要讨回那笔债的……和兰妃同盟,是要对付陈皇后……”云儿期期艾艾地说道,“但是事情会那么简单么?陈皇后既然可以如此不露痕迹地多次害人于背后,说明她地心深不可测……况且皇上可以轻易将错就错处置了冰儿那丫头,也是心照不宣,不想将此事闹大……兰妃,不是可能轻易结盟相信的人……” 福生握紧拳头,紧咬牙关,咯咯作响。福生哥你有妻有子,和他们一起平安度日不好么?”云儿知道福生已经软化。 “这些……你都知道……看来你在宫内地眼线很多,这些说不定都是兰妃那个叫凌儿地丫鬟说的……”福生显然低估了云儿,“怪不得兰妃斗不过你,皇后也可以不针对你,因为你比她们都聪明……还有一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其实我地妻子就是你在山上遇到的湄儿和那对双生子……” 这次轮到云儿惊讶,她仔细在记忆中寻找蛛丝马迹。 是的,湄儿说过她到过关外,而且是她提点自己来找福生的。她已经知道福生要为雪心复仇,她不能反对,也不能阻止,但是她想要挽回。 “湄姐姐……”云儿怅然叹息,“她其实在求救,因为她不想让福生哥你一直走死胡同,她想让你回头……” 福生疑惑地看着云儿。 “她是你的妻,不管贫穷还是富贵,她都已经决定跟随你一生了……”云儿的眼中闪耀着泪光,“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海阔天空……” 5 卷二 云贵妃 第四章 (中) “娘娘,赵侍卫到。” 兰妃依旧对镜画眉,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一眼。 “听说,贵妃娘娘传召你了……” 福生听兰妃的语调阴阳怪气,隐隐感到不安: “回娘娘,奴才未来得及通报……” “贵妃精明得很,本宫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一手。”兰妃揽镜自照,沾沾自喜,“听闻皇上最近宠爱丽妃,许久不到贵妃处去了,量贵妃有绝色之貌,天妒之才又能如何?” 兰妃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庞,不再像以往那么粉嫩的皮肤,有些浅浅的斑痕和细小的皱纹。她用力把镜子按倒在桌面上,恨恨地说: “如不是皇后害我小产,怎会失了皇上宠幸?又怎会让那狐媚的丽妃得宠?就会小恩小惠贿赂那些妃子和丫鬟,搞得那些人晕头转向……” 兰妃把胭脂盒拽到地上,咬牙切齿: “我定要和皇后斗个鱼死网破……” 福生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道: “娘娘,奴才本来也与皇后有深仇大恨……不瞒娘娘,奴才这次就是为了找皇后清算旧账……” 兰妃顿时来了精神,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真的?那本宫到要好好听听……” “皇后娘娘……”小玉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站在陈皇后身后,“红枣莲子羹煮好了……” “放桌上就好了。去把梦萝叫进来,说本宫有事问她……”陈皇后跪在蒲团上,依然闭着眼睛。 小玉把碗放到桌子上,瞟了一眼陈皇后的背影。默默地回复了句: “小玉知道了。小玉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她突然回过头: “皇后娘娘,真要如此么?梦萝姐姐也是为了皇后娘娘才这样做的……” “本宫自有分寸……”陈皇后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着雪亮的光芒,“本宫会给她个好交代……” “梦萝姐姐!”小玉仰头看着梦萝。似有隐情不愿吐露,“皇后娘娘有事召见。” 梦萝捋下袖子: “那小玉你帮我把这些衣服拧干,等我回来再洗。璃霜去贵妃娘娘那儿了,个把时辰还回不来…… “梦萝姐姐,你吃过饭了么?”小玉这话问得古怪。 “这才什么时辰。离晚饭还早得很啊!”梦萝笑眯眯地抚着小玉地头发,“你饿了啊?厨房里还有一个馒头和半碗玉米粥,要是饿了自己热热吃……” “梦萝姐姐……”小玉急急地抓住梦萝的袖子,“小玉……小玉看到皇后那里有红枣莲子羹,如果皇后娘娘赏给梦萝姐姐,麻烦给小玉带回来如何?” 梦萝诧异地看着小玉,然后她笑了: “好好好!原来你是馋莲子羹啊!还好放了红枣,要不味道苦涩得很……” 小玉见梦萝终于答应自己才放下心来: “那梦萝姐姐快去吧!不要让皇后等得久了……” 梦萝一进佛堂,就瞥到桌子上那碗莲子羹。(网,手机站wap,16 k,cn更新最快)。她不由得莞尔一笑。 “梦萝……”一向面无表情的陈皇后居然笑着,“来此服侍本宫有些时日,都还习惯么?” “回娘娘。都好。”陈皇后地态度让梦萝受宠若惊,她不由得又加了一句。“谢娘娘。” “在这里服侍本宫。委屈你们了……”陈皇后情真意切地继续说道,“小玉年幼。很多事做不来……你所做一切本宫牢记于心……” “奴婢份内之事……”梦萝抿了抿嘴,她已经明白陈皇后所说的事,“为皇后娘娘办事是奴婢地荣幸……” 陈皇后的目光聚焦到梦萝脸上: “现在你已经是本宫的心腹了,本宫信你,才会让你去做大事……此次兰妃之事,还多亏你足够聪慧……” “谢娘娘夸奖。”梦萝给陈皇后行礼谢过,“梦萝只是先前听药膳方的人说麝香可以混入茶叶中医病,正好得到一些普洱茶,就给娘娘出了这个点子……” “的确是好点子。”陈皇后附和,“这个茶叶都被丽妃做了人情,而且有兰妃地丫鬟凌儿做内应,想要查出茶叶的源头很难,就连贵妃也难托干系……” “只是可怜那个冰儿……”梦萝有些懊悔,“让她做了替死鬼……” “那丫鬟不识时务,死不足惜……”陈皇后冷冷地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皇上想要低调处理此事,也不会这么容易过关…陈皇后瞄了一眼桌子上的莲子羹: “哦,那儿有一碗刚煮好的红枣莲子羹,拿去吃吧!本宫有些不舒服,不太想吃甜的了……” 梦萝暗自高兴,觉得此事正中下怀: “谢娘娘,那梦萝先下去了……” “现在就吃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陈皇后依然平平淡淡地说着。 梦萝见陈皇后态度很好,就实话实说: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奴婢想把莲子羹带回去给小玉吃……她刚才说很想吃……” 陈皇后突然面色苍白,她依然努力保持着冷静: “她说什么?” 梦萝见陈皇后神色大变有点惊慌,她急急地解释着: “娘娘……小玉还是小孩子,嘴馋是难免的,娘娘不要动怒……”陈皇后慢慢地走到桌前,她突然把粥泼了一地。梦萝惊异地看着陈皇后,大气也不敢喘。不知什么原因,陈皇后眼中居然噙着泪,她吸了吸鼻子: “凉了……会吃坏肚子的……” “皇后娘娘……”小玉从梦萝口中得知陈皇后“怒泼莲子粥”之事。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全被陈皇后猜中了。陈皇后默默地看着小玉,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怜惜: “小玉。到本宫这儿来……” 小玉怯怯地向前了两步,她睁着一双黑黑的眸子看着陈皇后。 “昨日吓着你了……”陈皇后拉着小玉地手。“本宫以后不会再那么做了,梦萝---”陈皇后拉长了声音,“本宫决意放掉她……” 小玉有点兴奋: “皇后娘娘……” “思前想后,觉得小玉你是最为本宫着想之人……梦萝生地意义会比死的意义更重大,本宫不想失了她。更不想失了你……”陈皇后似乎是至真至善地说出这些话地。“莲子粥之事无须再提,就当从未发生过。” 小玉乖巧地点着头。 陈皇后仔细地看着小玉,看着她娇嫩细致地皮肤。小玉有多大了?十二?十三?她还是纯真无暇地女孩,聪敏程度远超过同龄孩童,这种凛然地性格也是常人罕有。一直对她宠爱有加,似乎冥冥之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东西牵引着她们两人。 “娘娘,太子今日似乎迟了些来请安!”小玉好奇地朝门外看去。 “母后!母后!” 羽儿跑了进来,一脸忧伤: “母后!玲珑没了!” 陈皇后心疼地摸着羽儿地小脸: “有话慢慢讲,不急的……玲珑不是昨日还好好的么?是不是飞到别处去了?” “玲珑它……它死了……”羽儿伤心地哭着。“今天早晨羽儿去给玲珑喂水,看见它躺在笼子里不动了……” 生老病死,这是所有生物地必经之路。不分身份的高低贵贱,最终的命运皆是化作尘土。 一只小小鹦鹉的突然暴毙竟然让羽儿如此伤心。可见这个孩子善良的天性还是随了他的父皇的。陈皇后揽过羽儿。用丝帕替他擦着眼泪: “过几日差人再给羽儿弄一只鸟儿来就是……” 羽儿依偎在陈皇后怀里,不断地抽噎着。陈皇后看到云儿。想要解决此事: “妹妹,鹦鹉之事让羽儿如此难过,择日再差人找一只相像的来吧……” “是……”云儿叫风儿把羽儿带了下去,她有些忐忑不安地说,“只是玲珑之事怪异得很……” “究竟何事?”陈皇后也紧张起来。 “前几日鹦鹉还好得很,没来由突然就……”云儿低下声音,“云儿让人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是被人毒死的……” “下毒害一只鹦鹉有何意义?”陈皇后不解。 “云儿也想不通……只是……这鹦鹉是羽儿拿来给姐姐解闷儿地,突然就这么死了有些怪异……”云儿讲出自己的猜测,“云儿怕这不是好兆头……” 陈皇后思忖片刻: “本宫听闻前几日兰妃召见了一个玄武门的侍卫……不知妹妹是否知道此事……” 云儿笃定陈皇后定会问起此事,微微颔首: “略有耳闻……这侍卫云儿前些日子也召见了……” 陈皇后地嘴角向上牵了牵: “妹妹何必谦恭,这样也不算是略有耳闻了!不知妹妹如何看待此事?这个赵侍卫到底是何来头?”儿迟疑了一下: “这……云儿不知当讲否?云儿怕是来者不善……” 陈皇后震动了一下,这几个字让她心惊肉跳。 “此话怎讲?” “想必姐姐还记得昔日王府之事……姐姐还记得福生这个人么?”云儿试探地问了一句。 福生! 怎会不记得!他曾经是王爷的随从,曾经在王府种花种草,更重要地是:他曾经和皇上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福生?他不是去戍边了么?”陈皇后当然不会忘记福生当时所犯重罪。 “但已经因为去年地大赦而返回京城了……”云儿隐隐露出不安的神色,“虽然日子久了,但是福生地秉性未变……” “他……是来为雪心报仇的……”陈皇后一语破的,她狐疑地看着云儿,“妹妹想必也料到他此行的目的了……” “云儿的确想念雪心姐,但是雪心姐是伤心过度离世的,与任何人都无干系……”云儿幽幽地开了口,“雪心姐和他其实并无半点瓜葛,他所谓的报仇只是一己私欲罢了……” 陈皇后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她终于又笑了: “妹妹已经想得很通透了……” 5 卷二 云贵妃 第四章(下) 清晨的浓雾弥漫在空气中久散不开,即使在很近的距离都分辨不出人的面容。 凌儿努力张望着。 一个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凌儿终于能够看清她的轮廓。 “这个给你,收好别让人发现,用完了马上销毁,记住了没?”梦萝将一个纸包递给凌儿,千叮万嘱道。 凌儿把纸包紧紧地握在手里,有些害怕: “真的没事么?不会出人命吧……” “放心好了,这又不是毒药,怎么会出人命呢?”梦萝肯定地回答。 “我……”凌儿有点心虚,“还是有点怕……上次已经让她的龙胎流掉了,还害得冰儿……我怕……” “你什么时候变得畏首畏尾的?”梦萝有点不满,“不是你找风姐姐办事的时候了?你不记得你主子怎么对你的了?冰儿对她那么忠心落着什么好了?最后还不是冤死了?倒不如为值得做事的人做事……” 这话顿时给了凌儿勇气,她点了点头: “说得是……” “那你见机行事吧!这次全看你了……”梦萝又嘱咐了一遍,“那我先回去了……一定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凌儿把纸包攥在手心里,也快步跑进了浓雾中。 “凌儿!”兰妃叫着凌儿,有点不大乐意的样儿,“最近几日你和丽妃娘娘的丫鬟亦如走得很近?和她们来往做什么?” “奴婢……”凌儿早已经编好谎话,所以答得顺畅,“奴婢是随亦如去见丽妃娘娘了,她说有几个绣样要拿给娘娘看看。她总是绣不精细……” “哼!”兰妃嗤之以鼻,“她那么粗手粗脚的还打算学刺绣?是为了讨皇上欢心吧?皇上最近不是很宠爱她?” “这……奴婢不曾听说……”凌儿刻意不说丽妃的不是,“丽妃娘娘说会在今日申时过来……不过。赵侍卫说过要未时过来有事通报,要不要不让他过来了……” “不用。一个时辰足够……”兰妃太迫切地想要知道赵侍卫最近又有什么新发现,“照常备茶即是……” “是,”凌儿悄悄地舒了口气,“奴婢这就去准备……” “凌儿!”丽妃地丫鬟亦如叫着在院门口转着圈子的凌儿,“为何在此处?是在等我们娘娘么……” 凌儿惊慌不已。(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她说话吞吞吐吐地: “丽妃娘娘,今儿个还是不要见兰妃娘娘了……“为何?”丽妃不解地问,“兰妃此刻不在?难道是故意躲避不见?” “不是啊!”凌儿慌乱地摇着头,“娘娘在的……” “那就好了……”丽妃径直向内厅走了进去,“兰妃果然会打理,这里弄得山清水秀像个小园子似地……” 凌儿低头跟在丽妃身后,惶恐不安地应声: “是……”丽妃对凌儿的态度感到奇怪,她好奇地问: “兰妃呢?在内室?” “那个……兰妃娘娘是在内室……”凌儿惊慌失措地不停地偷瞄着内室地方向,“只是……” “你今日怎么如此惶恐?”丽妃发现事有蹊跷。向内室的方向走了去。 凌儿不刻意阻拦,但还是在边上低语着: “丽妃娘娘……现在娘娘不便,丽妃娘娘……” 丽妃当然不肯听凌儿的这些毫无意义的解释。她快步走在蜿蜒的回廊里: “你快点带路就是……” 凌儿跑到兰妃卧房地门前,伸平双臂挡住了丽妃: “丽妃娘娘……请不要进去吧!给兰妃娘娘留条活路……” 丽妃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她一把推开凌儿:“今日到要看看这里上演什么好戏!” 当丽妃冲进室内看到那两个赤身裸体的交叠在一起的男女之时。不由得羞愤难当红了脸,她背过身子。急切地叫着: “凌儿!你怎么没说皇上在此?” 凌儿一惊,她言辞闪烁: “丽妃娘娘,皇上?皇上如何?” 丽妃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她稍微定了定神,转过身去仔细去看那个男人的脸庞。那陌生的轮廓并非皇上,丽妃大惊失色地叫出声来: “啊!” 榻上的二人悠悠转醒过来。兰妃睁开朦胧的睡眼,喃喃地抱怨道: “何人吵闹?” 凌儿赶快拿过衣衫给兰妃盖上: “娘娘……” 兰妃这才发现自己全裸躺在赵侍卫的怀中,她尖叫着: “啊!” 福生吓得面色苍白,他慌乱地扯过衣衫围住了身体,跌跌撞撞地滚到地上,然后跪了下去: “娘娘……” 兰妃地脸色由刚才的惨白变得几近灰白,她哆哆嗦嗦地念叨着: “不是这样的……” 丽妃看着面前这一幕,轻笑了一声: “兰妃娘娘,无须再继续演戏了……做出如此下贱之事,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丽妃瞥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眼泪汪汪地兰妃,扬长而去。 钟粹宫内。 目光尽赤、怒不可竭的皇上狂躁不安地在室内转着圈子: “云儿,你看到了……兰妃,朕是真心待她,万般宠爱,她居然背叛朕……” “皇上……”云儿抚着皇上地胸口,轻声安慰道,“龙体要紧……” 皇上目眦尽裂,他紧闭着双唇,勉强吐出几个字来: “派人通知宗人府……” “皇上?”云儿有些不安。 “朕倒要看看是何许人敢动朕地女人……” 不消半盏茶的工夫,福生就被带到了皇上面前。他披头散发,脸上混杂着汗水和血水,样貌几乎看不真切,但是脸颊上几道带血地伤痕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你们都退下吧!”皇上遣了侍卫下去,缓缓走到福生面前。 福生突然抬起头,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几个字: “皇上!你还认得我吗?” 皇上像被钉住了似的不能动弹,他定睛看着满脸是血、却用一双冷静的眼睛怒视着自己的福生,颤抖着问: “福生?” “皇上的记性很好……居然还能记得福生这种不值一提的奴才……”福生眯着眼睛,不屑一顾地看着皇上。 “你……居然回京城了?你怎么当了侍卫?”像平常人的反应一样,皇上问了一大串问题,“你……”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福生嘲笑地盯着皇上,“我和你扯平了,我睡了你皇上的女人,哈哈哈!” 福生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宽厚的嗓音似乎能够穿透屋顶。 “既然你看上了雪心就该好好对她,你凭什么让她伤心而死?她那么善良无害的一个女子,你怎能不好好珍惜?你是天子又如何?就可以随意糟践人命?你祸害的女子太多,我为她们悲哀,但是我不能容忍你那么对雪心!你害死了她!” 福生的情绪激动起来,他恶狠狠地瞪着皇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要报仇,我要找到到底是谁害死了雪心!现在仇是报不了了,但是让你痛不欲生,我睡了你的女人,让你颜面尽失,让你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我福生睡了你皇上的女人!” 皇上的嘴角抽*动着,这个审问带给他的刺激远非言语能形容。他扶着几案,断断续续地说: “来人……带他下去!” 两个侍卫带走了福生。 虽然福生人已经离开,可是他的声音还残留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消散。 皇上几近崩溃,他环抱着云儿,几乎要哭出声来:是如此不堪的君主……” 云儿轻轻地抚着皇上,静静地一言不发。 整个室内一片凄冷的荒寂,只有昏黄的烛火摇曳。 5 卷二 云贵妃 第五章(上) 深夜。月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银色的波纹漾起圈圈涟漪。 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轻叩着宗人府的大门。 “贵妃娘娘!”开门的侍卫一看到那张肃穆的脸庞马上行礼。 “本宫想要探视一个人……”云儿依然戴着斗篷的帽子,她掏出一个金灿灿的金锭递给那个侍卫,“这个拿去喝酒吧!”侍卫看似从没见过想要探视的人会出手如此阔绰,半天没回过神来: “贵妃娘娘……这……” 云儿知道这侍卫不想拒绝,她整了整斗篷: “带路……” 侍卫赶快把金锭子揣进袖子里: “贵妃娘娘里面走……” 云儿用斗篷的帽子半掩着脸庞,快步跟着侍卫走了进去。“贵妃娘娘要快点说话,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侍卫打开门,让云儿走了进去,“奴才也好行事……” 云儿略微点了点头: “下去吧!” 侍卫悄悄看了一眼畏缩在墙角的男子,一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云儿走到牢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那个依然蜷在旮旯处不肯抬头的男子。 “福生哥……”云儿幽幽地开口唤了一声。 福生听到这声召唤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他目光涣散,甚至无法聚焦到一处。 云儿拂下斗篷的帽子,露出整个脸庞: “福生哥……” 福生这才将眼神聚焦到云儿这里,他凄凄惨惨地咧着嘴: “原来是贵妃娘娘……” 才几天工夫。原本高大壮实的福生就被折磨得形同枯槁。披头散发,满眼血红,嘴唇干裂。像一个野人般令人恐惧。 云儿不忍再去看福生的面貌,她抓住栏杆: “福生哥。你受苦了……” “贵妃娘娘真的会在乎福生地死活么?”福生声音像刚在火中燎过的那般嘶哑。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懂世情,还是和当年一样固执……”云儿用了最温和的字眼。 福生试了几次试图起身,却因为沉重地手铐脚镣的羁绊而摔倒。他惨兮兮地叫唤着: “哪个该死地给我戴这些累赘!快给我卸下来!狗皇帝!你给我滚出来!” “不要大声叫!好不容易才买通了侍卫……”云儿急急地阻止福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云儿还有要事要讲……” 福生安静了下来,他半抬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云 “云儿不知真相,但相信不是丽妃所见那么简单。”云儿希望能听到福生说出实情。(Www,,cn更新最快)。 “真相?真相就是我讨回狗皇帝欠雪心的那笔债!”福生仰天长笑着,“他是皇帝又如何?还是连自己的女人也管不住!雪心在天上也会笑的……”云儿拼命地摇着头: “你根本就是意气用事,根本是在和皇上斗气,你以为这样就是报仇了?皇上有三宫六院,不在乎一个小小地兰妃,没了她。还有更多的女人……可是你自己的命,只有一条!” “你以为我怕死?”福生觉得云儿小看了自己。 云儿哀怨地看着福生: “你以为自己是英雄,你的精神至高无上。可是你只顾及自己的颜面。你有没有想过湄姐姐?” 那一瞬间,福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雪心姐不会再回来了。但是湄姐姐还在。你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而伤害另一个活着的女人。这值得么?”云儿多么希望自己的话能够唤醒福生,“你该和他们一起好好生活……”福生呆呆地愣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个方向。 “贵妃,你此行为何?为了得知真相去邀功?为了那个狗皇帝挽回颜面?或者想看我这个奴才变成鬼?”福生突然冷冷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云儿着实打了个冷战,她没有回答。 “只能说这次我又栽在奸人手里,只是这个奸人不止一人。”福生话中有话,“现在庆幸雪心没有你们地福气,否则这些荣华富贵她真是享受不起!” 福生不给云儿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管缘由,只是我和兰妃之事既成事实,辩解也是徒劳……既然已经无路可退,何不也羞辱那皇帝一回……” 福生突然抬起头,把眼睛睁得很大: “贵妃,如果你心存善念,愿意念及和雪心当初的姐妹之情,请答应福生一个请求……” 云儿怔怔地看着福生。 “我知道雪心地墓没有迁入陵寝,她已经孤独了那么多年,该让我去陪她了……葬在何处不重要,只要能看着她就好……” 一股热浪猛地涌出眼眶,云儿扭过头,不忍再看福生。 “还有……湄儿和继宗继祖之事无人知晓,就拜托贵娘娘娘放他们娘儿仨一条生路……”福生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 云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默默地点了点头。 “贵妃娘娘,时辰到了……”侍卫打开了门。 云儿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下去,向侍卫点了点头。 “贵妃娘娘!”福生喊住了云儿,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贵妃娘娘,原来福生不信命,觉得自己可以改变;现在懂了,你改变不了命运,你可以改变地只有你自己……” 云儿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然后她戴好斗篷地帽子。径直走出门去。 宗人府对兰妃和福生的案子很快做出审判,毋庸置疑地判了死刑。如此难堪之事没有殃及无辜已经是万幸,兰妃地父亲和亲戚全被免了官职。贬为庶民。 人死如灯灭,兰妃地寝宫被封存。她的几个丫鬟也被派遣到其他的地方各司其职。 云儿信守了自己对福生地承诺,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湄儿和那对双生子有关的半个字。福生虽然罪孽深重,却因为是孑然一身,也就没有亲人受到牵连。 福生和兰妃被处以死刑之后,云儿地心中颇不宁静。她觉得又是到庙中去拜佛祈福之时了。其实在云儿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个想要再见湄儿一面的念头。 只是这次再行至半山腰之时,那个小小的凉茶摊已经没有了踪迹。 “仪心师父。”云儿这次心情不佳,所以神色一直凝重。 “不知云儿可有心事想要对仪心倾诉?”仪心知道这次的事非同小可,又是云儿内心争斗最激烈之事。 “记得仪心师父不止一次讲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死真是一念之间,而为生存而死亡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云儿哀怨地看着仪 “万般皆是缘,缘起缘灭,今世之果。皆因前世之因。”仪心并未正面回答云儿地问题。云儿恍然大悟:福生是“前世”的因,所以赵侍卫是“今世”的果。在雪心活着的时候,那时候的福生是“前生”的福生哥;自从雪心离世之后。福生就已经随着她一同离去了,现在的福生已经是“今世”的赵侍卫了。年幼时在王府当小丫鬟的自己也是“前世”。现在在宫中当“贵妃”地自己才是今世。前生与今世。改变得太多,无论是思想、信念。还是心境的变化,皆是为了能够更好更强地生存下去。 云儿仅仅因为仪心一句似乎有些辞不达意的解释而豁然开朗: “多谢仪心师父指点。” 仪心淡淡一笑: “阿弥陀佛。” “云儿还有一事,”云儿想起了那失踪地凉茶摊,不知仪心师父是否记得在半山腰处有个凉茶摊……” “是,”仪心点头,“一个妇人带着一对孪生子。” “不知他们现在去向何处?”云儿见仪心知晓此事,“刚才上山未见他们……” “在半月前就不见踪迹……想是山里人烟稀少,生意惨淡……”仪心疑惑地看着云儿,“不知云儿为何问起他们?”“罢了……”云儿也还以仪心一个微笑,“也许有缘还会有再见之日。” 轿子一走到半山腰,云儿下意识地掀开帘子向外望着。她突然看到湄儿领着两个孩子站在原来凉茶摊所在之处静静地站着。 “停轿!”云儿迫不及待地叫停。 湄儿似乎是有备而来,她默默地看着向他们走来的“湄姐姐……”云儿迫不及待地下轿。 “贵妃娘娘,民妇在此守候多日了……”湄儿神情安然,“上次忘了和娘娘说,民妇夫姓赵,这对双生子名叫继宗和继祖……” “福生哥之事,云儿很是难过……”云儿知道于事无补,所以她没有多作解释,“也请湄姐姐保重……”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湄儿愿从未到过王府当差;湄儿愿不惜性命保护小王爷;湄儿愿留在关外度过余生;湄儿愿从未见过贵妃……”湄儿凄凉地笑了笑。 云儿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 “这些银票足够买户房产,做点小生意也好,收租子也罢,湄姐姐要带着孩子继续生活下去……” 湄儿并未拒绝,她收下银票,给云儿行了礼: “谢贵妃娘娘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只是这是用福生地命换来地……” “湄姐姐……”云儿担忧地看着湄儿,后者一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这样地湄儿让云儿感到隐隐不安。 “贵妃不必担忧,湄儿既然已经死过一次,这次就不会死了,何况还有两个孩子等着湄儿抚育。”湄儿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福生最终还是放不下雪心,还是追随她而去,我们娘儿仨还是顶不过一个死人……” “湄姐姐错了……”云儿想起来福生的嘱托,“福生哥最记挂的还是你们,他恳求云儿可以保守你们存在的秘密,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么说湄儿应该感谢娘娘不杀之恩……”湄儿的语调古怪,“最终还是欠娘娘三条人命……” 湄儿蹲下身子,她认真地对双生子说: “记住了么?这位是云贵妃,咱们娘儿仨的命是欠她的。” 两个孩子都看着云儿,然后又转向湄儿: “记住了,娘……” “只是,皇上和贵妃还欠你们爹一条命……这笔债,等你们长大了一定要讨回来,到那时候再把欠贵妃娘娘的命还给她也不迟……”湄儿说这话的时候居然是笑着的。 双生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湄儿给云儿行了礼,“湄儿会用余生抚育这两个儿子,虽然他们的爹死了,但是他们的娘还活着,会一直活下去,直到看到他们讨回这笔债……” 湄儿牵着两个孩子的手,向着山下走去。 云儿这才觉得自己的额头布满了冰冷的汗珠,背脊处寒意十足,环绕得她动弹不得。 5 卷二 云贵妃 第五章(中) 隆庆四年(1570年)。春。 兰妃的死在宫中沸沸扬扬地宣扬了一阵子就过去了,就像短暂开过的玉兰花,除了凋落之后留下的残破花瓣,一无余剩。 皇上除了个别日子会去临幸别的妃子,大部分时间都留在云儿的钟粹宫内。这次皇上修身养性,不再多情于其他妃子,似乎他对自己曾经付出过太多感情于其他妃子而感到厌倦了。上见云儿一直在身边伴着自己,既不说话也不走动,只是一直端坐默默看着自己,“有事要对朕讲么?” 云儿浅浅一笑: “云儿的心事总是躲不过皇上……云儿确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何言相求?”皇上放下手中书卷,认真地倾听着。云儿先给皇上行了礼: “云儿希望皇上能准许皇后娘娘搬回坤宁宫。” 皇上有些好奇: “哦?何出此言?是皇后向云儿要求的?” “是云儿希望。”云儿肯定地说是自己的意愿,“也许皇后娘娘曾经做过让皇上寒心之事,但是再清幽的静养之处都不利用皇后娘娘养病,身体上的病痛也许早已痊愈,心灵上的伤痛只能慢慢愈合……” 长久的沉默,皇上在室内踱着步子。 “越孤寂就越伤痛,也许另外一种方式能让皇后娘娘好起来……”云儿走到皇上身边。 “朕并不是不念及旧日夫妻之情,朕也想让这个家和睦相处。”皇上叹了口气,“就按云儿你说得办好了,还让皇后搬回坤宁宫。云儿见皇上同意。欣喜地谢过: “谢皇上。” 皇上对云儿的做法很是奇怪:陈皇后向来不是什么亲切之人,为人冷漠苛责,而且她心胸狭隘。独来独往,云儿却愿意为陈皇后求情。实在是难能可贵。上终于说出他质疑之事,“朕一直不能了解女子的心思……皇后一直做事不够磊落,甚至做尽狭隘之事,不知为何云儿可以一次又一次原谅皇后。还要为她求情……” “因为一直缠绕皇后娘娘的问题不是外界事物,而是她的内心。云儿看到陈皇后那样对羽儿,就知道她更多地还是爱,而不是恨。只是内心不让自己去爱,抗拒内心本来的想法,才会做出狭隘之事。也许有朝一日,皇后娘娘能够参透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一切就能释怀。” 皇上用一种惊喜地眼神看着云儿,他情不自禁地拥住云儿: “朕何德何能。能够拥有你这般女子……” 云儿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着,不想打破这种宁静的美好。 “云儿。谢谢你一直陪在朕身边……”皇上地手抚上云儿的腰肢。陈皇后,终于在玉兰花盛开的季节搬回了坤宁宫。她看着那绽放在枝头的雪白和紫红。感动大过喜悦。 “恭请皇后娘娘圣安!”云儿笑着给陈皇后行礼。 “妹妹。”陈皇后不由得上前扶住云儿,“不必多礼。” “近日桃红柳绿。百花绽放,实在是适宜赏花的好时节。”云儿环视着四周地环境,她看到那些盛开的玉兰,“姐姐你看那些玉兰花开得多好看……” 陈皇后不由自主地仰头看着,那满树绽放的花朵,白得似雪,紫得似霞,随着淡淡吹拂过的春风,扑鼻的浓郁馨香。 “真美!”陈皇后的脸上浮上笑意,“有多少日子未曾看到玉兰花开了……” 玉兰花年年绽放,只是从含苞到盛放,不过只有短短数日。(手机小说站http://更新最快)。不是陈皇后没能赶上花期,而是她根本没有赏花的心境,看得再美的花朵她都会熟视无睹。 “妹妹可否近日陪本宫去庙中祈福?”这是陈皇后第一次主动邀请云儿陪伴自己去庙中拜佛。 “姐姐不需要在休息一段时日?虽然无需脚力,但是皇宫距离寺庙还是有一段路程的,而且山中比较寒凉,怕姐姐身子受不住……”云儿说出自己地顾虑。 “已经静养了太长时日……”陈皇后笑着宽慰云儿,“本宫如今一切尚好……” 因为这次来拜佛的不只是云儿一人,还有陈皇后,所以仪心见到她们依然讲了礼数,依然表情淡然。 “仪心师父!”小玉见到仪心很是开心,“仪心师父,你还记得小玉么?” 仪心见到小玉有些惊讶,她甚至认不出这个柳眉杏眼的少女就是原来那个瘦小地女孩: “小玉……几乎认不出来,小玉已经长大了……” “仪心师父,”小玉偷偷看了一眼正在佛像前虔诚祈祷的云儿和陈皇后,压低了声音,“还能见到小武么?” “小武……也多年未见……”仪心这才想起小武也有好些年没见过了,“听闻被贵妃娘娘送去读书了……” “也对啊!”小玉神情黯然,“以后小武要封官进爵,应该好好念书……那……有没有见过我师父?” “也未曾见过……”仪心反问小玉,“你师父也未曾与你联络?” “没有……难道师父忘了小玉了?”小玉神情落寞地向仪心告别,“那小玉先回皇后娘娘身边去了……” “小玉!” 小玉听到这声呼唤迅速地转过头去,她惊喜万分地睁大了眼睛: “师父!” 云儿和陈皇后都被小玉这声很响亮地呼唤吸引住了,她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望向那个被小玉称为“师父”地女子。 她穿了一件紫色的披风,带着白色狐狸毛地风帽围着那张白皙如玉地脸庞。英挺的眉毛微微上抬着,显露着不可一世的高傲和倔强;在这个华丽高贵地紫色的包围中,她地一双眸子显得格外漆黑晶亮;她的唇角微微向左边牵着。那个和许多年前一样的清高的笑容若隐若现。 陈惜玉,是的,是陈惜玉。那个如紫色精灵般地女子又出现了! “师父!” 小玉跑向陈惜玉,当她们面对面的时候。小玉才发现:以前需要自己仰着头看着的师父,现在自己已经长到她的下巴那么高,以前自己需要抱着她的腿缠着她撒娇的师父,现在自己已经几乎能平视她的目光。 “师父!”小玉已经兴奋得语无伦次,“师父!小玉……小玉好想师 陈惜玉看见小玉依然平静: “小玉。你长大了!” “师父!”一向倔强的小玉见到陈惜玉居然掉泪了,“师父好多年都不曾来看过小玉,小玉以为师父不记得了……” 陈惜玉也不是感性之人,但她的眼眶还是微微有些湿润。 陈皇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地眼睛,已经多年未能来与自己见面的姐姐居然在这里相遇: “姐姐!” 陈皇后情不自禁地上前牵住陈惜玉的手: “姐姐!终于见到姐姐了!” 看到能够见到妹妹也在陈惜玉预料之内,因为她依然平静: “怜香,咱们姐妹地确是多年未见了……” 云儿站在她们的身边,看着因师徒相见欣喜不已地小玉,看着因姐妹相见激动不已地陈皇后。当然也在看着因为这种相见而并不是很快乐的陈惜玉。 “贵妃娘娘,”陈惜玉对云儿微笑了一下,“惜玉昔日所说全都言中……想必贵妃娘娘了解惜玉所言何事……” 陈惜玉。依旧英姿飒爽,虽然经年漂泊。但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沧桑地痕迹。只是高傲倔强的眼神中增添了柔情种种。 仪心给云儿她们三人安排到一处安静的厢房可以继续在大殿上未进行完的谈话。 云儿本想让陈皇后和陈惜玉姐妹二人单独长谈,却被惜玉叫住: “不是贵妃可否留下听惜玉多言几句……” 云儿没有拒绝。只是在一旁静默地坐着,因为她觉得无须与惜玉再多言什么。 “姐姐,没想到原来小玉的师父竟然是姐姐。”陈皇后看着粘在惜玉身边的小玉,“小玉和香儿很投缘,所以收她做了丫鬟……” 惜玉爱怜地抚着小玉的头发,声音出奇地温柔恬静: “当初把小玉留在京城是不想让她再随我一同飘泊……即使生活再不易,也不会比当初我们师徒在异乡更艰辛……” “姐姐是如何收小玉为徒的?”陈皇后这才想要问起小玉的身世。“就像怜香所说,一切都是缘。小玉自幼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本想留她在身边,教她武功,抚育她成*人。”惜玉看着小玉,“只是小玉虽然生性倔强固执,但却不是练武的材料,不该强求她非要同我一样做江湖中人。” “师父!”看来小玉对惜玉的感情很深,她恳求惜玉,“小玉现在长大了,可以照顾师了!小玉愿意留在师父身边,到什么地方都好,小玉不怕。” 陈皇后不禁为之动容,即使小玉在身边多年,自己对她也很是疼爱,但在这个孩子心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取代惜玉的位置。 “在宫中不好么?锦衣玉食,不像在外风餐露宿,很是辛苦。”惜玉看了一眼陈皇后,“师父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姐姐,自然不会有人欺负于你……” 小玉有些犹豫,毕竟和陈皇后相处多年,也建立了一份不薄的感情。 “师父当初收你为徒,也是想要你过上平静的生活。”惜玉摸着小玉的发梢,“师父不愿意看着小玉和师父一样过这种浪迹天涯的日子……” “师父!”小玉投入惜玉怀中,用胳膊环住了惜玉地脖子。“师父……小玉知道师父是为小玉好,只是小玉好想师 惜玉拥抱着小玉,不由自主地落泪了: “师父盼着小玉能够长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以后能够嫁给一个善意真情的夫君,能够过平平顺顺地生活……” 陈皇后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任情任性地惜玉,倔强孤傲的惜玉,居然有如此柔情的一面。这么多年她一直孤身一人,所谓的江湖并不是一直久居深宫的陈皇后能够想象地险恶。在陈皇后心中,惜玉早已经不是一个可以用平常心去揣测想法的那个姐姐了。 “小玉。留在皇后身边好生照应着……在身份地位上她是主你是仆,但是在感情上你不是已经把皇后当成和师父一样的亲人了么?”惜玉替小玉擦去眼泪,“出去吧!师父还有话要对皇后讲……” 小玉擦着眼泪,乖乖地听从了惜玉的话走了出去。 “怜香,”惜玉迅速地从刚才的情感中解脱出来,“以后小玉就留在你身边照顾你,虽说是主仆,但姐姐知道你很喜欢小玉,也很照顾小玉。留她在宫里比随我一起生活要好上许多……有些话想单独和贵妃讲……” 陈皇后有些诧异,但她还是会意地走了出去。 “云儿,”惜玉等陈皇后走出去之后。直接喊了云儿的名字,“以前我还担心怜香。现在知道有你在就放心了……” 云儿有些茫然地看着惜玉。她不懂得“担心”从何而来,也不懂得“放心”为何而放。 “原谅我不称你为贵妃。”惜玉目光灼灼地盯着云儿。“贵妃的称谓只是说给旁人听的,只是一个和我无关的封号而已。虽然身在宫外,但我知道怜香在宫内所受地委屈。皇上变本加厉,比他当王爷时更薄情,怜香被迫迁离坤宁宫,多亏你派人照应。如果没有云儿你帮忙,怕是怜香现在还无法返回坤宁宫。”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惜玉抢白: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用真心去待怜香,只是如今你们必须站在同一战线,因为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维护自己地地位。太子是你所生,但是在地位上你永远比不上怜香,你必须用怜香的身份来维护太子地地位。怜香没有子嗣,但是她喜欢太子,这是你求之不得之事,你要用尽全部心思去维护怜香,她可以保障你和太子以后地地位。你们曾经的共同地敌人就是兰妃,虽然怜香费尽心思,但最终还是靠你的推波助澜才能成功。你比怜香慧黠,比她更懂得生存之道,言所能言,运筹帷幄……” 云儿冷冷地打了个寒噤,她不知道该对惜玉这段长篇的分析是否发表什么看法。 “你不用解释什么,我不想听。我不是皇上的女人,不参与你们的斗争。”惜玉坦言,“只是我没料到你最终还是牺牲了福生……他太死心眼儿,一旦认定之事决不回头,从前是对雪心的情感,如今是对复仇之事,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救湄儿,更不该把她送去找福生,这样就简单多了……” 一直沉默的云儿终于开了口: “你一直都关注我们所做的一切,还是因为放不下皇上么?” “……”惜玉怔了一下,然后放声大笑,“你果然一语道破玄机!我陈惜玉即使有太多的事都不去在意,却始终逃不过这个情字!只是我不想参与你们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我不喜欢与人分享,所以我宁愿孤独,也不愿选择留下。” “其实你比我们都更爱……”云儿突然觉得陈惜玉是更加情深义重之人,“只是你认为放手比拥有更有意义……” 陈惜玉嫣然一笑: “怜香注定要输与你……不是因为容貌、学识和气质,是因为心境……” 5 卷二 云贵妃 第五章(下) 云儿返回钟粹宫,发现皇上正与羽儿和柳儿在院子里放着纸鸢。 皇上开心得像个孩子,很是得意地手把手教着柳儿放纸鸢: “柳儿,牵着这条线,不要松手……”上招呼着云儿,“你也来一起放纸鸢!你看咱们的燕子飞得多高了!” 云儿抬头仰望着天空,那拖着两条尾巴的纸鸢已经飞得很高,几乎看不清轮廓了。上松开柳儿的小手,“听闻你和皇后去寺庙了?” “是,皇上。”云儿刻意隐瞒了惜玉回京的消息,“与皇后娘娘一同去庙中祈福了……和仪心师父谈佛论经,耽搁了些时辰……” “这倒也不打紧……云儿你和皇后能如此相处,朕甚感欣慰……”皇上看着羽儿和柳儿在一起争抢着纸鸢线,“皇后如能就此放宽心怀,也是朕求之不得之事……” “皇上,”云儿见皇上对陈皇后有些回心转意,“皇后已经搬回坤宁宫有些时日……” 皇上还未来得及回复,就见柳儿跑过来“告状”: “父皇!父皇!太子哥哥把柳儿的纸鸢抢走了!” 皇上趁机回避: “好,父皇去帮你把纸鸢抢回来!” 云儿重重地叹了口气:皇上,为什么他那么深爱陈惜玉,却那么冷落陈皇后呢?在一生中有过的真爱难道真的只有一次?付出之后留下的伤痛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弥补的么? “小玉!”皇上地丫鬟海棠叫着正在浇花的小玉。 小玉一抬头,才发现皇上已经走到院子里了。她惊慌失措地下跪: “皇上……” 皇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满园盛放的花朵: “这坤宁宫百花齐放地景致很美……朕途经坤宁宫,来小坐一下……” “途经”说明皇上不是刻意来的,“小坐”说明呆不长久。但日盼夜盼,终究是盼来了。 陈皇后一听皇上驾临,顿时也慌了神。自从被皇上安排在别宫“静养”。陈皇后就以为此生没有机会重返坤宁宫,更别提重见皇上了。 “恭迎皇上。”陈皇后低着头。膝盖不住地哆嗦着。 “皇后在坤宁宫住得还习惯吧?”皇上觉得坤宁宫突然明朗了许多,春暖花开时节,这里灰暗地阴郁之气消散了不少,“皇后已经搬回坤宁宫有些时日,朕一直劳于政务。(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未能前来探望……” 陈皇后忐忑不安地点头: “臣妾在这儿一切安好,谢皇上惦念……” “皇上,”小玉敬上茶碗,“请用茶……” 皇上这才有机会瞥上一眼小玉,不由得呆住:这是皇后从寺庙带回的小丫头?已经生成这么一个标致的女子了?虽然身量未足,但是眉眼间的几分灵秀之气已经显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这是皇后从庙中带回地小玉?”皇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小玉。 “是,小玉在臣妾身边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了……”陈皇后并未发觉皇上的异样。 “朕已经认不出来了……”皇上接过小玉奉上的茶碗,眼神中的迷蒙之气看得小玉打了个寒噤。 陈皇后也发觉皇上看小玉的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但她未敢多言。只是心底隐隐地有些不安。 春日的习习夜风拂过,整个人都被吹得通透了。 皇上见那个磨墨的小太监在“磕头”,打发他去休息: “下去吧!” 小太监猛地从迷糊的梦中惊醒: “皇上恕罪……” “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着了!”皇上见夜色已深。“把灯留下便是……” 小太监谢过皇上,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皇上忧心忡忡地批阅着奏章。这些每日堆积如山地奏章。都是那些言官们在上奏琐事。这个不许。那个不让,建议来建议去。搞得自己无心应付。幸好有高拱和张居正,他们是左膀右臂,自己愿意听取他们的建议,让他们去处理政务。 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皇上甚至疲倦得不愿去抬头: “不是叫你下去了?朕不需要你伺候着了……” “皇上倒是勤于政务……” 皇上先是迟疑了一下,旋即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女子。 陈惜玉身着深紫地斗篷,目光冷肃。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鞘通体银白,雕刻在上面的紫色花纹闪着凄清地光芒。 “惜玉!”皇上才回过神来,“惜玉!你回京城了?” “皇上!”惜玉对皇上地喜悦提不起任何兴趣,“不知皇上的意思是希望惜玉回来还是希望惜玉离开?” 皇上迅速起身走到惜玉面前,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惜玉: “朕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惜玉…惜玉轻轻地哼了一声: “恐怕以后见不到了……” 她迅速地抽出剑,抵住了皇上地脖子。 “惜玉你……”皇上被剑的寒气吓得倒退了几步。 “本已决意离开京城,不再过问世事。”惜玉将剑又向里移动了几分,“以为已将所有牵挂之事办妥,却不料还是生了事端……”剑身贴着脖子,凉冰冰地渗着寒意,皇上在恐慌之间又多了几分疑虑: “惜玉,有话还是平心静气地讲为好,舞刀弄枪实在不是安稳之事……如今不比王府,大内森严,朕怕惜玉你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朕还有一事不甚明了……朕不知惜玉所讲事端与朕有何关系?” 惜玉听了皇上的话并未放松: “皇上倒是很为惜玉着想……不过惜玉今夜既敢来还怕什么麻烦?” “话虽如此,只是这样……” 皇上刚想挪开一步就被惜玉狠狠地喝住: “别动!看不出来,皇上还是挺怕死的!” 皇上终于不再躲闪: “该来的会来,无须躲闪,是祸躲不过的……” 惜玉不理会皇上闪烁的言辞: “不知皇上今日在坤宁宫又有什么新发现?” “此话怎讲?”皇上不解,“惜玉你到过坤宁宫?原来你一直都在……” “惜玉以为皇上回心转意去看望怜香,没想到皇上是为了一个还未长成的女子魂牵梦萦了……”惜玉的目光中带着寒意,皇上僵直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上不必解释……”惜玉神情黯然,“皇上喜欢哪个女子和惜玉无关……” 惜玉把剑贴在皇上的颈上,眼神中充满失望和悲凉: “只是皇上连小玉都不放过……她……” “惜玉,”皇上急急地辩白,“你多虑了!朕只是看小玉这丫头生得满标致,并未有任何非分之想……” “还容得皇上有非分之想!”惜玉更怒了,她恶狠狠地逼近皇上,“小玉是惜玉的……徒弟,皇上休想动她半分!” 皇上频频颔首: “惜玉……” 惜玉怔怔地看着皇上,然后放下了剑: “皇上,惜玉不想也不可能杀了皇上,半分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只是想对皇上说,请皇上看在惜玉份上,放过小玉……” 皇上惊魂未定,他用手摸了摸颈项: “惜玉……你……” “小玉现在含苞待放,已经出落成一个很秀丽的女子……但是伺候皇上,不是任何一个女子应尽之事……”惜玉哀怨地恳求着,“小玉年幼就随惜玉飘泊于世,感情深厚如亲人,惜玉留她在怜香身边,也是希望能给她一个好归宿……过三五年,等小玉长大成*人,望皇上还给小玉寻个好人家,过些安宁的日子……”皇上听了惜玉这些话,顿觉羞赧,他为前几日曾有过的小小念头感到不安: “惜玉……” “如果皇上还对惜玉有一丝情愫……请皇上答应惜玉所求之事……”惜玉目光凄切。 “朕答应你……”皇上郑重许诺,“君无戏言!” 惜玉这才重重松了口气,她将剑收回剑鞘,然后给皇上跪下: “惜玉领罪……” 皇上对惜玉依然情深意笃,想要扶惜玉起身: “朕不怪你……” 惜玉缓缓起身,目光一直追随皇上的脸庞: “谢皇上饶恕惜玉……” 惜玉蓦地转身想要离去。 “惜玉!”皇上情不自禁地叫惜玉,“留在朕的身边!” 惜玉没有回头,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微微仰着头,声音坚定: “惜玉谢皇上厚爱……事已办妥,惜玉就此别过!如果皇上可以信守承诺,惜玉将感激不尽,并将退隐江湖,永不再见!” 惜玉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皇上摸了摸颈项,虽然剑气蹭着皮肤的寒意仍在,但是完好无损。 5 卷二 云贵妃 第六章(上) 钟粹宫内。 皇上在室内踱着步子,他时而抬头看看窗外,时而低头轻声叹息。他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仰望着天上那轮澄净的明月。 “皇上,夜深寒凉。”云儿走到皇上身边,为他披上一件袍子。 皇上原地不动,依旧仰着头看着月亮。 云儿挽着皇上的臂弯,把头轻轻地放在皇上的肩上。她就这样安静地依靠着,不言不语。上终于开了口,“朕真的是个凉薄之人?” 云儿抬起眸子,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皇上。 “朕……”皇上握住云儿的手,“朕至今仍然不懂,为何惜玉不肯留下……” 皇上的手冰冰凉凉的,指尖寒意十足。 云儿握紧皇上的手,想用自己温暖的掌心驱逐那久散不开的寒意。 “皇上,她不是皇宫之人……”云儿淡淡地微笑着,“她并非像云儿一样的凡人,她的侠义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朕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惜玉……”不知皇上为何想要说起惜玉之事,也许只是对得不到的东西的不甘心。“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朕的一双儿女刚刚夭折不久,李王妃也因病过世,再加上父皇的冷漠,这一切让朕心灰意冷,觉得世间再无温暖。朕不愿在王府,总怕想起他们引出愁绪。偶然在街市看中一匹白马,不料那马儿却是一位姑娘的相中已久的爱物。已将马儿取名追风,但不忍让那女子伤怀,便将追风相赠。为了还礼,她买下火舞回赠与我。”云儿听得出了神: “那位女子就是陈惜玉……” “她不肯告知姓名。只在第二次偶遇之时说姓李,名唤玉儿。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但她自幼习武。随师父云游四方。因为家中有一体弱多病小妹,她希望能看到小妹有个好归宿之后再考虑自身之事……朕当时也隐瞒了身份。只说妻子刚病故,心境不佳……朕与她虽然身份悬殊,更无相似经历,却相谈甚欢。朕认为这就是缘,她就是朕真心喜欢的女子。决意向父皇提出挑选继妃……”皇上说到此处,眼神中充满无限怅惘,“但是此时父皇已经为朕挑选了继妃,就是陈家地长女,名唤惜玉……” 云儿虽然很是疑惑,但她依旧安静地倾听着。(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朕无力改变事实,只好按照父皇的旨意迎娶陈氏女子。洞房之夜,朕的继妃跪下说她不是姐姐惜玉而是妹妹怜香,姐姐因为有心上人而远走他乡。妹妹为了家人而代姐出嫁,她跪在地上乞求朕能够饶恕。朕当时对不能娶心爱地女子而哀伤不已,根本对到底娶的是姐姐还是妹妹都无心去理会。也就将错就错。” “数月之后,福生说李姑娘曾经来过王府。她说她是王妃地姐姐。名叫陈惜玉。”皇上的声音充满怨恨和悲切,“阴错阳差。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太大的玩笑。错过了彼此,而且无法挽回。” “朕又与惜玉见过一次,她让朕要好好对待怜香。如果朕当初娶的是其他女子,朕都可能休妻再娶,但是偏偏朕娶了惜玉最疼爱的小妹……惜玉,朕以为她远走异乡,以为她忘记过往,其实她一直都在朕地身边……” “朕负了惜玉,负了怜香,负了雪心……”皇上看着云儿期期艾艾地说道,“朕甚至也负了云儿你……” 皇上,如果您真是凉薄之人,您还会如此深切地做出忏悔么?无情不似多情苦,如果皇上您真正能做到凉薄,那就不会有今日种种了。 “朕这次想留住惜玉,没想到她如此决绝,居然不肯再相见。朕派人寻遍京城,都无消息……”皇上叹息,“惜玉至今孤身一人,如无根飘萍一般飘荡江湖,未能找到一个归宿……如果她对朕再无半点情意,朕也可以释怀,只是希望她能找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皇上对云儿歉意地笑了笑: “听了朕这么些话,也难为云儿你了……夜深了,该歇息了……” 皇上,云儿在您心中是什么位置呢?您最爱的仍然是陈惜玉,最觉得愧疚的是陈皇后,其他的女子,无论是您曾经宠过的雪心姐,还是您曾经依恋过的兰妃,这些人都和云儿不一样吧?云儿更像亲人,更像知己。 云儿这次来寺庙很是谨慎小心,没有和陈皇后一起,甚至只带了风儿和晴儿两个丫鬟前来。 “仪心师父,”云儿见仪心正在打扫着院子,“云儿有事想问……” “怎么没人告诉我云儿你来了……”仪心见四下无人,就很亲昵地叫着云儿的名字,“我也好到门后迎接……” “是我没让她们告诉你,”云儿走到仪心身边,“不知最近仪心师父可曾见过陈惜玉“……”仪心一向不是会撒谎之人,她的沉默让云儿更加深信惜玉还留在京城。 “贵妃果然够聪明!”惜玉地声音很是清朗,“只有贵妃能猜到惜玉在这儿……” “你不放心小玉,不放心皇后,更放不下皇上……”云儿一语破的,“客栈并不安全,容易被皇上派出的人查到,泄了行踪。既然你是师太地友人,留下来不难,即使万一有人查到这儿,只要师太出面就能瞒下来……” “斗不过你……”惜玉笑了,欣赏地看着云儿,“我留在京城最大的原因是不放心小玉……皇上,我太了解他了,他见一个爱一个……” “你太谨慎了……”云儿对惜玉地做法感到费解,“皇上并未对小玉做什么……” “皇上地女人还不够多?为什么他连小玉都惦念?”惜玉对云儿的话很是不屑,“皇上能很轻易爱上一个女人……” “你错了……”云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用无尽悲哀地语调说着,“皇上从未深爱过别人,只有你……” 惜玉自嘲道: “贵妃过奖了,惜玉何德何能……” “我知道你和皇上的故事……如果不是命运的再三捉弄,今日的陈皇后不是陈怜香,而是你……”云儿语气平和,“一匹追风,一次巧遇,一夜畅叙,一世情缘……” 惜玉愣了一下: “你怎会知晓?皇上将过去之事都讲与你听了?” 云儿转过身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依然爱着皇上,不管你怎么不承认,怎么愤恨地说要离去,你还是没能离开。你刺死追风,想要斩断此情,却要买一匹一模一样的来重新开始;你不能忍受皇上雨露均沾,所以借维护皇后之名一个个铲除异己……” “好了!”惜玉打断了云儿的话,“如果是来细数我的罪孽,不必多言!” “皇上不是黎民百姓,他永远不只是属于你我的皇上,他是属于天下的皇上。如果想要爱他,就该爱他的身份,爱他的权力,爱除了自私,更多的是包容。”云儿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着,“命运是捉弄了你们,但是却也给了你机缘,让你和皇上重逢数次,只是你不愿稍微放下你所追逐的海阔天空……” 惜玉似乎对云儿的话很是认同: “说这些到底为何?” “如果你想要留下,就即刻入宫,史上历来不缺娥皇女英之事……”云儿给惜玉两条路可选,“如果执意离开,就离得越远越好,彻底消失,无论是皇后还是小玉,都与你无关。皇后入宫多年,自有她自身的生存之道;小玉聪明慧黠,有些事经历之后自会成长……” “哈哈!”惜玉不禁笑出声来,“好好好!你全安排妥当了……” 云儿并不理会惜玉: “如果离开,无论真假,一定让皇上知道你有了好归宿……” “怪事!这事儿还要你替我安排?”惜玉急得瞪圆眼睛。 “皇上说你如无根飘萍一般闯荡江湖,孤身一人,没有归宿,如果对皇上再无情意,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归宿,过得美满……”云儿一直平淡的语调终于有了起伏,“皇上,最爱的始终是你,因为最爱最割舍不下,所以如果不能得到,只好放开……” 惜玉垂下眼睑,深黑的眸子掩映在浓密的睫毛下。她忽然抬起眸子,眼珠漆黑晶亮: “云儿,我从一开始就输了,不仅仅是太强太固执,更多是因为我不该爱上皇上。他不可能只属于我一人,他更不可能抛下江山与我浪迹天涯……他需要你这样的女子陪伴左右,你的爱从不迷茫……” 惜玉抬头仰望着那一片如紫色云雾的花朵: “我会即日离开京城……终于自由了,再无牵挂……” 5 卷二 云贵妃 第六章(中) 陈惜玉是言出必行之人,次日她就与师太和仪心等人告辞离开京城。当然她并未告知去往何方,只留下一封书信让仪心交予云儿再辗转给皇上。 皇上得知是惜玉留书,迫不及待地打开,但是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心若念之,忆归何方; 心意忘之,情寄此处。” 皇上反复看了几遍,默念着: “惜玉,朕全都了解,回忆终是回忆,忘却才是最终的归宿。” “云儿,你见到惜玉了?”皇上这才明白此封书信是云儿拿给自己的,“你怎会有这封书信?” “云儿在庙中见到了陈惜玉,也和她做了一番长谈。”云儿坦白了和惜玉的谈话大部分,“只是命运如此安排,情缘至此终结,不必强求…“她留书给朕,是想告诉朕应该抛弃过往,不再念,不再忆……”皇上将那张薄纸点燃,灿烂的橙色火焰只徒然挣扎了须臾,就化作点点的火星,旋即湮灭在一片黑灰中。 一大清早,风儿就见到陈皇后那两个丫鬟梦萝和璃霜在坤宁宫门口候着。 “风姐姐!”两个丫鬟给风儿行礼。 风儿知道现在时辰还早: “贵妃娘娘带太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劳烦二位去通报一声……” 梦萝和璃霜相互看了一下,梦萝将手中那件金色锦缎的小龙袍递给风 “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给太子绣的龙袍,说等太子出阁就学之时可以穿着……” 风儿接过那件小龙袍,明黄的底色,五色祥云。一针一线绣得精致,每条龙都栩栩如生。 “太子出阁就学?”晴儿凑上前来看那件龙袍,“皇后娘娘也知晓了?啊!这绣得还真是好看呢!” “只是娘娘……”璃霜露出忧郁的神情。“很是舍不得……所以娘娘今日让梦萝和璃霜候在此处,说把龙袍交与贵妃娘娘。不想见太子了,怕越见越伤心……” “太子出阁就学只是数月之事……”云儿端详着那件小龙袍,“皇后娘娘送了如此厚礼,本宫要亲自道谢……” “给母后请安!”羽儿伏在地上,毕恭毕敬地给陈皇后行礼。(网,手机站wap,16 k,cn更新最快)。 “羽儿……”陈皇后惊喜万分地转过身子。“羽儿你怎么过来了?” “给母后请安来了……”羽儿慢悠悠地站起身子,有点不舍,“母后,以后羽儿就不能日日来给母后请安了,母妃说要随师傅去学习……” 陈皇后握着羽儿地小手: “羽儿长大了,要学着做一个好太子,以后要做一个好皇帝……” 羽儿点头表示理解。 陈皇后把羽儿拥进怀里,太多的不舍。八岁的孩童,虽未谙世事。却聪敏慧黠,惹人喜爱。如果自己能真地是他的母后,还有什么所求呢? “只是收敛身心。熏陶德性这些事对羽儿来说,还为时尚早……”陈皇后抚摸着羽儿稚嫩地小脸蛋。 “姐姐。”云儿见陈皇后依依不舍地拥着羽儿不肯放开。“羽儿已经长大,英断渐开且志向未定。该是肆习诗书,亲近贤臣之时。” 陈皇后也觉得云儿说得在理,她忽然叫着梦萝: “梦萝,给太子绣的龙袍呢?” “娘娘,”风儿捧着龙袍上前。 陈皇后拿过小龙袍,给羽儿披上: “母后能送给羽儿的只有这件龙袍……” 羽儿低头看了看龙袍,用手指抚摸着闪耀着金光的小金龙的轮廓,他投入到陈皇后怀中。 “皇上驾到!” 众人一听皇上驾临,都匆匆忙忙地行礼。 “贵妃和太子都在……”皇上见羽儿身披小龙袍,不由得来了兴致,“这件龙袍绣得倒是精致……” “太子要出阁就学,臣妾就绣了件龙袍聊表心意……”陈皇后见皇上神色安宁,就大胆说了句,“不知太子就学要多久方可回来?” 皇上思忖了片刻: “约摸二三…时间不长……” 陈皇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羽儿,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朕倒觉得羽儿年纪还小,不必过早出阁就学……”皇上对羽儿地疼爱远超过当年他的父皇----嘉靖皇帝,“高大人的建议虽好,但朕觉得不妥,打算等羽儿满十岁再出阁就学。” 陈皇后听了皇上的话喜上眉梢。“羽儿尚幼,无须用太多繁文缛节让他失了孩童该有的本性……”皇上扶着羽儿的肩膀,和颜悦色,“虽然没有人是生来的天子,都是后天的学习,但是这段无瑕的时光错过,终不会再来……” 皇上地选择就是羽儿的选择,因为父亲的这种希望他保留孩童本性地这份慈爱,羽儿可以继续享受天真烂漫的童年。 陈皇后如释重负,说不出地感激和感动。 云儿则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皇上是为了自己曾经逝去地岁月而感慨,而想把更多的爱给羽儿,还是因为错过了和惜玉地那段情缘,而对人生有了新的想法了呢? 一入六月,天儿就骤然热了起来。春的和煦温暖没享受多些日子,阳光就开始耀眼起来。 云儿最近喜欢到御花园内去乘凉,看着几个孩子在一起玩耍嬉戏,也是件乐事。总觉得他们在身边的日子不会太长久,等到柳儿和月儿十四五岁的时候就该选个好驸马离开自己去独立生活了。现在看他们还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过十年八年就是亭亭玉立的女子了,时光不因人的好恶而增加或缩短一分,稍纵即逝。 “贵妃娘娘!”晴儿指着凉亭里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不知谁在那处乘凉,占了位置,晴儿去让她速速离开……” “不必……”云儿阻止了晴儿,“不知是哪位妃子……” 待他们走近了些,才发现那女子并非宫中之人。虽然并非是宫中华服,却也是富贵人家装扮,淡绿的衣衫,嫩嫩地衬托着她娇小玲珑的身材。 那女子觉察出有人走近,转过头来看着她们。 从样貌看她应该是个妇人了,但是皮肤胜雪,眉目如画,不够倾城,但也是个美人儿了。 晴儿上前给女子行了礼: “夫人似乎不是宫内之人,不知如何称呼?” 女子还了礼,到也很懂礼数: “夫君姓张……” “原来是张夫人……”晴儿见这女子并未给云儿行礼,就马上加了句,“这位是贵妃娘娘……” 女子有些惊讶,但是处事不惊,想来是见惯大场面之人: “贵妃娘娘……” 云儿示意她起身: “本宫无意打扰,只是见凉亭处有人似在观景赏花……” “第一次随夫君进宫,随处都有惊喜。”女子并不是沉默寡言之人,言语间透露出的气质也非平凡妇人所能及,“以为盛夏时节不会再有百花绽放的美景,不会再微风拂面的清爽……偶见此亭名为万春亭,不禁至此纳凉观景……”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云儿寻声看去,原来是久未谋面的张居正张大人。 张居正给云儿行了礼: “内人不懂宫中礼数,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娘娘海涵云儿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张夫人”是“张居正夫人”! “本宫和尊夫人相谈甚欢,张大人过虑了……”云儿笑着解释道。 “内人是罗妃娘娘的表姐,今日入宫是来探望小公主的。”张大人讲名了张夫人的来意。 云儿对罗妃尚不熟悉,平素并无往来。罗妃诞下的公主刚满百日,皇上对此事也不多提及。 云儿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如无要事,臣请告退,不打扰贵妃娘娘纳凉……”张居正给云儿行礼。 张夫人见张居正一直神色凝重: “妾身惹大人生气了,应该在罗妃处停留些时辰,不该在宫中随意乱走……” 张居正虬曲的胡子稍微抖动了下,他一直紧簇的眉宇居然展开了: “夫人不必介怀……” 云儿有些诧异。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一向严肃的张居正居然对夫人如此和颜悦色。云儿曾以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会是夫妻感情的最高境界,其实不然,也许只是一句平淡的话语,一个神情的放松,才是情感的至深之处。 5 卷二 云贵妃 第六章(下) 昏黄的烛光下。 云儿磨着墨,默默地看着对着奏疏眉头紧蹙的皇上。上见云儿还在身旁,“时候不早了,去歇息吧!” 云儿用丝帕擦了擦残留在手上的墨迹: “最近读到张于湖的词,云儿还想念给皇上听---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皇上悠然自得地接了下句,“好久未与云儿一起对诗,每当这时朕就知道云儿你有事要对朕讲……” 云儿嫣然一笑: “只是一阕词,一时想起……” “盼有心情赏花、赏月、赏洞庭……”皇上长长吁了口气,“蒙古问题素来棘手,多年不曾平静,边境不敢有丝毫松懈。只是这次把汗那吉居然请求内附……而缘由听来不是常人所能理解之事……” 对于蒙古之事,云儿只是略有耳闻。八月,俺答曾经大举进攻,大同告急。但是听闻前不久,俺答之孙把汗那吉请求内附。俺答强娶外孙女这等有悖伦常之事先不必说,但是俺答把把汗那吉的妻子赠与他人惹恼了把汗那吉。 “朝中是否建议不接受把汗那吉的请求?是不是说如果接受把汗那吉少数人怕会惹来俺答报复?”云儿当然从未看过奏疏,只是平素愿意了解朝中之事罢了。 “云儿所言即是,”皇上似乎还有疑问,“云儿你也赞同这种看法?” “云儿不敢有何看法……把汗那吉是俺答之孙,俺答不仅会念及亲情,而且会愧疚于他。俺答一定不希望因为此事让把汗那吉受到更大伤害。(手机小说站http://更新最快)。蒙古多次侵犯,是看中中原富饶,如果能用和平方式解决此事。相信北虏之患会因此减轻。 只是此事不可偏听偏信,皇上其实心中也有想法不是么?”云儿知道皇上其实已经做了决议。只是还需要一个推动作用而已,“皇上平时最信任张大人,不如和张大人议过之后再做决定不迟。皇上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云儿的看法正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云儿所言甚是……” “如俺答有意求和,那是最好不过之事。如果无意。再与之兵戎相见也不迟。只是还有一事还望皇上多加考虑……”云儿对这些事似乎已在脑海中盘桓已久,“望皇上能够妥善处置奏疏,不得让朝中分裂之音绕了皇上思绪……” 皇上即日与张居正和高拱商议此事,认同接受把汗那吉的内附之请。也如云儿所料,言官们反对地奏疏纷至沓来。皇上把带头的言官连降两级外调,以示惩戒。 和俺答的议和很是顺利,皇上接受了俺答提出地通供互市的条件。俺答表示愿意接受册封,愿世世代代臣服大明,发誓永不犯边隆庆五年(1571年)三月。皇上册封俺答为顺义王。顺义王遥望帝京,拜谢“大明仁圣皇帝陛下”,发誓“臣弟侄子孙世世感戴恩德。不敢背叛”。明朝与蒙古两百年来地互相征战,终于告一段落。 蒙古问题的解决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皇上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他内心深处。曾经渴盼过权倾天下,待到能够俯视众生之时。却又想过平凡人的生活。权力和地位唾手可得,却得不到一份想要的情感。 坤宁宫内。 皇上刚踏进院子,就看见几个丫鬟和太监在手忙脚乱地搬着东西。 小玉看见皇上,连忙行礼: “奴婢参见皇上。” 小玉这句话惹得那些奴才们更加慌张,纷纷跪下。 “这是?”皇上看了一眼放在院子里地两个红木箱子,又见小玉抱着几匹颜色鲜亮的绸缎,不禁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皇上,”小玉如实回答,“是皇后娘娘让奴才们准备的,要送贺礼……” “贺礼?”皇上迅速地思忖着,“有何喜事?” “是我师父,”小玉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马上改口,“是奴婢的师父----不是,是皇后娘娘的姐姐- 皇上打断语无伦次的小玉: “惜玉?她如何?” “皇上,”陈皇后走了出来,她怕小玉说不清楚,就解释道,“是姐姐要成亲了,臣妾想给姐姐置办些丰厚的嫁妆……” 成亲! 这两个字像一支锋利的剑,直穿皇上心脉,疼痛得不能呼吸。 “那是好事……”皇上要紧牙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方才般平静。 陈皇后遣了奴才们下去继续采办,她继续说了下去: “爹娘去世之后,姐姐就是臣妾唯一地亲人了。她漂泊多年,终觅得一位可以相伴终生的良人。臣妾希望姐姐可以风风光光地嫁人……自从去年陈皇后的爹娘相继故去,她地确只剩下惜玉这一个亲人了。深宫的日子难挨,没有皇上地恩宠,没有皇儿地绕膝,陪伴她的只有冰冷地墙壁和空旷的院落。惜玉终日漂泊在外,孤身一人,能够停下脚步,过平淡的日子,才是最好的生活。 “虽然姐姐希望尽量朴素,无需讲究,但臣妾怕会遭人闲语议论。”陈皇后所言很是在理,“臣妾准备了一些首饰和布匹绸缎,当作嫁妆,还有一些古玩字画,就当时臣妾姐姐的贺礼。” 陈皇后仰头看着皇上,“臣妾还有一事想请皇上开恩……” “何事?”皇上对这些不知可否。 “姐姐成亲之日,臣妾想出宫道贺……”陈皇后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其实自从她当上陈王妃的那日起,除了去过几次寺庙祈福拜佛之外,她从未离开过王府或者皇宫半步。 皇上神色平常,他淡淡地说了句: “皇后理应亲自道贺,朕会与皇后同去。” 陈皇后吃了一惊: “皇上……” “毕竟惜玉-----是皇后的姐姐,也算是皇亲-----”皇上的理由很是牵强,“朕自会安排,到时换上便装,就像平素宾客一样去道贺便是……” 皇后点头: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是,皇上。” 皇上转过身子,抬头仰望着天空。谷雨时节,晴朗的碧空之中,万朵白云重重叠叠,飘飘荡荡。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七章(一) 第七章 一场如酥春雨过后,整个京城被涤荡得分外明澈。枝丫间挂着雨滴星星点点,一派青翠的绿意盎然。 皇上站在大宅前,静静地看着挂在大门口那两个红得炫目的灯笼。虽然是成婚这等大喜事,这里却没有张灯结彩,普通如寻常人家。 “皇……老爷……”陈皇后觉察出自己不是在宫里,马上改了称呼,“臣妾已经派人去通报……” 皇上没有理会陈皇后的话,一直默默地看着那扇赭红色的大门。 门开了,身着红色披风的惜玉走了出来。她见到平民打扮的皇上和皇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皇上!” “不必声张!”皇上制止了惜玉,“此次只是以宾客的身份来道贺,不要让其他人有所觉察。” 恍如隔世,惜玉不再是那个紫衣的侠女,大红的披风下,顾盼生辉的眸子里闪动着别样的光彩。 “惜玉,何人来访?”一个身着深红色袍子的男子走出门来,他目光柔和,给人一种并不强势的感觉。 “是妹妹,还有----”惜玉看了一眼皇上,艰涩地吐出几个字,“还有她的相公。”“二位光临寒舍,实在令敝处蓬荜生辉!”男子对皇上拱手,“曾听惜玉提起还有个嫁到达官显贵人家的妹妹在京城!” 陈皇后还了礼数: “怜香见过张大人。” “张大人?”皇上不冷不热地问着。 “鄙人姓张,单名一个起字,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罢了。有请二位入府长叙。”张起似乎并不太知晓皇上和皇后的真实身份,还是热情而恭敬地邀请他们进府。 皇上走在这个还算宽敞的院落里。刚刚吐蕊的花苞,满园春色当然不如皇宫地御花园。但是小巧精致的亭台楼阁,倒也别有情趣。 “听闻贤家在朝中任职?能够效忠皇上,那是何等荣幸之事!”张起凭自己的推理给皇上“安排”了职务。 “只是一个小官。何足挂齿。(手机小说站http://更新最快)。”皇上“谦逊”地拱手,“不知贤家何处任职?” “见笑。见笑,只是平阳县地县令而已。”张起四十上下年纪,模样看上去也算周正,“认识惜玉也是偶然,只因为一日她帮鄙人拦下一匹受惊的白马!见过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却从未见过如此侠义凛然地女子。” 张起见皇上沉默,继续说了下去: “知道她也是命苦之人,父母去世,只有一个已经出阁的妹妹。曾经也质疑如此貌美的她为何迟迟未能出嫁,她倒也坦言相告,说早年前曾经因为一个负心人而伤了心……” 皇上陡然一惊,他觉得呼吸艰难: “这……居然也都告知与你……”“愚早年丧妻,鳏居数年,早已对此淡薄。再遇惜玉,方知世间仍有感情二字存在……”张起对皇上拱手,“愚虽未有高风亮节。也算不上谦谦君子,只望能与她相伴。共度余生……” 皇上轻轻叹息说道: “愿你们美满……” 陈皇后指着放在院子里的那两个红木箱子: “这是怜香为姐姐准备的嫁妆---还有这对玉如意。也是送给姐姐地贺礼!” “怜香,真的无需讲究。”惜玉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那对红木箱子。就猜想到里面的物件价值连城。 “姐姐,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怎能草率了事?”陈皇后把玉如意递给惜玉,“成双成对,事事如意。” “还有,这是----朱某的贺礼。”皇上轻描淡写地唤了个仆役过来,那人牵着两匹马,一匹雪白,一匹深红,“白的叫追风,红的叫火舞。” 张起连忙道谢: “多谢!良驹不可多得,这实在是上等的好马!” 惜玉呆了片刻,马上回绝: “箱子和这对如意我收下,多谢妹妹的心意。只是这两匹马还请收回,惜玉不能收!皇上颤抖了一下: “为何?以前你不是很喜欢骑马地么?” “那是以前,现在不同以往,惜玉不想再过漂泊江湖的日子,自然不再需要马匹……”惜玉看着皇上,一字一句都说得十分清晰。 “多谢贤家的心意,既然惜玉说不收,就……”张起向皇上致谢。 “好!”皇上扫去满脸地落寞,“既然如此,朱某就先告辞了!” 皇上不顾陈皇后,自顾自地走出门去。 “贤家不多留片刻----” 张起想要挽留皇上,却被惜玉拦住: “不必。” 陈皇后也告辞: “怜香告辞,姐姐不必送了。” 惜玉看着陈皇后的背影,紧紧地咬住下嘴唇,直到渗出血来。乾清宫内。 这几日,皇上一直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他起身点燃油灯,顺手拿起一卷经书看起来。 “惜玉以为只有皇后和贵妃才有读经地兴致……” 惜玉地身影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中朦胧得看不清楚,皇上惊喜万分: “惜玉!” 惜玉伫立在原地,并不上前: “惜玉曾发誓再不见皇上,这次真地是最后一次。” “惜玉……”皇上喃喃唤出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名字。 “惜玉先谢过皇上亲自送上贺礼……”一向不讲礼数的惜玉居然给皇上行了礼,“那两箱算做嫁妆,还有玉如意,惜玉都悉数收下,但是皇上的贺礼,惜玉不能收。” “为何?”皇上追问道,“如果当日是因为有所顾忌,朕能谅解。” “悠悠我思,永用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惜玉不是感伤之人,却用一种沉郁的语调念出这几句,“惜玉此生和皇上的缘已尽了,请皇上不要再求索什么……追风火舞没了就是没了,永远不会再重现!” 惜玉的冷清中透着几分无奈的凄凉,皇上的语调缓和: “朕见那张起也是沾染了几分官场之气之人,与惜玉并无般配之感?” “般配?”惜玉冷笑了声,“至少他也算是坦荡之人,并无半点欺瞒之心,且与我身份相当,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你还是介怀朕的身份,”皇上叹了口气,“身在帝王之家,并非朕所愿。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却,忽然而已。繁华一梦,知音难觅“皇上权倾天下,一切唾手可得,惜玉对于皇上来说,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皇上以为人生如梦,却不知知音就在身侧,寒冰不能断流水,请皇上珍惜眼前人吧!”惜玉的身影在昏暗的灯下摇曳,依稀仿佛。 “朕深知你不会留在朕身边,却还三番两次想要挽留。你并非平凡女子,也许朕早该放手,。”皇上向前靠近了些,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惜玉,既然你已为人妻,朕只想你能过得美满。那张起只是小小县令,俸禄微薄,生活不会太过富庶,朕择日会为他加官进爵……” 一片寂静,沉默了许久的惜玉,缓缓走近皇上。 一生自负刚强,即使固执过千万次,却因为皇上最后的这句话而动容。皇上,九五至尊的皇上,为了还自己一个想要自由的心愿而放手,为了给自己一个安定的生活而为张起加官进爵,眷眷情深,今世之情,惜玉只能辜负。 “皇上知道惜玉不在意富贵荣华,只要平实安定,即使粗茶淡饭,也是好日子。这些年来,惜玉一直随师父飘泊江湖,能遇到皇上实乃一生幸事,即使阴差阳错,爱恨千万,也不曾为当初的抉择而悔过。再见云贵妃,惜玉终于可以感到释然,她才是最该让皇上去爱、去怜、去欣赏的女子。惜玉终于可以放开胸怀,去过平凡人的日子。” 惜玉上前轻轻拥住皇上,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去表白自己的情感,没有当初的恨和怨愤,只是绵绵柔情。 “皇上,此生无缘,请为惜玉珍重。惜玉没有痴缠,没有再多停留片刻就离开了皇上的怀抱。 “惜玉!”皇上太多不舍,抓住的惜玉的手,不肯放开。 惜玉转回头,露出从未有过的柔情万种的笑容。那粲然的笑容让皇上看得呆住,终于放手。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七章(二) 秋日是容易感染愁绪的季节。 夏日鸣虫,处处皆荣;秋日霜露,处处皆败。 皇上在深秋的时节染了风寒。虽然经过多个太医会诊,汤药吃了一剂又一剂,方子改了又改,但是不见好转。 “云儿!”这日皇上的精神很好,似乎病情有了转圜,“扶朕到花园里走走。” “皇上,都入冬了,天冷得很。”云儿看了看窗外,好像雪开始下起来了,“好像下雪了……” “那就扶朕到门口看看。”皇上执意要出门。 皇上在云儿的搀扶下终于缓步走到了门口,他抬起头,风淡云轻,明霞碧空。 “不知这冬日的寂寥还有多久?” 这刚是十一月初,冬天刚刚来临没多久,皇上就在为这种萧索而黯然了。 “朕前几日一直在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里的云儿还很小,就是第一次在王府门口见到的模样。”皇上的眼神飘向远方,“你站在王府门口,弱不禁风,却是那么倔强傲然,你拽着我的披风,不肯放手。王府不缺少丫鬟,却缺少那么一股固执和坚定。朕真是遗憾,还是让你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亲人,在帝王之家向来都是没有人情冷暖,有的只是残酷的争斗。” “朕记得云儿你弟弟小武去读书了……”皇上突然提起小武,“好像也有不短的时日了……” “是,明年就会回京城了。”说到这里,云儿不由得幻想着弟弟的模样,在想那个调皮的小武是不是已经长大成*人了。 “给他安排个官职。(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再给他选个好人家的女子成亲。”皇上说得很是不经意,“这样云儿你就不会担心了……” 云儿抿了抿嘴,皇上说到这里她地确无法再辩驳什么了。 “朕还见到雪心了。她不肯与朕说话,就一直用那种又恨又怨的眼神看着朕。她还在记恨朕么?当初如果朕放掉她。让她和福生远走高飞就好了……”皇上遗憾地叹着气。 “皇上,”云儿挽着皇上,“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皇上咳嗽了几声,他弓着腰,轻轻地说了句: “朕想回去歇息了……” 云儿扶着皇上。她能感到皇上身上传来地寒意,他的手指冰冷,连一丝温暖地气息都寻找不到了。 皇上的病情急转直下,开始高热生疮,缠绵病榻数月。到来年早春时节之时,皇上已经有两个月未能上朝。 皇上突然说要上朝,他不肯坐轿子,叫太监们把轿子停在皇极门处,艰难地向文华殿走去。 天真是蓝得明净。灿烂的霞光给白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极目楚天舒,看来春天要来了。 皇上看到了高拱和张居正。他叫过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太监: “宣高大人和张大人。” 小太监立即跑到高拱和张居正身边: “皇上宣二位阁下。” 二人立刻快步跑到皇上身边: “皇上!” 皇上看了看高拱,又看了看张居正。他突然抓住高拱地衣服。紧咬着牙根,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高拱并未忐忑。他似乎知道皇上的意图: “皇上要去往何处?” “朕……”皇上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朕不想回宫。” “皇上龙体要紧……”高拱似乎又被皇上的态度搞糊涂了。 “那你们送朕回去。”皇上放松了高拱的衣袖,他突然捋起自己的袖子,把胳膊上的疮疤展示给高拱和张居正:“朕的病至今还不曾好转。时至今日,大明江山已过数百年,国家有长君,是社稷之福!只是太子尚幼……” 张居正连忙劝慰: “皇上万寿无疆。” 皇上的声音凄楚,他几近绝望: “有人欺负朕!” “何人如此无礼!臣定依法严厉处置!”高拱一听皇上这话,神经立刻绷紧。皇上沉默了片刻,他淡淡地说了句: “算了,先生不是内宫,不会知晓的。送朕回宫。” 高拱和张居正不敢多问,就陪着皇上走回了皇极门。皇上依然不肯乘轿,就这样在高拱和张居正地陪同下缓缓地走回了乾清宫。 “朕刚才有点恍惚,自古帝王身后之事大致相同,卿等费心了。高拱和张居正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只得叩头领旨。 皇上一直默默地看着两位大人,看着他们退下,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轻轻地用手指摩挲着龙椅上那些栩栩如生的花纹,不由得想要落泪。即使他贵为天子,他也摆脱不了归于尘土地命运。生老病死,天道轮回,并不因身份的高低贵贱而增减一分。 皇上对自己地身体状况已经有个预感,他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对这个世界,他地眷恋还有太多。他的江山社稷,他地黎民百姓,他的贤臣,他的妃子,他的子女,他都割舍不下。 在他还是王爷之时,就曾经有过雄心壮志,想要建造一片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乐土。他没有像父皇那样沉迷丹药,弃社稷而不顾,他一直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好皇帝,即使没有丰功伟绩,不会流芳百世,至少也是一个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皇上。 羽儿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孩童,江山大业并不是他这个孩子能够支撑得起的。 陈皇后,朕如果当初能对她再好一分,也许不会养成她此时的心性了吧! 惜玉,如果朕当初留住了她,现在她可能伴随在朕的身边呢? 福生,朕不想让你死,朕仍然念着你多年前陪朕一同骑马狩猎,种花养草的日子。 朕亏欠了太多人,此生无力偿还。 云儿,我亏欠得最多的人还是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抚平创伤,你聪慧知礼,你清雅安宁,你对我是敬是爱是容,即使我多次缱绻于别的女子身边,你依然还是那个温柔贞静的笑容。我是竹,你是水,你的点滴,我将永远不会忘记。 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只是这场梦似乎太短暂了些。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七章(三) 隆庆六年(1572年),五 皇上在早朝之时,突然感到不适,大臣们怕有差池,连忙扶皇上回了乾清宫。 皇上斜倚在榻上,他闭着眼睛,呼吸沉重。他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请贵妃娘娘过来……”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应声。 “还有……请皇后也来……”皇上一直闭着眼睛,他不知道小太监已经请来了云儿,并且带来了皇上全部的皇子皇女。 “皇上……”云儿见到面色惨白、形同枯槁的皇上,不由得掉下泪来。 皇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他甚至不能完全把眼睛睁开,只能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着眼前的人。你来了……” “是,皇上。”云儿上前握住了皇上的手,他的手干燥而冰冷,从指尖到掌心,都是冰一般的寒凉。他的手细瘦纤长,似乎只有一层皮包裹着。 “羽儿呢?他们都来了?”皇上努力想把眼睛睁得再大一些,想看清周围的人影。 云儿回头叫着站在最前面的麟 “麟儿,父皇在叫你。” 麟儿还不足五岁,他是几个孩子中最像皇上的一个,生得白净细致。他并不懂父皇要见他的真正含义,只是顺从地走到了皇上的榻前。 皇上努力想强装笑容,不想让自己虚弱恐怖的面容吓到孩子。 “麟儿,以后要听太子哥哥的话……” “是,父皇。”麟儿应声。“太子哥哥要做皇上,麟儿以后是王爷。”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至少在麟儿幼小地心中,早就摆正了和羽儿位置。长幼有序,他只能永远是潞简王。 柳儿和月儿也被带到了皇上的榻前。柳儿八岁。柳眉杏眼,笑得时候还有一对小梨涡;月儿六岁,玲珑精致,冷冷清清有一种傲然的气质。“父皇没有机会亲自为你们册封,没机会为你们选驸马……” 两个公主依然年幼。并不能理解皇上所说地“遗憾”。 “羽儿……出阁就学了……还未曾归来……”皇上寻找着羽儿的身影。 云儿悄悄地侧过头,她不想让皇上看到已经滑落地泪水。皇上已经记不得很多事,羽儿的确是在三月出阁就学,但是在四月就归来了。 陈皇后终于及时带着羽儿赶来了,羽儿快步奔到皇上榻前: “父皇!” 皇上已经黯淡下去的眼中突然又燃起两簇火焰。 “翊钧,是否还记得你的名字的意思?” 皇上没有叫“羽儿”这个乳名,而是叫了“翊钧”这个名字。 “是……圣明地君主统治天下……”羽儿伏在皇上身边,一字不落地讲出当时皇上告诉他的。 皇上慢慢地点着头: “以后,大明的天下就交给翊钧了……” 羽儿只是懵懂的孩童。即使他早慧,十岁的他已经读了不少书,但是他仍然不能理解“天下”二字的沉重。 皇上的目光扫过一直垂手立在一旁的陈皇后的脸上:“皇后。” 陈皇后一直神情呆滞地伫立着。她地眼神聚焦在某处,令人捉摸不定。她猛地惊颤了一下: “皇上!” “皇后身子不好。要好好调理……朕过往待皇后冷了些……”皇上把目光挪到云儿脸上。“你们好好照顾对方,让朕安心……” 陈皇后不由自主地点着头。她早已泣不成声。 “云儿会照顾好姐姐的……”云儿给皇上宽了心,“皇上万寿无疆,怎能说那些话……” 皇上皱着眉,固执地摇着头: “不要骗朕……宣高大人和张大人进来……” 高拱和张居正早就候在皇上的寝宫外,他们强忍着悲痛,跪在了皇上地榻前。 皇上见到他们二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他挣扎着向高拱伸出手: “以天下累先生!” 高拱再也控制不住,痛哭起来。 皇上挥了挥手,示意身边地小太监念了一份遗诏: “朕嗣统方六年,如今病重,行将不起,有负先帝付托。太子尚幼,一切托付卿等。要辅助嗣皇,遵守祖制。” 高拱强忍着泣声:“臣等受皇上圣恩,誓死以报,臣等一定竭尽所能,尽心辅佐,望皇上不要以后事为忧!” 高拱失声痛哭。 被高拱地悲痛感染,宫内响起一片抽泣之声。 云儿不禁落下泪来,但是她迅速地从悲痛中抽离出来: “国事重要,大人保重身体。” 皇上困倦地挥手: “朕累了……”高拱和张居正强忍着悲痛,退了下去。 皇上闭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人。 麟儿环视着四周,看着这片惨淡的景象,他好奇地问云儿: “母妃,父皇寝息了?” “父皇累了……”云儿拉着麟儿地手,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撒谎,但是面对幼儿的询问不得不如此回答。 皇上,您还有太多割舍不下的。 大明的江山社稷,苍生大地,刚刚从水深火热之中走出;羽儿----或者是翊钧,虽然他聪明慧黠,但始终是个仅有十岁的孩童,根本无法“圣明地治理国家”;陈皇后,多病多疑多嫉,陈惜玉,心轻心高心傲;您的贤臣们,无论是负气凌人的高拱,还是自信豪放的张居正,他们能否辅佐年幼的太子继承大统,还是未知数。 从一个丫鬟到受到宠幸,从一个侧妃子到贵妃,而如今,云儿又将转换为一个新的角色,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变化何其迅速。云儿不知道如果没有皇上您的日子,该如何继续下去? 年仅三十六岁的隆庆皇帝,带着夙愿,带着对大明王朝的眷恋,在次日驾崩于乾清宫。和他的父皇不同,他是一位十分仁慈的君主,他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帝王。他挽救了因为嘉靖皇帝的惰怠而濒于崩溃的大明,虽然他在位只有短短的六年,大明却向着稳定和和平的方向缓慢发展着。也许他一生太多凄凉,从年少的不得宠,到成年的不得志,甚至在当皇帝的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是他善用了几位贤臣,教育幼子翊钧做一个圣明的君主。诸事皆有缘法,万物已循因缘。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不能强求,无法拒绝。 5 卷二 云贵妃 第七章(四) 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一人度过,只是在这漫漫长夜中不能成眠。云儿翻看着手中的书卷,不断地重复地读着上面的句子: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云儿掩卷,再也读不下去一个字。那种思念虽然并未吞噬着她的内心,却她感受到一种深刻的怅惘。 六月的山中依旧绿树阴阴,清爽的风拂过,顿觉心旷神怡。 云儿此次前往寺庙依旧只是带了风儿和晴儿两个贴身的丫鬟同行。 “阿弥陀佛。”仪心双手合十,只是说了平素最常用的四个字。 “仪心师父,想一个人静一静。” 云儿淡淡地说了一句。 仪心会意,默默地退了下去。 云儿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竟然有些心慌意乱。 陈惜玉,她没有穿平素的深紫淡紫,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雪纺的绸衫,那上面没有任何刺绣和花纹,白得刺眼。 “国丧期间,你居然来庙中拜佛。”惜玉还是以往那个不可一世的口气。 云儿转过身去不看惜玉,并不想与她争辩什么。 “你来这里,或许也是同我一样,只想躲开繁华喧嚣,寻找一片净土,找到心的宁静之处。” 惜玉站到云儿身边。全然没有刚才的傲然: “他走得安宁么?” 云儿知道惜玉所指的“他”是皇上。 “放不下太多,怨念太多,只是生死循环。并不由心……” “如果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允诺?”惜玉突然转头看着云儿。 云儿并不直接回复。(wap,,Cn更新最快)。她看着惜玉,等着后者说下去。 “请照顾小玉……”惜玉看着云儿,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着,“小玉自幼孤苦,如今终于有处安身立命。但皇宫高墙深院,是是非非,争争斗斗,不是普通女子可以应付得了之处。” “皇后娘娘偏爱小玉,待她不薄……”云儿对惜玉所托之事感到不解。 “怜香对自己保护得太强,不知会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其他人……”惜玉似乎再提醒云儿,“虽然当初是我告诉怜香想要生存,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但是怜香没有学会知人善用。却心狠手辣,先有寒月,后有兰妃……寒月也算万幸。最终只落了个哑口无言,用这个来抵她旧日的罪孽;兰妃则不然。她只不过是过于目空一切、哗众取宠罢了。没想到最终还是因为储君之事,让怜香妒恨……我们姐妹很相似。虽然怜香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很是固执,她认定之事不会改变……” 云儿被惜玉这番话大大震惊了。 “怜香也算是命运多舛,久病体弱,没有子嗣,被皇上遣至别宫多年……在她心中充满了太多不满和愤懑,她早已不知幸福美满为何物。把小玉留在怜香身边,确实是无奈之举,只是如有一天,小玉遭遇困窘,望云儿你可以善待于她……” 惜玉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你……为何要讲这些?” “想必我已成亲之事你也略有耳闻,”惜玉见云儿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了下去,“老爷接到调令,即日离京……以前认为放不下怜香,现在是放不下小玉。如怜香真能善待小玉,最终为她安排好归宿,就当我从未有过此言;如万一真被我言中,请贵妃你高抬贵手,放她远走天涯……” 云儿神色渐渐安然: “你能有个好归宿也好……小玉之事,我谨记于 “我成了亲,了了皇上心愿。”惜玉欣欣然地笑着,“至少在皇上心中认为我找到好归宿,对我再无牵挂。” 云儿感到一丝渺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皇上自始至终没有放下你们地情意惜玉闭上眼睛,怆然泪下: “告辞,请珍重!” “今日一别,不知何年再见。”云儿叫住惜玉,“多多珍重。” 惜玉停住脚步,并未回头,但她只停留了须臾,便昂首阔步地走出了大殿。 “阿弥陀佛,施主请三思!”师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惜玉,想要规劝几句。“惜玉心意已决,师太不必规劝。”惜玉双手合十,双目微闭。 师太见此事已经无法改变,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阿弥陀佛。施主心意已决,贫尼也不便多言。待施主一人平心静气地思索几日后,到那时再做决定方不为迟。” 师太对站在门外的仪心说: “仪心候在此处,如陈施主有需解惑之时……” “是,师父。”仪心点头称是,她向内室看了看,只能看到惜玉绸衫随着穿堂清风飘起地那一抹纯白。 师太离开时辰不长,仪心听到惜玉唤她: “仪心师 “不知施主何事?”仪心走了进来。 “谁言别后终无悔,寒月清宵绮梦回。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引用自《仙剑奇侠传4》)惜玉幽幽念出此句,“我做此决定并非信仰的指使,也非对红尘俗世地看破,更非脱生断死的追求。” 仪心不语,凡尘俗世,男女之情,向来不是她能理解的范畴。 “给了皇上一个幻景,让他知道我有个好归宿,才能断了念想,才能彻底放手。”惜玉的眼神迷茫悠远,“既然多年飘泊江湖,就注定不可能再委身于一男子共度此生,宁愿孤寂一人,也不愿再为情所困。” “阿弥陀佛。”仪心看着心力交瘁,再无往日倔强固执之神色的惜玉,“人世变换,日月消长,昨日非,今日忘。” 惜玉颔首: “多谢仪心师 “施主请安歇。”仪心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惜玉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是那日她留给皇上地那四句话: “心若念之,忆归何方; 心意忘之,情寄此处。” 只是在这字条上又多出几句: “你我之间,近在咫尺; 无法逾越,心中位置。 抑或迷失,抑或固执; 竭力猜想,丝网心思心意拳拳惹情思。 恩赐之,情赐之, 情意绵绵解相思。 心若忘之,忆归何方; 心意念之,情寄此处。” 皇上的字迹,用笔并不遒劲,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逸。 这张字条,不知是何时皇上留给惜玉的,也许是在那日皇上与陈皇后去张起之府,也许是在那夜惜玉入宫与皇上见最后一面。 皇上,自从十七岁那次初见,就早已注定,惜玉此生无法逃离您的身边。无论是陈家那个倔强孤高的大小姐,还是如今浮于尘世的孤独女子,惜玉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张起,那只是惜玉的一个师兄罢了。他的确是平阳县人,只不过是有一家半大不小地武馆而已。 天道轮回,惜玉会用余生去追寻,去等着与皇上来生的相会。 黛云远淡,落日熔金。 两匹无缰的骏马在林间驰骋,一匹雪白,一匹火红。 5 卷二 云贵妃 第八章(一) 六月初十,朱翊钧正式登基,以次年为万历元年。 六月的暑热让人昏昏欲睡,烦躁不安。 一个身着绛紫袍子的太监低着头,一溜小跑到钟粹宫门口。他有一张瘦长的马脸,面色惨白,长眼睛,薄嘴唇,给人一种很阴森的感觉。 “冯公公!”风儿看到这个瘦弱得有些弱不禁风的太监连忙笑着招呼,“冯公公新进为司礼掌印,未曾道贺。不知冯公公怎会有空来钟粹宫?” “云贵妃可在宫内?”冯公公向里面张望着,对风儿的话不屑一顾。 “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晴儿对贼眉鼠目的冯公公很是看不上,“公公有何要事?” “你去禀明一下,就说冯保有要事上报。”冯保对这两个丫鬟保持警惕,并不多透露半个字。 晴儿看了风儿一眼,极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冯公公,不知你可曾听到高大人在皇上登基之时说过一句话?”风儿凑近了冯保。 冯保斜楞着风 “什么?你可曾听到什么?” “高大人是否在内阁里说过:十岁的孩童,如何治理天下?”风儿的眉毛上扬着,看着冯保的脸色由苍白变得灰紫。 “果然没有不透风之墙,”冯保“哼”了一声,“正是为此事来面见云贵妃的。” 晴儿已经通报回来: “冯公公请!” 冯保低着头,迈着小碎步,随晴儿快走了进去。 “奴才冯保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贵妃娘娘。(手机小说站http://更新最快)。” 陈皇后端坐着,虽说距离皇上驾崩不出一个月。她却憔悴苍老了不少。原本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蜡色,表情僵硬得让人心生恐惧。 云儿虽然也看上去不如原来容光焕发和神采奕奕,圆润的脸颊也略显瘦削。但眸子里多了几分隐忍的淡定。 “冯公公到钟粹宫来,怕是有要事要禀明贵妃吧?”陈皇后虽是笑着。嘴角却不自然地有些向上抽搐。 “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奴才怕惊扰了娘娘。”冯保依旧低着头。 “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奴才很会讲话。”陈皇后懒得继续听冯保地话,“起来吧!有何要事速速讲来……” “皇上登基已有数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尊号未能定夺。”冯保抬起头。似乎有建议要讲。 陈皇后看了一眼云儿: “不知妹妹可知此事?” 云儿摇了摇头,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晓。 “依奴才之见,皇后娘娘是皇上嫡母,贵妃娘娘是皇上生母,尊号应有别。不如在尊号上多加二字。”冯保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陈皇后和云儿地脸庞,想从她们脸上看出心境的变化。“那自然好,”陈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冯公公考虑得周全。” 冯保言辞谦逊: “谢皇后娘娘夸奖。” 冯保用一只眼睛偷瞄着云儿,后者默不作声。那孤清地眼神让冯保有些不自觉地恐惧,他迅速收回了目光。 “高大人在内阁里曾经讲过一句话,不知娘娘是否有过耳闻?”冯保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迎上云儿,然后迅速地转移到陈皇后脸上。 陈皇后疑惑地看着冯保。 “高大人在内阁中讲过:十岁的孩童。如何治理天下?”冯保言辞闪烁。“这是什么意思?” 云儿吟味着: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悚惕。 云儿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公。” 冯保张口结舌,本来想要好生解释一番。却被云儿下了“逐客令”,最终只好叩谢: “奴才告退。” 冯保前脚退下,云儿就叫过风 “请张大人到钟粹宫,就说有要事商议。” 陈皇后侧着头,对云儿的做法表示疑惑: “妹妹为何要请张大人入宫?刚才不是在说高大人?” 云儿刚要解释,却被陈皇后打断: “妹妹不必讲了,我也无心应付,此事就拜托妹妹了,我想要回宫歇息……” 云儿看见张居正正仔细端详着书桌上未写完地一幅字: “听闻张大人对书画颇有研究。” 张居正连忙给云儿行礼: “贵妃娘娘。”云儿虽然一身素缟,却掩不住的精致和秀美。乌木一般的黑发,潭水般深幽的眸子,眉目间的祥和间隐隐透出一股凌人之气。 张居正心里不由得一颤:云贵妃,比陈皇后少了几分柔弱虚冷,却比陈皇后多了几分淡定坚韧。造物者真是神奇,两个同样身份地位的女子,却截然不同,他忽然想起那句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云儿示意张居正不必多礼: “此处不比朝上,张大人不必拘礼。” 云儿拿起桌上那张未写完的字: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 “娘娘喜诗词,字也写得苍劲有力。”张居正并非诳语,“以前听闻娘娘偏爱白莲,如今是梅,竟显高洁之贵。云儿淡淡拢上一抹笑: “那首白燕颂,很是喜欢。白燕飞,两两玉交辉,生商传帝命,送喜傍慈闱。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绣闱。” “谢娘娘赞赏。”张居正似乎早已明白云儿说此诗之意,“臣以为恩德之隆,既为无间,则尊崇之礼,不宜有殊,曰任圣、慈圣二后,乃妥善之尊号“张大人费心了,”云儿专心致志地看着张居正,“张大人入阁多年,深受先皇器重。先皇宾天前日,曾召三位大人于御榻前遗嘱:太子年少,赖尔辅导。而今高大人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上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 张居正沉吟道: “听闻贵妃即日将移驾慈宁宫,臣以为为时过早,皇上尚幼,贵妃乃生母,理应照料,应移驾乾清宫,日夕相伴。” 云儿对这个答复很是满意: “高大人入阁多年,也该是回籍闲住之时了……” 张居正不是将顺而是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着云儿。云贵妃,自第一面起那个有着一张钟灵神秀的面庞地小丫鬟开始,一次次地超越自己的想象,凌驾于出身和地位之上的那种凛然和气魄,让自己由衷地赞赏和尊崇。 5 卷二 云贵妃 第八章(二) “小玉!小玉!” 小玉转回头,看到梦萝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小玉,贵妃娘娘要你到钟粹宫去。” “可是,皇后娘娘让我去把这个金锁片给罗妃娘娘送去。”小玉犹豫不决。 “送金锁片?霞公主不是已经……”梦萝不忍说出口,“拿了金锁片去不是勾起罗妃的伤心事?” 小玉也觉得不妥: “罗妃娘娘终日哭得肝肠寸断的,见了这个会更伤心了吧?那我还是不去了。” “就是,先去贵妃娘娘那儿,如果有机会,问问贵妃娘娘此事如何处置。”梦萝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估摸是会是好事情,我看晴儿说话的时候挺高兴的模样儿呢!” 小玉本来有些忐忑,听了这话安下心来: “多谢梦萝姐,我这就去钟粹宫。” 不消一炷香的时辰,小玉就到了钟粹宫门口。她刚要跨进门去,突然看到一只黄色的小奶猫咪咪地叫着。 小玉连忙蹲下身去,抱起小猫托在手掌上: “小猫,喵喵,咪咪,你从哪儿来的啊?” 小猫大概只有一个月大,还站不稳,在小玉的手中哆嗦着。它张着粉红的小嘴,咪咪地叫着。 “你是不是饿了啊?你不要跑丢了,等我见完贵妃娘娘就给你找吃的去。” “啊哈!你这么一会就给猫起了这么多名字,还和它说话,真是没变!”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嬉笑着看着小玉,“现在听你说话都听不出来原来的南方口音了!” 小玉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他穿了件藏青色的袍子,皮肤在烈日下闪着金铜色地光芒。眼睛很黑很亮,笑得时候露出两颗略微有些向前凸出的两个门牙。(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 “小武哥?”小玉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还真认出我来了!”小武摸着小玉的头,“居然叫我小武哥。看来这些年在宫里你学了不少本事啊!” 小玉虽然个性率直,却被小武这举动羞红了脸。 “这只小猫是我带给你地。留着玩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小兔子的。,你看你看,我长了两颗和你地兔子一样的门牙!”小武努力龇了龇门牙,那个淘气的表情也和以前一样,然后他一把抓起小猫。“恩,是只不错的猫,以后一定可以抓不少老鼠!” “小武哥,你还记得小兔子啊!可惜我没养好它……”小玉见小武那样抓着小猫的脖子,有些心疼,“你别抓它,它疼不疼啊!” “一看你就没养过猫,小猫都是这样抓地,它不会疼的。”小武把小猫递给小玉。“小玉,我给小猫起个名字吧,不要叫什么喵喵的。我看叫小黑不错。” “可是它明明是黄的!”小玉啼笑皆非。 “谁规定黄毛的猫就不能叫小黑了!”小武摸着蜷缩在小玉怀中的“小黑”。“把小黑给我吧!我把它藏起来,别让姐姐看到。” 两人正说着。风儿走了出来: “小玉。你来了!” 小玉惊恐地把小黑藏到背后: “风姐姐!” “藏什么?”风儿狐疑地看着神情紧张的小玉。 小玉只好把小黑交了出来,可怜兮兮地哀求着: “是一只小猫……风姐姐。求你不要把它交给贵妃娘娘。” 风儿咧嘴笑了: “哎呀,是武少爷带来的小猫啊!原来是送给你的!怪不得他谁都不让动呢!我们喂了它好几天地羊奶呢!” 小武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那就有劳风姐姐帮忙再照料一下,我和小玉去见姐姐。” “臣弟给姐姐请安。”小武讨好地看着云儿,“姐姐今日神清气爽,心情愉快,不知有何喜事?” 云儿笑着摇了摇头: “你到外求学多年,不知本事长了多少,但是这个嘴是比以前甜多了。” “小玉给贵妃娘娘请安。”小玉偷偷瞥了一眼小武,他冲她龇了龇门牙,搞得想要偷笑的小玉连忙收回了目光。 “小玉,今日叫你来并无大事,只是小武已经求学归来,想与你见一面。”云儿见小武一直对小玉做着鬼脸,“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小猫也送到小玉你手上了吧?” “姐姐!”小武睁大了眼睛,惊慌失措。 “不必解释了,”云儿对小猫之事看来了如指掌,却又不以为然,“只是一只小猫,姐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以后不要偷着养便是了。” “谢姐姐恩典!还怕姐姐知道小黑会把它处决了呢!”小武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小黑?”云儿对这个名字表示疑惑。 “就是小猫的名字!”小武得意洋洋,“臣弟刚给它取地名儿。小黑听起来听顺口的吧!” 云儿皱了皱眉: “为什么叫小黑?那不是一只黄猫么?” “姐姐你怎么和小玉一样,黄猫就不能叫小黑了?它地名字和它地毛色毫无关系的。”小武依旧嬉皮笑脸。 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以为把你送出去读书能读出个名堂来,结果还是如此。好了,见也见过了,不用再吵着说姐姐没为你做主吧?” 小武满意地点头: “就是谈得不尽兴。” 云儿地脸上微微露出愠色: “不要得寸进尺。” 小武见状也不敢继续肆无忌惮,沉默不言了。 “小玉,要去罗妃娘娘呢么?快去吧!别耽搁了。”云儿看了一眼小武,他有些不高兴,“以后还有机会见的。” “小玉告退。”小玉偷偷冲小武笑了笑,嘴角漾起一对小梨涡。 小武傻呆呆地愣在原地,目光发直地盯着小玉。 “贵妃娘娘,”小玉突然想起金锁片之事,“小玉还有一事想请娘娘帮忙……” 云儿抬着眉毛,示意小玉可以说下去。 “这是皇后娘娘给小玉的金锁片,说给罗妃娘娘送去。”小玉从袖中拿出那块打造精美的金锁片。 “金锁片?”云儿皱着眉毛,“罗妃的霞公主才夭折不多时日……” 小玉急迫地点着头。 “福寿由天,这金锁片只会让罗妃更加伤痛。”云儿知道小玉很难做,既不能不停陈皇后的差遣,又不想做刺伤人心的事,“金锁片留下,你回去就对皇后娘娘讲,说本宫很喜欢,留下讨个吉利。” 小玉双手把金锁片奉上: “谢贵妃娘娘……” 云儿拿过那枚金锁片仔细端详着:雕工精美,祥云万朵,龙凤活灵活现,应该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她翻过金锁片的背面,阴刻着四个大字:长命百岁。 5 卷二 云贵妃 第八章(三) 风儿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晴儿收拾着包袱。 “风儿,你怎么还愣着?”晴儿打开首饰盒,摆弄着里面的首饰,“再不收拾天就黑了……” “我……我舍不得娘娘……”风儿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当初入府伺候娘娘,我还忐忑不安,怕遇上一个心肠硬又苛责的主子。上天赐予咱们一个好主子:娘娘待人宽厚,心思细密,且不说逢年过节赏不完的首饰、布匹和银子,还让回家去看望亲人……” 晴儿不由得也潸然泪下: “你别说了,招惹得我也想哭了……” “娘娘从未把咱们当作下人,待咱们如亲人,现如今要离宫,离开娘娘,实在是舍不得……”风儿拥住了晴儿,拍着后者的后背,“还舍不得你,这么多年,咱俩的感情已经亲如姐妹……而且,不知以后的宫女能不能照顾得好娘娘……” “我也是!我不想嫁人,想一辈子都留在宫里伺候娘娘……”晴儿拥着风儿的肩膀,嘤嘤哭泣着。 风儿突然推开晴儿: “听闻今日要选新的宫女,咱们这就去慈宁宫!” 晴儿怔怔地看着风儿: “去慈宁宫做什么?”“向娘娘求情,让她不要送咱们离宫。如果真的无力挽回,好歹也要看看新入选的宫女如何……” 晴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也好……” 慈宁宫前后出廊,四扇双交四菱花扇门,金黄琉璃瓦,陈鎏金铜炉,处处皆是华贵富丽之景。 仲夏时节。百花虽不如春天来得争奇斗艳,却依然娇艳欲滴。蜜蜂和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几十个十来岁的少女排成整齐的队伍。(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等待着入宫宫女的复选。个个都如花似玉,娇嫩可人。 “奴婢参见贵妃娘娘!” 云儿看着面前跪了一地地女孩子们。平淡地回复: “都起来吧!” 冯保上前给云儿行礼: “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冯公公,这选宫女的重任就交托给你了。”云儿知道冯保一直对此事多加“干涉”,在他手下已经被“排除”掉许多少女。 “贵妃娘娘委以重任,冯保势必尽心尽力。”冯保回头看了一下,“这是复选的二十名女子。请娘娘过目。” 过目? 冯保把这些女子当成什么?只是参选地一件活物?或者只是一个物件? 云儿粗略地扫了一眼:这些少女都生得很标致,有的乌发黑眸,有地唇红齿白,有的苗条秀丽,有的玲珑精致,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本宫看各位都样貌出众,不知为何想要到宫中来当宫女呢?”云儿知道从外表不能分辨她们的优劣,只好多问了一个她一直想问地问题。深宫大院,高墙厚瓦。和外面的花花世界比起来,这里更像一个囚禁灵魂的监牢。 “奴婢能歌善舞,想要跳舞给皇上看。” “是奴婢的爹娘让奴婢进宫来的。” “奴婢想要伺候娘娘。”案。尽管答得方式不同。遣词造句不同,但是目的都很明确:为了讨好皇上。想做皇上的女人。 “奴婢想要多些俸禄。这样爹就不用辛苦当差,可以颐养天年了。” 云儿本来听得浑浑噩噩。不耐烦到极致,但是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说这话的是个十一、二岁地小女孩,很瘦小,乌黑的睫毛又浓又密,乌溜溜的眼睛,要说容貌,只能勉强算是中上,但是她地眼神中带着一股倔强的傲然。 “你叫什么名儿?”云儿特意多问了句。 “回娘娘,奴婢名叫儿。”儿乖乖巧巧地报上名字,没有因为云儿地突然提问而惊惶。 “佩儿?玉佩地佩字?” “回娘娘,是斜玉旁的字。”儿看着这个面容和善却不失威严地贵妃,波澜不惊地回答。 “冯公公,”云儿叫过冯保,低语,“去查查她的身家。” 冯保愣了一下,马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娘娘,这女孩之父是锦衣卫百户,因为她是妾室所生,一直在家受正室之气,就送她来宫里了。” 也是个苦命的女子。为什么生来就要受到如此待遇?无论是正室还是妾室生的子女,都是平等的生命,为什么会有高低贵贱之分? “风儿(晴儿)给娘娘请安。”风儿和晴儿低头跪在云儿身边。 “你们怎么?”云儿十分不解,“起来说话。” “娘娘,”风儿瞄了一眼冯保,把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风儿即将离宫,万般不舍,想和晴儿再伺候娘娘一日。” “即是如此,本宫甚感欣慰。”云儿见她们都眼睛红肿,猜两个丫鬟刚刚哭过,也就不多感慨之言,“此事就有劳冯公公了。” 冯保连忙跪下: “承蒙贵妃娘娘器重。” 云儿唤过风儿晴儿: “送本宫回吧……” “不知你们二人方才可曾听到她们所言?”云儿坐定,不疾不徐地问。 “风儿听了一二。”风儿其实已经听到全部对话,“依奴婢看,那个叫儿的挺可人心。” 风儿悄悄地看了云儿一眼,看后者的嘴角略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娘娘有意留下她?”晴儿忍不住问。 云儿看到晴儿眼中泪光闪闪: “是不是有话要讲?但说无妨。” “娘娘,晴儿不想离宫!”晴儿跪下,止不住的眼泪,“侍奉娘娘多年,突然要晴儿离开娘娘,实在不舍……” 风儿跪在晴儿身边: “自从在裕王府侍奉娘娘那日起,风儿就曾想一生侍奉娘娘。娘娘一直待咱们如亲人,这种恩情,终生难忘。” 云儿起身扶住了两个丫鬟: “你们侍奉本宫十数载,已不仅是主仆之情。从裕王府到皇宫,你们一直照顾得无微不至,为本宫谋划计算,本宫视你们如心腹,信任二字已不足以道明你们与本宫之感情。” 风儿和晴儿泪水涟涟,已经泣不成声。 “但是,皇宫毕竟不是一个女子可以用一生去留守的地方。你们年纪尚轻,该寻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本宫会为你们安排好亲事,与你们的夫婿举案齐眉,那才是一个女子最终的归宿。” 风儿和晴儿听到云儿既说此话,明白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云儿哀婉地感叹出此诗句,“花开花落年复年,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5 卷二 云贵妃 第八章(四) 七月,朱翊钧上父皇隆庆谥号庄皇帝,庙号穆宗。尊陈皇后为“仁圣皇太后”,云贵妃为“慈圣皇太后”,一位嫡母,一位生母,平起平坐,不分高低。 云儿以皇上年幼需要照料为名,搬出了慈宁宫,入住乾清宫。 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似火,有如飘零的花瓣,极目远眺,远山近坡,一边深深浅浅的红霞,瑰奇绚丽。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云儿不知为何想起这句诗,脱口而出。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儿的声音娇娇嫩嫩的。 云儿这才觉出身边的丫鬟已经不是以前时常伺候自己的风儿和晴儿,而是一个自己亲自选出的小女孩---不谙世事,只是在眼神中有种熟悉的倔强和坚强。“早上醉了的霜林就是红色的枫叶。”云儿耐心地解释道,“你看见那满山的红叶了么?” 儿把头探了出去,兴奋地惊呼: “好美啊!好多好多红叶啊!” 这个儿只是和皇上一样的年纪,果然还是个孩子呢!一个童心未泯就要登上九五宝座治理江山,一个小小年纪就要入宫学会生存之道。看似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这些都是上天给与这些“聪慧”的生命的另一番考验吧! “儿,”云儿对这个丫鬟很是喜欢----一种莫名的喜欢,“为何要入宫当差?仅仅是因为想让你爹不必辛劳?” 儿转了转眼珠,大概在思考如何回答。 “但说无妨,哀家并非要试探于你。”云儿替儿宽了心。“因为娘总是受气,去年就撒手而去了。(网,手机站更新最快)。”儿低着头。“大娘说姑娘家留在家里吃闲饭,倒不如找个差事去做。爹听说宫里要选宫女,就将儿送来了……” 这个儿的命运竟和自己出奇的相似:年幼就因生活所迫卖身为奴。尝遍人间冷暖,只是不知她会不会有一个待她如姐妹的朋友?会不会有一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仪心正等在寺庙门外。她神情木然,竟没有了往日那种清心寡欲地平淡。 “仪心师父。”云儿似乎才把仪心从另一个世界唤了回来。 “仪心给太后娘娘请安。”仪心见到云儿身边是一个陌生的小丫鬟,也没有像平素一样称呼云儿的名字。 “不知仪心师有何心事?”云儿觉出仪心地异样。 “师父……圆寂了……”仪心虽然并无大悲的神情,但嘴唇还是微微颤抖着。 师太坐化升天地一瞬,是解脱。也把一生的苦难都带了去。 “儿,你在门外候着,哀家想与仪心师父单独说话。”云儿遣了儿出去。 仪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本是诸德圆满、诸恶寂灭,但是仪心为何心中如此伤痛?” “人皆有心,仪心师父虽然身居佛门,却仍然是有血肉、有情感的人。师太早登极乐,是喜;但是对于生者,是悲。”云儿语调平和。 “仪心参佛多年,仍不能摆脱尘世纷扰?”仪心忧心忡忡。 “并非如此。”云儿淡淡地微笑着。“人皆是尘世间沉沉浮浮的一粟而已,纵然可以超脱尘世,却不能悖理人皆有情这个常理。” “原来云儿你比我更有慧根。”仪心有点羡慕。又有点怅惘。 “云儿所讲都是从仪心师父这里听来的。”云儿忽然黯然神伤起来,“仪心师父。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云儿了么?”“此话怎讲?”仪心不解。 “年幼时。我曾想着要给亲人好地生活,想让他们尽享荣华;雪心姐去世之时。我曾经伤痛欲绝,而现在想起她,我竟然没有一丝伤感之情,只是无尽的叹惋;面对陈皇后和陈惜玉,我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是恨?是惧?亦或是一种无法抗拒的依附?先皇驾崩,我流过泪,也有许多无眠之夜,心中却没有那种随生犹死的感觉;难道我已经无情无心之人了……”云儿一股脑道出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扰。 “万物变化,不因物变,不因人变,皆因心变。”仪心简短地用十六个字回答了云儿的疑问。 “因为我不是乞求生存的小丫鬟,也不是为了一段已经逝去的姐妹情谊可以终日哭泣地女子。我曾经因为皇上的恩泽而有了今日地位,不管是任何人,都不能动摇我的地位。”云儿地眉毛稍稍向上挑着,“我们孤儿寡母并非弱者,皇上虽幼,但是我可以强。云可以自卷自舒,水可以遇曲则曲,遇直则直,人也可。” 仪心突然笑了,露出了少有的那种笑容: “阿弥陀佛。乾清宫内。 更深露重地时节,寒意十足。 云儿轻轻地为羽儿掖好飞扬地被角,她的手指慈爱地拂过他地额头和脸颊。不记得有多少日不敢再轻易表露对羽儿的爱和宠了,因为他不再是躲在自己怀中撒娇的幼子,而是一国之君。 虽然在母亲心中,无论子女的地位如何,他都还是绕膝的孩童;但是这种舐犊的情感,只能在夜深人静无人觉察之时才能表露。生怕自己太过慈爱,让羽儿变得依赖和娇纵,不得不摆出一副苛责冷漠的面孔,让羽儿望而生畏而收敛心性。 云儿披上一件斗篷,缓缓地走到能见月光的窗前。 兰妃,但愿你不会恨任何人。因为你的命运不怨别人,只怨你自己触了陈太后的霉头,妃子数十上百,却唯独你高高挂起,让人不得不妒恨。如果有来生,要学会低调做人。 福生哥,在另一个尘世可好?或者你已入轮回?也许你已经见到雪心姐,可以与她双宿 皇上,皇上,皇上,无论云儿默念多少遍,皇上都不可能再出现在云儿面前了。虽然您爱过太多女子,最爱的还是那个若即若离、始终也没能得到的陈惜玉,云儿仍然知道在皇上心中,云儿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皇上您给了云儿无尽的关爱,让云儿从一个娇弱怯懦的丫鬟成长为今日这个平和淡定可以坚定面对一切的太后。上天让云儿承恩,也赐予云儿一个可以改变命运的儿子,却不能让云儿拥有一个可以用心用情去爱的夫君。再真挚的情感,也终有分别的一日,以后的命运,谁人能够知晓呢?满座衣冠犹胜雪,更无一人是知音。 云儿遥望着东方:微微露出青白的天际,能看到迷蒙的一抹浅红。太阳就要升起来了,穿过清晨灰白的云层,透出遮掩不住的金色光辉! 卷二终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一章(一) 万历元年(1573年)。暮春。 晨曦微露,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轻轻地坠落到草间。 “太后娘娘。”儿轻轻地唤着云儿。 云儿其实早就醒来,只是一直睁着眼睛等待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从黑暗转为光明,照进屋内的阳光耀眼夺目,七彩斑斓,看来今日会是个晴朗的日子。云儿端坐在镜前,几个丫鬟开始为她梳妆打扮。任凭她们为自己梳着如云般柔顺的长发,她照旧安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如皓月般洁净的面庞,两道细细的柳叶眉,乌黑如潭水的眸子。岁月的流逝,带走了许多女子的芳华,留下痕迹的是镜中依稀仿佛的面容。 “恭请母亲圣安。” 朱翊钧伏在门口的地上,毕恭毕敬地叩首。自从云儿被尊为“慈圣皇太后”以来,他一直称呼云儿为“母亲”,而称陈太后为“母后”。 云儿的声音一如往常: “请皇上随哀家去给陈太后请安。” “是,母后。”朱翊钧不敢露出半点不情愿,恭谨地回复。 到慈庆宫的路不算很远,但是也足可以让云儿和儿子聊上几句。 “哀家听闻皇上最近对书法颇有兴致?” “张先生说儿子有这禀赋!”朱翊钧得意地仰着小脑袋,“说要练个三五年才能写成儿子这般……” “皇上,不管在何处,不管是对哀家还是大臣,都要自称朕。”云儿提醒还不习惯这个“称谓”的小皇上。 “还有,张大人夸奖皇上。是因为君臣有别,他只是希望皇上更加努力,不要打消了皇上的兴致罢了。至于天赋异禀之人。实在世间罕有,皇上虽为天子。也要勤学苦练才是。(网,电脑站www,16 k,cn更新最快)。”云儿见朱翊钧稍微露出不快的神情,“皇上喜爱书法,请几位好师傅教皇上便是,皇上不要因为一个兴致而荒废了大事。” 朱翊钧连连点头:“谨遵母亲教诲。” “恭请母后圣安。” 听到朱翊钧还有些稚气的声音,陈太后掩饰不住地喜悦。她忙不迭地叫着小玉: “是皇上来了!” 小玉知道这是陈太后一直期盼着的事情,她并未慌乱,手脚麻利地帮陈太后整理着已经很整齐的发饰。 听到陈太后准许地声音,皇上起身走进了慈庆宫这个红墙绿瓦之地。 小玉站在陈太后身侧,给朱翊钧和云儿行了礼: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云太后请安。” 陈太后看到神情有些黯然的皇上,十分不忍: “皇上有何心事?为何如此不快?” 朱翊钧似乎还在因为刚才云儿地教诲而有些不服气,但他并未表露什么:母后过虑了。” “皇上不要耽搁了日讲……”云儿提醒朱翊钧。 朱翊钧知道无法再多耗一刻,匆匆离去了。 陈太后多有不舍。她叹息道: “唉……皇上还是个孩子,却终日要被这些所累。” “姐姐这话错了,”云儿坐到陈太后身侧。“皇上不比庶民,治理天下大任在肩。理应勤奋学习。” 陈太后唯唯诺诺: “哀家只是有些心疼……” “姐姐。”云儿抬头看着小玉,马上转移了话题。“今日还有事想与姐姐商量……” 陈太后还沉浸在伤感中: “唔……妹妹但讲无妨……” “小玉在姐姐身边伺候的时日也不短了吧?”云儿只是随意提了小玉一下。 “该有七八个年头了……”陈太后努力回忆着,“哀家都忘了,小玉你今年有多大了?十四?十五?” “回娘娘,小玉十六岁了。”小玉大概知道云儿想要与陈太后“商量”的事情,所以稍稍有些羞涩。 “十六岁了……”陈太后唏嘘着蹉跎的岁月,“都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了……”“云儿知道小玉这丫头聪明伶俐,深得姐姐喜爱。”云儿轻轻上扬着嘴角,“是不是也该给小玉安排个亲事了……” 陈太后微微点了点头: “也是……” 云儿见陈太后并未反对,心里稍稍有了几分把握: “小玉不比其他宫女,非要等到韶华逝去才能离宫嫁人,不如趁现在就给小玉许个好人家“看来妹妹有合适地人选?”陈太后会意地笑笑。 云儿微微颔首: “是,和小玉年纪相仿,又熟识,学识、人品也都还算中上。” 陈太后觉得条件甚合她的心意: “听妹妹讲,果然是不错的人选。只是不知这人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公子?是否也有个一官半职?” “姐姐问了这么多问题云儿该先回复哪个?”云儿不由得掩口轻笑。 小玉不由得红了脸,在一旁不敢搭言。 陈太后也觉察出自己有些太过刨根问底儿: “妹妹见笑了……就如同妹妹所言,小玉不同其他奴才,就好像是我身边儿的亲人似的……抛开她是姐姐惜玉的徒儿不说,就是个可以说知心话的贴心人……”小玉不禁吐出一句: “娘娘……” “姐姐不必如此伤感,小玉长大,找个好夫君举案齐眉,不也是姐姐希望的么?”云儿循循善诱,似乎已让陈太后敲定此事。 “妹妹还没说给小玉相中地是哪家公子?” “这人姐姐也知道的,是云儿的弟弟小武。”云儿仔细观察着陈太后地神情变化,“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陈太后并没表明自己的态度。 云儿见陈太后未做表态,稍有不安: “小武和小玉相识多年,青梅竹马,虽说小武小时候顽劣些,现如今收敛了秉性,过些年……” “妹妹不必说了,”陈太后神情漠然,武断地拒绝了云儿,“哀家还想再多留小玉几年……” “姐姐……”云儿想要再争取一下。 “小玉,你也很想嫁人么?不想留在哀家身边了?”陈太后目光犀利,刺得小玉不敢抬头。 “小玉……愿留下侍奉娘娘……” 云儿能听出小玉是在顺着陈太后地意而委曲求全,她只好不再勉强: “既然如此,云儿不便强求。” 陈太后起身,带起一股冷冷地寒意: “哀家要去诵经了,不远送……” 小玉跟在陈太后的身后,无奈而凄惶地神情让云儿心有不忍。 唉……小玉,陈惜玉把你托付于我,我却无力拯救。还是陈惜玉最了解她妹妹,陈太后,她的爱太过偏执了。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一章(二) 御花园内。 “姐姐!”陈太后拒绝小玉和小武成亲之事使小武倍感挫败,“臣弟在陈太后眼中真是那么不堪?” 云儿想要平息小武的怒火: “小武你曲解姐姐的意思了……并无人说你什么不是……” “那陈太后为什么不同意臣弟和小玉的亲事?”小武反问道。 “她只是……”云儿不想刺伤小武,“只是想多留小玉几年……” “她根本就是看不起臣弟!”小武发怒了,“当初若不是她把小玉带进王府,说不定小玉现在还好好地帮仪心师父打扫院落,说不定小玉早就和臣弟成亲了呢!姐姐是当今圣上的生母,还要惧她不成!” “休得无礼!”云儿制止了张狂的小武。 “姐姐!”小武不肯罢休,“臣弟在异乡孤独无助,经常受到当地的王公子弟的戏弄,要不是小玉一直与臣弟书信来往,来鼓舞臣弟努力向上,恐怕姐姐早就看不到今日的臣弟了!” 云儿愣了一下,她关切地问: “小武……你都好吧?” “都好,不敢说不好。”小武恨恨地说着,对那些日子不愿回忆,“若不是有姐姐,臣弟也许早就饿死荒野,怎能有机会与那些身着华服的公子一同念书?姐姐送臣弟去读书,也是想让臣弟能够有一日出人头地,不再过以前的贫苦日子。感激姐姐还来不及,臣弟怎能再对姐姐诉苦?” 云儿悄悄地拭着泪:小武!姐姐以为你顽劣成性,荒废学业,不学无术。姐姐错怪你了! “臣弟不敢对姐姐说,也不敢对爹爹说,只好给小玉写信诉苦。(Www,,cn更新最快)。”小武虽然言辞沉痛。说到这里居然露出神往的喜悦,“臣弟不知小玉用什么法子。但是小玉每月都给臣弟寄信,有时还托人送来臣弟最爱吃的核桃酥。臣弟发誓一定不会辜负姐姐和爹爹,更不会辜负小玉,要努力读书,只要有重回京城的一日。臣弟便会娶小玉为妻……” “小武……”云儿泪水涟涟地看着小武。 “可惜小武不才,并不是读书之良才,最终也没考得半个功名。虽不能谋得一官半职,但小武学了一身还算可以地武功……”小武自信满满地仰着头。 云儿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安抚小武: “小武,既然对小玉有情有义,不在乎在多等两年。姐姐答应你,一定将小玉许给你。” 小武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云儿打断: “此事你不许再多提半句。否则姐姐不会再帮你任何事。你既然说练了一身武功,不如效忠皇上,至于官职。姐姐自会替你安排。” 小武半信半疑地看着云儿,最终只好先答应下来: “臣弟谢姐姐提携。” 这日。云儿在慈宁宫宴请了张居正和张夫人。不是饕餮盛宴。也不是山珍海味,只是稍微菜式稍微华丽了些。 “宴请张大人。只是一个小小还礼罢了。今日无君无臣,张大人不必拘束。” “臣不敢。”张大人拱手行礼。 “张大人受顾于主少国疑之时,沉深智数。”云儿见张居正的表情缓和,“张大人为皇上授业解惑,严讲而宽爱,哀家深表谢意。” “太后言重了。”张居正不敢接受云儿如此称赞。 “春讲秋讲之事不知张大人有何安排?”云儿知道张居正有意定下此事。 “臣以为皇上尚幼,春讲秋讲可否顺延些时日?”张居正知道云儿在几日前曾因为小皇上没能背出一篇文章而罚跪了几个时辰,有些不忍。 “张大人此言差矣,”云儿神情惶然,“不应总以皇上年幼为托辞听之任之,治国安邦大业岂能顺延?” 张居正和张夫人都心惊胆寒,二人一直举箸不动。 云儿看了看桌上的菜式,立刻把刚才地严肃气氛全都抛掉: “张大人不必客气,不会觉得这宴华而不实吧?只不过是哀家觉得皇上刚刚继位,不该讲究什么,就像先帝当初一样,偏爱素食,因怕伤了过多生灵。” 张居正的胡子抖了抖: “先帝善,太后甚善。” 云儿淡淡一笑,不再作声。 宴毕。 “哀家听闻张夫人对音律颇有造诣,且偏爱箜篌。”云儿示意丫鬟将箜篌奉上,“小小礼物,张夫人笑纳。” 张夫人受宠若惊,她连忙跪下: “谢太后赏赐。” “并非吴丝蜀桐,但愿也有空山凝云颓不流之音。”云儿转向张居正,微微露出笑意,“张大人可曾经常听尊夫人弹奏?是否也有宛春之感?” 张居正陡然一惊,云儿不偏不巧偏偏说中了张夫人地闺名“宛春”,似乎意指其他。 “张大人的几位公子都文韬武略,意气慷慨。”云儿见张居正面色沉郁,知道他在猜测自己的心思,“今后定能效忠皇上,这实属大明之福。” 张居正思忖良久,仍然不敢作答。 “哀家有弟名武,在外求学多年,如今还未曾有机会效忠朝廷……”云儿话一出,稍有后悔,怕此言让一向耿直的张居正多生他虑。 “臣听闻太常寺有个官职尚可……”张居正马上明白云儿的意思,他不卑不亢,“只是官居七品,俸禄微薄……” “武初出茅庐,如能予他学习成长之处,哀家便甚感欣慰了。”云儿既不狂言,也不言谢。 “臣明日便去太常寺办理此事。”张居正不敢怠慢此事。“有劳张大人。”云儿看了看远处七彩斑斓地彩灯,“天色不早,今日与张大人和夫人相谈甚欢……” 云儿看了一眼张夫人,看着她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着,不清楚是在笑或是慌乱。 “臣告退。”张居正和张夫人给云儿行了礼,默默地退下了。 暮春的夜晚依旧寒凉,走过那片蓊郁的竹林,云儿仍能感到阵阵寒意。 心太倦了,为皇上,为家人,为许多有关无关之事倾尽自己所有。 竹不倒,是因为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如真能如苍苍翠竹,该有多好!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一章(三) 也许是因为有张居正这层关系,不几日,小武就到太常寺上任了。虽说没因为皇上的关系给小武进爵封侯,但太常寺都知道小武的来历,没因为他的初出茅庐而对他极尽挖苦欺负之能事,也就和他相安无事地相处下来。 为小武解决了差事,云儿心里终于平静了不少。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一个与陈太后的说辞,这样小武和小玉的亲事也就不是难事了。 秋末冬初之时,向来身体娇弱的月儿生了场大病。说这病大,无非是因为月儿出了痘。先是接连数日的高热不退,让本来就瘦弱得和小玻璃人儿般的月儿更加弱不禁风,她陷入了长久的昏迷,混混沌沌地胡言乱语。 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跪在地上祈祷着月儿安然无恙,丢乌纱事小,掉脑袋事大。若是幸运,月儿会保住性命,留下或多或少的缺憾----失聪、失明,最好的情况是留下丑陋的疤痕;若是不幸…… 但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也是太医们最担忧的问题---此病流行爆发,遍及宫中。因此,月儿必须远离皇宫,到城外去避痘。为了其他人的身体,当然更重要的是皇上的身体,太医们不得不做出这个决议。安排避痘的处所大费周章,最后还是张居正出面把月儿送至自己在城外的一处大宅静养。 陈太后并未出过痘,所以不便前来探视,只是让丫鬟梦萝和璃霜都前往城外大宅照料。 云儿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出过痘,虽然她一直未曾考虑要远离月儿,她认为母女隔离开来。比死亡更为可怕。张居正对云儿这个决定并未许可: “臣斗胆进言,太后万万不可离宫陪伴公主。(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为何?”云儿对月儿的病担忧不已,“公主未足七岁。哀家不在身边照顾怎会安 “出痘之事非同小可,太后凤体重要。皇上的龙体更加重要。”张居正坚决拒绝了云儿,“臣已经派了数十个丫鬟轮流照料,还有几位太医留守,太后请安心。” 张居正见云儿依然忧心忡忡、眉头深锁,忽生一计: “臣会派人日日通报。如公主一切平安,就会挂上一盏红色灯笼,这样既不必接触病原,又可以让太后日日接到公主消息。” 云儿对这个建议表示赞同: “有劳了,哀家先在此谢过张大人。“太后何必言谢。”张居正连忙为云儿宽心,“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不久就会痊愈。” 云儿深深地叹气: “借张大人吉言。” 度日如年,每日云儿最期盼的就是清晨带来的张大人城外府邸挂上地灯笼的颜色。红色,都是红色。一直持续了数日的红灯笼。 十一月末,月儿终于幸运地逃过一劫,完全康复。 痊愈归来地月儿比原来似乎还要康健了些。没有失聪失明这等严重的病征,但是在阴天下雨之时她会犯头痛地毛病。在她光洁的小脸上。虽然并未留下很多可怕的疤痕。只在额头上留下了几个不太显眼的白色痘疤,所以在此后的许多年间。月儿都留着齐眉地刘海,为了遮掩那次出痘留下的证据。 十二月又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季节。雪花大如席,京城内一片银装素裹。 仪心看到大殿上那个熟悉的背影欢欣不已: 以前云儿喜欢素净的颜色,不管是月白还是纯白,都一如既往的清爽明净。而如今她喜欢深郁的颜色,沉淀的墨绿,婉约的绛紫,多了几分威严和凌厉。 “仪心师父!”云儿没有以往那种柔美地笑容,掩在斗篷风帽下的脸庞苍然得让人生忧。 “仪心听闻小公主已经避痘归来,身体康健。”仪心知道云儿一直都来庙中为月儿祈福,“云儿还在为何事担忧?” “曾在佛前许愿,如保月儿性命,哀家愿一生向佛,建寺修塔,造福后世。”云儿满怀虔诚,的确是为还愿而来,“只是云儿不知所做一切到底意为何?” “仪心不知云儿何意?”仪心疑惑不解。 “皇上登基已一年余,朝中上下,看似安然,却都等着抓我们母子地纰漏。”云儿说得戚戚然,“除了一个名号,我始终还是得不到与陈太后相等的权力和地位,难道仅仅因为我过去身份卑微低贱么?我虽为皇上生母,却不能与皇上同桌用膳,只能站在陈太后地身后……” 仪心想要劝慰,却不知如何开 “不管严寒酷暑,都得五更时分就把皇上唤起更衣,上朝、日讲、经筵,不敢懈怠。数月前,因皇上背不出一篇文章罚跪他三个时辰,皇上似乎耿耿于怀,数日不与我多讲一字。皇上年少贪玩,如此辛苦苛责于他,多有不忍。只是治理天下之德才,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历练出来地本领。”云儿神情恻然,“恐皇上不解我用心,继续积怨下去。”仪心依旧无语。 “仪心师父可曾记得小玉?”云儿见仪心颔首,继续说了下去,“看她聪敏慧黠,虽幼时有些桀骜不驯,现已平和安宁不少。与小武青梅竹马,我想成了两人好事。” 仪心淡淡笑着: “是好事。” “不知陈太后是否积怨于我,或因小武出身微贱,两袖清风,一口回绝此事。”云儿因小武之事郁结于心,“若不是张居正为小武寻得一官半职,日后还稍有转机……只是我不明陈太后心中所想,不明她为何要如此坚决……” “解铃还需系铃人。”仪心辞不达意。 “仪心师父意指陈太后?还是小玉?”云儿追问。 “此事时机尚未成熟,终有一日会豁然开朗。”似乎仪心知道什么,但就是不肯说明真相。 “真想有一日能有仪心师父这般清心寡欲的心境,或者有朝一日,能找到宁静一隅,再不闻世间烦扰……”云儿不想再继续追究仪心地言语间的真正深意,她怆然地转回头去,闭上眼睛。“有权力和地位又如何?还不是在生死面前无能为力?” “置心一处,不取于相。有智慧和慈悲,心就能找到归处。”仪心一如往常,并不正面回答云儿,“莫念过去。” 风大雪紧,大殿里一片清清冷冷的寒意。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一章(四) 自从月儿避痘归来,梦萝和璃霜就留在云儿身边侍奉。不是云儿有意要留她们在身边,而是陈太后做了个顺水人情,说她们两个本来就是云儿的丫鬟,这次只是“物归原主”。云儿觉得儿年纪小稍有不便,也就没多加推辞。 这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寒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树梢上挂着白蒙蒙的冰絮,屋檐下垂着的冰柱不曾融化过一分。 朱翊钧百无聊赖地看着一片零落萧条之景,他叫过身边的小太监: “腊梅开花了没?” “回皇上,开了好大一片!深黄浅黄煞是好看呢!”小太监见小皇上眼中闪着光亮,“皇上若想赏梅,奴才这就去折几枝……” 朱翊钧冷冷地打断了小太监的话: “折断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小太监语塞了片刻,忽然灵光闪现: “奴才原来在宫外讨生活之时,学过做冰灯,待奴才给皇上做来……” “冰灯?”朱翊钧并不知道“冰灯”为何物,“是花灯么?” “回皇上,是在冰里点上蜡烛,可以雕成好看的花样……”小太监有些描述不清楚。 “哦,是女子喜欢的玩意儿!”朱翊钧忽然想起前几日看到几个小太监在结冰的湖中嬉戏的情景,“前几日朕看到有几个小太监在湖中坐着一块木板溜来溜去的……” “那是民间的一种玩意,在木板底下装上打磨光滑的铁片,就可以在冰上滑行了。”小太监见小皇上来了兴致,想继续讨皇上欢心,“奴才做得来……” “好!”朱翊钧兴奋得脸发红。(Wap,,cn更新最快)。连忙催促小太监,“你快去做就是!” 小太监刚跑出几步又转过身子: “皇上,若被人发现。奴才恐怕……” “天知地知你知朕知,你不说谁会知道?”朱翊钧又叮嘱了句。“别让太后看到,否则你和朕都有麻烦了……还有,要提防张大人……” 小太监连连点头。 “朕给你三日时间,做好了有赏。”朱翊钧看了看已经在晨曦中若隐若现的文华殿,脸上露出期盼地神情。 三日后。小太监如期交上了一架崭新的“冰车”。 迫不及待想要试用此“冰车”的朱翊钧趁着与马先生学习书法地时候,佯装腹痛需要出恭偷溜了出来。他与带着“冰车”的小太监一同到了当日看到太监们溜冰地湖边。 与其说是湖,倒不如说是个结冰的大水洼。这里只是平时奴才们嬉戏的一隅,并不显眼。此时奴才们都忙着自己的活计,根本无人职守于此。 朱翊钧兴冲冲地坐到木板上,小太监拉着拴在木板底端的绳子,向着湖中心走去。 “快跑!快跑!”朱翊钧催促着。 朱翊钧年少体轻,所以小太监很轻易就能借着惯性拉着“冰车”在冰上滑行了。速度越来越快,朱翊钧能听到掠过耳边地风声。他捂着露在外面而冻得发疼的耳朵,却更加兴奋。 小太监看着玩得开心不已的皇上,也得意地笑着。他只顾着回头看在“冰车”上一会儿挥舞双臂一会儿伸平双臂的皇上,而忘了已经越来越薄的冰面。 虽是严冬。看似厚厚的冰面其实并非坚不可摧。也许在某处薄些。某处厚些,也许因为某个太监偷偷地凿冰想要几条鱼解馋。也许天气已经转暖,冰层在缓缓融化…… 只听“哗啦”一声,小太监先一步坠入冰中。 由不得朱翊钧反应过来,他也连人带“冰车”一同坠入寒冷的冰水中。冰冷刺骨的湖水迅速地弥漫进他的眼睛和耳朵里,夹杂着还未融化地小冰碴儿,充满了他想要呼救却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口中。他多么温暖的小龙袍,因为钻进无数湖水更迅速膨胀,变得更加沉重。朱翊钧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下坠,除了冰冷就是黑暗。 此时,小武正在离湖边不远地一处和一个小太监互换着物件。因为以前一直都是他帮小玉给小武发信带核桃酥,小武就特意给小太监带来了一只青花瓷瓶以表感谢之情。实际这小太监早就收了小玉不少好处,但是如今见到小武的赠礼又笑逐颜开地没多推辞便收下了。 “以后有事还要靠国舅罩着……”小太监笑得眉眼都堆积到一处,“这里还有些小玉送来地核桃酥,国舅也拿了去吧!” 小武一向看不惯这些太监地阿谀谄媚的嘴脸,也就不愿与他们再多费口舌: “有劳公公。” 小武转身刚要离去,就听到这个小太监惊呼: “有人落水了!” 小武看到湖中心地冰洞中伸出两条胳膊,正努力挥舞着乞求救助。 小武顾不得多想,他把手中的核桃酥丢给旁边傻愣愣张圆了嘴的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向湖边奔去。他顾不上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衣,飞身就投入湖中。 一下,两下,小武在水中划拉着摸到一只胳膊。还好,人活着---因为小武感到一种力量正拽着他下坠。出于求生的本能,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因为抓住希望而拼命地想要向上用力浮起。小武抓住那只胳膊,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到底是何人落水,就揽住那个小身体向岸边游去。 待到小武用尽力气推人给等在岸上的小太监时,才发现那已经湿透结冰的衣服竟然是皇上的龙袍。 小武哆哆嗦嗦地爬上岸,看到那些太监们跪在地上狂呼着: “皇上!皇上!” 小武趔趄着跪倒在面色青紫的朱翊钧身边,发出一声怒吼: “皇上!” 朱翊钧平躺着,头发湿嗒嗒地滴着水,血沫从鼻孔和口中不断涌出。他身体冰冷,脉搏细弱,已经意识全无。 “太医,快传太医!”小武扒拉着身边几个已经傻了的小太监,“马上通知太后娘娘!” 小武用力捶打着朱翊钧的胸口,直到他接连吐出几大口水来。 “快,把衣服脱下来给皇上!”小武叫着身边几个小太监,他们几个不知道是惊吓过度,还是见皇上有了生命迹象而不停地抹着眼泪。 小武用衣服包裹着朱翊钧冰冷的身体,快步向乾清宫奔去。 5 卷三 云台后 第一章(五) 云儿闻讯赶来,只见乾清宫内混乱成一团。 太医们围在皇上榻前,窃窃私语,嘤嘤嗡嗡地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几个端着水盆走来走去的宫女见到云儿,慌忙跪下: “太后娘娘……” 云儿不知详情,因为当时那个来通报的小太监脸色惨白、言辞闪烁,胡言乱语地说着: “皇上落水了……皇上落入冰窟中,被救上来送往乾清宫了……” “皇上到底如何了?”云儿眉毛挑起,嘴唇紧抿。 “回娘娘,奴婢们不知情……”几个宫女垂着头,不敢妄加揣测当时情形,“是国舅把皇上送来的……” 小武此刻正在前殿的火炉边烤着已经湿透的衣服,虽说已经换了身干净厚实的棉衣,但还在哆哆嗦嗦地颤抖着。 小武见云儿急匆匆地赶来,连忙起身迎上: “臣弟参见姐姐!” “小武!皇上怎么了?”云儿撩了一眼小武的头发,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碎,“你可没事?” “姐姐放心,臣弟并无大碍。”小武的脸色还是有些可怕,皮肤有些青白,“臣弟见到有人落入冰窟,营救上来才知是皇上…云儿没听小武讲完就想要冲入内殿,被小武劝住: “姐姐不必担忧,皇上应无大碍,且有太医们在,姐姐还是在殿外静候为佳。” 云儿扶着小武的胳膊,彷徨无助地依靠着。 “皇上!皇上!”陈太后在小玉的搀扶下几乎是闯入前殿的。“妹妹,皇上究竟发生何事?” “皇上不知为何落入冰窟中……”云儿担忧地看了内殿一眼,“太医们正在救治……” 陈太后虚弱地几乎瘫软倒地: “皇上……” 云儿和小玉一同扶住了她。(wap,,Cn更新最快)。陈太后挣扎着: “哀家要去看皇上……” 小玉搀着陈太后,偷偷地看了小武一眼。她的眼神中充满忧虑,不知是为何人。 太医们见两位太后同时驾临,惶恐不安地跪下: “臣参见仁圣太后娘娘、慈圣太后娘娘。” 陈太后无力地挥手: “快和哀家讲皇上如何了?” “太后请放心,臣等已经仔细为皇上诊过脉,并无大碍。”最年长地太医回话。“皇上吸入脏腑的污水已经排出,只是因为数九寒天落入冰中,可能会发热数日……” 陈太后听了这话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走到御榻前,泪眼汪汪地看着安睡着朱翊钧。 “有劳诸位大人了。”云儿叫过几个宫女,“去随太医抓药……” 几位太医行礼退下。 云儿对陈太后躬了躬身子: “姐姐还请保重身体,皇上这里有云儿照料便可。” “哀家想亲自照料皇上……”陈太后并未抬头,她握住皇上发红的小手,“哀家要等着皇上醒来……” 云儿见劝服不了陈太后。只好嘱咐小玉: “小玉你在这里守着……” 云儿叫过候在前殿地梦萝和璃霜: “把当时在湖边的太监都叫到慈宁宫问话……” 云儿瞥了一眼小武,后者正向内殿探头探脑。“小武,你也一同来慈宁宫!” 小武猛地转回头。他懵懵地应声: “是!” 慈宁宫里跪了一地地太监,他们不是见到皇上落水之人。都只是亲眼见皇上被小武救上岸的目击者。 “为何此湖会出现冰洞?”云儿知道这种数九寒天湖水并未解冻。 “回太后娘娘。”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答,“奴才们有时会破冰捞鱼……” 小太监说到一半。就被其他几个太监恶狠狠地目光吓住不敢言语了。 “小武,当时情况如何?”云儿转向弟弟。 “臣弟只是有事与一位公公会面,看到有人挥臂挣扎才知有人落水,其他情况臣弟并不知晓。”小武看了看几个小太监,他们几个跪在地上不停地打着哆嗦,“臣弟刚刚听闻湖中还打捞上来一个太监的尸首,是皇上贴身的太监刘远……” 云儿思忖片刻: “哀家不敢胡乱猜测是不是因为刘远皇上才会遇此不测,虽然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但此事哀家必会查个水落石出。此事起因终是由你们而起,哀家不想多言,即刻离宫即是。” 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然后接连不断地磕头哀求: “请太后娘娘开恩……” 云儿神情凄然,对他们的哀求毫不理会。 几个小太监被逐出了宫,溺水身亡地那个小太监刘远的尸首也被处理,那个湖被封禁,终日有人职守,不许任何人靠近。 朱翊钧不多时日就恢复了康健,只是他对那日溺水之事一直存有阴影。云儿追问了几次,只知道是他偷溜去玩而不慎落水,其他细节朱翊钧只说是忘记了。 云儿恐朱翊钧还在为溺水之事恐慌,也不再强行追问下去。但为了让小皇帝记住此次教训,云儿明令禁止小皇上再独自游玩----这个“独自”意味着不足十二岁的朱翊钧再没有私人空间,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至少在四五个人的监视之下。 陈太后在慈庆宫召见了小武,这让小武在胆战心惊之余似乎看到一丝曙光。 “哀家此次召见你,只是因为你救了皇上。”陈太后如是说,语气里并无半点感激之情,“哀家知道你身为国舅,这事理所应当,但哀家还愿对你有所赏赐。只要你开口,金银珠宝、加官进爵都不是难事。”小武虽然在心里对陈太后太多不满和憎恶,但不敢有任何表露: “臣不求赏赐。” “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你就不想向哀家要求点什么?”陈太后对小武在太常寺任职之事有些耳闻,“太常寺的官职低微,俸禄微薄,实在有失国舅的身份……” 小武紧闭嘴唇,许久他才开 “臣想要太后赏赐给臣一样珍宝……” “是何宝物?”陈太后微微翘了翘嘴角。 “小玉!”小武坚定不移地吐出两个字,“臣想娶小玉为妻。” 陈太后猛地一惊,随后她轻轻一笑: “既然哀家敢让你来,早就料到你意为小玉。小玉跟随哀家数年,无论顺境逆境,小玉待哀家都一如往常。哀家宠她惜她,总想为她寻得一位好夫婿。现如今哀家看你是适合的人选……” 小武惊喜万分,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哀家想多留小玉两年,等小玉年满十八,哀家会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陈太后和颜悦色,“不知你意下如何?等不等得了?” 小武千恩万谢地叩首: “谢太后娘娘恩典。”小玉站在陈太后身侧,脸上终于露出愉悦幸福的笑容。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二章(一) 万历二年(1574年),春。 朱翊钧把毛笔丢在写了一半字的纸上,溅起一片墨迹。 正在旁边为典籍擦拭灰尘的小玉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朱翊钧身边看这个小皇帝到底在发什么脾气。 “朕不写了!”朱翊钧整个贴在御椅上。 小玉拿起那副字,恳切地说道: “皇上写得很好啊!笔锋遒劲,鸾回凤舞。” 朱翊钧垂着头,不乐意地嘟囔着: “你是母后派来监视朕的,不是来赞赏朕的。” 小玉是上个月才来皇上御书房侍读的。 云儿向陈太后提出皇上需要有个相对熟识又有分寸的宫女侍读,而且小玉是陈太后贴身的丫鬟,小皇上会相对顾忌有所收敛一些。陈太后听后满口答应,小玉就从慈庆宫到御书房来侍读了。 “皇上,”小玉比朱翊钧大概年长了四五岁,说起话来既不像有些太监那般阿谀谄媚,又不像一般的小太监、小宫女那般毫无分寸,“陈太后对皇上的宠爱之情皇上难道不知晓?小玉到御书房是来侍读,裁纸磨墨这些零碎活儿都由小玉来做,何来监视?” 朱翊钧抬起头,他梗着脖子: “那你和朕说说话,朕不想写字。” “皇上想讲什么?小玉都可以与皇上讲。”小玉见小皇上只是寂寞无聊了。 “听说你是从南方来的,那儿有什么好玩意儿?”朱翊钧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玉身世,“你在宫外还有个师父是不是?她还会飞檐走壁?” 小玉怔了怔,童年的一切在她的记忆里已经逐渐淡漠,那个和师父一起生活过地小镇她几乎已经忘记了。 “小玉原来曾随师父住在南方的一个小镇。那里大部分都是水路,房子都建在水上,男人们摇着橹从这边摆渡到那边。那里的天很蓝。水也很清,还有好多好多大鸟……”小玉眯着眼睛。(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无限怀念,“小玉还养了好多条桑蚕,就是白色地那种绵绵软软的桑蚕,会吐出好多丝把自己缠起来,缠成好多漂亮地茧……” 皇上托着下巴。好奇地问着: “桑蚕是什么?茧是什么?” “桑蚕是吃桑叶的一种虫,茧可以纺纱织布……不过这都是小玉的师父讲给小玉的,很多小玉都想不起来了。”虽然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很多小玉都记不清了,但是童年地许多事最近却在她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 “那你师父呢?”朱翊钧继续地问,“她会飞檐走壁?她是不是仙人啊?” “师父……”小玉不由得黯然神伤,“师父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师父的确是仙人,以前在小镇的时候,她锄强扶弱。还帮镇上的捕快抓贼……” “啊!你师父还是个侠士呢?那你师父不要你了?”朱翊钧好生“羡慕”,“那就没人苛责于你了?” 小玉被朱翊钧这口气吓了一跳,她有些不解这个“钦羡”的语气的含义: “皇上?” 朱翊钧从椅子上跳下来。他在房里迈着方步: “朕也想像你一样,也想去那个有好多船好多水的地方。其实去哪儿都好。只要不再有人把朕关在这儿……” 小玉知道朱翊钧只是说说罢了,因为一时地寂寥和郁闷: “皇上是九五之尊。怎可和小玉这般奴婢相提并论,奴婢过得日子终究是普通百姓的日子。” “朕也想当一回百姓!”朱翊钧狠狠地吐出几个字,自己的愿望也许终生不可能实现,“朕不想终日都是日讲、经筵和永也批不完地奏章……” 小玉一时无语。 “朕好不容易让刘远做了个冰车,朕就是觉得整天太闷了,想去溜溜冰……”朱翊钧终于把他当日所经历的一切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朕不想地……朕就是看到有几个奴才在溜冰,才想要刘远帮朕做个玩儿地……朕没想会害了他……”小皇帝说到此处嘤嘤地哭了起来。小玉不知如何劝慰,既不敢对皇上越礼,又不敢对他置之不理。 “张先生总是一丝不苟,母亲不仅不给朕求情,还要惩罚朕。”朱翊钧愤愤地,“朕当了皇上还不是要听他们的?那朕当这个皇上有什么意思?” 小玉转了转眼珠,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让心理不平衡地小皇上消消气。 “如今又被母亲关在这里,抄书抄经。”朱翊钧恨恨地咬着牙,他一把掀翻了桌上的砚。 小玉惊跳了一下,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去收拾。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不许捡!朕不想写了,以后都不写了!”朱翊钧命令道,“你去把那只小猫带来给朕玩。” 小玉犹豫不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朕说话你敢不听?”朱翊钧有点怒了,“快去给朕把小猫拿来!” 小玉连忙解释: “皇上,小玉并不是抗旨,而是因为小猫养在户外,怕有不洁净。等小玉给小猫清理干净了,再带来给皇上。” 朱翊钧见小玉说的有理,也就点头同意: “那明日拿来。” 次日,小玉就将“小黑”装在一只笼中带到御书房门口。“啊!小猫!小猫!”朱翊钧高兴地用一株毛毛草逗弄着小黑,“它叫什么名儿?” “回皇上,这只猫叫小黑。”小玉怕皇上追问,就像解释给所有人一样解释给皇上,“它叫这名儿纯粹是随意取的,和它的毛色无关。” “把它放出来,朕要摸摸它。”朱翊钧提出进一步要求。 “皇上,小黑生来胆小,如果放出来怕会躲起来伤人。”小玉并未同意。 朱翊钧看了看笼中的小黑,它是一只健硕的大猫,蜷缩在笼子的一角,用那双琥珀色的圆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朱翊钧也稍稍有些害怕: “那……你抱着它,朕就摸摸还不成?” 小玉犹豫了片刻,只好默默地打开了笼子的门。 小黑蜷缩在小玉的怀中,更为惊恐,它的耳朵向后背着,蓄势待发。 朱翊钧却以为小黑已经不再警惕,伸手想去抓它向后背着的耳朵。小黑近乎疯狂地挣扎,张牙舞爪地防卫着。 小玉强行把小黑压在自己胸前,为了不让它锋利的爪子和尖利的牙齿伤到面前的朱翊钧。在一阵凄厉地嘶吼声中,惊恐的小黑终于挣脱小玉的控制,塌着腰,一溜烟地消失了。 朱翊钧吓坏了,他从不知道一只小猫竟然会如此恐怖。最近他经历的意外太多了!待到他缓过神来,才发现小玉的手上被抓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 “皇上!小黑有没有伤到皇上?”小玉顾不得手上的伤痕,“小玉该死!” “小玉!你没事吧?”朱翊钧看到那几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很是害怕,“朕没事,可是你受伤了!宣太医来看看。” “这点伤不打紧的,回去敷点药膏就好。”小玉仔细看了看朱翊钧,他除了好像被吓着了之外,并无大碍。 “小黑好像跑出院子了……”朱翊钧感到事情又超乎他的想象了,“小玉,朕把你的小黑弄丢了,还有你被抓伤了,你……” 小玉摇摇头: “小玉真的没事,皇上没事才好。小黑认得慈庆宫的,过几日就自己找回去了。” “那……此事不要对母后讲……”朱翊钧知道此事必会惹来责罚,并没有刚才的狂傲,“谁都不要讲啊……” 小玉会意地点头: “小玉不会讲的。” 小玉提起已经空了的笼子: “小玉先回慈庆宫敷药,皇上万事小心。” 朱翊钧有些不忍,有些不舍,他像个乖孩子似的顺从地点了点头。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二章(二) 没过几日,小玉就开始高热不退,手臂上的伤痕肿得张狂。此时恰逢陈太后留在山中寺庙与师太探讨佛经,也就无人留心小玉之事。小玉一直忍了多日没告知任何人这些不适,只是偷偷地告诉了来探望自己的小武。 因为上次小武救驾有功,陈太后已经默许了小武和小玉的亲事,小武也就能较为出入自由地来与小玉见面。 小武见小玉的伤口血迹斑斑,肿得让人看了心惊。小武把带来的清毒止血的外伤药敷在小玉的手臂上,他一边敷药一边心疼地吹着气: “疼不疼?看来畜生就是畜生,翻脸就不认人了……等我找到那只猫,一定把它的毛都剪光让它好看!” “小武哥!”小玉疼得咧嘴,却又忍不住想笑,“你还有心思说笑话!我看小黑八成是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那么不小心让它给抓伤了啊?你看看,伤口就是不好!”小武摸了摸小玉的额头,还是热得烫手,“还在发热,你快躺好了歇着!” 小玉乖乖地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武: “小武哥!真的没事!千万别将此事告知别人……” “皇上先落入冰窟差点儿出事儿,如今又害你被小黑抓伤!”小武帮小玉掖好了被角,看着充满乞怜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怜惜,“这事儿真应对姐姐讲,好让皇上收敛心性!” 小玉抓住小武的衣袖,哀求着: “小武哥!不要讲……” “小玉你怕皇上动怒?”小武信誓旦旦地承诺,“皇上还是要惧太后几分的。(Www,,cn更新最快)。这次的确是他闯祸在先“早知小武哥如此,小玉就不对小武哥讲了……”小玉失望至极,她松开小武的袖子。“小玉以为小武哥是唯一可以相信地人……” “好,我不对任何人讲……”小武怕小玉难过。只好顺着她意安抚。 “小武哥,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却仍然只是个年方十二的孩童;他生在帝王家,要担负起治国安邦的大业,无论是首辅大人地严厉还是太后的期许。都让他不再如皇子时那般快乐……”小玉所讲这些完全发自真心,“前几日皇上听到我讲过去在南方地日子,看他向往的神情,真是让人看了心痛……” 小武回到小玉榻前,他情不自禁地握住小玉的手: “小玉你就是好心,一直都是。我不对你其他人讲就是了。唉……我真是等不了剩下的一年了,想快点与你成亲,免得皇上也会对你倾心……” 小玉被小武的戏言搞得哭笑不得地: “小武哥!你真是……” “我要快点儿走了,免得被人瞧见。你好好养病。我明日再来。”小武知道自己停留的时辰不短,应该赶快离开。 小玉看着小武匆匆离去的身影,昏昏沉沉地睡去。 陈太后回宫之后就发现了小玉的手臂的伤痕。虽然那时小玉已经退热,伤口也逐渐趋于愈合。但那几道结痂的疤痕还是触目惊心。 “小玉。怎会伤成这般?”陈太后心疼地看着小玉的手臂,“哀家只去寺庙数日。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娘娘不必担,已经不碍事儿。”小玉竭力笑着不让陈太后多心,“只是小玉不小心让小黑抓伤而已。” “那只猫你已经养了近二年,怎会突然如此不讲仁义?依哀家看,那猫没了也罢,如若让哀家再见那猫,定将它处死方可罢休……”陈太后本身对小黑就不大喜欢,但见小玉喜欢才同意养在慈庆宫的,“请太医看过了没有?”“小武哥已经帮小玉敷了几日地药,快好了。”小玉连忙回答,她心里暗自庆幸小黑已经彻底失踪,否则会被陈太后“处死”的下场更加可怜。 “小武?”陈太后扬着眉毛,“哀家看那小武虽然固执又不羁了些,但也算是真心实意对小玉你,不如哀家择个吉日让你们成亲……” 陈太后这突如其来的恩赐让小玉猝不及防,她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不愿意啊?”陈太后故意问了一句,却是含着笑地。 小玉连忙跪下,掩饰不住的喜悦: “谢太后娘娘恩典。” 陈太后笑着: “本来哀家想多留你两年,到你满十八再婚配。但如今看来,哀家不该有如此私心,还是让你们有情人早成眷属吧!小玉仍然沉浸在欣喜中,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谢太后娘娘……” “不知姐姐现在可好?未曾联络,如若让她知晓你成亲之事,该有多欢喜!”陈太后忽然想起惜玉。 小玉听到这话突然眼神黯淡下来,她怅然若失地喃喃低语: “师父……” 小玉地伤痊愈得很快,又到御书房去为朱翊钧侍读了。手臂上几道由粉转白地疤痕也比原来浅淡了些,相信再过个一年半载就会完全不明显了。 朱翊钧见到小玉,奔过来抓住她的手臂看着: “小玉,你还疼么?” “谢皇上关心,小玉全好了。”小玉见皇上如此担忧又如此亲近,不由得感到欣慰。 “朕一直担心,但又不敢去看你,怕让别人知道是朕偷着要耍小猫玩地。”朱翊钧见小玉的伤并无大碍才彻底放下心来,他盯着小玉,谨慎地试问着,“你没告诉旁人吧?” “皇上放心,小玉只说是不小心被小黑抓伤的。”小玉心中暗想:皇上真的还是心存侥幸又心事重重的孩童,他其实惦记的是自己是不是把他供了出去。 朱翊钧一听这话立刻开心了,他松开小玉的手臂,立刻喜上眉梢: “小玉是对朕最好的人了!朕喜欢小玉,朕以后要封你做妃子。” 小玉把朱翊钧的话完全当作“戏言”,抿嘴而笑。 朱翊钧重申了自己的观点: “等朕以后封你当……” 朱翊钧转了转眼珠,顺口想出一个封号: “那就玉妃好了小玉只好附和朱翊钧,行礼道谢: “那小玉谢皇上恩典。” “君无戏言。” 朱翊钧满意地点着头,他踱步到窗前,完全不像此年纪的孩童,他认真地观赏着那些盛放着的花朵,一片姹紫嫣红,飘来阵阵馥郁的香气。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二章(三) 朱翊钧自幼就喜欢玩耍,无论是当初与隆庆帝一起去骑马狩猎,还是在草长莺飞的春天在御花园里放纸鸢。他近来又对另外一项活动大有兴致----喜欢把金钱银钱撒一地,看着小太监们争先恐后地去争抢。因为落水事件被禁足不许独自外出游玩,加上前不久因为小黑抓人事件而杯弓蛇影,朱翊钧能消遣的游戏似乎只有逗弄小太监们了。 朱翊钧拿着一大捧银作局所制的金银豆叶,戏谑地看着虎视眈眈地准备争抢的小太监们: “朕今日多拿了些金银豆叶,谁抢到就算谁的!” 说完,朱翊钧就把金银豆叶乱撒一地,搞得那些小太监们前仰后翻地狼“厮杀”着。他观赏着这些人为了多拿到一分金银而争夺得你死我亡的狼狈相,咯咯地笑着。 “皇上!” 云儿看到眼前这混乱不堪的情景,面带愠色地叫住朱翊钧。 皇上立刻收住咧着的嘴角,连忙给云儿请安: “恭请母亲圣安!” 几个小太监扑簌簌地跪了一地: “参见太后娘娘!” 云儿瞟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金银豆叶: “把这些收拾了去,哀家有话要与皇上讲。” 皇上不自在地向后退了几步,不敢正视云儿。 “皇上,哀家曾经讲过食不可奢,戏不可纵。”云儿见小太监们已经全部退了出去,“皇上所拥有的东西是民间孩童望尘莫及的,但是皇上不应终日奢靡享乐。不顾治国安邦大业。” 朱翊钧这次被云儿逮个正着,自知有愧:“母亲教训得是。” 云儿当然并非特意为教训朱翊钧而来,她也怕过分苛责让小皇上不快。(wap,,Cn更新最快)。便缓和了语气: “哀家听闻张大人呈进皇上屏风一扇,想过来看看。” 朱翊钧对那屏风实在兴致不大: “张先生是呈进屏风一扇……” 云儿看到那扇屏风。才觉得张居正的良苦用心。那扇屏风描绘着天下疆城图,按照左文右武的顺序,将两京各内外官员地姓名尽数写出。 “皇上,张大人用心良苦,这扇屏风绝非只是宫廷内的摆设。旨在让皇上了解百官的职务繁简,辨别官吏贤愚忠奸。”云儿见朱翊钧站在自己身侧,情不自禁地握住儿子地手,“哀家和张大人一样,也是为了皇上能够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帝王。愿皇上能够效法皇祖,节俭治国,百姓如今困苦不堪,要靠卖妻鬻子才能完纳上供……皇上如若只图享乐,如何能令大明强大起来?” 朱翊钧仿佛懂得了许多。认真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事要与皇上提及,”云儿听闻小玉前不久因病多日未曾侍读,“哀家想给皇上再择选一位侍读地宫女。皇上皱着眉毛: “为何?” “小玉来年就满十八。亲事也已说定。哀家听闻前不久小玉伤病多日未曾侍读,倒不如趁此时机给皇上再择选一位相当的宫女。”云儿见朱翊钧面容严肃寂静。稍稍感到些许不安。“不知皇上有何疑议?” “朕……”朱翊钧转了转眼珠,思忖了片刻。张了张嘴欲说还休,“没有疑议。” “母后!”朱翊钧一见到陈太后就露出乞怜的表情。 陈太后好生心疼,她拉着朱翊钧的小手问道: “皇上有何心事可否对母后讲?” “小玉……”朱翊钧四下看了看,见小玉并不在周围,“小玉以后不去侍读了……” 陈太后以为朱翊钧是舍不得小玉,就笑着哄着撇着嘴一脸不乐意的小皇帝: “小玉到了成亲地年纪,就像皇上以后也要大婚……” 朱翊钧沉着脸: “那小玉要嫁与何人?” “说来巧合,把小玉许给国舅,还和皇上攀了亲戚呢!”陈太后虽然有些不舍,但见小玉和小武一直感情很好,也甚感欣慰。 “母后!”朱翊钧打断了陈太后的话,“朕不准母后把小玉许给别人!” 陈太后惊愕地看着朱翊钧: “皇上何出此言?” 朱翊钧没有了刚才的谨慎小心,仰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朕要小玉以后做朕的妃子!” 陈太后更加震惊,不过片刻她就开始大笑: “原来如此,看来哀家要快些叫奴才们采买金珠宝石,以备皇上大婚!” 朱翊钧拧着眉毛,狐疑地盯着陈太后,想要了解她话语间的真正含义。 “小玉聪明灵秀,很是讨人喜欢。”陈太后爱怜地抚着朱翊钧龙袍上闪亮的折痕,“她在哀家身边侍奉多年,与国舅又情投意合,既然云太后有意将小玉许给国舅,哀家也觉是一段美好姻缘,虽多有不舍,但也愿她有个好归宿。以为皇上尚幼,哀家一直也无心想要操劳大婚之事,看来哀家要与云太后商议此事,为皇上选个好皇后了……” “朕不要!”朱翊钧退开一步,负气地说道,“朕要小玉!” 陈太后啼笑皆非: “皇上说笑了!” “朕没有!”朱翊钧斩钉截铁地说,“小玉是对朕最好的人!那些奴才都因为朕是皇上才对朕恭谨多礼,从没有一人真心对朕讲实话。只有小玉真心对朕好,陪朕一起读书,给朕讲民间的生活,还为朕受伤……” “受伤?”陈太后惊讶地重复了这个词。 “朕偏要小玉把小黑带来给朕玩,结果小黑发狂,小玉为了保护朕被小黑抓伤得很重,还多日高热不退。小玉怕此事被母亲知道会责罚朕,就一直没讲……”朱翊钧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叙述给陈太后听,“朕就是想要小玉在身边,朕如果连小玉都留不住,还当什么皇帝?” 陈太后虽觉朱翊钧留下小玉地理由牵强,且此事是她从未考虑过的蹊跷之事,但她还是追问了朱翊钧一句: “皇上真的想要小玉?” “君无戏言。”朱翊钧斩钉截铁地说,“母后不要总当朕是孩童。” 陈太后忽觉朱翊钧提出地想法并不是不可行的难事,便给这个情窦初开地小皇上一个缓和地余地: “哀家去和云太后商议此事,再与皇上回复。” 朱翊钧似乎感到如果云儿插手此事,必将困难重重,他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句: “母后是儿臣嫡亲之母,难道就不能为儿臣做主?”陈太后露出颇为不快的神色: “哀家不想独断独行,只是个形式罢了。” “那母后是一定可以留下小玉了?”朱翊钧喜上眉梢,眼睛里闪着喜悦地光芒。 陈太后微微一笑: “此事定能合皇上心意。”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二章(四) 在朱翊钧提出此议之前,陈太后从未想过要把小玉留给皇上为妃之意。虽然偏爱小玉,也想过要给她选一门好亲事,虽然小武她不是十分中意,但后来也算勉强默许。如今皇上开口想要小玉,陈太后才觉自己以前疏忽了此事。如小玉能做皇上的妃子,那便真是最完美了。 陈太后看着一片喜气的慈宁宫,假装不懂地问云儿: “妹妹为何把慈宁宫装饰得如此喜气?不知有何喜事?” 云儿并未在意,只是以为陈太后故意想要说小武之事: “云儿虽居乾清宫,却仍想为慈宁宫多添点儿喜气。毕竟小武是云儿唯一的弟弟,云儿想让所有地方都有喜庆之气。” 陈太后目不斜视地盯着云儿,眼睛弯弯地:“今日前来就是有事要与妹妹讲……” 云儿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她只是认为自己多心了: “姐姐请讲。” “知道妹妹一直为国舅的婚事采办,不过恐怕这次要让妹妹白忙了。”陈太后的笑给云儿一种十分不愉快的感觉,“小玉不嫁了……” 云儿虽然大惊,却并未表露出太多:“不知为何?” 云儿心里暗暗担忧:陈太后真是多变,这已经说好之事又说变就变,翻脸翻得真是快啊! “这还不是因为皇上!”陈太后似乎还在嘲笑云儿竟然不知亲生儿子的心事,“皇上昨日去找哀家,说是心仪小玉,想要封小玉当妃子!” 云儿这才想起那日朱翊钧严肃恐怖的面孔和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来那日小皇上心怀鬼胎。等着到陈太后那里去“求助”,等着让陈太后出面摆平此事呢! “姐姐此话当真?皇上未满十三,就连大婚还需要两三年。何来封妃之事?”云儿虽知陈太后并非虚言,却仍然故意追问。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并非玩笑。”陈太后知道云儿会是此番反应。便笑意融融地说了下去,“虽说如今皇上未曾大婚,但已非年少孩童,已懂男女之情,不如随了他心意……” 云儿并不辩驳。她知陈太后既然可以如此堂而皇之述说此事,就根本对此事胸有成竹,此番并非“商议”,而是“通知”。 “小玉年长皇上几岁,还能多照料皇上些,又是熟识之人,也不会猜忌性格与皇上不合。”陈太后似乎对小武还稍有歉意,“至于国舅,哀家给他配个好女子。礼部万大人有位千金正值二八,容貌秀丽、知书达理,哀家看陪国舅恰好……” “姐姐为此事真是费心了……”云儿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多说无意,“云儿并无任何异议……” 陈太后见轻而易举就摆平此事。露出得意的笑容。 张居正一踏入慈宁宫便被张灯结彩地喜庆气氛感染了。他叫过正在打扫的梦萝: “慈宁宫有何喜事?” 梦萝给张居正行了礼: “回张大人,是国舅爷的喜事。太后娘娘吩咐奴婢们要装饰得喜庆些。” “国舅?”张居正对这位国舅印象很深刻,因为他英勇地救了小皇上而成了人尽皆知地英雄,“不知国舅与何人联姻?”梦萝并未正面回答张居正的问话: “不知礼部地万大人的千金是否真如传闻中一样有沉鱼落雁之容……” 张居正正在思索时见到了云儿,连忙拱手行礼: “参见太后娘娘。” 云儿虽然强装欢颜,但仍能从眉目间看到些许忧愁。 “不知太后今日召见微臣有何要事?”张居正见云儿有些神情恍惚,就拿高了声调提醒了句。 “闻张大人父母俱存,年各古稀,康健荣享,皇上特赐大红莽衣一袭,银钱二十两。”张居正高堂健在,人子大福,这是他的福气,而这时云儿也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向张居正表示敬意的机会。 “臣叩谢太后娘娘恩赐。”张居正知道礼物菲轻,皇恩才重。 “张大人身居首辅,辅佐幼主,功不可没。”云儿真心言谢。 “臣承蒙两宫太后器重,必当殚精竭虑。”张居正似乎知道云儿话中有话,不仅仅是道谢如此冠冕堂皇之事,便抬起头等着云儿发话。 “哀家还有一事想与大人商谈,”云儿当然没有直接说明小玉之事,“皇上继位已二年余,却仍童心未泯,随性妄为,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听此问张居正眉心的两道纹路不仅没有舒展反而加重。太后看似再寻求一个答案,自己却不知这答案是否唯一。 “臣以为皇上心思缜密,慧而不露,如若任其性情,则过于放任,如若强行阻止,则过于责难。”张居正神情淡定地看着云儿,“皇上如无掌控自己性情地能力如何来掌控大明江山?” 云儿似乎已经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皇上一直对大人敬佩有加,哀家今日终能感同身受。” 山中一日,世间千年,云儿只有在庙中才能感受那种远离尘世的超脱感。 “仪心师父!”云儿不记得自己上次是为何事来寻求仪心的帮助,只是知道这次是为小玉之事。 “云儿今日来此谈心,仪心深感愉悦。”自从师太圆寂,仪心似乎比原来更有人情味儿了。 “有时真羡慕仪心师父,心中只有佛祖。”云儿知道自己不可能如此“六根清净”,“云儿何时才有如此境界?” “境界与光阴长短并无关联。”仪心见云儿忧心忡忡地神情不禁多问了句,“云儿还为家事烦扰?” 仪心称烦扰为“家事”?云儿觉得好笑: “仪心师父真是妙语!家事国事天下事,果真只是一事!” 仪心面容轻柔和煦。 “光阴似箭,转瞬即过数年,想当初羽儿还是襁褓中婴儿。”云儿不由得感伤,“生艰,育更难,一直想把羽儿教成一个可以顶天立地之男儿,如今却真是力不从心。只是想立个妃子而已,我何必要参与此事?”云儿摊开手,“我不知为何,就是心中觉得不该如此。” “妃子?”仪心对这个词的概念就是“妻子”,“原来云儿要开始准备大婚之事了。” “大婚尚早。”云儿纠正了仪心,“羽儿不再是蹒跚学步的幼童,他已长成,该有自己抉择之权能。只是,这个抉择我甚是不安。仪心耐心地等着云儿继续说了下去。 “不说陈惜玉把小玉托给我照应,只说她与小武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实在不忍拆散这段姻缘。如今皇上却想要封小玉为妃,不知是喜是忧。只怕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仪心呆了片刻,她叹息道: “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云儿疑惑地看着仪心: “系铃之人又是何人?” “若有天意,系铃之人便会出现。”仪心默默地说了此句,不再多言。 云儿似乎觉察仪心有事未讲,但犹疑片刻,也不再多加追问。 还记得来时阳光明媚耀眼,山下百花盛放,从桃红到米黄,争奇斗艳,一片灿烂之景。如今溪云起日渐沉,怕是风雨即将来临!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三章(一) 万历三年(1575年),早春。 小玉突然觉得接连几个月朱翊钧都安静得奇怪,完全不像昔日那个精力充沛的顽皮孩童。他再也不吵嚷着去这里那里玩乐,一直认认真真地背着书,即使在闲暇也会捧着典籍反复诵读。 小玉对朱翊钧的表现感到欣喜:这样的成长对小皇上来说绝对是益事,他终于要安心学着做一位好帝王了。虽然自己侍读只有一年余,却第一次觉得有种功成名就的感觉。等到以后与小武成了亲,会留在家中相夫教子,过那种平淡安宁的日子。每当想到这里,小玉都忍不住地轻声偷笑。 刚一进二月,小玉就热烈地期盼起来。这一年她终于要十八岁了,也是陈太后当初许诺她可以嫁与小武的年纪。就这样眼巴巴地盼到了三月,陈太后那边却毫无动静。这种事情对于女子来讲难于启齿,小玉在宫中多年,虽然学会了许多谦恭之礼,但骨子里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却并未改变多少。她又忍耐了一个月,到四月的时候,她觉得是该要和陈太后好好谈谈此事了。 “小玉参见太后娘娘。” 自从小玉到御书房侍读之后,陈太后身边就多了两个新的丫鬟,名唤青儿和碧儿。这两个丫鬟虽然模样看上去还算端正,但有时候愣愣地眼神不够精灵。 “小玉!”陈太后见到小玉很是欢喜,“哀家还在念叨着你,你就过来慈庆宫了。” 小玉讨喜地将一卷经书双手奉上: “这卷经书是小玉在御书房偶得的,想太后娘娘会喜欢,就缝好了书角送来给娘娘。” 陈太后并无意看那卷经书。而是对小玉关怀备至: “小玉惦记着哀家,真是让哀家心疼。小玉为何近日日渐消瘦?莫不是生了病?” 小玉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心里暗暗想:难道憔悴得很明显?陈太后居然一眼就看出自己有心事了。(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不过这样也好。让陈太后对自己多些同情也就容易讲与小武之事。 “谢太后娘娘惦念,小玉不碍事。”小玉看了看青儿和碧儿。似有话要说。 “你们两个下去吧!哀家有话与小玉讲。”陈太后见青儿和碧儿都退下,便笑着鼓励小玉,“已经屏退左右,有何要事与哀家但讲无妨。” “……”小玉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太后娘娘,虽说此事难以启口,但小玉还是想要问个清楚。今年小玉已满十八,不知太后娘娘何时安排小玉和小武之事?” 陈太后避重就轻,她似笑非笑: “原来小玉是来催促哀家了!” 小玉连忙跪下: “小玉不敢!” “哀家没有怪你之意,”陈太后还在微笑,眼角的纹路清晰,“本来以你的年纪也早该嫁作人妇,若不是哀家强行要留你二年。恐怕早就儿女成双了!” 小玉的脸颊微微泛红,她羞涩地不好再开口。 “不过多亏了哀家拖延了这二年,才会有更好地安排!”陈太后话锋一转。“哀家知道国舅救驾有功,不过论功行赏。该赏赐的也都赏赐了。这婚事可不在赏赐之列。” 小玉完全糊涂了。她不懂为什么陈太后为何要说出那些话。 “哀家以前总想着要给小玉你找个好归宿,也想过一些王官贵胄。不过嫁到人家终是在外,还是不如留在宫里。”陈太后终于解了小玉的疑惑,“殊不知皇上对小玉格外钟情,竟有立你为妃之意。此事既是皇上本意,再好不过,荣华富贵尽享不说,还能留在宫中与哀家时常见面……” 小玉地脸色惨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想不起为何事情会发展成如此地步,好好的和陈太后提起地亲事,如今却换了成亲对象! “小玉你年长皇上几岁,自然会对皇上谦让体贴有加。自打哀家与云太后应了此事,皇上便收了以往心性,变得勤奋好学了。”陈太后啧啧称赞着,“此事功劳还在小玉!” 小玉先是惶恐不解,如今冷静下来: “太后娘娘,小玉不愿。” 陈太后皱了皱眉: “为何?哀家看你对皇上也是有情有义,你不是还为皇上隐瞒了许多事?” 小玉不假思索地回答: “小玉对皇上的情义只是主仆之情,他是王,我是婢,不存任何男女之情。为皇上做事,那是做奴才的本分。” “不是还与皇上畅谈,讲过去之事。”陈太后继续问,“那些事你都不曾对哀家讲过……” “因为太后并未问起。”小玉如实回答。 陈太后被小玉的冷言冷语弄得十分不快: “不必再争辩了,此事哀家已经决定。” “太后娘娘!”小玉跪着向前挪了几步。 “哀家也是为你好,没有人不愿做皇帝的女人!”陈太后摇了摇头,“安心等着吧!这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小玉颓丧地跪在地上,失神地呆看着某处。 陈太后心生怜悯:小玉!你真是傻!世间怎会有推却皇上厚爱地女子?陈太后忽然冷冷地打了个寒噤,世间的确有此人,那就是自己的姐姐----陈惜玉! “小玉!小玉!”小武气喘吁吁地跑到小玉面前,“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玉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你看!”小武手里托着一只小奶猫,一只纯黑的小猫,“你的小黑一直杳无音信,我看那猫是找了一个池塘,日日与鱼为伴了。不怕,现在有只小黄陪你作伴。” 小玉神情恍惚,对小武这个“小黄”没有任何反应。 “小玉!”小武发现有些不对头,“你有没听我讲话?” “嗯?”小玉抬起头,昏昏沉沉地问着,“你说什么?” “你真没把我当回事儿!”小武假装生气,“小黄,咱以后不理小玉。” “小武哥……”小玉哀怨地喊了声。 这声音听得小武心境荡漾,他美滋滋地乐着: “再多叫几声!我爱听死了!” “小武哥,小玉不能嫁给你了!”小玉的眼泪“唰”的一下下来。 小武眨了眨眼睛: “什么?” “小玉……要做皇上的妃子……”小玉觉得自己表达不清,“不是小玉愿意的,是太后娘娘……” 小武傻呆呆地站着,“小黄”挣扎了几下就跳下地跑走了。 “太后娘娘说已经和云太后商议此事,让我做皇上地妃子……”小玉哭着抓住小武的手臂,“小玉不愿意啊……” 小武又呆立了片刻,他拉着小玉的手: “走!和我去找姐姐!姐姐会给我个说法!”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三章(二) 小武向来个性冲动率直,他一入慈宁宫就说明了来意: “臣弟参见姐姐!臣弟有事要与姐姐对证。” 云儿已好久没见小武,本来还满心欢喜,却被小武这“对证”二字惊了一跳: “这话从何说起?” “姐姐当初不是已经应了臣弟和小玉的亲事,为何又变卦?”小武愤愤不平地说道,“姐姐是太后,怎可言而无信!” 云儿眯着眼睛,对小武的态度不置可否。 小玉连忙拽住小武,低声说着: “小武哥!” “小玉你怕什么?大不了太后一怒,要了我的命!”小武昂着头,一副不服气的架势。 小武这种倔脾气让云儿心痛,她仿佛又看到昔日的冥顽不灵的福生!小武,如果你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 “小武!”云儿喝住小武,“在哀家面前竟敢如此无礼!再自以为是、不讲礼数,即使你是哀家的亲人,哀家也照样可以治罪于你!” 小玉吓得赶快跪下来求情: “太后娘娘不要动怒!请饶恕小武吧!” 小武被云儿的严肃也吓住了,他也跪下去叩首: “请太后恕罪!”儿遣了身边的宫女下去,稍稍缓和了语气: “有话讲吧!” 小武不敢再贸然开口,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偏激固执: “听闻小玉要做皇上的妃子,臣弟自知无能与皇上争女人,可是小玉是太后答应要许给臣弟的……” 云儿先看了一眼小玉,后者垂着头。似乎在悄然落泪。 “都起来吧!”云儿叹了口气,“亲事是哀家亲口答应,当然记得。只是皇上有意要立小玉为妃,哀家无力阻拦……” “姐姐!”小武按捺不住情绪。(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几乎冲到云儿面前,“臣弟和小玉一直情深意笃,怎可因皇上一句戏言便拆散我们?” 云儿盯着小武,眼神凄厉: “皇上的旨意岂可违背?” “小玉她……小玉……”小武拉着小玉的手,“小玉比皇上长了四五岁。皇上对她不过是一时依恋,待到到皇上有了皇后和众多妃子,小玉就会如深宫中千百女子一样沉寂无声了……” 云儿感觉眼睛微微有些湿濡,她知道小武说出如此感性地话是因为真情流露。 “小武,姐姐也愿你和小玉能够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只是圣旨不可违,姐姐也想尽力替你挽回,但是……” 小武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小玉拦住。 “太后娘娘。小玉不敢奢求什么,只望娘娘听小玉再说几句。” 云儿点头默许。 “小玉入宫多年,生活安定。锦衣玉食,虽说再不用过以往粗茶淡饭、风餐露宿的日子。却没了过去在民间的所有欢笑。”小玉伏下身子。给云儿叩首,“小玉先在此谢过太后娘娘。一切皆是天意……” 云儿怕自己忍不住落下泪来,她转过身不敢再看他们: “下去吧!” 小武还想再恳求云儿: “姐姐!” 小玉拽着小武地袖子,哀怨地摇了摇头。 离开慈宁宫,小玉一直一言不发。 小武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小玉!既然姐姐帮不了咱们,咱们就逃出宫去吧!” 小玉惊恐地睁大眼睛: “小武哥!” “我这里还有些银子,咱们连夜离开京城!”小武恨恨地咬着牙,“我宁愿永远都不回来!管他什么国舅!我不稀罕!” “小武哥……如若可以选择,小玉宁愿从未来过京城,还与师父生活在那水乡小镇该有多好!”小玉禁不住又落泪,“不过没来京城,就不会遇到小武哥了……” “小玉!我答应过你,一定会保护你的!”小武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不过,看云太后也很为难地样子,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小玉揣测着,“云太后似乎有话想讲,却不多言,怕也是很难过。” 小武不解地问: “姐姐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她是当今圣上的生母,是太后,还有何人敢约束于她不成?” 小玉知道一言难尽,便轻叹口气: “许多事并不是看到的那么简单……” “小玉!” 小武和小玉转过身子,看到梦萝气喘吁吁地跑来: “小玉!这是太后娘娘给你的字条!” 小玉立刻打开纸条,上面有寥寥数字: “稍安勿躁,静候!” 小武奇怪地看着小玉: “姐姐为何不与我讲?为何要留字条给你?” 小玉觉得事有转机,她连连对梦萝道谢: “多谢梦萝姐。” 梦萝四下看了看: “娘娘说一定按字条所写去做,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娘娘请国舅爷回武清伯府邸等候,她会再做安排。” 小武似懂非懂地点头: “去爹爹处等候?” 小玉连忙叮嘱小武: “小武哥,娘娘必定有她的用意,你速速离宫便是。” 云儿心中惴惴不安,不管讲经还是修佛,历来都是她到寺庙找仪心相谈。这次却收到仪心送来地字条,请她即日前往寺庙,说有与小玉相关要事商议。 云儿忽觉仪心传书至此,此事必当紧急,便速速带了丫鬟梦萝和璃霜刚行至玄武门,便看到陈太后带着丫鬟青儿和碧儿向她们走来。 云儿下轿,不露声色地给陈太后行礼: “给姐姐请安!” “妹妹这一大清早又要出宫去?”陈太后直接让云儿选择,“今儿个要去武清伯府邸?还是又要去寺庙拜佛祈福?” “姐姐甚明云儿心意,”云儿知道自己必须回答,“今日想去寺庙为皇上祈福……” “甚好甚好!”陈太后笑着颔首,“是皇上和小玉祈福?” 云儿不敢欺瞒陈太后,只好避重就轻地回复道: “社稷之福乃是皇上之福……” 陈太后见也问不出什么,就转移了话题继续询问: “不知妹妹可有见过小玉?在御书房并未见她……” “云儿不知,”云儿故作不解,“小玉一直在御书房侍读,想是皇上不在,她去了别处?” 陈太后心里一惊,立刻神色慌乱: “不打扰妹妹去寺中祈福了……” 看着陈太后匆匆离去的背影,璃霜不解地问云儿: “娘娘,小玉刚刚不是去慈宁宫请安了么?为何又说不知去处?” “请安是请安了,但是现今去哪儿谁又知晓?”梦萝立刻替璃霜“答疑解惑”。 璃霜自知自己多嘴: “请娘娘恕罪,璃霜多嘴了。” 云儿没有责怪,她看着朝霞遍布东方的天际,轻轻地微笑了。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三章(三)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终觉宫中与山中是两个尘世:宫中太冷素,山中太清幽;宫中太多喧嚣与烦扰,山中太多明净与安宁。 云儿在轿中看着路边盛放的山花,一片绚烂。青翠的绿色,嫩得像要滴出汁来,一切都那么美,犹如画卷一般不真切。 但是她心中的阴霾却仍未驱散。仪心候在寺庙大门外,一脸的庄严肃穆。 “仪心师父!”云儿下轿,强颜欢笑了下。 “请施主随贫尼到后院,有人请求相见。”仪心并未像以往一样称呼云儿为“太后”或者直呼名字,而是用了“施主”二字。 云儿下意识地问了句: “何人?这就是仪心师父说的要事?”“娘娘!”梦萝连忙上前,“让梦萝侍奉着……” 仪心突然转过头,冷冷地拒绝: “施主留步。” 云儿并未感到异样,所以她拒绝了梦萝: “你和璃霜候在这儿即可。”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太后娘娘……” 云儿不做任何回应,径直与仪心走了进去。“仪心师父,究竟何人想要相见?”云儿还是没有任何头绪,不得不追问仪心。 仪心依然沉默不答,她带着云儿走到了寺庙的后院中。 一株古树下,背对着她们站在一位身着缁衣的尼姑。 “云施主已至。”仪心对云儿点了下头,“那贫尼就先下去了。” 云儿更加不解,她看着背对着自己的那位尼姑。恍惚觉得身形很是熟悉。(手机小说站http://更新最快)。 “请问师父有何要事?”云儿越看越觉得熟悉。 那位尼姑终于转过身子,淡漠地回答: “云施主……” 云儿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虽然那祥和安宁的眼神中再找不出一分桀骜和孤高。但那柔和秀美地面孔却一如往昔。 虽是不施脂粉的尼姑,但仍遮不住她秀丽的容颜。白璧无瑕地面孔。两道清朗的眉毛,略显苍白地嘴唇,婉约淡然的表情,和旧日的那个如仙侠般的女子大不相同了。 “陈惜玉!” “贫尼法号莫念,”陈惜玉的声音和眼神一样清淡如水。“陈惜玉是贫尼俗家之名,那早已是前尘旧事。” “你……不是离开京城了?”云儿还在回忆着当年陈惜玉离开之时地托付。 陈惜玉似乎不愿去讲: “那都是前生之事,不讲也罢。” “好,不讲也可。但是今日为何要邀约与我?”云儿似乎察觉出什么,但还是不好肯定,“是为小玉之事?” 陈惜玉微微颔首: “贫尼修为甚浅,还是有太多俗世之情放心不下。” “如仪心师父说你在此,我会把小玉带来相见。” 云儿话未说完便被陈惜玉打断: “见与不见有何分别?还是不见为好。怜……陈太后想让小玉做皇上的妃子?” 云儿早就习惯陈惜玉能够知晓一切的本事,也就不觉怪异: “确有此事。你曾把小玉托付与我。想为她求得一个好归宿,不知这个归宿你可觉满意?” “万万不可!”陈惜玉突然爆发,几乎是喊了出来。“若做此事,必遭天谴!” 云儿被吓得激灵了下。她等着听陈惜玉解释。 陈惜玉深深地呼了口气。眼中充满恐惧和忧愁: “孽缘。” 然后她闭上眼睛,念叨着: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云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皱着眉头,不愿确认。 “小玉并非孤儿,她不是我的徒弟,她是……”陈惜玉睁开眼睛,眼珠清亮有神,“我的女儿!” 云儿对这个“秘密”并未觉得惊异,反而轻轻说了句: “也是先皇之女……” 陈惜玉轻轻一笑: “我就想你早就知道这个秘密了,你早就猜到了。” “不,”云儿摇摇头,“我不会妄加揣测,如不听你亲口承认,我不会相信任何臆测。” “小玉生在京城,生在霜雪凝结的初冬。”陈惜玉不由自主地微笑着,“小玉似乎生得不太像我,不管是轮廓还是秉性,都像她的爹爹。我不怕别人侧目而视,我怕小玉受他人欺凌,所以带着她离开京城,去了南方一个小镇,只说她是我收养的孤儿,以师徒相称。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从不教小玉读书写字,也不教她武功,只想让她如民间女子一样长大,过最平静的日子。但是我还是回了京城,我知道自己想忘却不能忘。小玉多年随我漂泊于世,过着颠沛流离地日子,我想让她安定下来,我把小玉留在寺里,是想终有一日怜香会知道她的身世而带她回到她爹爹的身边。” 云儿赞同地点头: “你做到了……” “小玉……”陈惜玉情不自禁地落泪,“生了她却不敢相认……” “本是金枝玉叶,却是沧海遗珠。”云儿忽觉人生奇妙。 “金枝玉叶又如何?”陈惜玉怅然一笑,“从未想为她求得名分,只想让她过得比我更好。” “如若没有此事,你也不会想与相见。”云儿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如此荒唐之事……” “当年我怕先皇做出荒唐之事,如今我没料到皇上却也做出此等荒唐事……”陈惜玉太多不愿回忆,她地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干了。 “如今皇上执意,陈太后也执意……”云儿不知如何处理,“我无能为力……” “你也是太后,你当然可以。”陈惜玉振振有词,“为何当初我愿将小玉托付与你,因为我相信只有你才可以圆了我的心愿。”默然不语。 “只有自由,才能圆了那个海阔天空地心愿。”陈惜玉似乎在为云儿出主意,而“海阔天空”这四个字,也是云儿为小武选择地道路。 “我知道你会救小玉,因为那也是救皇上。”陈惜玉转过身去,“贫尼言止于此,施主可以回了。” 云儿想起什么似的追问了两句: “如果当初先皇知晓小玉身世,你可愿留下?” “如果……”陈惜玉地声音远远地飘来,“莫念前尘,因为前尘太多旧事云儿向后退了两步,她迟疑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云儿叫过候在寺庙门口的梦萝和璃霜: “随哀家速去武清伯府邸。”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三章(四) 太阳还未落山,西方的天际就满布如火般绚烂的晚霞。 小武正在院子里练功,一套利落的拳法打下来舒展筋骨不说,更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 “姐姐!”小武看到云儿,说不出的喜悦和激动,他跑上前追随在云儿身侧,“姐姐,事情如何了?” 云儿并不答话,径直向里走: “梦萝璃霜,你们两个在外候着,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如果武清伯问起,只说与国舅有要事相谈,不便打扰。” 两个丫鬟应声称是。 小武跟在云儿身后,有点惶惑不安,他追问道: “姐姐!出了什么大事儿?” 云儿没空与小武解释,一脸沉郁,她谨慎地看了看四周: “进去说话!” 云儿坐定,她直入正题: “小武真是喜欢小玉?” 小武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姐姐为何还要问起此事?” “小玉无名无分,甚至连出身于何处都不知晓,难道小武你就一点儿都不介怀?”云儿眯着眼睛等着小武的答复,意在试探。 “身份有何重要?我知道她是小玉就行了,管她到底是山贼的女儿还是罪人的女儿!”小武的眉毛上挑着,有些愤怒,“实话对姐姐说了吧!既然姐姐不想让小武与小玉成亲,小武也不会让姐姐为难,打算带着小玉远走天边!” 云儿挑着眉毛,与小武的心急火燎完全不同: “你还打算远走高飞了?” 小武跪了下去,给云儿连拜了三次: “谢姐姐抚育之恩。(Www,,cn更新最快)。小武在此给姐姐磕头了。姐姐为李家付出很多,小武为姐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姐姐说的话小武都铭记于心。不敢违抗。只是小玉之事,小武绝不会屈服。”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云儿满意地点着头,“小武,答应姐姐,今生要好好对待小玉,无论发生何事。都要对她爱护,不离不弃。就如你所言,无论她是什么身份,她是金枝玉叶也好,她是山贼之女也罢,你都要一直守护她。” 小武觉得不可置信,他傻呆呆地问: “姐姐答应小武与小玉成亲了?” “异乡不比京城,百姓的生活也相对困苦了些,只是如果只为追求海阔天空。还会在乎什么苦难么?”云儿并不正面回答。“谢姐姐恩赐,”小武依然叩首,“小武谢姐姐恩赐。” “姐姐没能给你加官进爵。因为怕人家说咱们李家是靠皇上的关系才有地高官厚禄。带着小玉去过你们想要的生活,那是你们希望的。也是姐姐希望地。”云儿俯下身子。扶住了小武的肩膀,“只要还有海阔天空地心愿。就还有希望。“姐姐!”小武站起身子,忽觉此事并非他想象中那般简单。 “爹爹你不用担心,姐姐会派人照料。”云儿仰头看着小武,她用力按住他厚实的双肩,“姐姐会替你安排好此事,记住,带着小玉,好好地生活。” 小武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玉有些忐忑,三更半夜传唤她来慈宁宫应该不是小事。 “参见太后娘娘。”小玉竭力在昏黄的光线中辨别着云儿模糊的脸孔,只是那一片朦胧中看不清什么。 云儿走到小玉面前,淡淡地说着: “起来吧!现无旁人,不必多礼。” 小玉嘴角上翘着,微笑着谢过云 “谢太后娘娘。” 这是云儿第一次如此近、如此仔细地端详小玉的脸庞。 十八岁地小玉生得端正秀丽,眼眸乌黑,笑起来给人一种很静默、很温和的感觉。在她年轻的脸庞上,找不到陈惜玉的那种孤清冷傲,却有几分先皇的和善文雅;在她也有几分清净的眼眸中,找不到先皇的恐惧畏缩,却有几分陈惜玉的那种淡定清朗。 这就是所谓的“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吧!相同地是血脉,不同的是性情;相同的是血缘,不同地是命运。 小玉,你是金枝玉叶,是皇族的血脉,是大明地公主,却是永远得不到名分和地位地一个苦命女子!虽然你与我并无半点瓜葛,却让我对先皇的思念和回忆又增了几分,却让我为你如今地坎坷又怅惋了几分。我能做些什么呢?身为皇帝的生母,身为与你的“姨娘”----陈太后“平起平坐”的太后,我又能做些什么来补偿你呢? 当我的皇儿们在御花园中嬉戏,在享受他们富足的生活之时,你又在何方呢?随着陈惜玉辗转于羊肠曲径和瓢泼风雨中?在深宫中洗衣打水,在伺候着你嫡亲的姨娘? 富贵,这原本不属于我的生活让我享受了,而原本属于你的生活为何全无呢? 小玉被云儿的眼神吓着,她试探地叫着: “太后娘娘。” 云儿恍恍惚惚回过神来: “哦……小玉,哀家想好好看看你。” 小玉有点儿受宠若惊,她慢慢向前移了几步。 “小玉,真的想与小武成亲么?”云儿想要再确认一下,她一直看着小玉的眼睛。虽然光鲜昏暗,但是云儿还是能看出小玉有些羞红了脸: “回太后,小玉想和小武永远在一起……” “即使他不是国舅,他只是一个庶民?”云儿虽然觉得此话似乎有些多余。 小玉点头: “在小玉心里,小武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小玉不求富贵荣华,只想与小武在一起。”只羡鸳鸯不羡仙。 云儿觉得眼角湿润了,她不知是为小武能够有这段感情而感到幸福,还是为这位公主能够找到一位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而庆幸。 小玉对云儿的沉默感到忐忑: “太后娘娘,不是小武在外出了什么事?” “小武自幼丧母,又在异乡过了数年苦不堪言的日子。无奈哀家苛责,又送他到外求学多年,一直没能得到太多亲情照顾。”云儿对小武有很多愧疚,“今后,小武就摆脱你照料了……” 小玉半天没回过神来,然后她跪了下去,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 “小玉谢太后娘娘成全……” “不必谢恩。”云儿怕自己又禁不住伤感,“只是今后的日子,要靠你们自己了。” 小玉抬起头,泪眼朦胧: “太后娘娘……” “已经给小武留了盘缠,不必耽搁,尽快离开京城吧!”云儿背过身去,“到中原去也好,南下也好,去找你们的自由吧!” 小玉伏在地上,复杂的心境久久不能平复。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三章(五) 自从小玉做了皇上的侍读,陈太后就觉得慈庆宫愈发冷清了。本来该是艳阳高照的夏日,却一直连日阴霾不散,一直是阴阴沉沉、冷冷清清得如同冬日。 “给姐姐请安。” 虽然云儿与陈太后地位相同,云儿却从未因身份的变更而改变什么。请安的规矩不曾改变,十数年如一日。 陈太后嘴角向上牵了牵,假装不经意地询问: “妹妹今日没有诵经念佛之 云儿觉出陈太后意在打探那日在玄武门“偶遇”之事,便如实回复: “那日在寺中听莫念师父讲经许久……” “莫念?”陈太后觉得十分陌生,她重复了一遍这个法号,“想必是参佛并不长久之尼,哀家未曾听闻,不过这莫念岂能胜过仪心师父之境界?” “只要心中有佛,即可顿悟人生,便可到达无我之境。”云儿微笑着看着陈太后,驳斥了她的武断之言。 “看来妹妹境界之高深,远非常人所能及。”陈太后掩口而笑,“不过妹妹也要为皇上大婚之事操办起来了,这才是要事。” “姐姐对此事倒是时常惦念着……”云儿绝口不提小玉,等着陈太后开口。 “妹妹觉得册封小玉为德妃如何?”陈太后兴奋地解释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小玉却是德才兼备的女子……” “姐姐这话说得远了,”云儿依旧保持着笑容,还是那种不紧不慢地语速,“小玉早已许给国舅为妻。怎可再嫁他人?” 陈太后突然变了颜色: “什么“姐姐难道忘了?姐姐答应小玉年满十八即可离宫与国舅完婚,一女怎可侍二夫?”云儿提醒陈太后,请她不要忘记过去的承诺。(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 “你……胡言乱语!”陈太后气得脸色发白。“当日不是与哀家讲好,小玉留给皇上做妃……” “姐姐莫动怒。云儿不敢胡言乱语。”云儿收住了笑容,语调平稳,“小玉当初是姐姐答应许给国舅的。太后言而无信,怎可威信天下?” “你!”陈太后没料到云儿会指责自己,气得发抖。 “小玉聪慧可人。深得姐姐喜爱。姐姐舍不得小玉离开,便想留给皇上做妃。一来随了皇上心意,二来还有个贴心人儿在身边,真是两全其美。”云儿揭发陈太后真正的目地,“不过姐姐不要因为宠爱皇上,就随着皇上性子来,虽说如今讨得皇上欢心,以后误了大事便承受不起了。” 陈太后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从齿缝间喷出几个字: “不识时务!” 陈太后不给云儿机会。咬牙切齿地说道: “枉哀家顾你颜面,以姐妹相称,你虽为皇上生母。却仍是身份低贱之婢,何能抚育皇上!” 云儿站起身。她清冷的脸庞依然静穆: “陈太后这话错了。哀家如今与陈太后同为太后,平起平坐。教育皇上之责不分上下。小玉之事,实乃皇上任性之为,陈太后应该循循善诱,而非纵容!” 陈太后用力喘着粗气,她从未感到如此压抑: “你……把小玉如何了?” “陈太后不必担心,”云儿“安抚”陈太后,“小玉一切尚好。” “小玉的家是皇宫,你把她教唆到哪儿去了?她可还在京城?”陈太后知道云儿既然敢如此应对,想必事已办妥,毫无后顾之忧。 “海阔天空之处,没有京城,处处是家。”云儿含笑望着陈太后,“姐姐保重,云儿先退下了。” 云儿微笑着转过身,她仿佛能看到陈太后悲恸而愤恨地目光,但是她丝毫没有畏惧,昂首向前走去。 云儿早就料到不消个把时辰,朱翊钧便会得到消息前来“质问”。 朱翊钧见到云儿,倒是不敢有任何不敬: “给母亲请安。” 不等云儿回复,朱翊钧便沉着脸遣几个宫女下去。 “全都退下!” 云儿看着目光沮沉的朱翊钧,竟有一种从未有过地恐惧。虽然少年的稚气未脱,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帝王的霸气。 “小玉呢?”朱翊钧四处张望着,“母亲把小玉偷藏到哪里去了?” “皇上,”云儿坐定不动,“措词要精准,偷藏二字不可胡乱使用,言辞张狂不是一个国君应有的气度。” 朱翊钧喘着粗气,敢怒不敢言: “母亲不是答应让小玉做朕的妃子了?为何又让她嫁与他人?” 朱翊钧在气愤中称小武这个舅舅为“他人”,云儿没有纠正,怕触到朱翊钧地痛处,让他继续记恨小武。 “皇上这话错了,哀家没有允诺皇上半个字。”云儿不慌不忙地说着,“况且皇上乃九五至尊,应已国事为重,不该为后宫之事所扰。” 朱翊钧气鼓鼓地瞪着云儿,眼中闪着怨愤的光: “母亲只念姐弟之情,却不念母子之情!把小玉还给朕,朕要她回来!” 朱翊钧的眼圈发红,似有泪水在打转。 云儿心痛不已,她很想上前,哪怕只是拥着儿子,给他一些安慰也好。但是她不能,她必须保持自己的威信: “皇上不是孩童,不该意气用事,此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 朱翊钧咬住下嘴唇,狠很地盯着云儿,然后迅速地跑出大殿。 云儿惶然起身,她看着空落落的大殿,悲痛得不能自已。 羽儿,母亲还记得你羞怯的模样,还记得你稚嫩的脸庞,时光流逝,难道真的留不住你的天真,剩下地只是无尽怅惘? 母亲何尝不想顺你意?我也想让你选择自己的生活。只是,生活有太多时候与我们的期望相悖。小玉和小武青梅竹马、情深意笃,小武是你地舅舅,而小玉又是你的姐姐!这个中关系,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 请不要恨母亲,世事难料,因为“人生”太复杂,不是我可以掌控地。 天阴沉沉地,一片灰黄,飞扬起来地尘埃把天空染得近乎灰黑。天上的云看不见了,太阳地光辉也完全被这种恐怖的天象遮盖起来。 难道要下雨了? 5 卷三 云太后 第四章(一) 一个有着灿烂千阳的早晨。 云儿端坐着,她微笑着看着伏在地上的女子: “不必多礼。” 女子道谢: “谢太后娘娘恩典。” 女子扬起头来,慧黠的眸子一如往昔。 “哀家这次还要谢风儿你的帮忙……”云儿恳切地道谢,“你已不是哀家的婢女,真的无需做如此冒险之事。” “娘娘此言让风儿愧疚……”风儿见到云儿很是亲切,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喜悦,“风儿虽然只侍奉娘娘十数年,但是此段感情却会铭记终生;娘娘能想起风儿,还让风儿替娘娘办事,实乃风儿之福……” “小武和小玉已经平安离开京城了?”云儿还是有些不放心。 “娘娘不必担心,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中原了。”风儿给云儿吃了颗定心丸,“等他们一落脚,便让他们捎信回来报平安。” “不必。”云儿连忙阻止,“没有音信便是平安了。” 风儿点头表示明白。 “皇上一直不肯罢休,叫冯保派人在京城内大肆搜查,甚至连周边郡县也不肯放过。虽说一无所获,却似有坚持不懈地意念。”云儿想起前几月之事,“武清伯府邸日夜有人驻守监管,就连寺庙都成了皇上怀疑之处,若不是哀家提前让小玉和小武到你那里暂避,以皇上此次的追查情势,怕是凶多吉少。” “娘娘请放心,风儿已让两位兄长护送他们南下。”风儿怕云儿还在担心小武和小玉,“既已离开京城。相信以后会平安无事。云儿轻叹一声: “但愿如此,祈他们多福。。” 云儿还记得小玉临走的模样,满眼是泪。更多的是感恩。小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给云儿叩首谢恩。 “小玉。这里有些首饰,就算是哀家给你们的贺礼。”云儿将一个锦囊交给小玉,“哀家已经给足了小武盘缠,如无大碍,到南方不成问题。” “谢太后娘娘。”小玉伏下身子。几乎是贴在地上给云儿磕头,“等找到落脚之处,即刻通报平安。” “万万不可,”云儿阻止了小玉,“想皇上不会轻易放手,定会严加追查你二人行踪,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你们地去处。到南方也好,寻个小城安顿下来,过你们想要的日子。就像当初你与你……师父一样……” 小玉连连点头。 “等过个三两载,皇上淡忘此事再议吧!”其实云儿是想说,等到可以讲明小玉身世的那一日。也就是皇上可以理解这些安排之时,到那时。也许一切都会柳暗花明。“小武会在武清伯府邸与你相会。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候风儿来与你们会合“风姐姐?”小玉不解。“她不是已经离宫多年……” “哀家已经让梦萝去找过风儿,她会将你和小武安排妥当。”云儿对皇上地心思还是揣摩得很清楚,“皇上知道你们离宫,定会严加搜查,武清伯府邸也不是安全之地。待到周边郡县放松看守,再出京城也不迟。” 小玉不由得佩服,却又不知如何接 “只是哀家还有遗憾……”云儿长叹一口气,“没能为你和小武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太后娘娘……”小玉眼中盈盈含泪,“娘娘地恩德,小玉无以为报……想当年,小玉幼不懂事,还曾对娘娘……” “你也说是幼不懂事,哀家怎会怪你?”云儿和颜悦色地微笑,“哀家也不需要你报恩,以后小武就靠小玉你照顾了,凡事少言多虑……哀家只想你和小武以后过得好,过得平安……” 小玉再次给云儿叩首: “娘娘教诲小玉谨记于心……” 云儿唤过丫鬟梦萝: “安排如何了?” “回娘娘,玄武门处已经打点妥当。”梦萝连忙回复。 “那梦萝你与小玉先行吧!”云儿转向小玉,“哀家明日还要去慈庆宫探望陈太后。” 小玉连着给云儿叩首三次,几乎哽咽: “小玉给娘娘磕头……” “去吧!”云儿微微翘着嘴角,还是那种淡淡地笑容。 小玉拿起包袱,转头看了云儿一眼,然后与梦萝消失在深黑的夜色中。 小玉,再见之时,该是能还你身份之时,也是哀家可以偿还先皇亏欠你的公主的名号之时! 此时,小武和小玉正在摇晃的马车里憧憬着他们地新生活。 “小玉,你看,咱们已经到了山东境内了。”小武兴奋地向窗外张望着,“这下不会再有追兵了。” 小玉一直闷闷不乐,并非是不高兴,而是不安。 “这次还要谢谢风儿和这两位大哥,当然……更要谢谢我姐姐!”小武忽然想起那只小猫,“小玉,咱们忘了把小黄带出来了!” “小武哥!”小玉嗔怪地叫,“你怎么还有兴致想别的事?” “不知道那群宫女会不会喂它鱼吃?该不会把它给赶跑了吧?”小武不理小玉的话,自言自语道,“以后咱们要养一群猫儿狗儿的,热热闹闹的多好。小玉哭笑不得,她对小武这种“乐观”的天性完全没辙。 小武突然抱住小玉: “咱们以后成亲了,就会有好多孩子,加上那些猫儿狗儿的一起,这日子该有多幸福!” 小玉红着脸推开小武: “小武哥你瞎说什么……” 小武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不要做国舅,也不想做大官,我只想过百姓的日子。我以后会好好对你,你是我的妻,也是我地观音菩萨,我们一定会过神仙一样的日子……” 小玉的眼角湿润了,她靠着小武地肩膀: “小武哥!以后,小玉就只有你一人了。师父不要小玉,陈娘娘也不管小玉,世上关心小玉的只有你一人了……” 小武揽紧小玉: “咱们去你家乡,你不是说很怀念和你师父在一起地那个水乡小镇么?咱们就去那儿……” 小玉依偎在小武怀中,拼命地点着头。 江南地小镇,摇橹的小船,那个迷蒙记忆里地故乡终于又重现了。 世间真的有世外桃源么?只要我们共同有着那个追逐海阔天空的心愿,处处是家,处处皆是世外桃源。 5 卷三 云太后 第四章(二) 万历四年(1576年)。初春。 朱翊钧为小玉的失踪搜查了半年有余,最终还是因为毫无线索而放弃。朱翊钧其实对小玉的情感很模糊,甚至连动心都算不上,只能说小玉带给孤独的朱翊钧亲人般的感情让他的年少的心灵感到亲情的温暖。说要封小玉为妃子,对于年轻的皇上来说,只不过是一时兴起随兴而说的“戏言”罢了。封小玉为妃,那是朱翊钧高兴给小玉一个名分,是他作为一个皇帝的任性妄为之兴,至于真的封不封妃,其实也不重要了。但是朱翊钧还是耿耿于怀,恨得只是自己虽为天子,却还有得不到的东西----而这个想要得不到的却是一个女子----即使后来他的后宫又有了成百上千的佳丽。 这日,朱翊钧百无聊赖地翻着书页。他无精打采地翻看了几页,然后接连打了几个呵气。 “皇上倦了么?奴才去给皇上上一盏茶来。”小太监周忠连忙上前问道。 朱翊钧看这小太监就不顺眼,生得贼眉鼠眼、面色惨白的,模样到和冯保有几分相似。 “朕想去南海子狩猎!”朱翊钧烦躁不安地把书卷丢到一旁,“给朕备车马,明日就去!” 周忠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愣在原地没回复。 “听见没?朕说要去狩猎!”朱翊钧更加烦躁,“你们这些奴才长耳朵了没?难道还要朕多重复讲几回?” 周忠怕朱翊钧发怒,连连倒退了几步: “皇上恕罪,奴才这就去办。” 周忠刚退到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转了回来。 “皇上……” 朱翊钧极不情愿地瞥了周忠一眼。意让他讲下去。(手机小说站http://更新最快)。 “启禀皇上,奴才只是想起,云太后不准皇上出行……” 朱翊钧眉头紧皱。十分不服地大声说道: “你敢对朕说不准二字……” 周忠吓得连忙跪下: “请皇上恕罪!奴才没有说不准,是云太后叮嘱过的……” 朱翊钧当然不能对云儿所下的“禁令”有任何不满。所以只能迁怒于其他人。他一把将桌上的翻开地那册书卷丢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到周忠的肩膀: “朕想去何处还轮得着你这奴才在这里议来议去的?你这脑袋怕是不想要了!” 周忠强忍着疼痛,不敢有任何动作。“你对朕有什么看法?你怎么那种态度?”朱翊钧气冲冲地跑到周忠面前,“朕怎么你了?还没要你地脑袋你就摆半死不活的样子给朕看?” 周忠毕竟只是个和朱翊钧年龄相仿地少年,他害怕地紧闭双眼。筛糠般地颤抖着: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朱翊钧来劲了,他把前几月来的愤怒和苦闷都发泄出来: “你个死奴才,你就不会说点儿别的!你们当朕是什么?是一个可以随便哄骗、任人摆布的傀儡?说一套做一套,朕想做什么你们都得插手管,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朕当皇帝?你们滚,都滚!” 周忠完全吓傻了,他哆哆嗦嗦地缩在原地不敢动。 朱翊钧发疯般地揪着周忠的衣服撕扯着,边打边踢,而且愈发用力。 周忠当然不敢还手。因为躲闪不及,脸上留下几道手指甲划过地伤痕。 朱翊钧骂过打过踢过之后还是没有消气,最后随手就用砚台砍向周忠的额头。这一打不要紧。周忠的头顿时血流如注。朱翊钧见到血才慌了神,他举着砚台不知所措: “你……你流血了?朕不是有意要打你的周忠来不及说话。就晕倒在地。 朱翊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顽固和暴虐出了大事。他大声叫着: “太医!太医!” 虽说小太监周忠已经入宫有三四个年头,但依然只是个和皇上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而已。被皇上又踢又打的那些只是很轻微的皮肉伤。最严重的还是打在头上地伤口。砚台不比别物,坚硬不说,还有棱角。打在头上,当然伤得不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周忠虽然失了不少血,但没有生命之忧。 太医当然不敢说皇上的不是,只是说小太监并无大碍,歇个十天半月就会痊愈了。 朱翊钧也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他惊恐不安地等着云儿过来“责罚”。 云儿知道朱翊钧这次不仅仅是顽劣,而是胡作非为。 “母亲……”朱翊钧压低了声音,胆胆怯怯地叫道。 云儿并未理睬儿子,而是径直走到小太监周忠地榻前。 周忠仰面躺着,额上裹着厚厚的白布,上面还有斑斑血迹。他像见到救星似地挣扎着起身: “太后娘娘……” 云儿示意周忠躺下不必多礼。” 周忠躺了回去,连连谢恩: “谢太后娘娘恩典。” “先把伤养好了要紧。”云儿见小太监似有委屈,却又忍着不说地犹豫神情,也有些不忍,“既然入宫做了奴才,好多事儿就由不得自己,心字头上一把刀,疼也得忍着。” 周忠很明事理,连连点头“好好歇着,等伤养好了再侍奉皇上。”云儿唤了璃霜过来,“去给他上些药,再照应着些。” 虽然云儿的声音不高,但是周忠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他用手捂着额头,几乎要流下泪来。 云儿走到神情紧张地朱翊钧面前,冷冷淡淡地说了句: “皇上,随哀家回乾清宫,有事与皇上相谈。” 朱翊钧不住地冒着冷汗,他谨慎地回复: “是。” 朱翊钧走在云儿身后,大气也不敢喘。 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后面,朱翊钧给他打了个手势,小太监就悄悄地上前追上了朱翊钧。 “如何了?”朱翊钧迫不及待地问。 小太监还未来得及回复,就被云儿打断: “不必通报了,哀家已经通知陈太后,她即刻前往乾清宫。” 朱翊钧窘迫地打发了小太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皇上是真的知道错了,想认真向哀家和陈太后请罪;还是怕受责罚,把陈太后搬出来当救兵呢?”云儿挑了挑眉毛。 朱翊钧知道答与不答都无济于事,索性也就沉默着继续前行。 云儿看着儿子这一举动,除了伤心,更多的是一种绝望。 羽儿,你真的已经和母亲无话可说了么?为什么你想要寻求庇佑之时,想到的不是我,而是陈太后?到底怎样才能了解你的所思所想,才能看到你的心魂深处呢? 5 卷三 云太后 第四章(三) 一入乾清宫,朱翊钧就看到了正焦急地翘首盼望的陈太后。 “皇上!没受伤吧?”陈太后拉着朱翊钧的手,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那些奴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和皇上执拗!得好好治他们的罪才是!” 云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冷冷地揭穿了真相: “姐姐不要听那些人讲是非,以讹传讹怕会误了大事。” 陈太后疑惑地看着朱翊钧: “不是皇上教训奴才?” 朱翊钧瑟缩了下,他不敢看云儿,也不敢回答陈太后的疑问。 “奴才也是人,不是想打想骂就可以随便教训的……”云儿走到朱翊钧身边,声调不高不低,“皇上有脾气可以原谅,但是无理取闹就贻笑天下了。” 陈太后急急地护住了朱翊钧: “妹妹,何必说得这么严重呢?皇上还是孩子,偶尔闹闹脾气而已……算了算了……” 朱翊钧仗着陈太后袒护,也就不肯认错。 云儿眉头紧皱,她依旧表情淡然: “此事非同小可,岂可轻而易举就不了了之?” 陈太后连忙笑脸相迎,她劝着云 “妹妹你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好了。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此事暂且作罢,不再提便是……” 云儿表情严肃,坚持己见: “姐姐这话错了,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今日小错会铸成大错。不能轻易作罢……” 云儿转向朱翊钧: “皇上可知错?” 朱翊钧悄悄瞥了陈太后一眼,然后他身子一矮,跪在了云儿面前: “孩儿知错。谨遵母亲教诲。” 云儿面无表情: “但愿皇上是诚心悔过……” 陈太后看到朱翊钧下跪心有不忍,她连忙挽住云儿的袖子: “妹妹。(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既然皇上已经认错,就不要再追究了。天寒地冻的,皇上龙体要紧……” 云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翊钧: “姐姐该去看看那个太监周忠,也是个皇上年纪相仿的“孩子”,头上地伤一直血流不止。怕是整个冬天都要养伤了……他犯了错?不过是皇上一个不乐意硬要赏给他的错罢了……” “一个奴才,打就打了,何必小题大做?”陈太后争辩道,“皇上身份尊贵,岂可和那些奴才相提并论?何必为一个奴才受罚?” “要想做一个好皇帝,不仅仅是亲近贤臣、听纳忠言、节省浮费……”云儿不再与陈太后理论下去,她看着朱翊钧,“更重要的是要有明辨是非地能力,做一个有胸怀的智者……” 云儿披着裘皮地披风。在寝宫里走来走去。 “娘娘,夜已深了……”梦萝掌灯走了进来。 云儿摇了摇头: “你下去歇息吧……” “娘娘----在担心皇上----”梦萝不敢再说下去。 云儿叹了口气: “璃霜可有回来?那个周忠如何了?” 梦萝有些感动,她连忙回复: “娘娘还在为那个小太监担心……听璃霜说已经不打紧了……” “那就好……”云儿松了口气。“奴才又如何?没进宫的时候还不是爹疼娘爱的,现在没了亲人。又被人呼来喝去的……” 这话虽说是云儿有感而发。是在感慨她经历的岁月,却又触动了梦萝地心。她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太后娘娘……” 云儿转过头: “你这丫头,怎么……” “梦萝想起当年情形,若不是娘娘,恐怕梦萝早就饿倒在街头,或又被某些奸人害了……”梦萝努力地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奴才们都把娘娘当作菩萨一样敬畏着,娘娘目慈心善,就像是庇护咱们这些奴才的菩萨……” 云儿笑了笑: “说这些话哄哀家高兴了……” 梦萝连连摇头: “梦萝并非此意……” “既然你无睡意,就走一趟吧!”云儿系紧披风,“掌灯,随哀家去前殿。” 梦萝应声,她连忙用袖子拭去眼泪,提着灯快步追上了云儿。 这不是朱翊钧第一次被罚,以前他曾经有几次背不出经筵被云儿责罚的“经历”。不过那只是短短个把时辰的责罚,很容易就挨过去了。这次却从午后一直跪到深夜,晚膳没有用,饥肠辘辘加上天气寒冷,朱翊钧几次打瞌睡都被冻醒饿醒。 “娘娘,”梦萝在云儿身边轻声说道,“皇上还没有用膳,梦萝去御膳房给皇上弄些点心吧?” 云儿按住了梦萝,低语: “皇上在此是要思过,不是让他来消遣享受的……” 朱翊钧似乎有迷迷糊糊地睡去,他耷拉着脑袋,但是因为寒冷又环抱着双臂,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云儿默默地看着,泪水盈满了眼眶。她解下披风,递给梦萝: “去把这个给皇上披上……” “娘娘,天冷……”梦萝见云儿衣衫单薄。 “去吧!”云儿催促道。 梦萝还未来得及,就看到陈太后带着两个丫鬟走上前去。 “皇上……”陈太后唤醒了打着瞌睡的朱翊钧,心疼地为他披上披风,“皇上受苦了……” 朱翊钧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扑到陈太后怀里,呜咽着大哭起来: “母后……” 陈太后搂住朱翊钧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他: “好了,皇上又不是小孩子,还哭鼻子……快随哀家到慈庆宫去,已经炖好了热汤为皇上驱寒,再好好歇息一晚……”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 “可是,可是孩儿在受罚……” “跪都跪了,还要怎么责罚?”陈太后帮皇上系好了披风,“哀家地话谁敢不听?” 朱翊钧破涕为笑,他挽住陈太后的胳膊: “还是母后对孩儿最好……” 陈太后拍着朱翊钧的胳膊: “好了好了,随哀家走了便是……以后那个叫什么周忠地太监别让他侍奉了,笨手笨脚的奴才,一点儿也不伶俐,其实奴才就是奴才,皮糙肉厚地,打了也不妨事地,谁叫他那么不禁事儿的……” 朱翊钧兴冲冲地点着头: “母后,孩儿想吃红烧蹄……” 陈太后笑着哄着朱翊钧: “皇上一直没用膳,吃太油腻会伤了身子,哀家叫人煮了莲子百合粥,可以定心安神……” 陈太后和朱翊钧说笑着走出了前殿。 “好人都让陈太后做了……”梦萝替云儿抱不平,她惊异地发现后者并未披好披风,而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云儿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太过寒冷,还是因为心痛。 “娘娘,快回寝宫吧!”梦萝赶快为云儿裹紧披风。 云儿仰着头,木然地看着深黑地苍穹。她的睫毛上闪动着点点银色的光亮,似乎是泪珠凝结的冰霜。 5 卷三 云太后 第四章(四) 小太监周忠的伤没多久就痊愈了,只在额角留下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疤。朱翊钧本想借此把他调离御书房,却被云儿拦下,朱翊钧虽然颇有微词,但是又不敢对云儿的决定有任何疑议。 接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整个京城皆被白色覆盖。 云儿把脸颊缩在白色的狐狸毛披肩里,她看着身边的佩儿,那丫头正往手上呵着气,一双小手都冻得像胡萝卜似的肿起来了。 “佩儿,把这个拿去。”云儿把她的手套摘下来给佩儿,“戴上就暖和了。” 佩儿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不敢接受。 梦萝在一旁笑道: “太后娘娘赏赐还不谢恩?” 云儿把手套给佩儿套好: “天儿冷,别冻坏了。“娘娘……”佩儿看了看云儿的手,虽然手背的皮肤细腻润滑,但是每个手指也都红肿得厉害。 “哀家还有手炉取暖,”云儿见佩儿盯着自己的手,“哀家这手是幼时干粗重活计冻坏的,以后你可不要如此。” 佩儿把双手叠在手套里,感激不已: “谢娘娘。” 云儿喜欢佩儿,这个丫头给自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既不像柳儿的倔强固执,也不像月儿的清冷淡然,而是一种聪慧坚定的非凡气质。云儿不太记得自己年少时候的模样和脾气,只是觉得这个丫头和自己出奇的相似,所以多加宠爱了几分。 云儿并未像往日一样去找仪心,而是一个人默默地在大殿上站着。她依然戴着披风的帽子,她想一直享受着那狐狸毛带来地温暖。(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怕脱去之后让身体和心一样的冰冷。 “云施主。” 云儿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陈惜玉----或者是莫念师父。 “莫念师父。”云儿叫了惜玉的法号。 “阿弥陀佛,贫尼还未能向云施主道谢。”陈惜玉双手合十。“多谢施主成全贫尼,成全小玉。” 云儿摇头: “何必言谢。这是我应该尽地本分。我甚至不能还你们名分,因为我自私,我想保全皇上,想保全大明。” 陈惜玉轻轻地点着头: “贫尼……全都明了……” “还请你谅解,我没让小玉报信。怕节外生枝。望等皇上能够知晓此事之时,再做安排。”云儿浅浅一笑,“如今小玉与小武应该已经过上平静的日子了……” 陈惜玉平静地内心再掀波澜,她的眼中有点点泪光,但是转瞬即逝: “贫尼尘缘未了,总是不能潜心向佛,总是时常想起身在异乡的小玉,想她过得好不好,会不会生活得很艰辛……我竟然一直未能与她相认。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敢相认…“人非圣贤,孰能无心?何况那是至亲的骨肉亲情,曾经朝夕相伴。怎可轻易忘记?”云儿安慰陈惜玉,“血浓于水。相信终有一日你会与小玉相认……” 说到此处。云儿不由得想起与自己渐渐疏离地儿子。羽儿从一出生就被奶娘抚育,他在自己身边的时日实在是屈指可数。而且他是世子、太子、皇上。他从一开始就比其他子女多了更多的责任和使命,似乎他就是为了继承大统而出世的。可是现今他已经不是羽儿,是朱翊钧,他对自己有太多不满,他更愿意去亲近宠爱他的陈太后。不是对他不够爱,他是自己十月怀胎,几乎送掉性命生下的孩子,没有什么可以超越这种关系,可以超越这种情感。可是,皇上他并不懂…… “此次是来为皇上祈福……”云儿转身面对的佛像,怕自己太过忧愁落寞的神情让陈惜玉看到。 “相信他会是和先皇一样的好帝王……”陈惜玉还未发现云儿地异样。 云儿强忍着自己的悲伤和绝望,闭着眼睛默念着。 “但愿如此,我愿意付出一切,让皇上能够成长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即使他现在不能理解我地苦 陈惜玉似乎看出端倪: “贫尼愿闻其详……” 云儿依旧仰头看着佛像,缓缓叙述着: “在先帝驾崩之时,我曾经发誓,不管生命长短,定要用余生去辅佐皇上,安定社稷。陈太后对皇上宠爱有加,我也曾甚感欣慰,如今却惶恐不安,怕这种爱会让皇上更加骄奢下去。朝中上下,除了张居正,再无任何人可以信任……” “为何担忧?慈圣皇太后,这是无人可以匹敌的至高地位……”陈惜玉这话说得奇怪,她似乎有意不提陈太后。 “至高地位?”云儿轻笑了下,“我永远不可能和陈太后相提并论,因为过去卑微地地位……” 陈惜玉无限感慨: “过往地一切不必再提,再亲的人都信不过……陈太后又如何?她只不过是代我出嫁,机缘巧合才有幸得此地位。她没子嗣,我帮她铲除一切可以威胁她地位地人;她受冷落,我帮她向先皇求情……但是我错了,我把心地善良的陈怜香养成了居心叵测、心狠手辣的女子……” 云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我错在先,我不该逃婚,不该让怜香代我出嫁,不该去为她谋划一切……最不该的是与先皇私自生下小玉……”陈惜玉更多的是自责,“我背叛了我们姐妹的感情,我没能承担的太多,想要补救之时却为之晚矣……” “地位和威信,总可以立起……”陈惜玉看着云儿,眼中没有她作为“莫念师父”的那种空灵。 云儿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该如何呢……”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陈惜玉轻声念出这四句话,虽然听似平常,但是每句都意味深长。 云儿仔细地思忖着这四句话,她仰望着佛像,就那样一直默默地伫立着,良久。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得耀眼。 陈惜玉,她远离尘嚣,并非因为她的心已经死了,并非她可以抛弃世间的一切,只是她情感的那簇火焰已经随着先皇的驾崩而熄灭,但是对世间的情感依旧存在,比如对小玉的爱、对大明江山的期望,都不曾减少过一分一毫。她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她退出了和先皇其他女人的战争,但是她先为陈太后的姐妹情而战,先今在为和云儿共同的志愿而战。原来她为情,现在为爱,而这份爱是对大明王朝最深厚的爱。 马车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飞驰着,渐渐地融入到白皑皑的雪中消失不见。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五章(一) 万历五年(1577年)。初夏。 五月之后天儿就骤然热了起来,骄阳似火,也不见半点儿雨,憋得人心里十分烦躁。 云儿在御花园里乘凉,她闭目养神,完全沉浸在梦中。 恍恍惚惚间,似乎又回到了裕王府。接天的莲叶,绽放的莲花,翠绿和粉红,明亮而耀眼。 云儿下意识地走近,试图想要看清在池塘边赏花的人。 那个女子带着温暖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月亮: 居然是雪心!云儿又惊又喜,想要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站在雪心身边的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是福生,他憨厚地笑着: “小云儿!” 云儿说不出对福生的感觉,似乎更多的是愧疚和恐惧。福生,这是王府那个憨厚耿直的福生,还是宫里那个只为复仇的赵侍卫? 云儿她稍稍向后退了两步。 “云儿!你过来啊!你看莲花开了……”雪心笑着招呼云儿,“开得可好呢!福生哥种的那株白莲也开花了……” 云儿向池塘中心望去,一片粉红点缀在碧绿的莲叶间,根本看不真“小云儿,过来看,到这儿来就能看到了!”福生也向云儿招手。 好奇心驱使着云儿慢慢地向池塘边走着,她看着福生和雪心,两个人并肩站着,还是那和善的笑容。 云儿踮着脚尖,她向池塘中心努力张望着。依然看不到白色的莲花,她向前探着身子,突然脚下一滑。她感觉整个人都站立不稳,重重地向池塘倒去。 云儿“呼”地一下直起身子。整个身子绵软无力。她环顾了下四周,才恍然觉得刚才只不过是梦境罢了。 佩儿递上丝帕: “娘娘是不是发噩梦了……” 云儿这才觉得周身燥热,额上布满了汗珠。(www,,Cn更新最快)。她用丝帕拭着汗水,依旧惊魂未定。 梦萝上前打断了佩儿噩梦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云儿默不作声。她恍惚还沉浸在梦中。那个梦好真切,不光是雪心和福生,就连裕王府地一草一木,都和原本的一模一样。这是噩梦么?因为梦到了逝去的人?因为梦到了落入池中这种困窘境地? “娘娘要饮茶润喉么?”梦萝奉上香茶,“新泡地碧螺春……” 云儿喝了一小口,那种萦绕在唇齿间的清香终于驱散了刚才地惊惶。 “启禀娘娘,张大人求见。” 听到璃霜通报,云儿似才想起张居正返乡已有三月余了。 得到准许,张居正伏身给云儿叩首: “臣张居正参见太后娘娘。” “张大人请起……”云儿见张居正行此大礼。有些不忍。 “谢太后娘娘。”张居正起身,不自觉地晃动了下。 张居正已经年过半百,虽然双鬓斑白。却依然清癯,不苟言笑。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副严肃表情。 “你们先下去吧!”云儿遣了几个丫鬟下去。她是确实有事要与张居正商议。 张居正依旧背脊挺直,只是眼神中增添了几分哀伤。 “先生节哀……”云儿刚才没有透露半句表示哀悼的话语。因为她看到张居正有些苍老的面庞,心生几分怜悯。叱咤风云的张居正,在失去爱妻之后也不过是一个悲伤地老者而已。“先生不要太过伤悲……” 张居正拱手谢恩: “谢太后娘娘惦念。逝者已矣,脱离苦难,早入轮回,未尝不是幸事。” “原来先生也早已参透人生……”张居正所言的“轮回”之说让云儿心有戚戚。 张居正的声调抑扬顿挫: “多夜无梦,日有所想,心有所梦,看来臣已经心无所念。” 说到梦境,云儿忽然想要让张居正为自己刚才的梦境做注:不知先生可否能为哀家解梦?” 张居正略微怔了怔: “臣斗胆试解 “故者梦中相见,有何深意?既然梦中相见,必有所求,为何又不讲明?”云儿把福生和雪心统称为故者,只是为了叙述容易些。 “臣以为,梦中人不一定有所求,也许是想要诉说或有所指示。”张居正依旧言辞恭敬,却有意强调了他自己的看法。 “梦见接天莲叶,映日之莲,意指……”云儿疑惑地看着张居正。 “瑞莲盛开,当是祥瑞之事。”张居正笑着捻了捻长须,拱手致贺。 “甚好……”云儿又追问了句,“先生以为建寺为皇上祈福如何?是否为祥瑞之事?” 张居正知道云儿对参佛诵经颇为热衷,当然顺其而说: “臣即刻派人卜地……” 云儿会心一笑: “有劳先生了……” 七月。 “碧儿,你听说了没?”青儿窃窃私语,“前几日,慈宁宫有瑞莲盛开。” “这有何稀奇?”碧儿不解。 “话说五月时,云太后曾梦到过莲花盛开,果真一到七月,就真有瑞莲盛开了。”青儿神秘兮兮地说道,“为何只有慈宁宫一处有莲盛开?咱们这儿不就没有?” 碧儿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慈宁宫四季如春,时时百花盛放,真是罕有的奇景。” “据说云太后还数次梦见一位骑着凤凰长有九首的菩萨,向太后传授九莲经文……”青儿说得更加神秘,“你猜怎么着?”碧儿心弦紧绷,她摇了摇头: “如何了?” “云太后竟能将梦中所言经文一字不差背诵出来!”青儿说得神乎其神,“太后派太监宫女们遍查典籍、佛像,竟无梦中所见九首莲花菩萨!” “一派胡言!”陈太后怒喝道,“敢在宫里造谣生事,小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丫头连忙跪下: “太后娘娘,奴婢知错!” 陈太后瞪圆了双眼: “何人传此谣言?” 青儿和碧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当然也不敢回话。 “说!何人传此谣言?” “回太后娘娘……”青儿不得不回答,“是梦萝说的……” 陈太后听了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 “好!这个吃里扒外地丫头,不好好封住她的嘴是不行了!去,把梦萝叫来!” 青儿起身,突然踉跄了下险些跌倒: “太后娘娘,要是云太后问起该有个缘由……” “哀家找个丫头问话,还要缘由!”陈太后挑着眉毛,“看来这些造谣生事之人有人在背后撑腰……” 青儿和碧儿面面相觑,虽然知道陈太后意指何人却不敢言语。 “速去速回!哀家今日到要见识见识这个九首菩萨是真是假!”陈太后一甩袖子,神色愀然冷峻下来。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五章(二) 梦萝倒是痛快,她见到青儿之后二话没说就来了慈庆宫。 “给太后娘娘请安。” 梦萝见到陈太后,不卑不亢的语调,好像已经忘记了陈太后和自己所有的恩怨。 “梦萝啊!”陈太后虽然表面笑着招呼梦萝,心里还是稍稍有些不安,“以前你不是也侍奉过哀家几年?也算是有着主仆之情,不必讲什么礼数好了。” “梦萝不敢,”梦萝起身,对陈太后的“顾念旧情”没有任何感恩之意,“梦萝只是个奴才,不敢对太后娘娘有任何不敬。” “今非昔比,看来你这丫头也长大了。”陈太后惊异于梦萝的变化,一个本来在自己身边平凡的丫头到了云儿处也会变得愈发聪慧了,“云太后近来可好?” 梦萝微微笑着: “云太后一切尚好。” 陈太后见梦萝回答的严谨有序,完全不知应该如何询问。她按捺不住,只好直接问道: “哀家听闻慈宁宫有瑞莲盛开……”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是,开了不少,煞是好看。”梦萝知道陈太后并非简单问“瑞莲盛放”美景,而是意指“九首菩萨”,但是她不露声色,不主动透露一个字。 “那是好事,定有祥瑞。”陈太后不得不继续说了下去,“云太后梦到骑着凤凰的九首菩萨传授九莲经文……” 梦萝轻轻地点着头: “云太后能把经文一字不漏全都念出,而在典籍和寺院中,并无九莲菩萨之像……” 陈太后继续追问: “这是何意?” “九莲菩萨下凡,是要救苦救难。(Wap,,cn更新最快)。”梦萝说得真真切切,“奴婢们到过寺院。几位师太都说梦到菩萨显灵,说云太后是九莲菩萨转生……” 陈太后半信半疑,她喃喃自语: “九莲菩萨转生……” “慈宁宫瑞莲盛开。云太后梦到九首菩萨传授九莲经文,师太说菩萨显灵……”梦萝像是故意说给陈太后听。“天意不可违……” 陈太后想要质疑,却怕违背天意,因为这些“祥瑞”都是她不曾经历的。 “云太后如今在何处?” “英华殿,”梦萝并不隐瞒,“云太后去看菩提树。” 陈太后起身。她叫着自己的两个丫鬟: “青儿碧儿,随哀家去英华殿。” 菩提树冠亭亭如盖,云儿站在菩提树下,享受着这一阴凉爽。 陪伴在云儿身边的是佩儿,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已经亭亭玉立,眉目如画,颇有几分灵气。 “娘娘,这树会结果子么?”佩儿好奇地问道。 “会结菩提。”云儿微笑着解释,“六祖慧能有诗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没有树?那这棵树就不是菩提树了?”佩儿仰着头。看着枝叶扶疏,浓荫覆地地菩提树。 “所谓无树。并非是没有。而是四大皆空。”张居正背着双手,轻声感叹道。“能结出金线菩提之树,也非凡木。” 云儿示意佩儿退下,她微笑着看着张居正: “不曾想先生对佛理也有研究…张居正拱手行礼: “谢太后娘娘夸奖,臣只是略知一二,远不及太后……” “先生不必谦虚,”张居正拒之千里的疏离态度让云儿很是失望,“哀家只想听实话……” 张居正愣了一下: “臣不敢有所欺瞒……臣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在太后面前班门弄斧。” 云儿默默地看着张居正:他饱经风霜的清瘦脸颊上带着不妥协地严肃,满腹经纶的首辅在经历过丧妻之痛后依然坚强刚毅,对待所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和孤高。 “先生可曾看到瑞莲开放的盛景?”云儿避开不谈菩提,却有意把话题引向“九莲菩萨”之事。 张居正犹疑片刻: “还听闻太后娘娘梦到九首菩萨传授经文……看来祥瑞之事,早有预兆。” “那哀家到要看看是何等祥瑞!” 张居正和云儿不约而同闻声望去,只见得陈太后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 “臣张居正给陈太后请安。”张居正称呼云儿为“太后娘娘”,对陈太后的称谓 却只是“陈太后”而已。 陈太后微微露出不快的神色: “张大人也在此……原来这菩提树下竟如此凉爽惬意呢!” “姐姐,”云儿微微屈膝给陈太后行礼。 “妹妹,你这菩提树到是生得繁茂,居然结出果子来了!”陈太后抬头仰望着,“哀家没想到这几株当年不起眼儿的玩意儿竟然长成参天大树了!” 云儿微笑不答。 张居正平淡地说了句: “世间能结出金线菩提地树木实在难能可贵,英华殿得神明庇佑,才有此繁盛之景。” 陈太后迟疑了片刻,似信非信: “金线菩提?世间罕有之物……” “恭喜太后娘娘,”张居正拱手给云儿道贺,“金线菩提和瑞莲盛放皆是祥瑞之兆。” “张大人也对瑞莲之事颇有兴致呢!”陈太后狡狯地笑了下,“那九首菩萨之事张大人也听闻了。” “臣惶恐。”张居正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肃穆,“臣不修佛理,对此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臣以为太后娘娘既然梦得此景,又得到九莲经文真传,绝非凡事。” 陈太后眯着眼睛,似乎相信了大半: “看来妹妹不是大富大贵,而真的是菩萨转生……”云儿悄悄地看了一眼张居正,后者对陈太后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云儿不由得心怀感激,张居正一向耿直,对自己并非亲眼所见之事绝对不会妄下断言,今日在陈太后面前,张居正居然维护自己,对这个“九首菩萨”之事也大肆渲染之能事。 “……”陈太后似乎对张居正的话很是信服,她似乎对“九莲经文”也生出莫大的兴趣来,“菩提树下虽好乘凉,到还是不如慈宁宫赏花更来得惬意。妹妹不会介意与哀家一同去赏瑞莲盛景吧?” 此话正中云儿下怀,她笑着点头: “姐姐说得哪儿的话,云儿欢喜还来不及呢!” 云儿默默回首望着张居正,他正弯着腰恭送两位太后离去。云儿轻轻地微笑了下,对张居正投去感激的一瞥。张居正看到了这个笑容,先是震动了下,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去。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五章(三) 寺院虽不是四季如春,却也没有明显的酷暑和寒冬。在还未变凉的八月,山中却有着瑟瑟的秋风了。漫山遍野的野花依然灿烂如夏,一团团,一簇簇,像五彩斑斓的锦缎。 “妹妹,”陈太后刚叫了云儿却又马上想要收回,“是不是哀家对妹妹这么称呼大有不妥……哀家要如何称呼妹妹呢……” 云儿对称呼之事并不介意: “姐姐何必为此事烦扰呢……不过是个称谓罢了,还是请姐姐称呼云儿为妹妹来得亲切……” 陈太后恍然大悟: “妹妹宽宏大量,境界高远,恐怕平生哀家都不会到达此境界……” 陈太后对九莲菩萨深信不疑: “妹妹,哀家将“九莲经文”反复诵读了数次,还是不能体会其深意,以后还要多多向妹妹请教。” 云儿颔首回应: “姐姐不必谦虚……” “今日所见这位莫念师父是何许人,竟能让妹妹如此信服?”陈太后对“莫念”十分好奇,“想必也不是位凡人……” 云儿笑而不答。 “是位世外高人?”陈太后揣测着,“是位比仪心师父境界更高深的师太?”云儿点了点头: “姐姐到了自然就全都知晓了。” 陈太后更加好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这位“莫念”师太了。 一进寺院,陈太后就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不是心有所念,而是一种奇异的熟识。 “莫念师父!”云儿叫住了背对着她们的陈惜玉。 陈惜玉缓缓回过头来。(网,手机站更新最快)。她清冷平静、宠辱不惊的神情让陈太后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阿弥陀佛,莫念见过二位施主。”陈惜玉地目光轻轻扫过陈太后,形同陌路。 陈太后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的姐姐陈惜玉。然后缓缓地把视线移到云儿脸上: “这……是……” “是,是莫念师父。”云儿表现得和陈惜玉一样平静。 “可是……”陈太后跌跌撞撞地向陈惜玉走近了两步。“你是姐姐?你是陈惜玉……” 陈惜玉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贫尼法号莫念,俗家的名字是惜玉……” 陈太后上前抓住了陈惜玉地袖子: “姐姐,你为何会出家为尼?你不是已经早就随升迁的张大人……去异地了……”“尘缘已尽……前生之事,无需再提……”陈惜玉不想再多加解释。 “那你为何不与怜香提起?”陈太后继续追问。“尘缘已尽?因为先皇驾崩?因为你再也没有可以倚靠地感情了?” 这次换成云儿和陈惜玉惊诧了,她们两个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下,然后一同转向陈太后。 “你总说自己追寻自由,愿意在江湖上漂泊,怜香以为姐姐真是那种世外高人,是可以独行于世的女侠。现今看来,姐姐不过只是逃避世事……”陈太后嗤之以鼻,“姐姐不要怜香可以,但是姐姐连小玉也不要了?亲生的女儿都可以不要。还要讲什么人性?境界再高,又有何用?” 陈惜玉恐惧地看着陈太后,接连踉跄了几步。“管你叫陈惜玉还是莫念。管你是行走江湖的女侠,还是诵经念佛的尼姑。你都不是我姐姐。你从来没与我讲过真心话!”陈太后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我代你嫁了。不在乎嫁得好不好,不在乎嫁得是不是我地心上人。你一次次地回来,你不是来看我,你是来看你的心上人----不管是王爷还是先皇,你一刻不曾放下。你口口声声说为我着想,你为何还有偷着私会我的夫君?别对我说情意深重,你想嫁、想留我都会高兴,为何要隐瞒于我?” 陈惜玉被质疑得哑口无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小人,一个并不光明磊落之人。 “把小玉交给我是怎么回事?是想让她在亲生父亲的身边?还是想有朝一日给她求得公主的名分?”陈太后由悲哀转为愤恨,“既然贪恋富贵荣华,当初又何必远走他乡!” 陈太后凄凄凉凉的声音回荡在院落里,让陈惜玉心绪不宁。 “如果早想给小玉名分,何必等到今日。”陈惜玉转过身去,她不想再看陈太后,“若不是皇上想要册小玉为妃,我会永远隐下这个秘密。” “秘密?”陈太后啼笑皆非,“早就不是秘密了!我早就知道你和先皇的关系了!以前我不确定,直到我与先皇前去张府贺喜之时我才笃定。” 陈惜玉顿时面色灰白,她紧张得不敢喘息。 “你三番两次夜访王府,除了看我之外,更重要的是看看你的心上人睡在谁地身边吧?你害雪心和寒月,不是因为怕我地位不保,是不想让先皇与别的女人有子嗣继承吧?”陈太后突然睁圆双眼,“如果小玉不是女儿身,你又会如何?会不会让他认祖归宗?江山大业不是可以随便拱手相让的……” 陈惜玉已经无法思考,她从开始地平淡到慌乱再到现今的悲伤,都只因为陈太后这些震惊人心地话语。 怜香,你还是我那个小妹妹么?那个养在深闺,娇娇弱弱地怜香么?不,你早就不是了…… “我疼爱了多年的小玉也是你地一步棋,既然你摆我一道,我也不会放你。”陈太后恨恨地看着陈惜玉,“弟弟爱上姐姐,那是亲上加亲的好事,而且在帝王之家,小玉的身份从公主变为皇妃,地位真是只升不降!” 云儿觉得背脊处冒出一股寒意,她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啪!”陈惜玉一掌过去,扇得陈太后七荤八素的,“你残忍无情!” 陈太后抬起头,她摸了摸脸颊,嘴角向上一翘: “姐姐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儿事儿都忍不了。看来姐姐想远离尘世、心如止水是不行了。莫念不是有个光秃秃法号就行,必须全心忘却,恐怕现在身着缁衣的是莫念,身体里的还是陈惜玉吧!”陈惜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顿时寂然。 陈太后瞥了一眼陈惜玉,笑着走到云儿身边: “妹妹,今日与莫念师父的佛理就探讨于此吧!” 云儿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状况,不知如何应对。 陈太后笑着转身: “妹妹,哀家在寺外等你……” 云儿看着神情戚戚的陈惜玉,想要安慰: “莫念师 陈惜玉止不住的眼泪: “曾以为最亲的人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空壳,因为心早就散了……” 5 卷三 云太后 第五章(四) 皇上大婚的事自从年初就开始筹备,只是中宫人选未曾确定。到了秋末的时候,此事因为必须加紧操办,云儿和陈太后才都紧紧张张地张罗起来。 成千上万的年轻女子,都有着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到底应该选择哪一位着实让云儿犯了难。 云儿在那些画像前伫足良久,实在难以定夺。“都是国色天香佳丽,实在难以取舍。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张居正捻了捻胡子: “世间女子千万,貌美者更是数不胜数,美貌易逝,会随着岁月流逝消失不见,只有品德才会更加长久。臣以为贤良淑德才是皇后最应该具备的德行……” 云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先生已有意向?”张居正也在画像前伫立着: “臣不敢。” 云儿指着画像上的一个拿着团扇,端庄恭谨的女子说道: “先生看这位王氏女子如何?” 张居正捋着胡子: “甚佳,上上之选。” 云儿对这个赞许有点小小的满足: “工部文思院副使王伟之女,年十四,性纯良端谨。哀家明日要与陈太后好好商议此事,再做定夺。” “还有一事要累先生……”云儿想要把皇上委托给张居正,“大婚礼在迩,哀家当还本宫,不能如前照料皇上,恐皇上不似以往向学听政。为此深虑。先生亲受先帝付托,有师保之责,先生今后要朝夕纳诲。以辅其德。” 张居正受命: “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定当尽心竭力。” 这些只是云儿要付托张居正的。因为他是首辅,他曾经是先皇的师傅,现今又是皇上的师傅。他对先皇和皇上有着义不容辞的责任,而对自己,却只要做到敷衍表面罢了。就像其他大臣和奴才们做地一样。 云儿始终以为张居正是个性情冷漠之人,以前有种惧,而后有种赞,现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和仰仗。在自己年少之时,张居正曾经救过自己一命;在自己犹犹豫豫之时,要不是张居正的提点和关照,也许自己早就放过了人生最大地契机…… 真正让云儿对张居正改观的是张夫人顾宛春,清高孤傲地张居正只有在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面前才表现出一种少见的温柔。顾宛春,先不说她是罗妃的表姐。(网,手机站更新最快)。是名门之后,只说她的婉约清雅便是民间罕有,她留给自己地印象只是那个精通音律却又散发着独特气质的女子。 “听闻先生的三公子又中了秀才。哀家未曾来得及赏赐。”云儿忽然想起前几日冯保说过此事,“先生几位公子才华洋溢。尽得先生真传。” “谢太后娘娘赏赐。”张居正倒也不推辞,“内人最宠小犬。如若地下有知,定会甚感安慰。” 虽然张居正只是无心感慨,却让云儿心中酸楚。一是被张居正的情深意重感动,二是为张居正有如此出色的几个儿子而心生羡慕。 皇上,你若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母亲绝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离身边;你若还是少不更事的孩童,母亲决不让你失了最天真无邪的童年;你若不是朱翊钧,你若不是掌控大明江山的帝 只因生在帝王家!这些都只能是我期许地梦境! 陈太后翻看着手中一幅幅美女图,又看着跪下殿下的少女们,满眼不屑: “这就是那帮奴才选出的美人?画像和本人相差甚远!妹妹,你是不是也一个都未选出?” 云儿觉得陈太后过分苛责了: “姐姐,德才兼备地女子的确不多见。云儿觉得工部文思院副使王伟地女儿尚可。” 陈太后翻阅了几下,抽出其中一页: “嗯,看上去到生得秀丽端庄地。带上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小太监带了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上来,她规规矩矩地给云儿和陈太后行礼: “民女参见慈圣皇太后,仁圣皇太后。” 云儿很是欢喜,这女孩儿生得皮肤细致,干干净净得像个瓷人儿般精致。 “起来吧!” 陈太后瞟了一眼画像,又瞟了一眼女孩儿: “叫什么名 “回太后娘娘,民女名叫明慧。”人如其名,是个秀外慧中地女孩儿。 “余姚人士……”陈太后对兰妃仍然耿耿于怀,“又是江南的美女 “哀家听你说话倒像是京城人士……”云儿有意避开陈太后。 “回太后娘娘,民女随父久居京城……”明慧怯怯地回答。 云儿仔细打量着明慧,虽然年纪尚幼,身量未足,但是这个在京城长大的江南女子却端庄和温婉并存,是个很惹人怜爱的女子“哀家觉得这个郑氏也算才貌双全之人……”按照陈太后的旨意,小太监又带上了另一个女子。 同样来自山明水秀的江南,同样的豆蔻年华的少女,这个郑氏更多的却是妩媚和妖娆。尖尖的下巴,柳眉杏眼,微笑的时候薄薄的嘴唇弯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民女凝翠参见太后娘娘。”陈太后重复了一下郑氏的闺名: “凝----翠?是哪两个字?” “回太后,是范仲淹那阙词,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凝翠抬起头,似乎早有准备,“民女的父亲是位秀才。所以才给民女取了这名字。” “范仲淹?”陈太后低声对云儿讲,“哀家可不喜欢这人,总是假意把天下大任都担在肩上。难不成他也想当统领天下的帝 云儿微笑了下,她顺了陈太后的意: “姐姐说得深刻……” “好了。都下去吧!”陈太后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妹妹,哀家看那郑氏虽然狐媚了些,但还是位美人,不如留在宫里也好。” “姐姐中意何人?”云儿追问了句。她算计着陈太后对王氏还是颇为满意。 “就应妹妹的意,那个叫明慧地也算有贤良淑德之容。”陈太后好像自己终于对云儿妥协了一次似的,“家境清白,人也净慧。” 云儿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桩心事总算是解决了。 云儿有许久没能与陈惜玉相谈,因为每次在大殿上看到的都是她孤独凄凉地背影。在云儿的印象中,陈惜玉是大气地女侠,莫念是看透世间百态的大师,而现今两者都因陈太后而不复存在了。 “仪心师父。”云儿很惦记陈惜玉,“莫念师父可好?” 仪心轻轻地摇了摇头: “人存心不存,心存意不存。这可谓好?” 云儿遗憾地叹气: “若不是那日来寺里让她们姐妹相见,恐怕不会生此枝节。” “人生无法预测。该来的终会到来。避得了一时,却避不了一世。”仪心第一次讲出她所知晓的与佛祖无法的凡事。“不想这一日来得这么快,看来世间真地没有可以隐藏终生的秘密。 云儿猜出仪心早就知道这些: “仪心师父早就知晓这些?”阿弥陀佛,”仪心连忙念道,“罪过罪过,仪心不该因为此事分心。” “至少仪心师父早就知晓小玉和皇上是嫡亲的姐弟,不然不会让我来寺里听陈----莫念师父特意讲出此事……”云儿发现了蛛丝马迹,“莫念师父就是当年师太的故交,所以她们才能一直掩人耳目在寺庙住下来,再顺理成章地被陈太后带进王府继而进宫……仪心终于败下阵来: “不错,只有一点错了,仪心知晓此事只比云儿早几日……” “那陈惜玉出家为尼之事呢?仪心师父你竟不与云儿讲?”云儿抱怨仪心隐瞒了自己。 “仪心答应莫念,不许问起她的过去,更不能向任何人提及她已经出家之事。仪心既然允诺,就不能泄露半句出去。”或许这就是仪心的固执之处,或者这也可以叫做“信守诺言”。 “不要再强迫仪心师父说这些……”陈惜玉发出虚弱无力的声音,“一切皆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结束。” 陈惜玉容颜憔悴,只有那双乌黑的眼珠依然迷蒙闪耀。 “小玉是我的全部,我带着她住在江南地一个小镇,我曾想永远生活在那里,过只有我们母女两个人的日子。但是后来几年,随着小玉越长越大,我却想把她送回京城,送到皇上身边,哪怕他们父女不能相认,只让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也好。先帝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不管他是欺骗我地朱公子,是到处留情的裕王,还是高高在上地帝王,他都是我一直牵挂地人。既然他已离去,我能做的只是常伴青灯,为他地江山社稷祈福,用余生去还欠下的罪孽。” 云儿感觉眼眶微微的湿润了: “其实生命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陈惜玉默默地看着云儿,想要寻求答案。 “除了男女之情以外,还有亲情……不管小玉是否有公主的名分,她都是你的女儿,你要为她做的事还很多……”云儿莞尔一笑,“人生最艰难的不是忘记,而是继续……” 陈惜玉恍然大悟,她对云儿投去赞赏的目光: “多谢你……” 清清的晚秋,冷冷的愁绪中,居然多了一分从未有过的春的暖意。 第五章结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者,支持正版阅读 5 卷三 云太后 第六章(一) 第六章 万历六年(1578年)。 二月十九是朱翊钧正式大婚的日子。皇宫内到处张灯结彩,皇极门外,迎亲的队伍阵容整齐壮观。 从奉天门进入内庭的彩帐,朱翊钧牵着头戴九龙四凤冠的皇后王氏---明慧的手进入到内殿。 没有山盟海誓,没有蜜语甜言,朱翊钧对自己的皇后是既期待又不安。期待能娶到一个温柔贤淑的皇后,而怕见到一个自己厌恶而古板的女子。 朱翊钧局促不安地端坐着,手心里全是汗,他偷偷地瞟着身边的女子,有些语无伦次: “朕……皇后你……” 明慧的脸庞在摇曳的烛火下微微泛着红晕,虽然算不上特别明艳照人,却颇为动人心魄。 朱翊钧壮了壮胆子: “皇后,听说你的家乡是南方?” 明慧点了点头: “是,是在余姚。” 朱翊钧兴奋得两眼放光: “那儿是不是有好多小船?是不是就像乘马车一样?有养桑蚕么?会结茧纺纱么?” 明慧被皇上的一大堆问题吓住了: “皇上……妾身一直在京城居住,并未回过家乡……” 朱翊钧闷闷不乐地撇着嘴: “好好的非要来京城……” 朱翊钧还是孩子脾气,他负气地坐到御椅上,独自生起闷气来。 明慧对皇上的态度十分不解,她怯怯地看着皇上,却又不敢言语。 “朕以为你能给朕讲讲南方的事情!”朱翊钧转过头来。“朕想知道你们那儿的一切,等以后小玉回来,朕要和她讲好多她们家乡的事儿。逗她开心!” 明慧虽然不知朱翊钧口中所讲地“小玉”到底是何许人也,却有种隐隐的不安。她端坐在榻上。。既不知如何答复,也不知应该做些什么举动。 朱翊钧一脸不快,他一头倒在明慧身边睡起觉来,不一会儿就鼾声四起。 明慧一个人静坐了许久,想睡不敢睡。不知道应该怎么睡下;想动又不敢动,怕动静大了吵醒皇上;想哭又不敢哭,因为怕嘤嘤的哭泣声让宫里那些喜欢搬弄是非地奴婢们听了去传闲话。 桌上的喜烛燃烧着,那金红地火焰依旧热烈。 皇上大婚当日,在翊坤宫里还坐着另外一个身着大红喜袍的女子---郑妃凝翠。皇上大婚选择了一后一妃,但只能让同为新娘的郑妃独守空闺。 虽然凝翠知道皇上不可能来她这里,却依然固执地坚守着。她的眼中没有凄凉和失落,反而闪耀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京城地春天虽短,但是温暖的风总给人一种想要迷醉在其中的熏熏幻觉。 一辆马车在客栈门口停下。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下了车。他递给车夫一锭银子: “有劳了。” 车夫见到如此阔绰之人顿时勤快起来,他帮着把行李卸下。 啊!京城,我又回来了!姐姐。小武终于又回来了! “小玉!”小武兴奋地叫着,“你快下来。京城比原来热闹多了!不知道卖核桃酥的还在不在?” 小玉掀起帘子。露出依然清丽的面容: “小武哥你就知道吃!一回来就想着吃核桃酥!” 小武伸出右手: “来,小玉。慢点儿!” 小玉把手放在小武的手中,这才稳稳地下了马车。 两年光景,双十年华的小玉就比前几年出落得更加秀美端庄。娇嫩细致的皮肤,一双如梦如幻地眸子,嘴角向上翘起的时候给人一种和静安宁的淡然。江南地温润气候,更把她滋养得娇嫩得如同花瓣。 “小武哥,咱们终于回来了!”虽然京城不是小玉的故乡,但毕竟是小玉生活了十年地地方,她对这里依然有着深深地眷恋。 “你说,咱们是先去看爹爹?还是等着机会直接进宫面见姐姐?”小武摩拳擦掌,“现如今你是我的妻,看谁还敢惦记!” 小玉吃吃地笑了笑: “瞧你那傻样儿!你是准备在街上耍是么?这又不比咱们镇上,一会儿会有小孩儿给你捧场,京城地人怕是会看你笑话的!” 小武摸了摸头: “也是啊!还是咱们镇上好!等这回见着爹和姐姐,能寻见你师父更好,咱就也没什么好记挂着的了!”小玉仰头看了看客栈的牌子: “那为什么要投宿到客栈来啊?” 小武提着包袱: “还不是怕我那皇外甥查来查去啊!也不知道消息准不准,难道皇上真的大婚了?为什么京城里没看到一丁点儿动静呢?” 小玉有点儿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她目光直直地看着小武的背影:以前高大英武的小武瘦了不少,甚至稍稍有些驼背了,小镇的生活虽然简单,但是以前生活富裕的小武还是应付不来。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小武还会踏踏实实地做他的国舅爷,以后更是前途无量…… “小玉!” 听到小武在喊自己,小玉赶快收回了回忆,连连应声道: “就来!” 小玉一踏进客栈,才发现面前是两个熟悉的身影。“风姐姐!晴姐姐!”小玉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怎么来了?” 晴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 “呦我们小玉都长成大姑娘了!错错错,该掌嘴,都是个小妇人了!” 小武端起桌上的茶壶,衔着壶嘴喝了起来。 小玉嗔怪地说着: “小武哥,你怎么……”小武咕咚咕咚咽下好几口水,他一抹嘴: “都快渴死我了!干得冒烟儿了!” 风儿和晴儿相视而笑,风儿笑着打趣: “小武还是和当年一样,都二十好几了还跟孩子似的!” 小武憨憨地笑着: “还说呢!当初除了我姐姐,就属二位姐姐待我最好了!” 听到小武说起云太后,风儿和晴都沉默了。 小武狐疑地看着她们两个,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 “姐姐还好吧?还有,皇上---大婚了?不再追查我们的下落了?” 风儿见小武担心姐姐,连忙回复: “云太后很好----” “只是皇上和云太后别扭了好长时间,他一直耿耿于怀,听说好久都不肯与云太后讲话,还闹了几次,打伤了太监……”晴儿见小武和小玉一脸惊诧,“都是从梦萝和璃霜口里听到的,怕是云太后好多事儿都瞒着不让外人知晓……” 小武听到这里,又忍耐不住: “我得去见皇上,马上就得进宫,告诉皇上都是我的错,要他别再闹什么别扭,要不痛快把我的脑袋砍了得了!” 风儿一把拽住小武的袖子: “唉唉!你别又肚子里搁不住一点儿事!少安毋躁这词儿听过吧?” “我姐姐都那样儿了我还安得下去!”小武急赤白脸地甩开风儿,“我得马上进宫!要不见见姐姐也成!我总得见见她!” 晴儿拿起一个包袱递给小武: “我就说这客栈也白来,本来还说和你们好好叙叙旧,看来不如早点儿让你们去武清伯府呢!”风儿点了点头: “就是,这地方人多嘴杂,真是不宜久留。快点儿拿着包袱,咱们先离开才是正事儿。” 5 卷三 云太后 第六章(二) 武清伯府邸。 云儿接到小武归来的消息,激动得不能自已。她速速带着梦萝和璃霜两个丫鬟直接赶往武清伯府邸。 小武在堂前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不会挨骂吧?没和她说一声就贸然回了京城……” 晴儿不耐烦地叫着小武: “国舅爷,您就别晃来晃去的了,瞅着眼晕。你平时看起来不管不顾的,今日怎么这么絮叨……” 云儿穿得素净,淡金色的披风上浅浅的花纹,夺目而不刺眼。 “小武!” 小武还像当年一样,兴奋地想要冲上去拥抱云儿,但他马上停在原地,向里面撤了几步。 所有人都奇怪小武的表现,小武则像个孩子似的想躲起来。姐姐,小武知错了,不该私自返回京城……姐姐别怪罪……” 云儿对小武这个请罪的方式感到好笑: “小武,姐姐想你还来不及,哪还来得及怪你!你躲什么?快让姐姐好好瞧瞧你!” 小武还有点犹豫,不愿向前。 云儿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小武: “小武长成大人了,黑了,瘦了,但是也结实了……” “姐姐真没怪小武!”小武完全不紧张了,“姐姐还好吧?和皇上好了吗?皇上是天子又如何,对姐姐不孝就是不对!” 一直以来,云儿都在忍耐着压抑着,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的悲伤和痛苦,看到她的无奈和彷徨。自从先皇驾崩。她有太多的苦想要诉说。 小武,虽然他有时候不懂礼节,又对世事没有太多思考。但如今真正关心自己、肯为自己抱不平的只有这唯一地弟弟了。 “姐姐,我和小玉回来看你了……”小武牵住小玉的手。。“多亏姐姐,咱们才能在一起。” 小玉上前给云儿行礼: “小玉参见太后娘娘……” 云儿马上阻止了小玉: “在这里没有太后,没有奴婢,你应该也和小武一样叫我姐姐 小玉一时半刻还不敢越礼,她嗫嚅着: “小玉身份卑微。不敢……能够嫁给小武已经是小玉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若不是因为小玉,小武身为国舅,是该娶个门当户对地女子婚配的……” 云儿看到小玉这楚楚可怜地模样儿不禁心疼:小玉,你是大明的公主啊!小武能够娶到你这个金枝玉叶才是前世之福!哀家要还你名分,为你的父皇,为你的娘亲,为你的小武,更是为你自己。 “小玉。”云儿目光和善地看着小玉,“姐姐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小武和小玉面面相觑。 “你该重新来认识认识她……” 陈惜玉这最近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地,她强迫自己诵经念佛。却总也静不下心来。 “莫念师父,”仪心轻言。“有人求见。” 陈惜玉猜想应该是云儿。因为自从上次和妹妹陈太后见面之后就让她心力交瘁、心灰意冷了。 陈惜玉谢过仪心,没多加考虑就径直走向前殿。 小玉以为此行是来见仪心。稍微还有些兴奋:“好久都没见仪心师父了,怕是仪心师父都不记着小玉了……” 云儿并不透露半点儿消息,静默不语。 陈惜玉见到云儿的背影,不假思索地唤出声音: “云施主……” 云儿转身,柔和的笑容浮现在嘴角: “莫念师 “师父!”小玉从云儿身后冲了上来,她惊喜万分,“师父!” 陈惜玉见到小玉,来不及思考,更不可能回避。 “师父!”小玉在兴奋之后才发现如今这个身着缁衣,面色苍然的尼姑居然是自己那个曾经闯荡江湖、英姿飒爽的师父,“师父!您怎会……怎会……” 陈惜玉见到小玉是惊恐大过惊喜,她接连向后退了几步: “你……” 小玉对陈惜玉的态度感到害怕,她皱着眉: “师父,是小玉啊!” 陈惜玉气愤地看着云儿: “施主为何不经贫尼同意做出此等事来!” 云儿并未生气: “一切都该真相大白了。你从未真正远离尘世,俗世之中还有你不可抛下的人。如今皇上已经大婚,陈太后也与你坦诚相见,再不需要秘密。”陈惜玉看着一脸茫然的小玉,静静地轻声说道: “请让我与小玉单独讲……” 云儿会意,只见小武还傻愣在原地不肯离开,她轻轻牵了牵他的衣袖。 小武万般不解: “姐姐,为何小玉地师父会在此处?还有什么秘密不能讲?” 云儿示意小武不要追问: “到时你便会知晓……陈惜玉见殿上之剩下小玉一人,终于忍不住关心起来: “小玉,这两年和小武过得可好?” 小玉羞涩地笑了笑: “都好,小武待小玉很好。离开京城之后就去了南方,还是在小镇落了脚,生活虽不如宫里,但是开心得多。” 陈惜玉连连点头: “开心就好。” “师父为何不辞而别?”小玉环视大殿四周,“为何要出家为尼?师父向来不喜久居一处,为何还要在此诵经念佛?师父不是随张大人离开京城了?发生什么变故了?” 陈惜玉并不回答,她用无比温柔的目光看着小玉。小玉那挽起的发髻,如月地弯眉,柔润的嘴唇,都让陈惜玉爱怜不已。 小玉,你不是孤苦无依地孤女,你是我陈惜玉最最最爱地女儿! “小玉,你一直想问身世,师父今日就告诉你。”陈惜玉深深吸了口气。 小玉似忧似喜: “小玉是师父收留的孤女,即使有国仇家恨在肩,小玉也不愿去想。小武不在意小玉地身世,小玉是奸佞贼人之女对他来说都无妨,那小玉便没什么可在意的。师父收留小玉,救小玉一命,养小玉成*人,小玉把师父当成亲人,何必再寻?” 陈惜玉看着小玉,终于鼓足勇气: “小玉,你就是我亲生的骨肉。你应该姓朱,你的爹爹是已经驾崩的先帝,而当今圣上,其实是你的弟弟……” 小玉被吓呆了,她既不能思考,也不能言语。真是荒谬!本以为自己是孤女,本以为自己是某个贼人之女,一下子天翻地覆了。娘亲就是这个已经皈依佛门而曾经养育自己的师父,爹爹是那个曾经的天子,而当年想要强娶自己为妻的小皇上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陈惜玉想要去拉小玉的手: “小玉,我一直不肯对你讲是把遭人非议,未婚生女,那是何等奇耻大辱!我真的悔了,也恨了……” 小玉居然没有一滴眼泪,她更多的情绪是颓然的伤感: “师父你为何要对小玉讲这些……你就把这些秘密永远隐藏下去该多好……什么名分,什么地位,小玉都不想要……” 小玉神情怆然,她抛下陈惜玉,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5 卷三 云太后 第六章(三) 一个身穿绿色丝衣的少女在寺院里四处张望着。 “施主。”仪心轻悄悄地唤了一声。 “啊!”少女大叫一声,“吓死我了!” 仪心也被吓了一跳: “原来是柳公主……” “仪心师太,不要每次走路都没有声音嘛!吓死人了!”柳儿抱怨道,“师太不是在与母后讲经么?”仪心看着这个像个小仙子般的柳儿,说不出的喜爱。云儿的四个子女,虽然并非时常相见,但仪心也算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 羽儿,也就是当今圣上,再不是当初在云儿怀中那个需要庇佑的婴儿,他凛然的表情不像先皇,孤独而凄清的眼神让人心生寒意。 柳儿,先皇当年最宠爱的公主,活泼伶俐的少女,有着一双很像云儿的乌黑的眸子。 月儿,她既不是皇子,也不是皇长女,所以她是一直被忽视的孩子。安静少语,文静如月的月儿,模样最像云儿,性格最像先皇。 麟儿,他是云儿四个子女中最年幼的一个,也是最像云儿的一个。 柳儿快步向寺外走去,她边走边回头对仪心说: “仪心师父,我先到寺院外边去看看,千万别告诉我娘亲啊!” 除了皇上朱翊钧,云儿的其他子女都称呼她为“娘亲”,而非“母后”那么冷漠的称呼。 仪心张口想要说两句,但她收住了声音。何必要禁锢少女活泼泼的心灵呢!说不定如此真挚的天真以后就会消失不见了! 柳儿走在下山地路上,一路野花烂漫。她兴奋地踩着繁茂的青苔石阶。忽而被飞舞的彩蝶吸引,忽而看盛开地鲜花出了神。这是另一个世界,与宫内的幽闭形成了鲜明地对比。 一只灰褐色的野兔在草间扑朔前进。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一双长耳朵灵活地转动着,机灵可爱的样儿惹得柳儿欢喜不已。她蹑手蹑脚地追在野兔身后。枝箭忽然飞来,正中野兔后腿。那只小野兔抽搐了几下,就倒在草丛间不动弹了。 柳儿飞快地跑到野兔身边,她双膝跪地,慢慢地把野兔抱在怀里。小野兔的后腿哆嗦着。伤口处开始不断地涌出鲜血来。 “小兔,你疼不疼啊?”柳儿心疼地要哭出来,“我马上带你回去!” “喂!野兔是我打到的!” 柳儿扬起头,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地少年。他背着箭筒,手里拿着一张粗劣的白桦弓。看打扮粗鄙野蛮,像久居山中的野人。 “你是山贼么?”柳儿并不害怕,大胆地看着那个少年。 那少年愣了愣,眉毛旋即皱成一条线: “山贼是抢劫的,不是猎户!” “不是山贼就好了!”柳儿站起身子。紧抱着野兔不肯松手,“你真是野蛮人,这么小的兔子你居然想杀了它!” 少年面无表情地说: “箭射偏了。要不它早死了!” 柳儿气急败坏地冲到少年面前: “你真是冷血无情!你看它这么小,又这么可爱。你杀了它的话它娘一定很伤心!” “不杀它我娘会很伤心!”少年倒退了几步。想要离柳儿远一些。 “你娘是什么人?她凭什么要剥夺别人的性命!”柳儿不屈不挠地继续与少年理论着。 少年并不回答,他想从柳儿手中抢过野兔。 柳儿执拗地抱着野兔不肯撒手: “你让开!我才不理你们这种冷血的人!” 柳儿灵活地从少年的臂下钻了过去。她抱着野兔飞快地向着上山地方向跑去,她边跑边回头看,生怕惹急了那少年猎户再向自己放箭。但是那少年只是伫立在原地,并未有任何想要追赶的意思。 柳儿不敢再多想下去,加快脚步向寺院奔去。 柳儿一进寺院就迎面撞上正要离开的云儿。 “柳儿!”云儿看到柳儿想要训斥两句,“你到哪儿去了?找了半天不见人影!” 柳儿头发散乱,上面还沾着几片树叶,几缕汗湿地发丝贴在鬓边。她的眼神慌乱不安,身上那件翠绿地丝衣上还有斑斑血迹。 “柳儿!你受伤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云儿顾不上再继续质问柳儿,开始慌张起来。 柳儿低头看了看自己地衣衫,的确是被野兔地血染红了大片。她来不及向云儿解释,就大叫着: “仪心师父!快救救小兔!” 站在云儿身边的仪心并未搞清状况,但她看见柳儿怀中那只后腿扎箭的野兔便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阿弥陀佛!快随我到后院来!” 柳儿忙不迭地边跑边与云儿解释: “娘,柳儿先去救小兔,到时再向娘来请罪!” 云儿看着柳儿忙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仪心师父就替小野兔拔掉箭,包扎好伤口,还给它弄了些青草和水放在木笼子里。 柳儿蹲在笼子边,用手指够着野兔的毛: “小兔,你看仪心师父是大好人,她把你救活了!” 仪心微微笑着:“柳公主,你放心回宫去吧!小兔就由贫尼代为照顾!个把月它的伤就会好的!” 柳儿点了点头: “把小兔交给仪心师父,柳儿可放心了!” 云儿不知何时来到后院,她面带愠色: “柳儿!” 柳儿慌忙起身: “娘!” 云儿低头看了看笼子里的野兔,那小家伙已经蜷缩成一个毛绒绒的小团。 “兔子已经没有大碍了?伤得不重吧?” 柳儿一听云儿这话,知道母亲并未怪罪,她嬉笑着贴近云儿: “娘 云儿也无法再继续板着面孔说话,她嗔怪着柳 “你看,弄得脏兮兮的没有姑娘家的样儿……还好没受伤……” 柳儿笑着挽着云儿的胳膊: “娘以前对柳儿讲过啊!虽说只是一只小兔,却也是一条性命,看不得它受伤害!” 云儿笑道: “这你倒是记得清楚!不是为了今日偷溜出去玩找得理由吧?” 柳儿伸出右手发誓: “娘,日月共鉴,柳儿真的是想救小兔……” 她见云儿用一种不相信的眼神看着自己,就继续拉长了声音: “出去玩是因为宫中太闷了嘛……除了和那些小太监斗蛐蛐就是和那些宫女放风筝,这里满山都是花花草草,环境又清幽,娘不是也喜欢……” 云儿笑着对柳儿投降: “罢了罢了,娘说不过你……” 柳儿笑嘻嘻地凑近云儿: “娘,刚才在山中遇到一个野人,好可怕,不过柳儿一点儿都不怕他,一会儿回宫讲给娘听……” 5 卷三 云太后 第六章(四) 柳儿本来说要给云儿讲述她在寺院外与“野人”的奇遇,却因为过度疲倦而在路上睡着了。 云儿也不想多加责备,她一直静静地看着熟睡的柳 羽儿是长子,也是因为这个儿子,云儿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所以柳儿才是第一个在云儿身边成长起来的孩子,云儿才能看着柳儿一点一滴的变化,从呀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从顽皮幼童到玲珑少女,没有漏掉一分她的成长。时至今日,一想到柳儿即将长大成*人嫁为人妇,云儿就有说不出的伤感。所以她一直想要给柳儿找一位好驸马,找一位让自己完全放心的男子。 云儿刚到慈宁宫门口,就看到小玉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要不是小太监嘹亮的声音惊醒了小玉,她恐怕会一直愣神下去。 “参见太后娘娘。”小玉似有苦衷,眉头一直深锁。 云儿嘱咐奴婢们送柳儿回去,独自一人下了轿。 “起来吧!”云儿见小玉面容愁苦,“今日进宫有要事?” 小玉点头。 “随哀家到寝宫,”云儿遣了佩儿,“佩儿,别让人打扰哀家。” 小玉一进寝宫,就跪在云儿面前: “小玉不知如何面对太后娘娘……” 云儿连忙扶住小玉: “快快起来说话……” 小玉固执地摇着头: “那日小玉在寺中见到师 云儿听到这话,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猜想惜玉将小玉身世之事已经全部告诉小玉。(wap,,Cn更新最快)。 “小玉一直以为是孤女,以为一直相依为命的亲人就是师父。不曾想师父竟然是……”小玉说不下去,低头看着地面。 “这也算是好事。你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你不是孤苦无依的孩子,你最亲的娘亲还在世上,而且是你最崇敬地师父……”云儿替小玉说了下去。伸手扶小玉起身。 小玉噙着泪,黑眼睛汪汪的似一潭水:“小玉到宁愿她永远是师父……她既然是小玉的娘亲。为何当初不肯与小玉相认?宁愿让人认为小玉是她收养地徒儿,也不愿承认小玉的身世……” 云儿否认了小玉地想法: “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子而言,没有什么比与心上人天各一方更痛苦,未婚生女所遭遇的唾骂远非常人能想象。她不肯舍弃你,怕别人嘲笑。只得用另一种方式抚育你……” “那为何还要认回小玉?”小玉还是不肯原谅惜玉,“反正她已远离尘世,已不是俗家之人,不如永远守着这个秘密。” “小玉,你还是不懂……”云儿停顿了下,“以前不讲是因为她怕惹人非议,怕你年幼不谙世事;前几年不讲,是因为顾及皇上刚登大保,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小玉怔怔地看着云儿不说话。 “若当时她讲了。恐怕又会惹起那些言官们对先皇的议论,对皇上地继位并未有任何好处。若她不想着你,她不会安排你入王府。因为她想让你回到你亲生爹爹的身边,哪怕不算是真正承欢膝下。也让你多享受一刻与先皇亲近的机会。” 小玉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她把你送到陈太后身边。实在是用心良苦,一是让你去照料姨娘尽孝。二是让你陪伴在她一直担忧又愧对的妹妹身边……若不是她在意你,她不会三番两次和先皇争论……”说道此处云儿觉得鼻子发酸,“若没有皇上意要强娶你为妃之事,也许你的身世真的就是埋藏她心底的秘密了……” 小玉继续沉默。 “你是她的一部分,你的名字都承接着她地名字。生身之恩,养育之恩,这些恩德你都必须报答,因为她付出了全部……”云儿忍不住落泪,她轻轻地帮小玉拭去眼泪,“没有一个娘亲不爱自己的孩儿,十月怀胎的艰辛,一朝分娩地痛苦,那种血肉相连的情感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小玉哭着跪下,泪水涟涟。 “去认你娘吧!她等了太多年……”云儿露出安宁祥和地笑容。 小玉泪眼朦胧地看着云儿,深深地一叩首。 因为“九莲菩萨”而建造地寺庙终于落成,皇上朱翊钧也为此寺赐名为“慈寿寺”。虽然云儿知道,这个名字应是张居正提议的,但是还是因为皇上亲自题名着实高兴了些时日,并为寺中“宁安阁”亲自题名。 慈寿寺庙宇壮丽,殿堂整齐,规模宏大,气势非凡。寺内建成一座俊秀挺拔、精巧华美地宝塔,名为“玲珑塔”。 云儿笑着给仪心拱手: “恭喜师太。” 仪心有些不好意思: “云儿为何道贺?” “如今慈寿寺和玲珑塔都已落成,可喜可贺,还要尊称仪心为师太,同样可喜可贺……” 仪心轻轻点头,然后愁云满面地说道: “一切皆圆满,除了莫念……” 此时陈惜玉正在佛前诵经,她不去理会别人只是为了心如止水。 小玉默默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请菩萨保佑小玉,愿她和小武一切都好。祈求小玉一生安好,贫尼愿终生皈依佛门,不与她相认……” 陈惜玉闭着眼睛,虔诚地诉说着。 “不要!”小玉冲上前去,她拥住陈惜玉的肩膀,“娘……” 陈惜玉被小玉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小玉环住陈惜玉的肩膀,把脸贴在后者的脸上: “娘,你怎能不认孩儿?二十年都不认,难道后半生都不认了陈惜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倾泻而出。 “娘……我想喊这个字想了多少年……原来娘一直都在身边,一直都在孩儿身边……”小玉痛哭不止,“娘……” 陈惜玉百感交集,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小玉,这声“娘”我已经等了二十年,实在是太久了!原谅娘一直怯懦也好,孤清也罢,总之娘是负了你二十年! “娘,和小玉回江南吧!”小玉依然满眼是泪,“那里有咱们以前住过的木屋,有以前养过的桑蚕……让小玉和小武照顾娘,以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陈惜玉泪眼朦胧地看着小玉,一个字也没说。 5 卷三 云太后 第六章(五) 柳儿蹲在木笼子前面,给小野兔喂着菜叶。 “柳公主,又来喂小兔了。”仪心将一篮子青草递给柳儿,“看来这些草不用了……” 柳儿笑眯眯地接过篮子: “就说仪心师父有菩萨心肠嘛!不对不对,是仪心师太了!小兔交给仪心师太我就放心了!” “看小兔的伤已经痊愈了,贫尼想择日给它放回山中。”仪心见柳儿有些闷闷不乐,“小兔本来来自山中,还应该让它返回,就像柳公主所言,说不定它的爹娘还在等它回去呢!” 柳儿黯然神伤: “怕把它放回山中又变成野人盘中美味了……” 柳儿突然打开笼子,揪着小野兔的耳朵把它提了起来。 “柳公主!”仪心不知柳儿要做什么。“仪心师太不是说它住在山中么?还住在洞里?我帮它找到爹娘,给它送到平安的地方去……”柳儿怀抱着小野兔一溜烟地跑走了。 仪心师太笑着叹气: “柳公主,带着笼子去……” 柳儿连跑带颠地跑出了寺院,可是还没下山,惊恐不安的小野兔就挣脱了她的怀抱,三蹦两窜逃到草丛里去了。“小兔!小兔!你别跑啊!”柳儿慌了神,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草丛里寻去。可是茂密的树林,丰茂的杂草,早已把小野兔的身影淹没。 小野兔早就不见了踪影,柳儿锲而不舍地叫着: “小兔!小兔!” “别找了!早就不见踪影了!” 好熟悉的声音!柳儿回过头去,见到了当日那个野人装束地少年猎户。 “喂!你把小兔交出来!”柳儿一口咬定是少年猎到了小野兔。“求求你还不行?别杀了它!” 少年冷漠地撇了撇嘴: “谁稀罕!” 柳儿围着少年转着圈子: “你说啊!把它藏哪儿了?” 少年不安地皱着眉: “那兔子已经逃回洞里去了!” 柳儿睁大双眼: “真的?小兔这么快就找到爹娘了!” 少年“哼”了声: “是不是老野兔我不知,但确实是回到洞里去了……” “那我就放心了……”柳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下我可以回去了……” 柳儿刚向前走了几步。(Www,,cn更新最快)。突然转回头: “喂!你不会等我走了再抓它来吃吧?”少年不正眼看柳儿,准备离开: “没兴致……” 少年自顾自地走着。却发现柳儿一直追在他身后。 “你……” 柳儿有点儿脸红: “我迷路了……” 少年终于忍不住笑了: “真是有趣,不认识路还乱跑……” 柳儿连忙浑水摸鱼: “你不是说你是猎户么?那就是住在山下的村庄了?对这儿一定会熟识吧?” 少年把弓背在左边地肩膀上: “随我一同走吧!你要到山上去?” “是啊!我要去慈寿寺!”柳儿为人活泼,对这个少年也没有了开始的愤恨和不满。 “就是那座有宝塔地寺院?似乎才落成不多时日。”少年对柳儿也有几分好奇,“你住在寺院里么?” 柳儿摇摇头: “不是啊!我是随我娘亲来寺里祈福的!” 少年耸耸肩: “善男信女还真是多……” “你叫什么名儿?”柳儿先自报家门,“我叫柳儿。就是柳叶的柳字。” 少年含含糊糊地拒绝透露: “不必知道了吧……” 柳儿顿时来了气:你这人真是!我想和你做朋友的!我都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怎么行!” 少年犹豫了片刻,说出两个字: “继宗……” 柳儿大喜过望: “我还以为你这种野蛮人,不会叫这种名字呢!” 继宗不理柳儿,加快了脚步。 “喂!继……宗……”柳儿忽觉自己说错了话,“我说错了……你的名儿真地很好,你爹娘对你也抱有很大期望……” 继宗猛地转回头,距离柳儿的脸只有一寸那么近: “走!” 柳儿吓得吐了吐舌头,乖乖地跟在继宗身后不说话了。 没走多少路,玲珑塔就若隐若现出现在眼前了。 柳儿兴奋地摇晃着继宗的胳膊: “你看!我们走出来了!” 继宗尴尬地把胳膊抽出。与柳儿保持些距离。 柳儿刚走出两步,发现继宗原地不动。 “喂!继宗,你怎么不走了?” 继宗摇了摇头: “我已经带你走出来了。你自己已经能回去了。” 柳儿很是不解: “走啊!和我一同到寺院里去吧!你救了我,我娘亲一定会好好谢你的!” 继宗对这个“感谢”并无兴趣: “不必了!” 继宗说完转身向山下的方向走去。 “喂喂喂!继宗!”柳儿大声喊着。“我以后还会到寺院来的!你还带我去玩啊!” 继宗停住了脚步。他背对着柳 “有缘再见吧!” 柳儿看着继宗远去的背影,自己嘀咕着:“我有那么讨人嫌么?连太后的赏赐都不要的人真是少见!” 柳儿蹦跳着跑到寺院门口。才发现云儿满面愠色地看着自己。 “娘亲……” 柳儿故意撒娇挽住云儿地胳膊。 云儿躲开了柳儿,她沉着脸叫随行的小太监: “把柳公主带回宫,好好看着,没有哀家的准许,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柳儿一看势头不妙,连忙说了实情: “母后,柳儿知错了……柳儿在山中迷失了方向才……” 云儿皱着眉头: “你……” 柳儿连忙挣脱了小太监,跑到云儿身边: “幸亏有人将柳儿带出山,还送柳儿回寺院……母后,是不是这个人也该赏赐一下?” 云儿狐疑地看着柳儿: “此话当真?那这人现在何处?” “绝无半句虚言!”柳儿竭尽全力为继宗说好话,“那人说无需赏赐,就下山去了……他救了柳儿一命,是不是应该等有机会再见地时候好好赏赐他?” 云儿斜睨着柳 “你有表露身份?” “当然没有啦!”柳儿自鸣得意,“所以才说他是真正的好人,不贪心,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云儿点头表示同意: “那改日有幸相见,哀家会赏赐于他……” 柳儿刚要拍手称快,云儿却冷不丁来了句: “若不是你擅自下山,怎会迷失方向?” 柳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云儿,柳公主也是一时好心要放小兔回山林,既已安然返回,就别再追究了吧!”仪心替柳儿向云儿求情。 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仪心师太比原来更慈悲了……” 柳儿兴奋地冲仪心眨了眨眼睛,拱手作揖道谢。 “回宫吧!”云儿没再追究下去,“哀家这次不再追究,回宫把申大人地《赐闲堂帖》临摹一遍……” 柳儿有苦难言,只好苦着脸领罚:“是……” 他们一行人远去渐渐远去,仪心看着天际地那抹已经红得如烈火般的晚霞,露出浅浅地微笑。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七章(一) 万历七年(1579年)。早春。 小玉把洗干净的衣服都拧干了水晒好,陈惜玉不忍小玉一直为她做这些。 “小玉!这些活儿不用你干,我还做得来。” 小玉笑着转头看陈惜玉: “娘,您就好好歇着,这些粗活儿由我来干就成了。以前您不是一到阴天下雨就有头疼的毛病,我和小武在京城给您找了位大夫,明日就来寺中给您诊脉看看。” 小武挑着两桶水走了进来,他满头大汗,甚至都没功夫擦几下快要滴到眼睛里的汗水。 小玉掏出手帕,为小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武憨憨地冲小玉一笑,然后他转身问陈惜玉: “唔……这水都倒进水缸里就行了吧……” 不光是小武不习惯,就连陈惜玉对“娘”这个称呼也很是不习惯。 “是……劳烦你了……” 小武满不在乎地说: “哪儿的话,客气啥啊!我身强力壮的,这些粗活儿都该由我来干!” 小玉拿小武逗趣: “那边还有好多柴没劈呢!一会儿你也给劈了得了!” 小武痛快地应声: “好嘞!娘子的话岂敢不听?” 小玉忍不住偷笑,但是发现陈惜玉一直在看着他们,不由得羞红了脸: “娘……让您看笑话了……” “当然不是!”陈惜玉连忙解释,“看来小武对你真好,看到你好娘就放心了……” 小玉见陈惜玉很喜欢小武也很高 “小武真的很好……他连国舅都不做,就为了和孩一起……” 陈惜玉有些遗憾: “小玉你真的不怪娘么……你本来应该有名分,你本来该是公主……” 小玉笑着摇头: “娘……孩儿真的不想要做什么公主……只要以后和娘在一起就好了……” 小武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那是那是!” 陈惜玉看着这个身材高大却心底善良的小武。。却不知如何应付。 “小武从小就没有娘亲,一直想叫也没有机会,现在小武可以叫您一声娘么……”身材魁伟地小武说到这个字的时候居然有些羞涩。 陈惜玉对这个如同半个儿子一般的“女婿”很是喜欢。 “娘……”小武饱含深情地喊出这个字----他早就学会。却二十多年来不曾说过地一个字。 陈惜玉频频点头: “好……” 小武兴奋得话音颤抖: “以后我会和小玉好好地照顾娘,要让您过最好的日子……” 小玉也揽住陈惜玉地肩膀: “是啊!娘。和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吧!” 陈惜玉含着泪,拼命地点着头。 小武和小玉回京的事朱翊钧早已知晓,只不过他一直不露声色。一是因为政务繁忙,张居正逼得紧迫;二是因为王皇后明慧大病初愈,自己也没有心情去想这些。 小武和小玉也在准备离开京城之前再入宫一次。去见云儿和皇上,当然还要见一见陈太后。 云儿没透露具体事宜,就把陈太后从慈庆宫请了来。 陈太后没料到几年之后还能再见小玉,而此时的两人的身份已经不是主仆。 “小玉给陈太后请安,给云太后请安。”小玉用了以往宫女称呼两宫太后的方式,给云儿和陈太后行礼。 陈太后有点喜悦,但更多地是不自在: “是小玉啊!居然回京城了……” 小武对陈太后一直颇有微词,但还是恭敬地给陈太后请了安: “参见陈太后,参见云太后。” 陈太后刚才喜悦的表情荡然无存。一脸的严肃: “国舅爷不必多礼,免得让人家看到说哀家不讲情面呢!好歹国舅也是云太后的亲人不是……” 小武不与陈太后争论,默默地站到了一边。 云儿连忙笑着打破僵局: “姐姐说哪儿的话!小武这孩子不懂事。还得姐姐照应着呢!” “唉,都是一家人。何必客套呢!不过有些人很是高贵。哀家也照应不起呢!”陈太后似乎意指小玉。 小玉不愿听陈太后的冷言冷语: “小玉此次是来辞行的……” 陈太后挑着眉毛: “哦?要随国舅一起回南方?” “是,”小玉思忖了片刻。“要和娘亲一同回南方……” 陈太后听到小玉所说的“娘亲”二字狠狠地颤抖了下,但她故作镇定: “看来这不是什么秘密了……小玉你既然已经和哀家的姐姐相认,是不是也想与哀家理清这份亲缘关系……” 小玉不确信地看着陈太后,她不知道这位曾经亲切地“太后”是不是也是亲切的“姨娘”陈太后依然上扬着眉毛,等着小玉的答复。 小玉犹豫不决,她犹疑着不肯说些什么。 “你以前是哀家最疼爱地丫鬟,哀家真的把你当成亲人一样,然后又如何?突然跳出来这么个男人,你就不顾一切,投身到他怀里去了?”陈太后轻蔑地瞟了一眼小武,“你不满意哀家给你安排地荣华富贵,哀家不怨你,但是如今你又想什么?哀家就要求你叫哀家一声姨娘有那么难么?” 本来就不知如何是好地小玉更加犹豫,她看了一眼小武。眼神中传递着惶惑不安。 “哀家忘了,这声姨娘实在是没有太多用处,不如你那个公主来得高贵!”陈太后冷冷地吭了一声。 小武再也忍不下去了:“陈太后,我和小玉二人今日来此是想向两宫太后辞行,不是受人奚落的!口口声声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却狭隘伧俗!” “无礼!”云儿呵斥小武,“跪下!” 小武满腹牢骚,不服气地跪了下去。 陈太后气得满脸通红: “你!你!” 小武梗着脖子: “小玉是公主又如何?不是公主又如何?我不在乎!我倒庆幸她没有长在你们帝王家,否则都会变成你们这种麻木冷血又不讲亲情之人!” 陈太后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她瘫倒在凤椅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儿走到小武身边,她冷冷地看着弟弟,扬手给了小武一记耳光。 小武冷冷地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姐姐……”“以下犯上,屡教不改,哀家没有你这种弟弟!”云儿地手颤抖着,她的眼中渐渐充满了泪,“来人!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发到刑部等候发落!” 小玉扑倒在地,她连连给云儿磕着头: “太后娘娘饶命啊!小武也是一时冲动!他全是为了小玉,要打就打小玉吧!” 小武护住小玉: “小玉!都是我惹得祸!我来承担!” 云儿狠了狠 “无需求情,否则同罚!” 小武被两个锦衣卫带了下去,他没有反抗。 小玉匍匐着爬到陈太后脚下,她一边流泪一边求情: “太后娘娘,小玉错了,请饶恕小武……姨娘……” 陈太后的怒火还没有熄灭,但是因为刚才云儿对小武的惩罚而稍稍缓解了些,她看了一眼云 “一切全等皇上定夺……”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七章(二) 朱翊钧在乾清宫里见到了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小玉,尽管当时他并没能搞清小玉和自己真正的关系。 “民女参见皇上。”小玉给朱翊钧行叩首礼。 朱翊钧虽然很是兴奋,也想多说两句,却迫于身份故作姿态。 “起来吧!多年不见,朕也怪想小玉你的。” 朱翊钧这种故作亲切的话语让小玉有些害怕,她低着头不敢说话。 “近年可好?”十七岁的朱翊钧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固执的孩童,举手投足都显出一股帝王的风范。 “谢皇上惦念。”小玉屈膝给朱翊钧行礼。 “南方可好?还如当年一样?”朱翊钧仍然记得小玉给他讲述的江南的秀丽风光和惬意的生活,“泛舟于水上,采桑于绿间,还是那般恣意的生活么?” 朱翊钧的话语让小玉吃了一惊,一向高傲自负又有点任性的小皇上已经长大成*人。 “都如当年……”小玉不敢再与朱翊钧多言一句,怕自己一时说错话搞乱了这个平和的局面。 “……国舅……为何没与你同来?”朱翊钧故意平淡地提了他的舅舅----小武。小玉怕皇上对小武依然存在偏见,不知如何应对,但是一想到小武,她就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 “皇上,小玉是来请皇上开恩的。”小玉不敢把在慈宁宫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皇上,也许陈太后早就告状至此了。 “开恩?”朱翊钧莫名其妙。 “皇上,”小玉又给朱翊钧跪下,“小武昨日在慈宁宫惹怒了陈太后,如今在等候刑部发落……” “母亲怎会如此待国舅?”朱翊钧轻佻地一笑。“朕糊涂了,是惹怒了母后,母亲无奈只好惩罚。(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国舅与庶民同罪……” 小玉忍不住落泪: “昨天小武挨了二十大板,怕是已经受不住了。皇上。皇上开恩……” 朱翊钧耸耸肩,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朕不敢违抗云太后之意……” “是陈太后说一切听皇上旨意……”小玉仰着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皇上,“皇上……” 朱翊钧早先对小武这个舅舅并无厌恶之感,甚至因为当年救自己于冰洞中还多有感激。但是自从小武带着自己“心仪”地小玉远走高飞之后,他就恨得咬牙切齿。 “请皇上饶恕小武……小玉即刻与小武和娘亲一同离开京城,永不再回来……”小玉不知自己这个誓言能否让朱翊钧稍微软化些。 “娘亲?”朱翊钧疑惑地问道,“小玉不是孤女?不是被你师父收养的?” “其实……”小玉不知自己身世的秘密是不是该与朱翊钧讲,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 “其实……”地声音传了进来,“其实小玉是金枝玉叶,她是先皇与陈惜玉的女 小玉好像看到新地希望: “太后娘娘……” 朱翊钧恭敬地行礼: “给母亲请安。” 云儿看着朱翊钧: “皇上,小玉不是别人,算起来。她应该是皇上的姐姐……” 朱翊钧皱着眉,终于盘算清楚:“如此讲来,小玉是陈氏之女。等于也就是母后的外甥女儿……” 云儿点头称是: “不错,的确如此……” 朱翊钧这才觉得事情荒谬。他一直在牵着嘴角笑: “荒谬可笑!当宫女的小玉其实是父皇地沧海遗珠。还是母后的外甥女儿,更是朕未曾有过。甚至从未知晓的姐姐!”云儿料到朱翊钧会对此事不仅不认同还会失控。 “皇上,哀家当初也是为皇上考虑,血缘之事不可有半点差池……先皇驾崩之后皇上继承大统,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捕风捉影,陈氏与先皇之事不足以取信于天下……” 朱翊钧认真地聆听着,默默地点着头。他隐约觉得:对小玉的感情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男女之情,而是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吧! 云儿见朱翊钧似乎情绪稍加缓和,又接着说了下去: “哀家知道皇上对小玉情深义重,也知道这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所以当年不能听取皇上之意……” 朱翊钧频频点头: “母亲考虑得周详,否则会犯下大错……” “如今皇上已经大婚,亲政业已一年余,哀家才将此事和盘托出,望皇上能够深思熟虑……”云儿满怀期待地看着朱翊钧。 “朕该如何?”朱翊钧不知如何处理此事。 “昨日小武一时冲动在慈宁宫说了些失礼的话,哀家已经惩罚了他……”云儿没有再说下去。 朱翊钧会意: “即已惩罚,此事就不追究了……” 云儿微笑着:“皇上宽厚仁慈……还有,就让小玉他们即日离开京城吧……” 朱翊钧看着小玉,看着这个依然美丽动人的女子,但是身份已经变换----她不是陈太后的丫鬟,她不是侍读地宫女,她是自己的姐姐! “小玉……”朱翊钧看着小玉,还是有些难以割舍,“真的不留在京城么?既然是金枝玉叶,也该有个封号不是?”小玉仰着头,感激地看着朱翊钧: “谢皇上恩典。小玉生于民间,长于民间,还愿回到民间过百姓地日子……” 云儿轻轻拍了拍朱翊钧的手背: “皇上,等到有合适地时机,定会让小玉认祖归宗,给她应有地名分……现在还是随她心意,让她离开吧……” 朱翊钧点了点头: “朕不强求……小玉仰望着朱翊钧和云儿,俯下身子,深深地叩首。 皇上,感谢你的恩典,感谢你让小玉对你这个天子有了更高更远地希望----让小玉觉得自豪,因为你是小玉至亲的弟弟。 云太后,感谢您的恩典,感谢您这些年来对小玉的照顾,小玉无以为报,只能用后半生全心全意地去陪伴小武。 陈太后,感谢您在过去的岁月里对小玉如亲人一般,不管您当初对小玉做了什么,小玉都不再去恨,因为您是小玉亲人。 先皇,感谢您给予了小玉生命,虽然在小玉的记忆里,您永远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因为“父亲”这个词永远没能出现在小玉的生命中。 次日,小玉和陈惜玉带着受伤的小武离开了京城。小武在马车里沉沉睡去,因为受伤的部位在臀部,所以他一直趴在小玉腿上,时而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声音。 陈惜玉没在穿缁衣,而是穿了件朴素的白底绣紫花的布衣。她的眼底眉间没有了当年陈惜玉的孤傲清高,而多了几分温柔平静。 小玉看着天边西沉的落日,感慨万千:生在帝王家,是幸还是不幸?公主的名分和地位,真的有那么重要?不贪恋富贵荣华,只愿和身边的人一起海阔天空,那才是最大的心愿。 5 卷三 云太后 第七章(三) 慈寿寺的大殿里。 柳儿撒娇地挽住云儿的胳膊: “娘亲,柳儿想到寺外去看看……” 云儿嗔怪道: “腻来腻去,哪儿像个公主的样子!今年都十五了,也该给你选个驸马了!” “柳儿才不要!”柳儿腻味着云儿,“柳儿要在娘亲身边,一辈子都不嫁人!” “胡言乱语!”云儿笑着,“今日如此乖巧,居然没独自偷溜出去?” 柳儿笑嘻嘻地: “娘亲真是奇怪,柳儿懂事难道不是好事?” “好了好了,不耍贫嘴,去吧!带两个丫头陪你!”云儿叫过梦萝和璃霜,“你们两个和柳公主一同到寺外去,不要走远……” 柳儿连忙摇头: “不要不要!梦萝和璃霜和柳儿相差年纪太大,一路上又要闷声闷气了。不如……” 柳儿看到云儿身边的佩儿: “叫佩儿一起去好了……” 云儿倒也没多考虑: “也好……反正有人看着你就好……” 柳儿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多谢娘亲,两三个时辰就回来……” 云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两三个时辰,怕是都能下山了……” 柳儿在寺院门口张望了许久都没见着继宗的踪影。 “那个野人也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佩儿只比柳儿年长两岁,虽然只是身份卑微的宫女,但在云儿身边伺候久了也就和柳儿熟识很多。 “柳公主真的有在等人?” “当然,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会无聊到想到这儿来玩啊!现在花也谢了,草也枯了。实在没什么好景儿看。”柳儿不耐烦地抱怨道。 “柳公主要见何人?”佩儿虽然心里有想法,也有七八分的把握,但还是问了柳儿。(wap,,Cn更新最快)。 “一个野人!”柳儿没好气地回答。她忽然眼前一亮,“野人!继宗!我在这儿呢!” 继宗走了过来。他依旧冷冰冰地:“你怎么来了?” 柳儿生气地叫着: “你什么脑子啊!不是说好了在这里见的!” 继宗不多加争辩,他看了一眼佩 “这是谁?” “是我家的……丫鬟……”柳儿倒也没撒谎,地确是“家”里丫鬟,只不过她这个家大了些。 继宗哼了声: “忘了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了!出门还有丫鬟伺候着!” 继宗对柳儿地态度让佩儿觉得应该维护她的主人: “你怎敢对我们柳----小姐这么无礼……” 柳儿连忙制止了佩儿: “算了算了,继宗就是说话直接。他是野人,什么规矩都不懂的……” 继宗愤愤地转身离开。 柳儿连忙追上去,她拽住了继宗的胳膊:“继宗,你怎么说着说着就走了……还没说完啊!上次你给我讲关外遇到大风沙的故事还没讲完啊……” 继宗停下脚步: “柳小姐,我是一个猎户,家人还要靠我打地猎物填饱肚子,没功夫陪你们这些无所事事的小姐……” 柳儿挡在继宗面前,揪下自己的耳环和镯子: “这些都给你,拿了去就可以换银子的……” 继宗鄙夷地看着柳儿。然后径直向下山的方向走去。 柳儿气急败坏地大叫着: “继宗!你这个野人!” 柳儿见佩儿站在原地不动,怒气冲冲地抱怨着: “都怪你都怪你!你干嘛非得说他啊!伤他自尊了吧!他愿意说什么让他说去嘛……” 佩儿有些委屈:“还不是因为他对公主……” “别说了,人都走了。这次又白来了……”柳儿垂头丧气地向回走,“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接连数月柳儿都没能再见到继宗一面。她自己心里一直憋闷着。又有苦难言。偏偏这日柳儿又被云儿唤到慈宁宫去,说是有好事。 柳儿一到慈宁宫才知并非好事。因为陈太后也一脸严肃端坐着。 “给母后请安。” 虽然柳儿平素一直活泼,但面对沉郁严肃的陈太后还是不敢造次。 “柳公主如今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十足的美人儿了。”陈太后说这话有些溜溜的醋意,“越发生得水灵,很像妹妹当年。” 对于一个没有子女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别人地孩子更加羡慕和嫉妒的了。陈太后偏偏又是这种把情感发挥到极致之人。柳儿其实并不是很像云儿,她的轮廓还是很像先皇,在生动活泼中多了几分独特地隐忍和执着。 “姐姐过奖了……”云儿听惯了陈太后忽冷忽热的奉承,“今日还要劳烦姐姐……” “妹妹这是说哪儿地话,选驸马这等大事怎能草率了事!”陈太后招呼着柳儿,“柳儿,母后给你留了个位子,到时你就可以亲自选驸马了!” 柳儿不敢表示太多不情愿,只好乖乖地坐到陈太后身边。 三个衣着各异地少年站在殿上,一同行礼: “恭请慈圣、仁圣皇太后圣安。” 云儿看着这三个少年,看上去都和皇上年纪相仿,只是有的衣着华丽,有地朴素。一个身形厚重,目光呆滞;一个身材瘦弱,慧黠机敏;还有一个,衣着朴素,战战兢兢。 “既然是柳公主自己选驸马,不如公主来亲自提问吧!”陈太后把这个“重任”交给柳儿,弄得柳儿措手不及。 柳儿心里暗自咒骂:陈太后居然把这个选择权交给自己,不知是让自己可以自由选择,还是选错了都与陈太后无关,可以撇清责任? 三个人没料到柳公主会亲自选驸马,都胆战心惊: “参见柳公主。” 柳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把三个人看了遍,一想到这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即将成为驸马,她就毛骨悚然的。她没经历过这种局面,也不知如何应付。但是,聪明的柳儿飞快地想出个可以考验他们的主意: “如果你在山中见到一只受伤的野兔你们会如何做?” 目光呆滞的胖子回答: “烤了吃了!” 柳儿心里骂道:你个死胖子,吃死你得了! 慧黠机敏的瘦子回答: “不知是何人设下的圈套,要仔细斟酌后再做决定。” 柳儿心里更加别扭:你也不怕想多了,早死几年! 第三个人胆怯地说了句: “生命皆平等,应把它带回去救治。” 柳儿终于没在心里骂人,勉强对这个回答表示满意。 待到三个人下去,陈太后和云儿各抒己见。 陈太后显然对瘦子很满意: “对事考虑周全,心思缜密。” 云儿则明显倾向第三人:“此子浑朴不雕,真我家 陈太后叫过柳 “柳公主何意?” 柳儿几乎已经想不起他们三人的模样,她一个都不满意,但为了应付陈太后只得好好说: “柳儿还想再思量下……” 陈太后本以为柳儿会顺应她意,哪怕是顺了云儿之意,没想到柳儿却自己很有想法。 “也好,到底是公主选驸马。” 柳儿给陈太后和云儿行过礼: “柳儿先请告退……” 云儿知道柳儿自有心事,猜想对选驸马之事柳儿也想多考虑些时日,便不再追问下去。 5 卷四 云太后 第七章(四) 慈寿寺内。 柳儿内心惶惶地在殿上走来走去,仪心上前: “柳公主因何事不开心?” 柳儿摇了摇头: “仪心师太不会知晓……” 仪心平静地看着柳儿: “柳公主原来为情所困……” 柳儿不禁哑然失笑: “仪心师太……”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神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仪心的话意味深长,“人非草木,谁能无情?” 柳儿细细地琢磨这仪心的话,并未能全然理解。 “每日都会有人到山中来狩猎,阿弥陀佛,佛祖保佑那些生灵……”仪心双手合十莫念道。 仪心这句话似乎是故意说给柳儿听的,柳儿转了转眼珠,突然兴奋起来: “麻烦仪心师太和娘亲说声,柳儿个把时辰就回……” 仪心看着蹦蹦跳跳跑远的柳儿,轻轻地笑了。 柳儿才走下几阶石阶,就看到继宗背着箭筒和弓箭上山来了。 “继宗!”柳儿欢欣地跑到继宗面前,“你终于上山来了!我等了好久没有见到你啊!你没再生我的气了吧?对了,你要到寺里去么?” 继宗看到柳儿,稍稍有些惊喜,但他依旧冷冰冰地: “是来向仪心师太道谢的,多亏她的草药……” 柳儿急着抓着继宗的袖子: “继宗,你受伤了?生病了?” 继宗这次没甩开柳儿。而是平平静静地解释: “没有,是我娘病了,请不起大夫。我听说慈寿寺里的九莲菩萨很灵,就想来祈福……” 柳儿心中不禁窃喜。(Www,,cn更新最快)。追问道: “然后呢?菩萨显灵了?” “也许是吧!遇到了仪心师太,她说有种草药专治我娘地痼疾……”继宗满心感激,“服过草药之后,娘的病确是好多了……” “那就好!”柳儿如释重负,“让你娘好好调养着……” 柳儿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 “呶。带给你的。” 继宗倒退了几步,既不肯收,也不肯说话拒绝。 “拿着吧!我一直带在身上,想着有一天能见着你给你,想你能用得上。”柳儿怕自己出手阔绰又伤了继宗,“我不是炫耀啊!就是想帮你这个朋友……” 继宗接过银锭子,道谢: “谢谢柳小姐这个朋友……” 柳儿勉强笑了笑,有点迷茫: “继宗,恐怕以后我不能到寺中来了……” 继宗皱眉表示不解。 “我娘亲已经给我安排亲事。明年我就要嫁人了……”柳儿不清楚自己对继宗地情感,总之她就是不舍,“我不想……” 继宗漠然地回复了句: “你是富家小姐。自然会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夫婿,这是好事……” “傻子!你懂不懂啊!”柳儿抓着继宗地手臂。“我不想嫁给别人!我……我喜欢你!” 继宗自嘲地笑了笑: “承蒙柳小姐垂青!小姐身份尊贵。不要错爱。” 柳儿狠狠地掐住继宗的手臂: “我就要你一句话,你喜欢我么?” 继宗犹疑不答。 “如果我不是富家小姐呢!只是和你一样的百姓。你喜欢我么?”柳儿急迫地做出任何假设。 “柳小姐……”继宗无奈地看着柳儿,“身份是改不了的,你就是富家小姐。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也改变不了……” 柳儿终于忍耐不住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什么柳小姐,我是公主!我是当今圣上妹妹!只要你说喜欢我,我什么都不怕,一定会让皇上为咱们指婚地!” 继宗只有片刻的呆滞,随后又恢复了冷冷清清: “公主,贱民失礼了。” 继宗掏出银锭子递还给柳儿: “公主的恩德,继宗谨记于心。这锭银子劳烦公主捐了香油钱吧!” 柳儿失魂落魄地看着继宗,知道自己被拒绝了。 “继宗……” 继宗悠然一笑: “公主多保重……” 柳儿看着继宗远去的背影,眼泪汹涌而出。 继宗,你以为我真的喜欢当这个公主么?每天面对的都是高墙大院,杳杳深宫,有十二年的岁月我都是在那个红砖黄瓦的地方长大的。虽然终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但是外面色彩斑斓地世界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如果不是娘亲带我来慈寿寺,我可能永远都紧闭在那个孤独的皇宫里,永远不见天日。继宗,难道我真地那么惹你厌么?难道你对柳儿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地情意? 慈宁宫内。 朱翊钧近来心情大好,就连到慈宁宫给云儿请安都精神十足了。他在院中看到站着垂头丧气地柳儿就不禁想上前逗趣: “呦!宝贝柳公主!这是谁那么大胆敢招惹柳公主?” 奇_书_网_w_w 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柳儿烦躁之时任何人都不吝,即使是她嫡亲的哥哥皇上朱翊钧。 “皇上该上朝了,别在慈宁宫逗留。” 朱翊钧听到柳儿撵自己离开有些不爽,但是对柳儿这个妹妹,朱翊钧还是十分宠爱地: “柳公主真是越来越高贵了,居然连皇哥哥都不肯叫了,当初幼时朕还那么让着你……” “皇上别再开玩笑了……”柳儿赌气地背过身去,看着满园凋零的花瓣不作声。 “柳儿你有事对朕讲,皇哥哥一定给你做主!”朱翊钧别的不说,对柳儿这个妹妹真的是爱护有加。 “做主?”柳儿转过身,扬起眼睫,“皇上能治理天下,却左右不了感情。” 朱翊钧愣了下: “此话怎讲?” 柳儿避开继宗不谈,只是提起选驸马之事: “皇哥哥也知道了吧?母亲打算为柳儿选驸马……” 皇上心不在焉地回答: “母亲看中的是侯拱辰,朕看倒是端谨儒雅之人。” “柳儿不喜欢……”柳儿对这个侯拱辰早就没有印象,根本谈不上朱翊钧所说的“端谨儒雅”。 “公主下嫁哪位驸马都尉,朕也无从干涉。只是母亲这次倒真是奇怪,居然选了三人让你亲自出题挑选测试,实属罕见。”朱翊钧意指自己是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就娶了王皇后,并没有让他来得及挑选。 柳儿对自己得到的待遇并未感到有多值得骄傲自诩,她还是提不起精神来: “皇哥哥快去上朝吧!免得张大人又该吹胡子瞪眼睛了!” 朱翊钧不禁笑了: “柳儿即使幽怨地说出话来都惹人喜爱!看来那个侯拱辰是有福了!” 柳儿讪讪地笑了笑,继续发起呆来。秋意浓重,冬天真的是不远了。 5 卷四 云太后 第八章(一) 万历八年(1580年),暮春。 万紫千红的春天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最美丽的季节,当然慈寿寺也是如此。山中气候宜人,只能感到温煦的风。 慈寿寺从未有如此大的场面,云儿与陈皇后为朱翊钧到寺中祈福。此次同行的不光有皇上,还有王皇后明慧和郑妃凝翠,以及朱翊钧在年初新册封的几位妃子;柳儿、月儿和麟儿几个稍微年幼些的皇子女也一同随行。 柳儿对慈寿寺甚至多了几分恐惧,她怕遇到继宗,又有些渴望见到继宗。这种矛盾的心理把她折磨得几近疯狂。柳儿一直神情恍惚,一路上都没与月儿说过一个字。月儿生性内敛安宁,所以一直看着柳儿沉默不语。 “月儿,好月儿,你给我看看外面。”柳儿忍不住哀求月 月儿好奇地看着柳儿: “柳姐姐要月儿看些什么?” 柳儿心情复杂,她犹豫了半天: “算了,还是别看了……” 月儿诧异地向外面瞥了一眼: “柳姐姐,外面什么都没有啊……只是有个古里古怪的人一直跟着咱们的轿子……” “怪人!”柳儿惊跳了下,她紧张地掀开帘子的一角想要向外看,但她迅速地把头缩了回来,“月儿,给姐姐形容一下怎个怪法……” 月儿又看了一眼: “现在转暖了,他还穿着皮毛衣裳呢……” 柳儿感觉心跳加速,她偷偷地又从帘缝儿向外看了看,看到了那个她想见又不想见的男子的身影: “月儿,姐姐有件事儿想求你帮忙……” 刚到寺院门口。轿还未停稳,柳儿就弯着腰捂着肚子,表情十分痛苦。 “柳姐姐说腹痛难忍。想要……”月儿有些羞得说不下去。 陈太后在一旁幸灾乐祸: “柳公主身子娇贵,这才没走出百八十步就不舒服了……” 云儿皱着眉。。对柳儿搞出的小状况有些不满: “月儿,陪柳儿同去……” 月儿扶着柳儿快步向寺院里走去,等一走到里面她俩就一路小跑到后门处。 柳儿环顾四周,吩咐月儿: “千万别出状况,你替我守着啊!” 月儿不知柳儿有何大事。顺从地点头。 “那姐姐要快回,月儿等你回来!” 柳儿刚一打开后门,就看到继宗等在那里。 “继宗!”柳儿大叫着,“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儿出来!” 继宗笑笑: “这种找茅厕的把戏也只有你才搞得出来!” 柳儿“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又在嘲笑人家……” 继宗向寺院里张望着: “刚在寺外见到一身着黄色龙袍男子,可就是当今圣上?” “是啊!那是我地皇哥哥!”柳儿一说到朱翊钧还是十分自豪的。 “还见到两位身着金色锦袍的妇人,想必就是两宫太后了。”继宗猜测着,“不知哪一位才柳儿你地母后?” “因为陈太后原来是皇后,所以我们皇子皇女都要称她为母后。我的生母是云太后,但是我们几个皇子皇女在私下里都叫她娘亲。”柳儿详细地给继宗解释道。“娘亲说这样听起来才亲切,才不像母后那么疏离。” 继宗点头表示理解: “那你娘亲很好?” “是啊!”柳儿满脸都是甜蜜地笑容,“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天凉了给我们加衣。天热了给我们扇扇,生病的时候喂我们吃药。郁闷的时候陪消遣……她就是对皇哥哥比较严厉。但是那是没办法的事儿啊!皇上是天子,要治理天下。娘亲当然希望皇上能做到最好。” 继宗转过身背对着柳儿: “这么说,你娘亲真是好……” 柳儿拼命地点着头: “当然是了!” 继宗突然转过身: “那她为什么还逼你选驸马?” 柳儿被继宗突然地质问吓了一跳: “这……这是……” “是你们皇家的规矩是吧?”继宗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儿,“要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驸马……” 柳儿有点委屈,有点不知所措: “继宗,你今儿个怎了……” 继宗扶着柳儿的肩膀,一把把她带进怀中,紧紧地抱住:“柳儿,我喜欢你……” 柳儿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她满足地拥紧了继宗。 柳儿刚一推开后门,就看到月儿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月儿,你怎么傻站着?不是叫你给我看着门儿的么?” “柳公主……” 柳儿定睛看去,才发现这个给自己行礼的女子居然是朱翊钧的郑妃凝翠。“郑妃娘娘,”柳儿心里开始打鼓,她竭力保持着镇静,“怎没和皇上在殿上祈福啊?” 凝翠灿然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也是内急,看见月公主在此等候,以为在此处呢……” 柳儿心里暗自咒骂着:这个郑妃真不是好敷衍的主儿!看来得小心应对才是。 “瞧我这记性,”柳儿笑着低头,“忘了这儿是慈寿寺了,地方都找错了……” “柳公主,”凝翠依旧保持着笑容,“不知是否能与凝翠一同前往?怕是一会儿又找错了地方,见着什么不该见着地东西……” 柳儿猛地一怔:难道被郑妃看到什么了?莫非她看到继宗了? “郑妃娘娘何必客气呢!同去同去!”柳儿假意对月儿使了个眼色,儿,你先去殿上,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同郑妃娘娘在一起呢!叫他们别担心!” 月儿怯怯地应声离去。 柳儿见月儿走远,马上单刀直 “郑妃娘娘直说无妨,不必拐弯抹角。” “柳公主果然爽快!”凝翠翘着嘴角,“凝翠刚才的确是凑巧路过此处见到月公主值守,也一时好奇过来看看,也就顺便帮柳公主把了把门儿……” 柳儿直盯着凝翠的眼睛: “那郑妃娘娘打算如何?收我地把门儿费不成?” 凝翠大笑: “柳公主真爱开玩笑!不是凝翠要和柳公主拉关系,咱们姑嫂之间还讲这些做什么!” 柳儿觉得与凝翠再不直接谈清楚自己就要招架不住: “郑妃娘娘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柳公主别说得这么绝对,好像凝翠要要挟什么似的。”凝翠翘着手指,“只是想请柳公主帮个忙嘛……” “……”柳儿思忖了片刻,“我还能帮郑妃娘娘做什么……” 凝翠压低了声音: “柳公主地心上人可以时时相见,凝翠却这多年都不曾见过皇上一面……” 柳儿似乎明白了几分,但她保持警惕: “皇上后宫之事我怎好插手?” 凝翠脸上地笑容减少了几分: “此言差矣,柳公主是皇上嫡亲之妹,只要想帮就一定能帮到。” 柳儿对凝翠似有威胁之词感到紧迫。 “柳公主有心上人可以相见,凝翠却要在翊坤宫内虚耗漫漫长夜。凝翠对皇上日思夜想,心神恍惚,怕以后乱了心智说了不该说的话……”凝翠微微扬着下巴。 柳儿咬紧了下嘴唇: “我当竭尽所能帮助郑妃娘娘达成心愿……” 5 卷四 云太后 第八章(二) 朱翊钧成亲后,云儿也搬回了慈宁宫,当然再无人督促这个懒怠的小皇帝了。他不必在天未亮时被迫起身,也不必在日日必到慈庆宫和慈宁宫给两宫皇太后请安,一切都随他自己兴致。他秉性不同先皇隆庆软弱,却也没有了那份对亲情的宽厚和仁慈;他没有先皇那种治国安邦的雄心壮志,加上张居正辅政多年,他自然也就贪玩得多了。 说到朱翊钧的后妃,他对王皇后明慧本来还是有些喜欢的,喜欢她温柔贤淑贞静的模样,但是无奈明慧体弱多病,大婚两年没有诞下皇子,使得朱翊钧对她也就日渐冷淡了。至于其他妃子和宫女,朱翊钧也就是三两天新鲜,没什么常性一直宠爱下去。 更让朱翊钧感兴趣的事是到宫外去吃喝玩乐。因为怕被云儿看到自己贪玩不理朝政,朱翊钧便把他娱乐的场所设在了皇宫之外,这样既可以保留他自己的隐私,又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皇上身侧的两个分别名为孙海和客用的太监更是引诱皇上到寻求新的娱乐形式。不知从何时开始,朱翊钧突然对饮酒赏月有了兴致。说赏月,那只是文人附庸风雅之事,朱翊钧只是借此来设宴畅饮罢了。一次两次喝上了瘾,朱翊钧便一发不可收拾,隔上十天半月,他便会换上短衣窄袖,随身带上刀杖,叫上几个太监随行,出宫玩乐。 这日朱翊钧喝得醉眼朦胧,他迷迷糊糊地叫着两个太监: “快!唱上两曲!”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然后忸怩着谁也不肯。 “让唱曲都不唱,你们是皇帝还是朕是!你们敢违抗圣旨?!”朱翊钧虽然醉醺醺的,可是对自己皇帝的身份还是清醒得不得了。“欺君之罪!斩立决!” 正说着,只听“哗啦”一声,刀剑出鞘。(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两个小太监见这阵势慌了神。俩人双双跪下颤抖着求饶: “皇上……饶命啊!” “朕这次要了你们的脑袋!”朱翊钧嬉笑着,跳到两个小太监中间。用刀子挑着小太监的头发。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两个小太监一动也不敢动,刀架在脖子上哪还能说出别地话来。 旁边随行的其他人连忙给朱翊钧跪下: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朱翊钧不肯罢休,依旧不依不饶地扯着两个小太监的头发,打算砍下他们地脑袋。 “朕让你们唱曲不唱,如今又来求赦。若今日不杀你们,朕岂不是言而无信?朕是皇帝,君无戏言!” 太监们跪了一地,都不停地求饶。 一阵风吹过,凉飕飕地。朱翊钧的酒也被吹醒了一半,他似乎觉得自己过分了些: “呃,好吧!好吧!今日就赦免你们,朕不要你们地脑袋了!可是朱翊钧不肯轻易放过这两个太监,他刷刷几刀下去。割下两个小太监的头发代替了首级。 两个小太监哭着跪倒在地上,还在为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刻心惊胆颤。另外几个太监也是久久不能平静。待到他们一行人回过神来,才看到朱翊钧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朱翊钧出宫喝酒闹事。还差点儿杀了宫里的两个太监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云儿耳朵里。 朱翊钧地酒才醒,慈宁宫的太监就催促他到前去。朱翊钧这才知道昨夜自己的荒唐行为早被冯保奏明云太后了。 朱翊钧无奈是无奈。但是这个请罪还是得照例前去的。虽然稍稍有点不安,朱翊钧还是理直气壮地前往慈宁宫。皇上!” 朱翊钧还没来得及给云儿请安。先被云儿叫住。 “皇上昨夜玩得尽兴?”云儿未等朱翊钧缓过神来,马上变了口气,“皇上可知错!” 朱翊钧被这声呵斥吓住了,他下意识地跪在云儿面前不敢言语。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却夜宴城西,醉酒于街上,出言不逊,狂妄恣意,意图谋杀无罪之人……”云儿简短地历数了朱翊钧昨夜的“罪行”。 朱翊钧现在头脑清醒,对云儿所说的话字字听得真切,恍惚间觉得此番言行却为自己昨夜所为,便不敢做什么辩解。 “皇上十岁登基,得贤臣辅佐,治国安邦大业重任在肩。哀家随先皇之愿,望用心教导皇上成为一代明君,扬大明之威……”云儿说到此处,依然声色俱厉,并没有任何悲惋的表情。 朱翊钧听到此处倒是忍不住扑簌簌掉泪: “儿臣知错了,请母亲给儿臣一个改过的机会……” 云儿叫小太监检出一册书来给朱翊钧: “卷六十八,读给哀家听。” 朱翊钧依然跪在地上,他打开到卷六十八处,一字一句地认真读了出来:“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 朱翊钧读到此处眼泪更汹涌而出,他没料到一夜的狂欢,竟会是如此结果。 “皇上既然贪恋欢享,就不必再承担治国安邦之大任……哀家择日会改立潞简王……”云儿地确是一时气话,自己严加教育下的儿子却是如此顽劣不堪,这让她很是失望。朱翊钧着实被云儿的话吓着了,他痛苦流涕地磕着头: “母亲……儿臣真地知错了……谨遵母亲教诲,儿臣一定改过自新……” 云儿根本不肯看儿子一眼,依然固执己见。 就在朱翊钧跪在地上苦苦相求,云儿背对着他不肯意转,两人僵持之际,张居正到了慈宁宫。 张居正上前给云儿和皇上行了礼,就直切正题: “请云太后息怒。昌邑王不学无术,终日饮酒作乐,淫戏无度。霍光奏请皇太后下诏废黜,实乃因为昌邑王不堪治国重任。皇上此举乃一时糊涂,终究与昌邑王不同……” 云儿听了张居正的恳请,怒火才降了下来。 “此事皆因皇上身侧孙海、客用二奴以凡事引诱,如今皇上诚意改过,奸邪已去,请云太后准予皇上改过。”张居正替朱翊钧找了一个理由,把所有地罪责都推到孙海客用两个太监身上。 云儿只是想惩罚朱翊钧一下,也就顺着张居正给地台阶下来: “皇上果真诚心悔过?” 朱翊钧擦着眼泪,抽噎着回答: “今奉母亲圣谕教诲,儿臣悔过,迸去奸邪……”云儿用余光瞥了儿子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皇上诚意悔过甚好……” 虽说是“死罪”已免,但是“活罪”难逃。朱翊钧就这样被罚着在慈宁宫跪了六个时辰。 5 卷四 云太后 第八章(三) 朱翊钧学乖了几天,确切地说是敢怒不敢言,他不怕云儿,也不怕张居正,但是他怕他们联手,这样即使有陈太后庇佑,也很难保全。何况这次闯祸,云儿居然瞒过了陈太后,私下里把朱翊钧给“惩治”了,待到陈太后“后知后觉”想要插手此事之时,早就时过境迁了。 朱翊钧的两个太监孙海和客用,本来因为此事被发去南京孝陵种菜也就算作惩罚了,不料这两人却被张居正上疏皇上请求加重刑罚,朱翊钧虽然对两个太监很是不舍,但当时为了求得云儿原谅,只得应允,于是这两个“唆使”皇上的牌子太监被充作了净军。 朱翊钧对云儿和张居正虽有惶恐,但是更多的是怨言和想要反叛的骚动。 为了表示自己对母亲的尊重,为了表示自己真心遵从母亲的教诲,朱翊钧又开始到慈宁宫请安了。朱翊钧刚走到门口,便叫住了那个快步走着的宫女: “你!” 那宫女吓了一跳,她见是皇上连忙下跪: “参见皇上!” 朱翊钧一听这个爽朗得不同于其他妃子对自己颇为敬畏胆怯的声音不由得来了兴致: “你是云太后的侍女?“回皇上,奴婢是。”没有得到准许,宫女并未抬头。 “抬头让朕瞧瞧。”朱翊钧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 那宫女抬起头,露出一张如月般洁净的脸庞。北方的女子,大都生得不够玲珑。这个宫女也是如此,举手投足间的带出的不是南方地娇羞,而是北方的豪爽率直。但是那张纯净柔美的鹅蛋脸。隐隐透出青春地气息;眸子晶莹闪亮,嘴唇丰盈润泽,明媚艳丽得让朱翊钧看得出了神。 “你……叫什么名儿?” “回皇上。奴婢名叫儿。”儿见过朱翊钧数次,但皇上在她心中就是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神明。(1^6^K^更新最快)。所以她毕恭毕敬地回复着,大气也不敢喘。 朱翊钧喃喃念到: “儿?新来地?” 朱翊钧当然记不清楚:他见过千千万万的女子,除了他自己的妃子,还有成千上万的宫女,他根本连自己的妻妾都分不清楚。何况是一个小小地宫女呢! 按说要是一般的宫女,就顺应了皇上的意,他说是新入宫的就是新的吧!反正过不了几日,皇上就会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儿偏偏不是那种可以敷衍了事的人: “回皇上,奴婢入宫已经八年……” 朱翊钧不由得笑了:这小宫女到还是挺认真,挺纯真!他伸手抬起儿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 “嗯,知道你这八年错过了什么么?” 儿眼神茫然地看着朱翊钧。 朱翊钧哈哈大笑: “错过了朕!朕早怎么没发现你这个美人 朱翊钧一只手牵住儿的手,另一只手搂住她地腰肢。狠狠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下去。 儿慌乱不安,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如狂风暴雨般的“侵犯”。但是,这个男人不是别人。他是年轻气盛地帝王,他是英武潇洒的天子。他是受所有人尊崇地皇上。能够得到他地恩宠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儿闭上了眼睛,她地呼吸虽然急迫。心却已经坦然。 “柳公主!” 柳儿一听这甜腻腻的声音整个身体都僵直起来,而且不得不上前强装笑颜: “郑妃娘娘。” 凝翠用丝帕掩着口鼻,只有一双愁苦的眸子露在外面: “请柳公主恕罪……凝翠失礼了……” 柳儿见凝翠一副似哭非哭的模样有些好奇: “郑妃娘娘,你的脸……” 凝翠一把撤下掩着口鼻的丝帕,鼻尖上生了一个很大脓包,嘴唇上起了一圈红红白白的小泡,真是恐怖得要命。 柳儿强忍着不笑: “怎会如此?” 凝翠伤心得又掉下泪来: “柳公主再不帮凝翠,恐怕凝翠真要支撑不住,要命归黄泉了……” 柳儿被这话吓得浑身发抖,心里暗想着:这郑妃真不是好惹的主儿!让她抓住了把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还夸大其词,这就生了点小火,就说得要命归黄泉那么严重,也就她们这种终日在宫中无所事事的女人才能想到! “郑妃娘娘你别着急嘛……”柳儿能拖就拖,“我也不能贸然就去找皇上是不?总得有个安排才好吧……” “现在时机最佳!”凝翠是有备而来,“王皇后龙胎在身,不适宜在侍奉皇上了……昭妃和宜妃那两个妃子皇上也不曾恩宠过,如果让那两个狐媚子得了先机……” “那也得等郑妃娘娘您的……”柳儿想着就觉得好笑,又不敢大笑,“等火去了,身子调理好了再说吧……” 郑妃连忙用丝帕遮住口鼻: “柳公主记着便好……” 趁着朱翊钧在御书房读书,柳儿拎着一只鸟笼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皇上万岁!” 那只鹦鹉真是聒噪,一见到皇上就拍起马P来。 朱翊钧被惊了一跳,他看到柳儿马上兴奋起来: “柳公主怎有空到朕御书房来了?” 柳儿把笼子提起: “给皇哥哥送来件好玩意儿!” 朱翊钧看着笼子里这只雪白的鹦鹉,不由得触景生情: “想当年,朕也有这么一只鹦鹉……” 柳儿早就做好功课: “是啊!是一只叫玲珑的鹦鹉嘛……皇哥哥以前可喜欢它了……” 朱翊钧遗憾地叹了口气: “罢了,都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 柳儿满脸都是笑,她把鸟笼子举到朱翊钧面前: “那就把这只玲珑送给皇哥哥解个闷儿吧!奏折批得累了,书读得倦了,就逗逗鹦鹉开开心!” 朱翊钧猜想柳儿在耍小把戏: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柳儿故意瞪大了眼睛: “皇哥哥真是的!难道柳儿就一定是有目的的么?” “得了得了!你别和我这儿闹了!朕知道你肯定不是讨朕欢心,即使是讨了欢心也是想让朕答应你这些那些条件……”朱翊钧摸透妹妹的心理,笑着揭穿了柳 柳儿下巴一扬: “柳儿可没那功夫讨皇哥哥欢心,翊坤宫的郑妃娘娘才有此意……” 朱翊钧丝毫不在乎到底谁才是这位“细心”的郑妃娘娘,他逗弄着鹦鹉: “唔……郑妃……改日朕到她那儿去小坐一下,看还有什么新惊喜没有……” 柳儿见自己大功即将告成,兴奋地大叫: “皇哥哥过几日再去,否则若是当下去的话,只有惊,没有喜……” 5 卷四 云太后 第八章(四) 柳儿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一下子从背后抱住紧紧不肯松手。 “你猜我是谁?” 继宗无心和柳儿开玩笑: “公主不要再闹了……” 柳儿不懂继宗为什么又这么冷漠: “继宗,你又怎了?你娘又生病了?” 继宗没好气地说: “你别咒我娘行不?” 柳儿吐了吐舌头我就是怕你娘生病……” “我娘生病怎了?又不会拖累你!”继宗噎了柳儿一句。 “你吃了火药啊!”柳儿气急败坏地跳着脚,“见个面比登天还难,我好不容易才偷溜出来,却要在这儿听你说这些没着没落的话!我真是有毛病,我真该掌自己几个嘴巴!” 柳儿气冲冲地想要离开,继宗一把拉住她的手: “柳儿!” 柳儿不看继宗: “你松手!” “柳公主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像公主文文雅雅的,一点火就着!”继宗抓住柳儿的手,忍不住道歉,“刚才是我错了,我又犯毛病了。” “我从小脾气就不好!”柳儿忍不住笑了,“小时候总和皇哥哥抢风筝!可是父皇从来都是向着我!” 听柳儿说道“父皇”二字,继宗突然松开了柳儿的手。 “怎了?”柳儿不懂继宗的变化,“哦,说到我家人你又不开心了是吧?我是公主有如何?生命又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如果我能选择,我想当一只鸟儿,从皇宫里飞出去!” “柳儿!你真的愿意与我一同离开京城?”继宗将信将疑。“你愿意抛下这一切?” “我舅舅就带着小玉姐走了!”柳儿好钦佩小武和小玉地举动,“国舅他不当了,官他不做了。他就想带着心爱的人过普通百姓的日子。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为何不做想做地事?” 柳儿投身到继宗怀中。(网,手机站更新最快)。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离开,到一个他们永远也找不着咱们地地方去……” 翊坤宫。 几个宫女给凝翠试着簪子,无论是翠玉的还是珍珠的,凝翠都很是不满,她不耐烦地喝着: “都下去下去!一群没用的奴婢!” “郑妃娘娘这又发的哪门子地脾气啊?”柳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该办的事儿我也帮你办妥了,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 “原来是柳公主!”凝翠遣了宫女们下去,“还以为公主因为下嫁之事没空来理会凝翠这等小人物呢!” “下嫁?”柳儿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难不成柳公主自己还不知晓此事?”凝翠故意睁大了眼睛,“皇上要为柳公主营建一处府第,赐予千顷良田……” 柳儿这才觉得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郑妃此话果真属实?” 凝翠轻松自然地笑了笑: “皇上亲口所讲……” “怎么办?怎么办?”柳儿六神无主地转着圈子,“不是说下嫁之事还有待考虑……郑妃,这次你可得帮我!” 不管柳儿多么着急,凝翠依然悠然自得地对着铜镜选着簪子。不着不慌地揽镜自照。 柳儿上前一把掀掉了铜镜,大叫着: “你还有心思选这些首饰!快帮我逃出去!” 凝翠不甘示弱,她趾高气扬: “这是翊坤宫!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即使你是公主。也不能在此撒野!” 柳儿对凝翠这种态度更加愤怒: “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帮你引起皇上的注意。你怎会有机会得到皇上的宠幸。还不知道在哪儿戳着等着白头呢!” 凝翠显然已经得势,她对柳儿的话不屑一顾: “没人求你帮忙。也没人知道你到底如何帮的忙,没听说过皇帝宠幸他自己的妃子,还要求得公主地帮助!” 柳儿听了这话火冒三丈,她揪着凝翠的衣衫: “你居然敢过河拆桥!今儿个到要看看谁厉害!” 凝翠没料到柳儿会有此举动,她边挣扎边叫着: “看看到底谁厉害!公主要是不怕就尽管闹吧!闹到太后皇上那里才好,看看那个猎户会有什么下场!” 柳儿死命地揪着凝翠的衣衫,又抓向她地头发,不计后果地和她大干了一架。 一个时辰后。 云儿看着柳儿,说不清用什么词才能形容自己的心境。汗渍和血渍混在一起脏兮兮地粘在柳儿地脸上,再加上乱七八糟散乱地头发,柳儿看上去就像是没教养的野丫头。 “梦萝璃霜,给她弄弄干净!”云儿看着柳儿,实在无奈,“再给她找几件干净衣裳换上,这……简直……” 柳儿对凝翠还是咬牙切齿地恨,她嘴里嘟囔着: “过河拆桥,阴险毒辣地死女人!死一百次都不够!云儿皱着眉,她努力想听清柳儿到底在说些什么: “什么死来死去的?竟说些不吉利的话!别忘了,你是……” “我是公主!”柳儿没好气地说,“公主怎了?公主也是人!也是爹娘生的,爹娘养的!别人能说的话公主为什么不能说!” 云儿无可奈何地摇头: “前几日还在与皇上谈你下嫁之事,如今这番情势叫哀家如何能放心?驸马……” “柳儿才不要驸马!”柳儿坚决地拒绝,“管他是猴子还是老虎,柳儿统统不要!” “胡说八道!”云儿喝住了柳儿,“驸马不是你想要就能得来,不想要就能弃之……” “娘亲……”柳儿拉长了声音,想以此博得云儿的同情。 “你先说说为何要与郑妃争执?”云儿想不通这两个平时素无来往的二人为何会在翊坤宫大打出手。 “争执?”柳儿撇了撇嘴,“和她那种人根本无理可讲,何来争执?要是有机会,我真想挖她心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 云儿咳嗽了一声: “言归正传!” 柳儿转了转眼珠,她当然不肯把继宗的事讲给云儿听,怕一个不留神就给继宗惹出杀身之祸: “就是早先看中了郑妃娘娘的一支簪子,同她讲好,帮她弄一只皇哥哥喜欢的鹦鹉来就把簪子让给柳儿……结果鹦鹉找来了,簪子她不肯给了……” 云儿听了这个解释啼笑皆非: “就为了这么点儿事儿?” 柳儿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 云儿知道柳儿并未讲出实情,但她深知如果柳儿不愿讲也逼迫不了: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追究了。亏你是吃了,便宜你也占了,气也出了,受罚也是应该的……” 云儿见梦萝捧着干净衣裳,璃霜端着水已经候着多时: “让梦萝和璃霜给你收拾妥当了,然后叫儿把《礼记》拿来……” 柳儿顿时瘫倒: “《礼记》“只抄写三遍就可,哀家希望有个知书达理的女儿下嫁……”云儿微微笑着,“日子定了,封号哀家也与皇上商议过,寿阳长公主……” 柳儿不敢再争辩下去,她垂下头沉默了。 寿阳公主,我不想要这个封号,这个听起来充满光环的封号除了代表了我高贵的血统,我荣光的地位,剩下的只是的禁锢的束缚和无尽的深渊。在这幽闭的皇宫里生活了十五年,我再也承受不了!下嫁,驸马,我从一个深渊跳到另一个深渊,这又有什么分别? 5 卷四 云太后 第九章(一) 万历九年(1581年),早春。 正月里皇宫又是庆典又是祭祀,好不热闹。柳儿一直没能再找机会见到继宗,眼看着距离下嫁的婚期越来越近,她心急如焚。柳儿也知道是靠不上凝翠了,先不说让她帮忙,如今能封住她的嘴巴别让她到处招摇就是幸事。 二月里,王皇后明慧给朱翊钧生下皇长女。虽然不是皇子,但是对于初为人父的朱翊钧来说也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为了庆祝小公主的诞生,朱翊钧大赦天下庆贺三日。 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一团喜庆祥和中时,柳儿终于也得了机会溜出了宫。她早就给继宗发了书信,约定了见面的地点。 “继宗!继宗!”柳儿挥舞着手臂,大声叫着。继宗见柳儿的装束很是怪异:虽然柳儿平素都是平民装扮,但毕竟是身份高贵,衣衫选的也都是上乘的丝绸缎面,而这次她不知从何处得到一件黑乎乎的棉袄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还带了一顶皮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继宗甚是不解: “你这是要做什么?” 柳儿把背上的包袱卸下拎到继宗面前: “你看!这是我从宫里拿出来的东西!没带什么衣裳,反正以后也穿不着了!这里有些银子,估摸着也有一百两了。还有一些首饰,等到万不得已之时还能当了换银子……” “等等,你说清楚些,这什么意思?”继宗拧着眉毛。 “当然是和你一起走了!”柳儿说得轻快,“据说三月就要我下嫁给那个猴子驸马了。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继宗没有了以往严肃沉郁的面容,表情有些异样: “和我去哪里?真是好笑!” 柳儿看到继宗的脸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她仰着脸: “继宗……你怎了?” 继宗用脚趟着散落在地上的衣裳: “你是打算拿着这些和我私奔么?” 柳儿局促不安地收拾着包袱。。她向后倒退了几步。 继宗迅速地夺走几个银锭子: “银子货真价实,珠宝首饰还得去当铺。弄不好再惹来麻烦……” 柳儿抱着包袱,她怔怔地看着继宗: “继宗,你……” 继宗把银子揣进衣服里: “你以为我真心喜欢你?还不是喜欢你公主地身份!如今你连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了,我在你身上还能捞到什么?” 柳儿不信任地看着继宗: “你……继宗你怎会……” 继宗上下打量了柳儿一番: “看你天真好骗,还生得有模有样的。也不枉我在你身上下了这么久工夫!开始还以为你就是富家千金,想骗些银子花花了事,没想到你居然是皇帝地嫡亲之妹,居然还是云太后最宠爱的女儿!你这条大鱼我不钓住了哪行?” 柳儿再也听不下去,她看着继宗扭曲地面孔,几近崩溃: “我……居然还以为你是真心对我……我居然还想和你远走天涯……” “别说笑了!”继宗嗤之以鼻,“没想到公主都是没脑子的傻瓜,花言巧语就能把你哄得服服帖帖的,只要假装对你不理不睬。放长了线才能钓到大鱼……” 柳儿站在凛冽的寒风中,觉得浑身已经僵住动弹不得。 继宗上前一把扯过柳儿的包袱,将里面地东西抖落了一地。他挑出银锭子和首饰。仔细用手蹭了蹭: “嗯,还算不赖。这银子没官印。朝廷也找不上我。首饰我也留着,留给相好的也让她们高兴高继宗大笑着离去。一阵寒风吹过,他的声音和气息立刻消散。 柳儿欲哭无泪,她瘫软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云儿得知柳儿重病心急如焚,立刻赶来探望。 柳儿一直高热不退,迷迷糊糊地一直胡言乱语。一会儿骂骗子,一会儿又说难过,总之都是一些连不成句子的只言片语。 “柳儿……”云儿握住女儿的手,伤心欲绝。 宫女们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云儿无心无力再去怪罪其他人,只想柳儿快快好起来。 “启禀太后娘娘,寿阳公主因为急火攻心导致高热不退……”太医战战兢兢地说道。 “急火攻心……”云儿喃喃自语着,“难不成因为下嫁之事还在生闷气…不知是不是听见云儿说话,柳儿居然悠悠转醒过来: “母后……” 云儿一愣:柳儿真是病得迷糊了!她居然叫自己母后! “下嫁……驸马……”柳儿神志还未清醒,说话语无伦次。 云儿以为柳儿对下嫁之事太多不情愿,就想先搪塞过去: “好了好了……不愿的话,此事就再等等,不急……” “母后,柳儿……错了……”柳儿用力地摇着头,嘤嘤地哭起来,“柳儿贪图玩乐,任性妄为,让母后担心了……” 云儿既难过又心酸,她轻轻地为柳儿拭着眼泪: “错了以后改就是了……” “母后为柳儿选的一定是为好驸马……”柳儿满怀期待地看着云儿,“柳儿愿意……一切都听母后的云儿听到柳儿心甘情愿地答应,感到十分欣慰: “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柳儿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哀家了……” 柳儿把头转向里面不再说话,而实际却一直泪如雨下。 继宗,你骗了我,你让我做了那么美的一个梦,不过谢谢你让我醒了,否则我会一直沉溺在那个幻境中无法抽身。我是公主,这是我不能选择地命运,因为生在帝王家,我知道自由的意义对于我们来说太奢侈了。我的肩膀有一块粉红地胎记,父皇说那是因为我命犯桃花,我会有千万人来追捧宠爱,是不平凡之人。可是,父皇错了,我终究还是一个平凡的公主,还得继续自己平凡地人生。 既然你从未对我生情,我又何必做让娘亲伤心之事?她为我选择了驸马,也为我选择了一条平坦幸福地路,我为什么不走下去? 我以为自己和舅舅一样,能够为爱放弃一切。可是我比他差远了,因为他有值得放弃的东西,而我一无所有。 阳春三月,柳儿无限风光地下嫁驸马都尉侯拱辰。繁芜地礼仪,盛大的喜宴,豪华府第,千顷良田,寿阳公主终于安安静静地走向了她人生另一个阶段。 5 卷三 云太后 第九章(二) 自打柳儿下嫁之后,云儿就时常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 羽儿很小就当上太子,又一直不在自己身边照顾,难免也就生疏了些,而且羽儿身负重任,也就不可能对他有太多的宠爱和姑息。 柳儿不同,她从小就是那么可人的一个孩子。不仅生得貌美,而且性情爽朗,聪明伶俐,活泼泼的惹人喜爱。她在自己身边,总能讲出很多新鲜事儿,很多高兴事儿,她的笑声总能萦绕在慈宁宫的大殿里久久不会散去。如今,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落寞了。 月儿一直孤清,淡淡的对任何事儿都不关心的样子。她一直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云儿一直不懂,为什么月儿能做到许多修行多年之人无法到达的境界?也许月儿生性如此,也许她根本就是为了寻求一种境界而生的。 麟儿最像先皇,就连性情也愈发像了。云儿也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当时的一时怒火废黜羽儿,否则以麟儿的憨厚胆怯的性格是无法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云儿庆幸有张居正作为首辅辅佐年少的小皇帝,使这个年幼就继承大统的孩童长成如今这个有思想有作为的帝王。 夏初的时候,张居正突然生了一场没来由的病,断断续续地缠绵病榻了好几个月。朱翊钧对张居正的病也很惦念,一直叮嘱着说让张居正好好安心养病,国事就不劳他操劳费心了。 张居正对皇上的惦念很是感激,但他没料到云儿居然亲自来探望。 “太后娘娘……”张居正伏下身子,想要给云儿行礼。 “张大人重病在身,不必行礼。(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云儿此行并未张扬。除了轿夫之外只带了梦萝和璃霜两个丫鬟在身边照应。她的衣衫也选了极其淡雅的颜色,清淡的月白色,清爽地妆容。尽管她已经不在是妙龄女子,但这种素净的感觉依然宛若出尘仙子般清灵。 张居正本来就瘦削。这一病更加重了他仙风道骨般的清癯之气。 “太后娘娘驾临寒舍,臣未能远迎,恳请恕罪……” 云儿安坐之后,遣了两个丫鬟下去: “哀家有话要与张大人相谈,在门外候着便是。” 两个丫鬟应声而出。 “张大人安好?”云儿看着张居正。“家中一切安好?” “谢太后娘娘惦念,臣安好。”张居正强装康健,“家中一切安好,犬子皆已成*人,无需臣挂心。” 云儿看着清瘦地张居正,居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心酸: “以天下累先生……” 云儿只用了先皇当初遗诏地短短六字,就惹得张居正老泪纵横。 “臣垂垂老矣,如今又久病难愈,恐今后不能再辅佐皇上……”“哀家前几日在文华殿又看到那两块屏风。看到张大人对皇上的期望。身为民表,心与天通。和不见流,敬不可忘。慎终如始,万寿无疆。”云儿是真心实意地感恩。“张大人对皇上的教诲。相信会让皇上受用终生,哀家不知用何言语才能表达感谢之情……” 张居正受宠若惊: “谢太后娘娘。臣病愈之后定当殚精竭虑。效忠皇上。” 云儿看了看张居正,似乎欲言又止: “如若没有大人,哀家和皇上都不会有今日……” 犹记初见张居正之时,自己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永远记得他写得那句“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若不是一个胸怀抱负、有远大志向之人,不会在年少时就写出如此有气魄的诗句。他身着灰色长袍,背脊挺直,眉目轩朗,那种肃穆庄重地孤高,让人疏离却又崇敬。 还记得张居正曾经救过自己一命,而且对自己多加提点,那是在自己身份卑微之时赠与的最贵重的礼物。张居正带给自己的永远是一种高傲清远之感,只有在张夫人面前,才能见到他和善真诚的一面。对先皇是惧,是爱,更多是天长地久的一种亲情。对张居正,是崇拜,是尊敬,更多是天长日久的一种敬仰。 失去先皇,那是失去心的一部分,而若失去张居正,那是失去心的方向。 “张大人好好静养,身子要紧。”云儿不知为何,突然有种不详地预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想要来探望张居,只觉得这是自己现在必须做的事,恐怕失去这次机会再不会有似的。 张居正咳了几下,气若游丝般地吐出一句: “恭送太后娘娘……” 云儿不忍再看张居正,她不忍再看这个自己崇敬了十余年地“英雄”老去、故去。 在回宫路上,云儿突然叫住梦萝和璃霜: “不要回宫,去慈寿寺。璃霜担忧地看了看天: “回娘娘,怕是赶至寺庙太阳已落山了……” 云儿执意不听: “哀家要去寺中找仪心师太讲经……” 梦萝和璃霜不敢多言,当然只能顺从云儿之意。 仪心见到云儿感到很是奇怪,已经接近黄昏,远山落日的余晖给云儿月白地衣衫披上一层金色地光辉。“仪心师太……”云儿见到仪心,说不出的黯然,“今日云儿太多神伤之事,想与仪心师太诉说。” 仪心轻轻颔首: “阿弥陀佛。” “安得随长风,翩翻来君傍,愿将云锦丝,为君补华裳。”云儿念出此诗时不由得落泪,“今日见到病重地张先生,云儿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总有不详的预感,总有一种快要失去支柱的恐慌。” 仪心平和地看着云儿: “尘世之事,意转心随,明幽光影,万般皆散。” “难道一切真的皆为虚幻?终将有散去一日?”云儿无助地摇着头,“有太多不想,不是不舍,而是不愿。一旦失去,恐怕生命中再无可以尊崇仰仗之依靠……” 仪心一直以为失去先皇是云儿最悲伤之事,却不料张居正的病重竟然让云儿如此杞人忧天。 “尘梦幻随诸相灭,觉心光照一灯燃。”云儿悲伤地看着远处的天际,怆然落泪:为何要如此恐惧?为何会忽然会生命充满伤感?如若只留沧海与桑田,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无助之境呢? 5 卷三 云太后 第九章(三) 寿阳公主府。 这年的秋天似乎特别短,好像秋风没起几日就天寒地冻开始下雪了。 柳儿百无聊赖地看着纷飞的雪花,她极其不喜欢这种寒冷的时节,既不能到屋外去赏花赏景,也不能到府外去畅游玩乐,只能独自胡思乱想。 “公主,驸马爷回来了!” 听到丫鬟的提醒,柳儿有一搭无一搭地抬起眼皮看了下,并不做声。 “公主!外面的雪还真是大啊!”驸马侯拱辰与柳儿寒暄了句。 柳儿冷漠地看了侯拱辰一眼,支吾了一声: “唔……” 侯拱辰抖落了披风上的雪,他解下披风从怀中抱出一只小灰兔来。 “听闻公主喜欢小兔,就从外面弄了一只来。” 柳儿看见小灰兔,顿时来了精神: “来!给我抱抱!” 柳儿抱过小灰兔,抚摸着它绒绒的长毛: “从哪儿弄来的?现在外面下大雪,哪儿有人卖兔子的?” 侯拱辰不敢撒谎: “在府外偶遇一猎户,他带了一笼野兔,说是从山里打来的,家里吃不完就拿到城里来换点银子……” 柳儿颤抖了下,她本能地追问了句: “那猎户还在府外么?” 柳儿怕侯拱辰生疑,又加问了句: “看看他那儿还有没有小兔,或者都给买下来,山里的人生活也不容易……” 侯拱辰点了点头: “应该还在府外,说等到兔子全卖光了才回去……” 柳儿话刚听了一半。就抱着小灰兔迅速地想要冲出屋子“公主!多加件披风!雪下得紧!”侯拱辰追在后面。 柳儿又转回身子,让丫鬟给自己披上了披风: “多谢驸马提醒!” 柳儿顾不得等着侯拱辰再慢悠悠地说些什么“何必言谢”之类的话,飞快地跑了出去。 迈出大门。[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一看到那个背对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柳儿就心跳加速了。继宗?会是你么? “请问……还有小兔卖么?”柳儿试探着靠近了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 “还有。全是为柳公主留着地。”男子转过身,露出一个寂寥的微笑。 “继宗……”柳儿终于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喊出了这个萦绕在思绪中一直挥之不去地名字。 继宗低垂的眼睫,谦恭地说道: “柳公主,许久不见……” 柳儿忽然泪眼朦胧。她上下打量着继宗,看着他皮毛衣裳和斗笠上沾满地雪花,看着他眉毛眼睛上闪耀着的冰晶。继宗!我还是那么想你!虽然我知道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却一直不能忘掉你! 柳儿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出府,根本不该再见这个负心人,她把小灰兔递到继宗怀中,硬邦邦地转过身子: “你走!你快走!你凭什么又来找我?” 继宗沉默着,没有回应。 柳儿突然转过身子,她咬着牙齿: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柳儿了。我是寿阳公主!你到这儿来还想再羞辱我一次么?我已经受过你一次欺骗,怎还会相信你第二次!” “驸马对你好么?”继宗没有在意柳儿的话,自顾自地问道。 柳儿倒退了几步。不由自主地落泪: “你……” 继宗!你太残忍了!为什么你再那么对我之后要再次来招惹我? “驸马看上去是个好人,挺善意地一个好人……”继宗大概是凭借刚才与侯拱辰的一面之缘。“只要驸马对你好。我就放心了……” 柳儿泪流满面: “如果关心我,当初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继宗神情怆然: “我乃是一介武夫。与公主身份悬殊,我时常过得是食不果腹的贫困日子,如何能照顾金枝玉叶的公主?太后既已为公主选定驸马,定是可以信赖仰仗之人。公主若与我在一起,会让太后痛心,也会让自己后悔……” 柳儿喃喃自语: “你怕我嫌弃你?怎么会?我不在乎……” “我在乎,公主千金之躯,如何能受得了苦难?”继宗仰望着公主府邸,“如若与我一起,只能做个猎户的妻子,怎会有如此安逸的生活?” 柳儿泪眼婆娑地看着继宗,不知如何回答。 继宗将怀中的小灰兔塞进了搁在地上的笼子里: “一共六只野兔,相信公主会善待它们。如若公主心烦气躁了,还能拿它们解解闷。” 柳儿怔怔地看着继宗地一举一动。 “告辞了……”继宗压低了斗笠,“公主快些回府吧!天冷……” “继宗!”柳儿叫住了继宗,“你去哪儿?还能再见面么?”继宗停住了脚步。 柳儿觉得泪水已经结成了冰,粘在脸上有些刺痛: “继宗!明日在老地方!我等你!” 继宗停留了片刻,快步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中。 柳儿看着继宗的背影,激动超过以前地所有情感:对继宗的抱怨、愤怒、悲哀,顿时烟消云散。 “月儿!”柳儿上前拉住妹妹地手,“好久没见到你了!怪想地!” 月儿穿了件浅黄色的披风,白白净净地脸庞,干净得就像一弯新月。 “姐姐今日为何想要去寺中拜佛?”月儿盘算着,“今日刚是初六,要再过几日母亲才会到寺中拜佛。” “今日叫月儿你来陪我,因为我……”柳儿没敢告诉月儿实情,“因为我想你了嘛……”月儿掩嘴偷笑: “月儿才不信!姐姐有驸马在身边,怎会想起月 柳儿一听驸马二字顿觉头疼欲裂: “别再提驸马了……一听这两个字我就头疼……” “姐姐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吧?”月儿以为柳儿真的生病才会“头疼”。 “唉……”柳儿叹了口气,“若世间的人都如月儿你这般真切该有多好……” “姐姐在说郑妃娘娘么?”月儿叹了口气,“当初都怪我不好,若是没让郑妃娘娘看到姐姐,也许姐姐就不会受她所迫了……” “傻月儿!”柳儿大事化小,“都过去的事儿了!现在我不是挺好,以后和郑妃划清界限,互不侵犯就得了。” “后来姐姐的那个野人哥哥哪儿去了?”月儿问了之后才发现不该打探,“月儿不该问,对驸马失礼了……” 柳儿听到月儿称呼“继宗”为“野人哥哥”不由得笑出声,她向窗外望了望: “好了,咱们到了……” 柳儿率先跳下车,她扶着月儿: “还记得这儿吧?咱们在这儿赏赏雪景如何?” 月儿已经认出这里是当初柳儿和“野人哥哥”见面的地方,但她不好在触及柳儿的心事: “山中的景色真是美!” 柳儿看着山雾迷茫的远景: “月儿,不知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与你一同赏雪……明年你也要下嫁驸马……咱们姐妹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月儿微微翘了翘嘴角: “如果姐姐不嫌弃,月儿时常去找姐姐谈心……” “怕是月儿与驸马如胶似漆,早就把我给忘了呢!”柳儿虽是打趣,却也为月儿担忧,因为早有听闻,月儿未来的驸马梁邦瑞身体羸弱。 “下嫁何人都不重要,因为皆不是月儿所愿,又怎会如胶似漆呢?”月儿淡淡地笑了下。 柳儿感同身受:是啊!下嫁何人皆非自己所愿,能够真心爱的当然罕有。可是真正爱的人却无缘再见,那是不是更痛苦的事呢? 柳儿和月儿就一直伫立着看着远处的景色。 “姐姐,你看,云中的落日多美!”月儿指着缓缓西沉的落日。 是啊!好美的落日!就如同我和继宗的感情一样,只留下最美好的一刻,最终还是要消失。 继宗不会再来,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5 卷三 云太后 第九章(四) 云儿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有过那种期盼的心情了,先皇驾崩之后,在她生命中占有最重要位置的就是羽儿了,为了辅佐他成为一个出色的帝王,她愿意倾尽所有,甚至生命。如今几个子女皆已长成,羽儿在张居正的辅佐下也逐渐成长为一位有思想、有抱负,可以治国安邦的帝王,自己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开始享受自己该享受的生活。 一声清脆的杯盘打破的声音把云儿惊醒,她看到儿晕倒在地上。 “儿!”云儿忙不迭地叫着,“梦萝!璃霜!快来人!” 梦萝和璃霜把儿搀了起来,儿尴尬地红了脸: “太后娘娘恕罪……” 云儿担忧地看着儿: “今儿个是第二回了吧?身子不舒服?”儿低着头嗫嚅着: “太后娘娘……” 云儿对儿这种支支吾吾的状态感到不解: “儿?有事尽管对哀家讲……” 儿红着脸,怯怯地低语: “太后娘娘恕罪……儿怕是……怕是有了……” 云儿扬了扬眉毛,她等着儿继续说下去。 儿更加羞愧,她几乎要流下泪来了龙种……” 云儿听到“龙种”二字,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个生得秀美端庄的丫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儿见云儿不说话,以为触怒凤颜,她觉得无地自容: “太后娘娘请恕罪……儿自知身份卑微。不配怀有龙胎,只是……只是……”年轻的儿没有经历过这种窘状,也不知如何答复才能让云儿理解自己的苦衷。 “何罪之有!”云儿不仅没有动怒。(Www,,cn更新最快)。反而惊喜异常,“这是好事儿!皇上现今只有一位皇女。龙脉并不旺盛,希望儿你能为皇上诞下皇长子!待哀家和皇上商议之后,便会册你为妃……” 儿含着泪,并没想到自己的命运将由此发生巨大转变。 “梦萝,去传太医来给儿诊脉。”云儿高兴得合不拢嘴。“璃霜,给儿先安置一下,让她好生养着,叫御膳房那边多炖些补品来……” 儿被璃霜搀扶着起身,眼中闪动着期盼地光芒。 朱翊钧一到慈宁宫就看到云儿笑容满面地安坐在凤椅上。 “不知母亲有何要事与儿子商议?”朱翊钧见云儿一直在笑,不禁多问了句,“是何喜事让母亲如此高兴?” “皇上真是……”云儿抱怨道,“皇上喜欢儿也不和哀家提一下,难道皇上还要难为情么?” 朱翊钧皱着眉毛。并不明白云儿的意思: “不知母亲何意?” 云儿认为朱翊钧还是有些腼腆,便隐晦地提醒:“皇上既然喜欢儿,哀家也不便留她于慈宁宫。皇上册她为妃子便是……” 朱翊钧拧着眉毛思索着: “母亲……不知儿是何人?” 云儿脸色大变,她这才觉得事情不妙!皇上并未对儿动了真情。他居然连儿的名字也记不得! 儿得到云儿地传唤。怯怯地上前: “奴婢参见皇上!” 朱翊钧转过头去,直到看到这个陌生的熟悉脸孔才稍稍唤醒他地记忆。 “喔……是侍奉母亲的宫女……” 云儿以为皇上已经想起: “如今儿已怀有龙胎。哀家希望皇上择日册封她为妃……” 朱翊钧不假思索地回绝了云儿: “龙胎?怎会如此?朕不记得!是不是出了纰漏?” 朱翊钧这句话吓住了儿,她哀怨地看着皇上,有太多委屈。 “皇上!”云儿嘴角的笑容旋即隐没,她对儿子的推诿感到痛心,“哀家已经查过,皇上临幸之事皆有记录,不会有任何疏漏……” 朱翊钧见搪塞不过去,只好勉强接受: “母亲,孩儿政务繁忙,怕是忘记了……” “哀家现在帮皇上想起……既然皇上已经想起,册妃之事也就不必再耽搁了……”云儿平静地说着。 “不可!她是宫女!怎可册妃!朕怎会要宫女生的龙子?”朱翊钧又决绝地拒绝了云儿地建议。 “别忘了!你也是宫女的儿子!”云儿冷静而悲愤地说着。 这话像晴天霹雳,霹得朱翊钧残破不全。是啊!身为天子,身为大明江山的帝王,自己也不过是宫女的儿子! 朱翊钧见云儿的脸色由开始喜悦的桃红,转为悲伤的苍白,直到现在凄厉的灰暗,马上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一句不加考虑地话刺痛了自己的母亲隐藏在内心深处不愿触及的部分。 云儿呆呆地看着儿子,悲哀过去之后更多地是心伤。羽儿,枉我生你养你教你爱你,我倾尽所有的爱和抚育居然还是抹不去身份卑微带给你地阴影!你抗拒我曾为宫女地卑微身份,就如同我抵触自己曾为宫女卑微的过去一样。 “请母亲恕罪!”朱翊钧并不是怕云儿发火,而是知道自己刚才地确是言辞过激了,“孩儿错了,孩儿头脑混沌,胡言乱语,请母亲赐罪!” 云儿轻轻地挥了挥手: “罢了……哀家累了……” 朱翊钧忐忑不安地请辞: “那孩儿先退下了,母亲好好安歇。” 云儿看着朱翊钧仓惶“逃离”的背影,悲痛万分。 羽儿,翊钧,皇上,难道身份地位的高低是你与我隔阂的源头么?你亲近陈太后,仅仅是因为她是正宫的尊贵身份?你只称呼陈太后为母后,是因为对她的尊敬,还是在你心中只承认她才是嫡亲的母亲呢? “太后娘娘……”儿看到神情恍惚的云儿,不由得上前唤了句。 云儿看着因为刚才朱翊钧的翻脸不认账而饱受打击的儿,心酸地拉住了她的手: “儿,哀家一定会让皇上给你应该属于你的名分!” 儿跪了下去:“谢太后娘娘恩典。” “快起来,免得动了胎气。”云儿心疼儿,扶她起身,“下去歇息吧!哀家想一个人静静。” 儿,我想给你名分,却不知能不能给你幸福。即使我是皇上的母亲,也不能左右他的思想和情感。现在的皇上完全不同于先皇,他有着先皇没有的魄力和胆识,也从未有过先皇的仁慈和善意。先皇那么重视亲情,一直维系着几乎安定的家庭关系,他爱得太深太重;而皇上对这一切太漠然,他追逐的是恣意妄为的生活,他不会轻易去爱和付出。 不知儿你今后的路会如何?会不会像我一样母以子贵,那全是你自己的造化了!因为世上再没有温和柔情的朱载,有的只是冷漠自私的朱翊钧!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章(一) 万历十年(1582年),二 宫里张灯结彩,都在为月儿---永宁公主下嫁而大肆忙碌着。 “月儿!”柳儿拿着一只圆圆的红苹果,“拿好了苹果,千万不要弄掉了!” 月儿霞冠凤披,楚楚动人的眸子中闪耀着点点泪光。 “你怎么哭了?”柳儿担忧地握住了月儿的手,“啊!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月儿低垂着眼睫: “姐姐,我很害怕……” 柳儿拥住妹妹,安慰道: “不要怕,有姐姐在这儿!” 柳儿说完之后又感到不妥,自己只比月儿年长两岁,自己的存在并不会让月儿的恐惧减少一分。 “我想娘亲……”月儿轻轻低语,“好想好想她……” 正说到此处,只见屋里的宫女们跪了一地: “参见云太后……” 云儿身着红色缎面的华服,上面绣着金色的凤凰,那团红色像燃烧的火焰,炫目耀眼。 “娘亲!”柳儿上前挽住云儿的胳膊,“月儿刚说想娘亲呢!” 云儿微笑着看着月儿----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女 素净如新月的脸庞,端秀贞静的模样看上去给人一种安宁之感。除了几颗留在额头上的痘疤之外,月儿几乎是完美无瑕的。岁月如梭,好像前不久月儿还是襁褓中娇弱的小婴儿,突然一下子就长大成*人了。自己有太多不舍,转眼间自己的儿女都要一个个离自己而去。 云儿轻轻地用手指拂去垂在月儿鬓边的几绺细细地发丝,她静静地看着女儿的脸庞。(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欣喜地流下泪来。 “转眼月儿也长大成*人了……” 月儿投身到云儿怀中,忍不住啜泣起来: “娘亲……我舍不得娘亲……” “傻孩子,你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娘亲的……”云儿抚着月儿地头发,“能够下嫁给一位可以举案齐眉的驸马。那才是人生一大幸事……”说这话之时地确有些言不由衷,她对梁邦瑞的情况也略知一二,一个瘦弱而没有什么脾气的老实人。 “月儿不想……”向来没什么主见的月儿却突然说了这句话,“不想下嫁驸马都尉……让月儿留在娘亲身边吧……” 云儿突然一震:为什么?一向乖巧听话的月儿为何要固执己见? “永宁公主这话错了!”陈太后高亢清亮地声音穿过整个屋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主更应该早早找到一位驸马……” 陈太后选了一件和云儿类似的华服,只不过是清一色的大红,只在上面绣着明暗不同的花纹,没有一丁点儿杂色的纯红给人带来的不是喜庆,反而给人一种太过极致的恐惧。 “妹妹别太宠着公主,别听她说什么是什么,公主不过是闹些小脾气罢了……”陈太后坐了下来,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月儿。“别误了吉时才好,公主这里弄得哭哭啼啼的真是不成样子……” 柳儿本来对陈太后就没有好感,一听这话她顿时来了气: “陈太后真是不懂人情世故。女儿出嫁总要哭一下,显得舍不得娘地养育之恩……” 陈太后杏目圆睁:“反了你了!这里宫里还有没有规矩!” “柳儿!”云儿示意柳儿不要与陈太后起正面冲突。“你退下!” 柳儿不服气地瞪着陈太后。一动不动。 “寿阳公主已经下嫁,今日根本不应该出现的宫里。哀家念你是永宁公主同母之姊,才让你回宫打点一切。不要不识时务,搞得宫里乱七八糟!”陈太后看了一眼月儿,见她依然泪痕犹新,“永宁公主也不要再耍性子,准备上轿吧!” 月儿不想让陈太后再令云儿难堪,她屈膝给两位母亲行了礼: “月儿辞别两位母后……” 月儿为自己蒙上喜帕,红盖头遮住了脸庞,遮住了悲哀和苦痛。 陈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儿已经看不到月儿的脸庞,看不到她此刻地表情,看不到她想要诉说的不情愿。月儿,每个人都要走到这一步,不管是不是愿意,我们都无法阻止成*人地脚步,或者说,我们无法阻止这世代相传地规律。 阳春三月。 永宁公主府。 一片春的绿意,到处充满了生命地气息。但是青砖灰瓦的永宁公主府里充满的只有悲痛和哀怨。 娶得永宁公主的梁邦瑞,在仅仅一个月之后就撒手人寰。十六岁的月儿,即使因为自己高贵的公主身份,可以不必陪驸马一同殉葬,却也没有了改嫁他人的可能。 柳儿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妹妹,只好一直静静地陪伴在月儿身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随柳儿一同来吊唁的侯拱辰似乎有想要离去之意。柳儿看出侯拱辰之意,便打发他回去: “驸马先回府便是……” “公主……”侯拱辰不知柳儿这句话是不是对自己很是不满。 “我要在此陪伴妹妹,就不回府了,驸马先回去……”柳儿虽然语气好像是建议,实际让侯拱辰不能说出半个“不”字。 侯拱辰当然只能听令于柳儿,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月儿!”柳儿想要用别的事吸引月儿的注意力,“你看!现在的景色恰巧是咱们的名字!” 月儿毫无心情,但是为了不扫柳儿的兴致便抬起头望着远处的树影: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柳儿忽然怅然起来,“月儿,世间的百姓都羡慕咱们有着生来就拥有的高贵身份和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不知在这背后咱们要付出和承担的苦痛……我也好想像一个普通的百姓,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找到安宁一隅,与自己心爱的人过着普通的日子……” 柳儿突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姐姐,”月儿的心中似明镜一般,“姐姐还是忘不了那个猎户,那个能让姐姐一直笑着的人柳儿拼命地摇着头: “别再说了……” “就看姐姐是想与驸马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后半生,还是努力去找自己的幸福了……”经历了生离死别的月儿突然一夜之间长大,“姐姐一直想要追寻的就武舅舅和小玉姐的那种生活,为何要放弃呢?如果人生再没有可以追寻的东西,那便是心如死灰的时候……”“可是,他真的喜欢我么?”柳儿对继宗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他都不来见我……” “若是有缘,终会再见……”月儿仰头望着那弯明月,“只看姐姐想不想要把握了……” 柳儿微微蹙着眉,静静地思考着月儿话中的含义。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章(二) 六月,曾经权倾天下十六年的首辅张居正,终于离开了十年来他一直竭诚拥戴的皇上,走完了最后的人生之路。 朱翊钧得到张居正病殁的消息,下诏罢朝数日,派人护送张居正的灵柩回江陵。江陵的山水无恙,张居正带着平生的抱负,葬入江陵的墓地,剩下的只是无限的恩怨和不尽的是非。对于失去一位才华横溢又能力非凡的首辅,是皇上的悲哀,更是大明的悲哀。 张居正的病殁,似乎在云儿意料之内,所以她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平淡的悲伤。但是先皇驾崩之时,云儿出人意料的平静和坚强,而这次张居正病殁,云儿的悲伤却超出以往。 诵经念佛成了云儿唯一的精神寄托,她想要通过这种远离尘嚣的方式忘记尘世间的诸多悲伤。 “阿弥陀佛。” 仪心看着悲伤的云儿,不由得也伤感起来。虽为出家人多年,早已六根清净,仪心却在云儿的影响之下,多了几分人情味儿。 “仪心师太,”多年来,唯有仪心是云儿可以完全信任无需去掩饰内心想法之人,“我从未感到这种无助和困苦……” 仪心知道云儿说出“无助”和“困苦”四字,是因为她隐忍了太多年。从她开始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孤女开始,她想要得到富足的生活,渴望得到亲人的呵护,却因为雪心的去世而看透了人世冷暖;她的人生第一次转变是因为羽儿---也就是当今皇上,这个云儿几乎用生命换来的儿子带给了她富贵荣华和至高无尚地地位,而这个孩子却不能亲自抚养,与云儿越来越疏远;说先皇是薄情之人不妥。(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因为他对太多女子都投注了感情,尤其是陈惜玉,先皇对她的情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的得到地。而云儿,她只是适合做先皇身边一个可以让他倾诉、可以抚慰他伤痛心灵、可以为他出谋划策的聆听者和谋划者;放弃福生。那是云儿最不情愿之事,她想要维护自己地地位,想要走得更高,必须学会取舍;臣服于陈太后,是因为云儿怕自己曾经低微的身份会给羽儿带来大臣和言官们可以挑剔的把柄;对羽儿苛责严厉。是云儿怕因为自己的宠爱而放纵了小皇帝;对小武和小玉,云儿有太多的难言之隐,她想维护先皇地颜面,想给小武和小玉幸福的归宿;对于自己的两个女儿----柳儿和月儿,她太希望她们能够走出皇宫的禁锢,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哪怕只是一点儿自己永远不可能拥有的自由…… 这一切云儿都强迫自己做到了,唯有对张居正,云儿却始终什么都没做。胸怀大志、豪情万丈的张居正。在云儿眼中就像一个神,不是先皇那般高高在上、充满富贵之气,而是一种气宇轩昂、孤清傲然之气。张居正对于云儿来说就是照亮生命的太阳。指引着她可以勇敢前行的神明。但是现在这点光亮熄灭了,神明回归了仙界。再也不会有人给与云儿力量。 先皇驾崩之时。云儿曾经有过一段过度悲恸地日子,但是如今失去张居正。云儿却感到无尽的悲凉。虽然朱翊钧已经亲政数年,但是失去张居正的辅佐也是一个莫大地损失。张居正,这种杰出的首辅,恐怕永远不会再重现。 到慈寿寺诵经念佛地不只云儿一人,与她同来地还有一直郁郁寡欢的柳儿和悲伤寂寥地月儿。月儿愿意潜心诵经,而柳儿和往常一样,对这些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只是想要逃离那个束缚她的牢笼而已。 仲夏的山间异常凉爽,绿树掩映下的阳光不那么刺眼,整个林间弥漫着清新的露水的气味。 继宗? 看到面前这个熟悉的身影,柳儿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的的确是继宗无疑。柳儿不愿与继宗多言一句,她转身迅速地想要逃开。 “柳儿!”继宗喊住柳儿,没有生疏地喊“公主”,而是喊了闺名。 柳儿佯装愤怒:放肆!柳儿这个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 “公主身份高贵,看不起我们,在百姓面前还要摆架子!”继宗反唇相讥。 “你到底想怎样!”柳儿气急败坏地冲到继宗面前,咄咄逼人,“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别一次次招惹我!” 继宗定定地看着柳儿,然后不容分说地紧紧把她拥住: “要我叫你公主也行!柳公主,我好想你----” 柳儿努力想要挣脱继宗的拥抱: “你放开我!你到底想欺骗我多少次才罢休?” 继宗松开柳儿,茫然地看着她。 “我不管你当初是为了什么想要结识我,就算是为了我是富家小姐的身份吧,我没有介意,因为这本是实情,我是公主,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但是为何你要抢走我的首饰和银两,还说你从来没喜欢过我?后来你又说是为我着想,不想让我同你一起受苦,那后来为何还要到府上再去找我?还要送小兔给我?如果你对我还有情意,为何又再次失约……”柳儿倒退着,仿佛有人扼住喉咙般痛苦不堪,“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我该相信哪一个……” 继宗静默地站在原地,不作任何解释“你说话啊!你不是说得头头是道么!”柳儿痛哭流涕,“你就说你从来没喜欢我,你就说你就是一个贪婪之人,你就说你就是为了混得荣华富贵……只要你一句实话,让我死了心就成……” 任凭柳儿怎样哭闹,继宗就是一言不发。 “你现在又来招惹我做什么?我是寿阳公主,我有举案齐眉的驸马,我……”柳儿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汹涌而出。 “如果你不做公主行么?可以和我一起隐居山中么?”继宗突然迸出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我……”柳儿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咱们一起走,你说去哪儿都行,就去找你的武舅舅也行……”继宗的话让柳儿迷乱,“还有一句话,绝对是真的:我喜欢你!”柳儿噙着泪,默默地看着继宗。她终于忍不住,投身到继宗怀里,紧紧地拥抱住他,再也不肯松手。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章(三) 虽然朱翊钧对佩儿有着这样那样的不满,也对册妃之事推诿了许久,但是因为云儿的坚持,还是册封了佩儿为王恭妃,让她迁居景阳宫。 八月,佩儿生下了皇长子朱常洛。朱翊钧对佩儿早就失了兴趣,对这个儿子也没有太多重视,但因为是皇长子,不得不依循礼法对其的诞生昭赦天下。 朱常洛的诞生让一直冷清的景阳宫多了几分生气。不仅云儿对这个皇长孙宠爱有加,就连平素那些不与佩儿来往的妃子们都先后来探望了。 云儿抱着娇娇小小的婴儿,满心欢喜: “瞧这小模样儿俊的,真是招人喜欢呢!跟皇上小时候长得真是像极了!” 陈太后凑过去看这个皇长孙,不以为然地说: “就是额头窄,不是什么福相!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还不是因为这九子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陈太后的话让佩儿打了个寒噤,她当然也不敢插嘴争辩些什么。 “哀家到看他生得珠圆玉润,又乖巧安静,挺讨人喜欢的。”云儿对陈太后的意见并不赞同,“长幼有序,不如择日让皇上立太子吧!” 云儿这话听似好像“随口之辞”,却实际是故意提携佩儿和皇长子朱常洛。几个妃子一听这话,都拉下脸来不再伪装喜悦。 “妹妹何必这么急呢!”陈太后故意抬高了声音,“皇上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皇子,等皇子们都长大成*人,能分出高下再立太子也不迟。再说现在常洛只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幼儿。怎能看出以后能不能继承大统呢?他是皇长子固然没错,但是谁知道他一定是皇上最出色的皇子?” 陈太后的话地确颇有道理,云儿本意不想再与陈太后争论下去。(网,手机站更新最快)。不料陈太后却突然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不过毕竟是皇长子。还是要受到皇家最好的教育。恭妃刚刚生产,不宜照料皇子……” 陈太后转向在一旁垂首而立的王皇后:“皇后端庄贞静。贤良淑德,蓉公主又已满周岁,再照料一位皇子也好。” 王皇后不敢有任何质疑: “明慧会尽心抚育皇长子,如同己出……” 陈太后见事已落槌定音,也不再征求云儿意见。她以为云儿对这件事不会有任何疑义。 “姐姐,这事怕有不妥……”云儿把怀中地婴孩交还给佩儿,“皇后体弱多病,不仅要为六宫之事操劳,还要抚育蓉公主,恐怕诸多不宜。恭妃虽然过去身份卑微,但是知书达理,聪颖和善,相信一定能把皇长子照顾好。” 云儿给佩儿递了个眼色。示意后者。 佩儿怀抱着幼子,恳求陈太后: “佩儿定会尽心竭力抚育皇长子,请太后娘娘恩准……陈太后想要坚持己见。却被云儿笑着拦下: “姐姐,云儿到时会多找为恭妃找几个手脚勤快的丫头伺候着。再找位秉性纯良地乳母。还怕有什么不周的地方?等以后常洛长大些,再请太傅来教就是了……就像姐姐说的。以后皇上还会有很多皇子,都由皇后来照料不是麻烦了……” 陈太后砸了砸嘴: “嗨……那就照妹妹的意思办吧……” 陈太后这一松口,似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光是担心不能亲自照料儿子的佩儿,还有不太想照料皇长子地王皇后。 御花园里,几位妃子还在对皇长子之事议论纷纷。 “怎么那么好命,偏偏让那贱人生了皇子……” “也没什么,皇上也没多关心两句。” “陈太后还是看不起她啊,要不干嘛想让皇后照顾皇长子呢!” “云太后就是向着那贱人,不知道是因为她原来是慈宁宫的宫女,还是因为她现在的境遇和云太后当年很像……” 她们突然鸦雀无声,怔怔地看着怒视着她们的柳 “没事在这儿嚼舌头,怪不得生皇子的事儿轮不上你们!”柳儿鄙夷地哼了一声。 “见过寿阳公主!”几个妃子对柳儿还是有几分畏惧的,不是因为她公主的封号,而是因为皇上对这个妹妹的宠爱。 柳儿显然已经听到了全部对话,她对这些妃子本来没什么好感,平时也只是一笑敷衍了事,如今一听她们在背地里嚼舌头就更加愤怒。 “没见着我,你们就可以随便说了!”柳儿不屑与她们对话,“我现在就要去看望你们说的那个贱人,和那贱人生地皇长子!” 几个妃子偷偷地撇了撇了嘴,但不敢窃窃私语。 柳儿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叫住凝翠。 “郑妃娘娘,我有话与你讲……” 凝翠沉静地停住了脚步: “诸位娘娘慢走,凝翠与寿阳公主要闲话几句……” 几个妃子低头快步走远。 “公主有何事要与凝翠讲?”凝翠说话的时候有些颤抖,她还在为刚才看到皇长子而嫉妒得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也没什么要紧地事儿,”柳儿围着凝翠绕着圈子,“就是想看看郑妃娘娘有什么变化没有?” 凝翠的目光投向远处: “公主何意?” “你不是聪明绝顶么?我说这话你还不懂?”柳儿歪头看着凝翠,“当初自夸说如果有我地帮忙就能俘获皇上地心的人是谁?现今我该帮你地也帮了,你不还是和那几个多年也见不着皇上一面的妃子没什么区别?” 凝翠要紧牙关,狠狠地瞪着柳 “能不能受宠还要靠你自己的本事,你生得挺美,只是和千百佳丽比起来就太平凡了……”柳儿想好好治一下自傲的凝翠,“至于你能不能生皇子就看你的肚子争气不争气了……” 凝翠扭过头,瞪着柳儿: “公主够狠!” “还不是和你学的,你会过河拆桥,我也会落井下石!”柳儿瞄了凝翠一下,“郑妃娘娘好好赏赏菊吧!也许能安宁一下!我去看恭妃,也逗弄一下皇长子!” 柳儿丢给凝翠一个得意的笑容,扬长而去。 凝翠的眼中闪耀着愤怒的光,她握紧了拳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寿阳,咱们走着瞧!我要把你私通野男人、不守妇道之事大肆宣扬出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章(四) 凝翠并不是省油的灯,她言出必行,势必将此事告发到底。 凝翠很快就将柳儿在慈寿寺中多次私会陌生男子之事禀报了陈太后。她深知陈太后和云儿有些难以说清的“不平等”的“斗争合作”关系,两人身份相同,不分上下,但是云儿是柳儿的生母,必然会袒护;陈太后对柳儿多有不满,却碍于情面不好发作,所以凝翠坚决将此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陈太后。 陈太后早已对不讲礼数、多次冲撞自己的柳儿颇为不满,一是没有把柄,二是一个已经下嫁的公主她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追究,不过这次既然有此机会可以发威,她当然不肯罢休,立刻到慈宁宫去找云儿彻查此事。 “姐姐,这事当真属实?”云儿听了陈太后的话将信将疑“难不成妹妹以为哀家造谣生事?”陈太后听云儿半信半疑地口气有些生气,“哀家平日诵经念佛,并无闲情来管这些事儿。不过寿阳公主这事非同小可,哀家也是为了皇家的声誉着想……” 云儿深蹙着眉,面色凝重。 “妹妹也该好好管管寿阳公主了,平素她就不讲礼数,行事冲动,言辞犀利……以前先皇对寿阳公主宠爱有加,过于骄纵,如今公主长大成*人,更加变本加厉,皇上是公主兄长,当然不会讲出什么,但是那些讲是非的人可不会轻易放过此事……虽说公主已下嫁,但好歹有着公主的封号,别丢了颜面才是……” 陈太后似乎说得不卑不亢,却逼得急迫,话也说得决绝。让云儿不得不采取行动。云儿会问清此事……” “妹妹可别这么说!”陈太后趾高气昂,“不守妇道的公主岂是用问清此事就能解决的?真是荒唐,公主在宫外和男子私会。(手机小说站http://更新最快)。传到民间,皇家地颜面何存?” 云儿不得不应声: “是。姐姐说得是,云儿立刻彻查此事。” 陈太后轻笑了下,终于不再步步紧逼:“那就好,这事妹妹要严加处理,给所有人一个说法才是。” 慈宁宫内。 柳儿看着表情肃穆的云儿。立即知道大事不妙。 “娘亲!”柳儿故意强装镇静,“今日娘亲唤柳儿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跪下!”云儿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柳儿惊了一下,马上跪了下去。“娘亲……” “你每次到寺院中到底是去见何人?”云儿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不许隐瞒。” 柳儿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把自己和继宗的关系隐藏起来了,她含糊不清地说: “只是偶遇地一个有缘人……” “说实情!”云儿怒目而视,“哀家要听实情!” 柳儿颤抖了下,她从没见过云儿如此冷漠凌厉的神情。 “是……”柳儿不敢再隐瞒下去,“柳儿和他情投意合。每次去寺院都是去私会……” 这个“实情”把云儿吓住了!活泼伶俐地柳儿,自己以为还天真无邪的女儿,居然与一个男子有私情! “详细道来……”云儿扶住额头。感觉冷汗直冒。 “只是在寺院外的一次偶遇,他是一个猎户。住在山脚下。靠打猎为生,家中还有一位年迈体弱的母亲。”柳儿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他开始并不知道女儿的身份,当然也不是为了贪图富贵,真地只是情投意合……” “这事儿有多久了?”云儿期盼事情还有转机。 “三四年……”柳儿嗫嚅着,“记不得了……云儿觉得头晕目眩:已经有三四年这么长久!自己身为柳儿的娘亲,居然没发现任何端倪! “这么说是在你下嫁之前?”云儿盘算着,“为何你当初不讲?” 柳儿委屈地低着头: “当初……阴差阳错……再说,讲了就可以不用下嫁了么?驸马是娘亲为柳儿选的,怎能让娘亲伤心?” 云儿拼命地摇着头: “那你为何不与他断了来往?既然已经下嫁,怎能与其他男子有不明不白的关系……” “娘亲,感情的事怎能控制……”柳儿仰着头质疑云儿,“娘亲对父皇的感情也能控制么……” 云儿被质疑得哑口无言,但是她知道不能姑息此事: “柳儿你贵为公主,却做出如此不守妇道之事……”“女儿没有!”柳儿争辩道,“女儿并未做过任何越礼之事……” 云儿无奈地摇着头: “如今被陈太后先告了一状,恐怕难以讲清。” “她想要柳儿如何?”柳儿皱着眉,“难不成她还要处死柳儿?” 云儿恐惧地看着柳儿,这种眼神,这种不屈不挠的眼神那么地像自己的弟弟小武,那种为了爱可以赴汤蹈火的坚定。 “和他断了……”云儿走到柳儿身边,“娘亲替你把事情瞒下……” “不!”柳儿固执地扭过头,不再看云儿,“柳儿发誓这辈子跟定他了!” 云儿气得发抖: “你!” “驸马是个好人,但是柳儿对他没有任何感情。”柳儿转过头看着云儿,“当初不答应下嫁驸马就好了!女儿这就去找皇哥哥,把驸马休了!” “胡闹!”云儿愤怒得呼吸急促,“你要发疯!” “是是是!再这么下去我真要疯了!”柳儿双手紧紧地抱住头,“每天我都想着怎样才能瞒过外人,这种偷偷摸摸地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不如把驸马休了,这样我们大家各走各路!” “你以为这是儿戏?”云儿气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休掉驸马!闻所未闻!” “有人可以休妻,我也可以休夫!”柳儿的脸涨得通红,“娘亲也不希望柳儿活在水深火热里面是吧?柳儿与继宗是真心的……” “继宗?”云儿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他叫继宗?” “是……”柳儿哀求着,“娘亲,成全我们吧!” 云儿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宫中人多口杂,怕会多生事端。叫他明日至慈寿寺见哀家……” 柳儿知道云儿这样说就有转机和希望,高兴地叫着: “谢娘亲!谢娘亲成全!”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章(五) 慈寿寺内。 云儿让仪心为自己找了间安静幽雅的禅房,静候着继宗的到来。 继宗,继宗,为什么这个名字那么熟悉呢?云儿绞尽脑汁在记忆中寻找着蛛丝马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娘亲!”柳儿推门而入,“继宗来了!” 云儿自然地看向站在门口那个一身猎户打扮的年轻男子。他只有二十岁上下年纪,但是却没有半分少年的稚气。脸庞棱角分明,轮廓深邃,野性粗犷,鼻子端正,最令人生惧的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给人一种压迫和冷傲的感觉。 “继宗!这是我娘亲!”柳儿欢天喜地地给继宗介绍着,她看继宗的时候,眼底眉间的欢喜显露无遗。 继宗默默地看着云儿,没有任何表示。 “快给我娘亲行礼啊!”柳儿催促着继宗,然后她向云儿边解释边道歉,“继宗他没见过场面,不懂这些的。娘亲不要怪罪他。” 云儿也不计较这些: “柳儿,你下去吧!哀家想单独与他谈。” 柳儿不放心地叮嘱了继宗一下: “我娘亲真的很好的,你别太担心,别拘束,别紧张……” 柳儿故意装作轻松,笑得俏皮。 继宗看了柳儿一眼,依然面无表情。 云儿一直看着这一切:这个继宗真是怪人!不懂礼节无所谓,不知者无罪,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是一副目空一切的表情,这种冷漠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恐惧。 “哀家今日有事想与你讲明……”云儿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继宗打断,“草民也有事要与太后讲。” 云儿挑着眉毛: “你先讲。(www,,Cn更新最快)。” 继宗不紧不慢地卸下箭筒放在身边的桌子上。然后他直挺挺地给云儿跪了下去: “草民谢太后娘娘救命之恩……” 云儿对这个状况搞糊涂了,她问: “什么救命?救谁的命?” 继宗抬起头来,声音遥远: “十年前。太后娘娘心慈手软,饶了草民一家三口地命。草民的娘说要草民兄弟二人永远记得这份恩情……” 云儿感觉要窒息了,她不敢相信,却又想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姓……” “草民姓赵,名继祖,还有个双生兄弟名继宗……” 云儿向后倒退了几步。她几乎不能思考。继祖,继宗,怪不得这名字那么熟悉,原来是福生和湄儿地那对双生子! 云儿把目光投向继宗----不---他刚才说他是继祖,他深邃的轮廓很像福生,但是这种冷漠地眼神却像极了当时悲痛欲绝的湄儿。但是,如果他是继祖,那继宗又在哪里?到底柳儿喜欢的是哪一个?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这是仅仅一个骗局,两个面貌相似的人设的一个圈套? “原来你是福生地儿子……你娘她还好么?”尽管云儿有太多疑问。但还是选择了一个她最希望知道的事。 继祖轻轻咧了下嘴: “托太后娘娘洪福,草民的老娘苟且存世。不过生活困苦,疾病缠身。怕是时日无多。” 云儿稍稍皱了皱眉:“你们一直在京城?生活困苦为何不托人捎信到宫里……” “捎信到宫里做什么?取我们母子三人的性命?”继祖的笑容带着一股寒意,“太后娘娘当时是因为应了爹的遗言。才愿意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若太后娘娘突然反悔,我们岂不是马上做了刀下之鬼?” 云儿冷冷地打了个寒噤。这个继祖太聪明,说话又太犀利,他每一字像是事先计划好的。 “如果你是继祖,那继宗又是谁?到底你们哪一个才和柳儿?” 继祖镇定自若地反问: “太后娘娘认为呢?” “不要给哀家打哑谜!”一直被动的云儿终于被激怒了,“你今日到底是何目的直说!” 继祖拍着箭筒,自负地嘲笑着 “曾经听继宗说过几次,说云太后有倾国倾城之容,华贵逼人之气,我还以为是世间罕有之奇女子,现今看来不过是平凡之人罢了!” “你不想说也罢,没人强求。”云儿地眉毛依旧上挑着,“你不过是和你的双生兄弟玩了一个把戏,两个容貌极其相似的人,假扮成一人,去招引一个天真无忧地女子,你们不同时出现,你们只是按照设计好的戏文去演而已……” 继祖脸上诡异地笑容消失了。 “这么看来,真正对柳儿有情地就是继宗。”云儿的嘴角浮上一抹肆意地笑。 “……”继祖瞪大的眼睛,害怕地问,“何以见得?” “他不肯来与哀家相见,说明他害怕,他怕自己泄露了对柳儿的真实情意……”云儿走到继祖面前,瞄了下继祖身边的箭筒,“你的目的是什么?想要炫耀?还是想要杀了哀家为你爹报仇?” 继祖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旧事暂且不提,先带哀家去见你娘。”云儿不容分说地打开了房门,“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想要解决必须找到当年系铃之人。” 继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下就被云儿看穿。 柳儿听到响动,兴冲冲地跑到门口: “咦?怎么出来了?娘亲,和继宗都谈好了?” 云儿目光柔和地看着柳儿无瑕的脸庞: “柳儿,你先回公主府去,免得让别人生疑,再讲出是非来。” 柳儿看了看云儿,又看了看继祖,点了点头: “那柳儿送娘亲回宫之后再回公主府……” 云儿摇摇头: “你先回吧!” 柳儿不再执拗: “那柳儿先回公主府了,娘亲万事小心。” 柳儿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继祖,快步离去。 继祖此时已经完全没了主意,他呆呆地看着云儿,不知所措。 云儿稍稍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瞟着继祖,轻然走出门去。 “走吧!去见你娘亲!” 地势越来越低,已经下山了。暮秋的山下,虽然没有山上那种萧索的风,却凭添了几分荒芜的肃杀之气。 云儿下轿,看着眼前这间低矮的茅草屋。 湄姐姐,我来了,经过了十年的岁月,咱们又要相见了! 我想要了解的真相,想要知道到底你是不是那个幕后操控柳儿感情之人!这次我的身份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只是一个对女儿充满无限柔情的母亲!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一章(一) 远山衔着落日,那一片橙红的光辉温净宁和。小小的茅草屋,在夕阳的光辉下幽静异常。 “继祖!你回来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煞是脆亮。粗布裙钗,双鬓间的白发若隐若现,虽然韶华已逝,但她的声音却未见半点儿苍老。 “娘!”继祖快步走到那妇人身旁。 云儿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妇人,百感交集。 湄儿,的确是湄儿,的确是湄姐姐!这十年她苍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鬓边的白发,只有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的忧虑和愤恨一如当年。 “云……太后……”湄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喃喃吐出三个字。 云儿微笑着,那种的宁静祥和的笑容渗人心魄。 是啊!面前的雍容华贵的女人竟是云儿!十年,她改变得并不多,依然美丽,依然动人,依然是那种飘逸贞静,依然是那种宁静淡然。 “湄姐姐……”云儿看到湄儿,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当年若不是没能保住福生,会有今天的局面么?他们就不会孤儿寡母的消失多年了吧? “民妇身份低贱!怎敢与云太后姐妹相称?”湄儿自嘲地斜了斜嘴角,冷冷地与云儿保持距离。湄儿在见到云儿只经历了片刻惊讶,而后马上恢复了她想要保护自己的本能。 “民妇寒舍简陋,就不请云太后进去坐了。”湄儿找了个理由把云儿挡在门口。 “这些年……你们还好么?”云儿不知应该从何说起。[1--6--K,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吧?”湄儿嗤之以鼻,“云太后绝不是为了知道咱们这些人活得好不好来这荒山野岭的!” “湄姐姐要是不愿提,云儿不说便是……”云儿向屋子看了一眼,“继宗在么?” 湄儿看了一眼继祖。冷冷地抛下一句: “不是在你面前?” “他不是,”云儿不再与湄儿周旋,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湄姐姐不必再隐瞒了。” “果然是为了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闺女来地!”湄儿嗤笑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太后又如何?还不得为自己的闺女操心?还操心到民妇这儿来了!” 云儿没有了刚才想要和平解决事情的语气,神色厉然: “有什么只管冲我来好了!冷言冷语不受用!”湄儿努了努嘴,示意继祖进去: “儿子怕了吧?回去!” 继祖胆战心惊地走了回去,轻声关上了房门。 “十年了!终于等到了!”湄儿步步逼近,眼中闪着凄厉地光芒。“终日等到还债之日了!” 云儿伫立在原地,没有胆怯,只是默默地看着湄 “福生他是个倔脾气、死脑筋,他走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受苦。”湄儿地眼神悠远,“曾经想带着离开京城,重回关外,但是一想到还有一笔血债没有讨回我就不甘心,所以还是带着继祖继宗留在了京城。多亏仪心师太一直接济咱们母子三人。给我找了一大户人家当下人,继祖和继宗在庙中帮仪心师太劈柴挑水,大了些就去山间打猎。仪心师太还帮他们请了位师父教了些拳脚功夫。日子清苦,但我们娘儿仨都活了下来……” 仪心师太?云儿在心中暗自盘算着:从湄儿的叙述中可以听出。仪心在他们的经历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但是这一切云儿却从未听仪心师太讲起过。 “你的儿子当上皇帝,你也当上太后了。你难道忘了这一切都是踩着别人肩膀、踏着别人血肉得到地么?”湄儿神情凄惶,“你让继祖继宗失了爹爹,我也让你尝尝失了女儿会是什么滋味!” 云儿倒吸一口凉气,她竭力不动声色: “柳儿……” “公主很美,而且是个实在的姑娘,只不过她投错了胎,偏偏要做你们的女儿!继宗第一次见她是偶然,但是以后全都不是偶然了。”这一切全在湄儿掌控之中,“每一次我听说你的柳公主都挺真情实意之时真有些不忍心,但是谁叫她是公主,她是继祖继宗杀父仇人的女儿!” 云儿这才知道湄儿早就布局,早就让柳儿陷入了一段从未存在过的誓言之中。 “公主还惦记着与继宗私奔,惦记着远走高飞,不过继祖一点儿小伎俩就把她给吓怕了,乖乖就下嫁驸马了。不过不多时日一点儿花言巧语就能把她给说活动心眼儿,又非要休掉驸马和继宗在一块儿了……”湄儿看着云儿,看着后者的脸色逐渐转为惨白。 云儿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没想到如此惨烈的结果竟然是自己种下地因。 “既然恨我,就冲我来,为何要对柳儿……” “你想说她是无辜的是不?想说不该把她搅进上一代的恩怨里?”湄儿眼中地得意消失得荡然无存,“那继祖和继宗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让他们成了孤儿?要让他们的爹成为你们斗争地牺牲品?” 云儿已经不知如何才能让湄儿放弃这些: “我做什么才能挽回?只要湄姐姐你要求地,我全都能做到……” “云太后此言差矣,我们娘儿仨还欠了三条命给云太后呢!”湄儿眯着眼睛,“若不是当初云太后保全,我们娘儿仨恐怕早已是做了刀下之鬼,已经去寻找福生也说不定。但是既然我们娘儿仨活着,就要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欠云太后的一定会还,但是要到偿还了福生那条命地时候才行!” 云儿已经冷得浑身发抖: “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只要放柳儿一条生路……” “她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无人能改。也许,是你替她选的。”湄儿咳嗽了两声,“云太后请回吧!民妇不相送。” 云儿追上前去,抓住了湄儿的衣袖: “带继祖和继宗离开京城,就算云儿求你……” 湄儿淡淡一笑: “我不想,这是我们的家乡,我们为何要离开?我要陪在继祖和继宗他爹身边,免得他太孤单了……”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一章(二) 慈宁宫内。 “娘亲!”柳儿行色匆匆地在慈宁宫里大声呼喊着,她四处张望着,“娘亲,柳儿有事求见!” 梦萝上前拦住了柳儿: “公主,太后身体虚弱,不宜打扰。” 柳儿一听这话更急了,她不顾梦萝的阻拦,不容分说地冲了进去: “让我进去看看!” 梦萝根本拦不住柳儿,只能任她闯了进去。 “娘亲,柳儿要个说法!”柳儿以为母亲说“身体虚弱”只是因为不想有人打扰找的借口,“那日娘亲到底与继宗去了何处?为何这多日都无音信,难道娘亲忘了答应柳儿的事儿了么?” 待到柳儿怨声载道地闯入,才发现云儿神情恍惚地倚在榻上,目光呆滞,神气全无。 “娘亲!”柳儿这才觉得梦萝刚才所谓的“身体虚弱”并非掩饰之词,她看到母亲憔悴虚弱的脸庞不由得慌了神,“娘亲如何了?” 云儿见到柳儿,稍稍回过神来: “柳儿……” 柳儿气急败坏地高声叫着宫女: “你们这群人怎不为太后请太医!快来人!” 云儿拦住柳儿,轻言细语: “娘亲并无大碍……” 柳儿将信将疑地看着云儿: “娘亲,若是身体抱恙就要请太医来看看,别强撑着。” “不用,”云儿强颜欢笑,“来。陪娘亲说说话。” 柳儿坐到云儿身边,仔细把后者的脸庞端详了个遍: “娘亲气色不好,不是又为什么事儿担心了吧?皇哥哥最近没惹娘亲生气吧?要不就是麟儿大婚之事让娘亲烦扰了?” 云儿顿时语塞。(wap,,Cn更新最快)。不知从何说起。 柳儿,自从你父皇驾崩之后。娘亲心中最重的事就是你们几个子女,再没有比你们更重要的事了。 “继宗的事儿娘亲考虑得如何了?”柳儿见云儿没有回应,迫不及待地询问,“娘亲看继宗是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虽然柳儿知道他出身贫寒,无才无德。只是个在山中靠打猎勉强度日地猎户,但是女儿是真心喜欢他的,请娘亲成全……” 云儿深深叹了口气: “柳儿……如果娘亲不同意又如何?” 柳儿“腾”地一下站起身子: “娘亲怎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娘亲从未承诺说要成全你与那继宗之事,只是想与他见面,求得一个两全其美之策……”云儿狠了狠心,幽幽地说着。 “继宗娘亲也见过了,不是觉得还算满意么?”柳儿又冲到云儿面前,哀求着。“娘亲,请娘亲成全啊!” 云儿不忍心再看柳儿,怕自己禁不住她的哀求又松 “那继宗出身贫寒。身份低微,加上又不懂人情世故。怕是以后没能力照顾金枝玉叶地公主。驸马有才有德。与柳儿相敬如宾,这才是天作之合……” “什么天作之合。根本都是你们的意愿!是你们为我选地驸马,是你们逼着我下嫁的……”柳儿倒退着,泪水夺眶而出,“为何要拆散我和继宗?就因为一个你们觉得不好不如意的理由,就要斩断我的幸福?” 这话听得云儿心碎不已,愁绪和泪水交织在一起穿过鼻腔,呛得她接连不断地咳嗽着,几乎喘息不得。 柳儿见状连忙上前替母亲抚着后背,待云儿的咳嗽稍微缓解了些,柳儿又去取了一茶碗水给云儿饮下: “娘亲,喝点水……” 不知是更强大地心痛袭来,还是因为柳儿的关怀而感动,云儿的泪水终于决堤崩泄,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入碗中。 “柳儿错了,娘亲不要生柳儿的气吧!”柳儿跪在云儿榻前,“就算是女儿不孝,女儿辜负了娘亲的期望,以后不能再承欢膝下,但是,女儿只想和继宗一起,就像武舅舅和小玉姐一样,远走天涯……” “要想海阔天空总得两情相悦才行,”云儿冷冷地抛出一句,她似乎想用冷言冷语先打击柳儿,让她对继宗失望,“你就相信继宗对你是真心实意?” 云儿对继宗的质疑让柳儿刚刚平静些的情绪又激动了: “娘亲以为是柳儿自作多情了?娘亲也是看不上继宗的身份,才故意刁难地?” 云儿平静亦然: “如果继宗不是真心对你,在你失了公主身份之后再把你抛弃又当如何?也许他对你并无真情……”柳儿倒退了两步,恨恨地说: “柳儿曾经以为娘亲虽然贵为太后,但终究是来自民间,一定甚解凡间情感。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除了尔虞我诈、争权上位,再无半点儿真情实感!娘亲让武舅舅和小玉姐远走,是怕小玉姐的真正身份玷污了大明的圣洁吧?即使她是与女儿一样地血统,却还是得不到一样的肯定,那不如让她离得越远越好!” 云儿被柳儿这些刺痛心扉地话击倒,几乎不能喘息。 “小玉姐和她娘亲都不介怀,但是她们不肯留下不是因为不想要身份和肯定,是娘亲和陈太后握住权力不放!”柳儿扭过头,“把她们逼上绝路地是谁?还不是你们,你们这些只想着皇室尊贵荣耀的名声!” 云儿哀伤地看着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儿,你以为自己了解了真相,你以为你所见所闻所想都是对地,你只看到了表面,想到了表面,却没能了解到事情的本质。小玉和陈惜玉之所以离开,所背负的责任太沉重,那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讲清的事情,他们的离开是自身之幸,是小武之幸,是陈太后之幸,更是大明之幸。 “既然娘亲不肯为柳儿做主,柳儿自会找到可以做主之人!”柳儿转身离去,“我不要当什么公主,我要自己的幸福!” “柳儿!”云儿喝住柳儿,“你回来!找皇上也没用!” 柳儿不听劝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云儿知道以柳儿固执的脾气必生大事,马上唤了丫鬟: “梦萝,璃霜,陪哀家去乾清宫!” 柳儿,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你不懂娘亲的苦心,还偏偏以为自己所想都是正确的!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一章(三) 乾清宫内。 “皇哥哥!皇哥哥!” 听到响声,朱翊钧停止了挥毫泼墨,疑惑地看着气喘吁吁跑来的妹妹。朱翊钧只凭声音就知道是柳儿到来,因为世上只有柳儿一人称呼他为“皇哥哥”,这个称呼是其他弟妹们不敢用的称谓。 “呦呵,什么风把我们寿阳公主给吹来了?”朱翊钧能够调侃的人也只有柳儿一个,月儿太内敛,麟儿太温吞,没有人能像柳儿一样能和自己逗趣,“不是又和你那个猴子驸马吵架了吧?” 柳儿没心思和朱翊钧逗趣,一见到这个“皇哥哥”就大哭起来。 “皇上要为柳儿做主……” 朱翊钧一见这架势也慌了,他从未见过柳儿哭得如此伤心: “快说说,谁招惹咱们寿阳公主了?待皇哥哥砍了他的脑袋!” 要是平时柳儿早就破涕为笑了,这次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她拼命地拭着泪,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皇上为柳儿做主,休了驸马吧……” 朱翊钧还以为柳儿是在斗气: “好好好,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猴子驸马不要,咱们找个耗子驸马如何?” 柳儿伏下身去,深深地叩首: “皇上,请皇上开恩,放寿阳一条生路……” 朱翊钧听到这话才觉得柳儿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了,她如此恭敬地行礼,如此正统地自称“寿阳公主”这个封号,可见她想要的“恩典”也非常的正式。 “柳儿你起来说话!”朱翊钧终于正视此事,“上来就说什么休掉驸马。(www,,Cn更新最快)。朕还真是摸不着头脑。” 柳儿怕朱翊钧不理解,一五一十地讲明了自己和继宗的关系: “差不多四年前,柳儿在寺院外偶遇一猎户。他敦厚纯良,是个少言寡语的人。虽然柳儿张扬跋扈,但是他却不计前嫌,救了迷路地柳儿。之后柳儿就与他熟识起来,虽然他身份低微,无才无德。但是柳儿却从未感受到那种舒服和自由,那是在宫中从未有过的感觉。因为宫里的人都因为柳儿是公主,不是惧就是敬,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交心之人。” 朱翊钧眯着眼睛,仔细地倾听着。 “但是他怕自己低微地身份和贫苦的景况配不上柳儿,便骗柳儿说从未动情。柳儿信以为真,正好因为母后和娘亲都为下嫁之事烦扰,便下嫁驸马。”柳儿无奈地流下眼泪,“柳儿以为人生至此将会平淡无奇。郁郁寡欢,但是上天怜悯,柳儿再遇到他。才知对他依然不能忘情,错过彼此是我们当初最大地遗憾。柳儿与他情深意笃。海誓山盟。柳儿愿放弃公主身份,与他海阔天空……” 听了妹妹的“慷慨陈词”。朱翊钧居然觉得鼻子发酸,喉头发紧,这是他这个帝王从未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的爱情,也是他想要冲破却从未冲破的束缚。 见朱翊钧一直沉默不语,柳儿跪着向前挪了几步: “皇上,请成全柳儿吧!娘亲顽固不化,根本不在意柳儿地水深火热。如果皇哥哥再不下旨,柳儿就真活不下去了……” 朱翊钧紧皱了眉头松开了些: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朕连柳儿都帮不了还做什么皇哥哥!既然柳儿有心上人,皇哥哥还有什么不能成全的,不过这个说什么不做公主的气话就过了,朕封他官做,你们还留在京城,那个什么海阔天空的就算了……” 柳儿喜出望外,她感激涕零地叩首: “谢皇哥哥成全!” 朱翊钧扶起妹妹: “朕听了你的话真是感慨,能两情相悦实乃幸事。如若当初朕可以自作主张,说不定小玉也不用走了……” “皇上!” 朱翊钧和柳儿听到这不大却坚定的声音不由得颤抖了下,他们不畏惧云儿,却从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惊颤。 “参见母亲。”朱翊钧见云儿神色惶然,便猜想是听到了刚才自己与柳儿的对话。 柳儿有点不情愿,但还是给云儿行礼: “参见母亲。” 云儿并未回应,她缓缓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梦萝璃霜,你们在门外候着,哀家有事要与皇上和公主讲。” 朱翊钧耸了耸肩: “母亲不是又有许多佛理要与讲吧?朕已经听得多了,可以讲出很多。” 朱翊钧地不屑一顾让云儿愤怒,但是此时她已经不能再计较这些了。 “柳儿,不管方才皇上答应了你什么,都不算数。” “为何?”朱翊钧和柳儿同时愕然。 云儿皱着眉,她终于把隐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很多年前,先皇还是裕王之时,有个叫雪心的丫鬟生了个小王爷。王爷欢喜得不得了,可是小王爷才百日就不幸夭折,不几日,一个知道真相地丫鬟湄儿就投了井,雪心也郁郁而终。十年后,一位姓赵的侍卫与兰妃私通被处死,他在生命即将尽头之时恳求我放过他地妻和两个幼子……” 柳儿紧皱着眉头: “这与我和继宗又有何干系?” “雪心本是赵侍卫地心上人,他被先皇发到关外驻守,待到重返京城之时,他发誓要报复那个没能给自己心上人雪心幸福的王爷,也就是先皇。”云儿不愿回忆,“而他地妻正是当年投井被救的湄儿,他有两个未满十岁的双生子,分别名继祖和继宗……” 柳儿愣在原地许久不能思考,她的思维已经完全僵化。 “继祖和继宗,他们两个是为复仇而来,怎会对你付出真情!”云儿企图唤醒执迷不悟的女儿。 “骗人!”柳儿捂住耳朵,气急败坏地大叫着,“你们都是骗子!你们想拆散我和继宗!就使出这种伎俩!继宗才不会,继宗会带我离开皇宫!” 朱翊钧对云儿的话将信将疑,但是他不敢贸然行事,只好劝着柳 “稍安勿躁,这些都是实情也说不定……” 柳儿摇着头听不进任何规劝: “我要找继宗去!我要找他亲自对质!我知道他喜欢我,他会带我走的!” 柳儿飞奔出乾清宫,一抹青翠的绿色迅速地消失在视线里。 “来人!去追寿阳公主回来!”朱翊钧唤着门外的侍卫。 “不必!”云儿制止了他们,“让她知道真相也好,那样她才能彻底死心……”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一章(四) 柳儿气喘吁吁地奔跑在山间小路上,林间的鸟啼曾经是柔情蜜意的轻言细语,现在却听起来没那么悦耳,反而惹得人心烦气躁。 从没有机会到继宗家去看看,去看看继宗口中的小茅屋,去看看继宗一直孝顺着的娘亲,去看看以后将要一同创造的新生活。现在这一切都是虚幻,在几日前还是美好憧憬,瞬间这一切都化作渺茫。 柳儿寺院门口停住了脚步,这是一直以来她和继宗相约的地方。 “公主!” 柳儿听到这声呼唤,迅速地转过头去。 “继宗!” 继宗轻笑着摇头: “公主,我不是继宗,我是继宗的哥哥继祖。” “继祖?”柳儿喃喃自语道,“什么哥哥?继宗没说过!而且你根本就是继宗……” 继祖邪笑着: “我与继宗是孪生兄弟,非常想象,公主这么多年也都没能分出我们兄弟二人。” 如此说来,母亲所言的一切皆属实,继宗的确有一个孪生兄弟继祖! 柳儿恐慌地倒退了几步,仔细地端详着面前这个男子。很像继宗,装束很像,模样很像,只是他笑起来的样子不像,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邪魅,比继宗的冷漠和坦然看起来更让人恐惧。 “你……继宗到哪儿去了?”柳儿鼓足勇气,颤抖着问。 “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长的?”继祖笑着摇头,“继宗喜欢的柳公主不过是个愚钝的女子罢了!” 见柳儿依然一脸迷茫,继祖不得不继续解释: “公主当年偶遇的那个猎户地确是继宗无疑,以后与公主见面的也是继宗无疑。(网,电脑站www,16 k,cn更新最快)。只不过有几次公主见的却是继祖我了!” 继祖笑着抬起柳儿地下巴: “公主忘性真大,当初我还拿了公主几锭银子呢!说是要私奔的盘缠!” 柳儿愤恨地挣脱开继祖地挑逗: “你骗我!” “公主是金枝玉叶,是千金之躯。我一个无名小卒,能骗得了什么!”继祖也没生气。依旧笑着,“公主还不是风风光光地下嫁驸马都尉了?难不成公主以为与继宗再次相遇真是缘分?” 柳儿似乎也明白了大半,她伸手指着继祖的鼻尖: “你们合伙骗人?你们……” 继祖一把钳住柳儿的手臂: “公主真是天真!还以为真的有神仙眷侣的传说!公主莫要怪他人,一切都是你爹娘早下得罪孽……” 疼痛地柳儿强忍住眼泪,咬牙切齿地说: “继宗。继宗在哪儿?你叫继宗来与我对质!” “柳儿……” 柳儿含着泪转过头去,她看到了另一张和面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相似的面孔。 “哥,你放手……”继宗平静地说道。继祖松开柳 “来得是时候,有话快说。” 柳儿捏着被继祖攥得生疼的手臂,怯怯地看着继宗: “继宗……” 继宗看着柳儿的手臂,并未上前: “疼么?” 柳儿不禁潸然泪下,她哭着点头。 “我哥和我都是粗人,请别怪罪。”继宗抿着嘴。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柳儿握着手臂。强忍着疼痛问了下去,“为什么我不知道你有个双生哥哥,还有他说的都是什么意思?” 真相!我想知道真相。却又恐惧那个真相!我怕娘亲所讲的一切皆为事实! 继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简单地说,公主的父皇和母亲是我们兄弟的杀父仇人……”柳儿不敢相信地摇着头: “不可能!我父皇天性仁善。娘亲更是诵经念佛。慈悲为怀,他们连一个普通地生灵都舍不得杀死。何况是你们的爹……” 继祖冲到柳儿面前,双眼血红: “如若不是你父皇因女色而迷乱,不是因顾此失彼而惶恐,他怎能草草断案,让我父亲枉死!你母亲不仅不念旧情,反而放手不管,让我父亲做了刀下冤魂!” 柳儿畏缩着: “这些我都不曾听过……” “那今日我就要你好好听听!”继祖大声怒吼着,“你母亲假做好人,说饶过我们母子三人性命,你们在宫里奢享荣华,我们却在外风餐露宿。我娘本来身子不好,加上我爹又冤死于皇宫,她心里呕着一口气,病得凄凄惨惨。我们穷困潦倒,娘就靠出卖皮肉来养活我们兄弟,要不是最后仪心师太可怜我们母子三人,恐怕我们不被那些客人打死就会沦落成贼人……” 继宗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我们兄弟发誓,早晚一天要报这个杀父之仇,为爹娘讨回这笔血债。你的父皇已经归天,我们无处讨要,正好遇到潜心修佛地太后,也就巧遇了公主你……”继祖继续说着,感情由刚才的悲愤转为幽恨,“公主死心塌地地追随继宗,这是千载难逢地机会,血债血偿,玩弄公主于股掌间比取人性命更觉快意!” 柳儿悲痛欲绝地闭上眼睛,不敢再多看他们兄弟一眼。 “继宗,不念旧日恩怨,只说现今。我已和皇上讲明,要与你远走天边,我不再是金枝玉叶,我也不再是寿阳公主。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到底对我有没有真情实意?”柳儿哀怨地看着继宗,泪水不停地滑落。 继宗,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经喜欢过我,哪怕只有一丝情意,我都会觉得付出地情感都是值得的。不管那些恩怨情仇,我只想了解你真实地心意。 继宗拧着眉毛,额头扭起深深的纹路。看着柳儿期盼的眼神,他紧抿着嘴唇,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我对你从未动情,只是为复仇而来……” 伴随着继祖的仰天长笑,柳儿接近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她双肩抖动,泪流不止。 泪眼朦胧间,柳儿看着继祖狂笑着的狰狞面孔和继宗畏缩愁苦的面容。 继宗,你真残忍!难道这四年来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欢歌笑语都只是虚幻?难道这四年来我们所经历的每一刻,都是你为了玩弄我的一步棋? 我做错了什么?只因为我是公主,我不幸做了你所谓的杀父仇人的女儿?人世间的情感真的如此脆弱,或者说,真是如此虚无?我们所经历着的,拥有着的,到底哪一种才是真实的存在?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一章(五) 几日后,心灰意冷的柳儿在公主府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或许说“结束”错了,因为由于驸马侯拱辰发现得及时,并且迅速将她救下,柳儿才没有真正离去。 得到消息后,皇宫里十数位太医赶往寿阳公主府诊治。虽然救得及时,柳儿没有迅速死亡,但是终究是回天乏术,她的生命正在逐渐的消亡中。她没有死去,只像是睡着一般安静宁谧。 朱翊钧亲自到公主府中看望妹妹,见到如此凄凉景象忍不住伤感:柳儿和自己年纪相差得最少,也是几个弟妹中脾气最相投的一个,自己和柳儿的感情也是最深厚一个。每每想起柳儿和自己在御花园中嬉戏,在书房中逗趣的情景,朱翊钧都忍不住扼腕叹息。直守在柳儿身边,默然不语。 云儿一直在思索:如果当日知道柳儿会是这个结果,她还会坚持己见,任由柳儿知道真相么?也许她仍然会这么做,因为她想要的是一个身心俱存的女儿,否则即使关住了柳儿的人,却失去了她的心,那样又和现在的柳儿有何分别? 夜深人静,只有云儿一人留在柳儿的榻前。云儿轻轻地抚着柳儿的脸庞,为她拭去耳际额前飞扬的发丝。从未有这般安宁过,柳儿自幼活泼好动,倔强张扬,有她在,处处皆有朗朗笑声。柳儿生得俊秀,不像月儿的清新秀雅,而是在女子的秀美中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气。 “太后娘娘,有人求见。”梦萝上前通报。 云儿挥手示意梦萝遣那人下去。“太后娘娘,他说他姓赵。” 听到这话。云儿立刻定了神: “准他进来。(电脑站www,,CN更新最快)。” 借着烛火的微弱光芒,云儿依稀仿佛见了一个男子高大地身影,但是那身影影影绰绰、模糊不清。 “参见云太后。”那人跪下行礼。 云儿自己也吃不准这到底是赵继祖还是赵继宗:“起来说话吧!如果哀家没猜错。你应该是继宗。” 继宗轻轻颔首: “太后明断。” 云儿努力在微弱的烛火下上下打量着继宗,虽然和上次见到的继祖地外貌几乎生得没什么分别。云儿却还是在他眼中看到了继祖没有的那种柔情。 “你怎能如此轻易进入公主府第?”虽然云儿知道继宗常年狩猎,身怀武艺到也不算什么,“你可知这是杀头地大罪?” “草民不敢欺瞒太后,草民是……翻墙而入的。”继宗的诚实让云儿的怀疑减少了几分。 “你怎知哀家一定会见你?而不会把你当贼人抓了去?”云儿继续追问。 继宗沉默不答,也许他不愿回答。也许他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今日夜闯公主府,绝非小事……”云儿逼紧了一步。 继宗再次跪下: “请太后成全。” 云儿抬着眉毛,不懂继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公主今日一切皆因草民而起……”继宗声音沉闷。 “你愿意以死谢罪?”云儿替继宗接了下去。 “公主存草民在,公主卒草民亡。”继宗目光坚定地看着云儿,“草民愿终生伴随公主左右,不论生死,再不会分离……” “你……”云儿不知是不是该继续问下去。 “公主曾有愿望,找寻幽静安宁一隅,只羡鸳鸯不羡仙。”继宗深深地叩首。“请太后成全,让草民带公主离去。” 云儿诧异地看着继宗:“你……柳儿已经如此这般……” “无论她是生是死,都不再是寿阳公主。只是继宗心中的柳姑娘!”继宗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冤冤相报何时了?海阔天空难道永远是我们心中未了地夙愿么?” 这就是柳儿口中的“野人”继宗么?他不愚钝。至少在云儿看来。他看透了世事,比许多人看得更为透彻。 “请太后放我们一条生路……”继宗再次俯身叩首。“草民会带公主远走天边,过神仙眷侣的日子,再不过问尘世之事……” “如果她永远不醒呢?”云儿知道这是最大的可能,但不是最坏的可能。 “草民永远伴着她,永远等着她醒来。”继宗心平气和地回答。 “你娘和继祖呢?”云儿追问了句。 “娘为抚育我们兄弟二人受尽苦难,但继宗此生不能再报答养育之恩。”继宗说到此处,无尽地伤感与遗憾,“如若上天悲悯,公主醒来,草民愿用余生相伴;如若不幸,公主长睡不醒,草民愿朝夕相伴,直至卒年;如若公主遭遇不幸,草民愿即刻领死,追随公主而去。” 云儿看着沉睡的柳儿,潸然泪下: “你要带柳儿去往何方?” “带她到没有苦难的地方,没有恩怨,没有仇恨。”继宗不肯透露半个字,也许不是他不肯透露,而是他根本不知该去往何方。没有苦难,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都是可以海阔天空之处。 云儿没有阻拦,反而让梦萝为柳儿收拾些衣裳行装。娘娘……”梦萝犹疑不动,“怎能让他带公主走?” “柳儿宁死都不愿留在公主府,不如让她走吧!生死有命,让哀家有个期盼,以为柳儿会醒来,会找到她想要的幸福。”云儿轻轻地抚着柳儿地脸庞,那宁静的面容一如往昔。 “可是,他不是……”梦萝不敢说出“仇人”二字。 “一个已经心如死灰、形同枯槁之人,再无爱恨情仇。”云儿转头看着继宗。 东方的天际微微露出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带她走吧!哀家信你。”云儿看着继宗,轻轻地一颔首。 继宗怀抱着柳儿,跃身上马。挥鞭一记,那马儿嘶叫着奔跑起来。继宗没有回头,向着东方奔驰而去。 柳儿,没想到当初先皇竟一语成谶,你有那枚粉红地桃花胎记,就注定了你一生为情所困。和先皇一样,你愿以生命为代价,只愿追逐你想要的真挚情感。为情而伤,为爱而亡,这是你摆脱不掉地命运,也是我永远不能理解地人生吧! 太阳升起来了,东方的天际一团火红如霞地朝阳分外灿烂。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二章(一) 万历十一年(1583年),初夏。 柳儿被继宗带走之事让朱翊钧耿耿于怀了数月,但是最终他一想妹妹是随心上人远走他乡,寻得一片乐土之时,也就不再追究。 小武和小玉,是因为他们真心相爱,有心相守,上天眷顾,终得正果。 柳儿和继宗,也因为他们真心相爱,最终也会寻得一处安宁之地过神仙眷侣的生活,只是命运对他们太残酷,真正能相守的幸福不知何时才能降临。 柳儿离开的真相知道的人甚少,面对驸马侯拱臣的疑惑,朱翊钧也只是用“民间有神医可以治愈公主,派人送公主去治病”这个理由为托辞掩饰了过去。没有人敢对此事质疑,驸马当然也不敢,只好默认了此事。最终朱翊钧只是昭告天下:寿阳公主病卒。 云儿有数月缠绵病榻,郁结于心的愁苦让她消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到春暖花开之时,云儿的身体才逐渐好转起来。 慈寿寺内。 云儿有很久都没有见过仪心,因为柳儿之事让云儿神伤,也因为仪心私下帮助湄儿不曾相告让云儿心寒。如果当初没有放过湄儿母子,如果当初仪心如实相告,也许所有人都是另外一种命运了。 “施主……” 说来奇怪,不知是不是仪心心中有愧,她不再直呼云儿的名讳,而是如称 其他来寺中烧香拜佛的人一样称呼云儿为“施主”。 云儿转过头,凄清的面容上满是愁绪: “仪心师太……” “施主是为祈福而来,还是为赎罪而至?”仪心的话让云儿冷冷打了个寒噤,自己一直可以把心事全数倾诉地仪心难道也有隔阂么? “哀家有何罪孽要赎?”云儿逼近仪心。(网,手机站更新最快)。想要讨个说法,“倒是师太纵容他人,姑息养奸。欺骗公主……” 失去女儿的心痛让云儿几近崩溃与绝望的边缘。 “太后有错在先,何必为难一位出家人?”湄儿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太后建慈寿寺,与仪心师太诵经多年,还不曾认清自己犯下地罪孽,实在是可悲……” 云儿紧抿着嘴唇,目光戚然地看着湄儿。 湄儿比数月前又苍老了许多。鬓边白发苍然,面容晦暗憔悴,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颤抖不止。 “民妇参见云太后。”湄儿给云儿行礼,看似谦恭,却满眼怆然。 “既然想要质疑,何必再做这些虚礼,不如如实道来。”云儿幽幽地开了口。 湄儿凄惶地笑了下: “如今还有何事可讲?我儿已经抛下我这半死老娘,带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公主远走天边了……枉我养他二十载,最终还是赔给了你。不过好在公主长睡不醒。怕是有生之年再无清醒之日,也算是报了半个仇……” 云儿双眼血红,她悲愤地瞪着湄儿: “好!一命偿一命。该报地仇报了,你可满意了?!为什么上一辈的仇怨要下一辈来偿还?为什么你不冲着我来。要报复在柳儿身上!” “民妇是一介草民。没读过书,但是民妇知道丈夫是天。知道有仇必报这个天理。”湄儿目光执着,“你们害死了福生,我也要让你们痛不欲生!我们在关外受苦受难,好不容易回了京城,福生却因为一个不明不白的罪名到了地下。什么苦我都受了,什么辱我也忍了,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儿子,我也不可能苟且活到今日。当初欠云太后的命现在来偿还了……” 云儿还没反应过来,湄儿就一头奔柱上撞去。 不知仪心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迅速地冲上去挡在了湄儿身前。湄儿一下子撞在仪心胸口,两个人趔趄着摔倒在地。 湄儿被摔得七荤八素,她扶着头: “仪心师太……” 仪心重重地喘着气: “施主何必如此想不开……生命可贵,怎可轻易放弃?” 湄儿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云儿呆立在原地,没有任何举动。 仪心恳求云 “请云太后放过赵氏吧!” 仪心不仅用自己瘦弱地身躯救了湄儿一命,居然还恳请云儿放过湄儿,仪心第一次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家人坠入凡尘成为一个有情感的普通人,这让云儿更加诧异。 “仪心师太真是古怪,就算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必为此事向哀家求情吧!何况哀家并未取她性命,师太何必如此?”云儿的眼神飘忽不定。 “赵氏身份不比云太后,她所做之事只是纠结于根深蒂固的旧念。她时时来此与贫尼诵经,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就像云太后当初也怨念于他事一样,也时时心有不安,想要寻得安宁么?”仪心并未直接挑明所说之事,“冤冤相报何时了?以命偿命,实乃罪孽极致。生在尘世,能有家人在侧,才是人生最大幸事……” 仪心静静地看着湄儿: “赵氏一生多舛,也是苦难深重之人,愿云太后慈悲为怀,饶恕她吧……” 湄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仪 “师太……” 云儿怆然泪下:“饶恕?这两字说来轻易,做来艰难……” 仪心缓步移到云儿跟前: “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何况云太后已经做过太多次……” 云儿转过身不再看她们两人。 是啊!我曾经宽恕过太多人! 寒月,即使她用卑劣之手间接害死了我最亲密的雪心姐,我饶恕了她;陈惜玉,即使她周旋于先皇身边,为她自己和陈太后算计,我也饶恕了她;陈太后,即使她三番两次因妒生恨、不择手段地压制我、威胁我,我也饶恕了她……太多人或多或少地伤害过我,但是最终我还是饶恕了他们,因为我心底一直坚信着只要多一些宽容,就会少一些苦痛。 仪心看着湄儿,双手合十: “施主过去所历经的苦难,贫尼全都知晓。但想要摆脱苦难,不是记住仇恨,而是忘记仇恨。人生有太多变数,云太后始终是大富大贵之人,终究与常人不同,她能几次三番忍常人所不能忍,不是施主所能达到之境界。” 湄儿含着泪俯下身去: “谢师太感化。” “施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仪心轻轻颔首。 湄儿匍匐着挪到云儿身后,深深地叩首: “谢云太后宽恕,此恩民妇永生不忘。” 云儿没有回头,她默默流着泪。 无论做些什么,都为时已晚,柳儿将永远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但是,我仍然愿意相信,柳儿仍在人世,仍然过着她想要到地最自由最幸福的生活。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二章(二) 次日,湄儿便随继祖离开了京城,他们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无人知晓。 云儿无心去猜想他们的去处,因为她即将失去另一个女儿----月儿。从永宁公主府传来消息,公主打算到慈寿寺出家为尼! 月儿端坐在榻上,满脸祥和宁静。儿心急如焚地叫着月儿,“发生何事?”看到母亲,淡淡地微笑着给云儿跪下。儿惊愕地看着女 “请娘亲宽恕月儿不孝之罪……”月儿伏下身子,深深地一叩首,“娘亲的恩情月儿只能来生再报……” 云儿冲上前去跪倒在月儿面前: “月儿,你有何事想不通与娘亲讲,为何要做如此决断?” 月儿抬起明亮的眼眸: “月儿心中早已对尘世之事再无依恋,常伴青灯古佛,才是最想做之事。” 云儿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潸然泪下。 “娘亲无需伤感,还有皇上和简王陪在娘亲身边……”月儿轻轻翘着嘴角,“娘亲,至今月儿还记得娘亲给月儿说的名字来历,世间万物,人间繁华,而月只有一轮。月虽是独一无二之物,却也是平素最常见之物,无人怜爱,无人侧目。柳姐姐性情明朗,简王端谨善良,月儿只是月儿,不敢多动一点儿心思,不敢有一点儿越礼。不想下嫁,因为那是月儿极其不情愿之事,但是那唯一一次的哀求。都无人理会……让月儿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处清净之地,远离尘世吧!” 云儿伸手抚摸月儿的脸庞:“月儿,娘亲忽视了你……” 月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月儿不想引人注意。月儿愿潜心向佛,在那里才能找到平静。(Www,,cn更新最快)。” 月儿。才只有十六岁的月儿,难道真地想要把以后漫长的生命都奉献给那青灯古佛,难道她愿意一生都与寂寥的木鱼声常伴? 云儿看着目光坚定地月儿,仿佛看到了柳儿那坚定不移眼神。柳儿和月儿,一动一静。一个倔强一个温婉,一个刚烈一个安宁,云儿从未觉得她们两个相像,只有在这一刻,她看到了两个女儿共同之处---对自己向往的生活不懈追求地精神。 云儿轻轻地揽住月儿,把她拥在自己怀中。 “月儿,娘亲依你所愿,让你做自己想做之事。看不到月儿的脸庞,云儿只能感到月儿拥紧了自己。能感到月儿那柔弱却坚定的力量。 盛夏的山中没有暑热,萧风吹过,依旧清凉。 云儿有很久没有到慈寿寺中与仪心畅谈佛经。自从上次湄儿之事过后,云儿对仪心生出一股恐惧的犹疑来。 “仪心师太。”这是数月来云儿第一次与仪心师太见面。因为隔阂难免生疏起来。 仪心低垂着眼睑。轻言细语: “施主。” 与仪心相识已经有二十余载,云儿一直以为仪心是自己可以完全信任地友人。仪心自幼生活在寺中。不食人间烟火,不理俗世情感。 “仪心师太,”云儿不能接受仪心用如此“陌生”的称谓称呼自己,“为何要称呼云儿为施主?难道师太再也不把云儿当作可以讲授佛理,倾诉情感的友人了?” 那日仪心对云儿当面指责之景历历在目,云儿一想起就会暗自伤怀。 仪心轻轻地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柳儿远走他乡,月儿出家为尼,为什么她们都要离我这个娘亲而去?到底我做错了什么!”云儿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完全崩塌,“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仪心静默地看着云儿,目光深远。 “以前和家人失散,总心心念念地想着有朝一日能有再见一日,找见了小武,能给的全都给他,最终他还是要离开我这个姐姐……每个孩子,我都一样疼爱,一样去抚育,为何无一人可以留在身边?”云儿哀怨地看着仪心,想要寻找到答案。 仪心的眼中闪动着点点泪光,这是自从她的师父圆寂之后云儿第一次看到她伤心地落泪。 “仪心的身世云儿不曾知晓……” 云儿疑惑地看着仪心: “未曾听仪心师太讲起……” “仪心是师父在寺外的草丛间拾到地弃儿,爹娘没给仪心留下任何日后可以相认的信物。幼时仪心也曾向师父追问过身世,师父只是沉默不答。日子久了,仪心也觉得无须知晓,既然爹娘都不想再与仪心相认,何必再追究下去。生身之恩只是一段,仪心几乎已经忘记。血脉亲缘对仪心来说只是浮世过往之缘,再无可以追寻的必要。”仪心浅浅地微笑着,“不过数年前,仪心突然偶遇一位亲人……” 云儿大喜过望: “仪心师太找到亲人了?” “慈寿寺香火鼎盛,出入来往地香客甚多,有一日来了一位满面愁容的女香客,仪心便上前问她为何事烦扰。她讲自己身世凄惨,寡居多年,终将儿子抚育成*人,却又被仇人所害。她觉自己所遭遇地人生变数皆是报应,皆因自己当年犯下不可原谅之罪孽。三十年前,全家因饥荒而亡,只剩下年少地她和尚在襁褓中的小妹,为了能安葬家人,她卖身为奴,把小妹抛弃在深山地草丛间。如果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妹也许会遇到有缘人相救,如果命中注定……”仪心神色平静,仿佛讲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她十分后悔抛弃了小妹,终日为她祈福,她深知今生再无相见可能,只求上苍怜悯,保佑她的小妹可以平安长大成*人……” “虽然仪心不想再为身世之事探究一分一毫,但是此时还是不禁追问那位女香客是否为小妹留存日后相认的物件儿。”仪心淡淡地笑着,“她说因为生活困苦,并无信物可以留存,但是她小妹的手臂处有一块红色印记,那是永远也抹不去的印记……” 仪心伸出右手的手臂,在臂弯处有一枚浅红的胎记: “除了这个印记,仪心的爹娘什么都没有留下……” 云儿恍然大悟: “那女香客是仪心师太的亲姐?” 仪心捋下袖子: “如果她所讲的一切属实,那么没错了……” “可曾与她相认?”云儿期待仪心肯定的回复。 仪心遗憾地摇了摇头:“何必相认……她是仪心的亲人,以前是,以后永远是。与她三十年未见,除了血脉亲情,仪心与她的距离太遥远。” “那就让她一生活在愧疚自责里?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小妹还在人世……”云儿为仪心和那位女香客感到惋惜。 “就让她怀有一种念想,让她怀着一种期待。”仪心微笑着看着云,“每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必去苛求,只要知道他们的生活是他们想要的就好……”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二章(三) “皇上!”凝翠娇娇怯怯地扑倒在朱翊钧怀中,“皇上有好久都不到妾身的翊坤宫来了,皇上已经忘了妾身了……” 朱翊钧捏着凝翠的下巴: “朕不是一直在为云南之事烦扰!” 凝翠依偎在朱翊钧怀中: “那妾身说点儿高兴事给皇上听?” 朱翊钧看着凝翠的大眼睛,调侃地说道:朕到要听听贵妃有什么高兴事儿,能朕心不烦气不燥?” 凝翠娇羞地嗔怪着: “皇上又拿妾身开玩笑了……” “朕哪有?朕当初答应封你做贵妃不是开玩笑吧?”朱翊钧笑着把凝翠揽在怀中,“贵妃闭月羞花,善解人意,又为朕诞育皇子,朕爱还来不及。” 闭月羞花,郑贵妃凝翠的确是足够貌美;善解人意,是柳儿曾经用计帮助她得到了皇上的关注;诞育皇子,是上天的垂青,也是人生难得的一次机遇。 “真的么?皇上觉得常洵可爱么?”凝翠紧紧地依偎在皇上怀中,“他是不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儿了?” 凝翠所说的常洵是她未满周岁的亲生子。 “当然了,和贵妃一样的模样俊秀。”朱翊钧在凝翠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下,“难不成贵妃要多给朕添几位皇子?” 凝翠嘟着小嘴: “皇上又说笑了,难道皇上忘了要封常洵为太子之事了……” “太子?”朱翊钧脸色沉了下来,“这件事朕不是说过要从长计议。” 凝翠不依不饶地撒娇: “皇上又哄骗妾身……当初常洵落生时,皇上就答应妾身要封常洵为太子……” “长幼有序,”朱翊钧为难地皱着眉。“宗法总不能随意变更是吧……” “皇上还是喜欢恭妃,才让恭妃的儿子当太子……”凝翠低着头嘤嘤哭了起来。(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 “哪儿的话,朕只喜欢贵妃一人。”朱翊钧哄着凝翠。“贵妃要是不喜欢恭妃,朕让她搬出景阳宫便是。”凝翠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 “皇上不许再哄骗妾身……” 朱翊钧点着头应和: “君无戏言。至于太子之事。朕还是得同太后商议再做决定……” 慈宁宫内。 朱翊钧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到慈宁宫给云儿请安也绝对是有做不了主的大事才来。 “母亲近日安好?”朱翊钧对两位妹妹之事也甚是无奈,“寿阳和永宁之事让母亲心痛了……” 云儿挥手示意不想提起: “过往之事,无须再提……” “妹妹不要太过伤心,以免伤了身子。”陈太后幸灾乐祸还来不及。但是碍于朱翊钧地情面也不好发作。 “今日有事请与母后和母亲商议。”朱翊钧转入正题,“有关册立太子之事……” 云儿和陈太后同时惊呆住:一向对册立太子之事拖延着迟迟不肯决定的皇上突然对此事着急起来了,居然将此事列上日程。 “常洵聪颖过人,有帝王风范。”朱翊钧的理由牵强了些,“常洛虽为皇长子,却身体孱弱,并非为继承江山最佳人选……” “祖宗讲究长幼有序,常洛理应是太子地不二人选。”云儿冷漠地回绝了朱翊钧的建议,“常洛尚幼。过不多年身子就会调理康健了。至于聪颖过人之说哀家不敢苟同,都是咿呀学语地幼子,如今看不出什么……” 朱翊钧似乎早就料到云儿会对此事多加阻挠。便转向陈太后求救: “母后……” 陈太后既想让朱翊钧满意,又对云儿的话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无奈将此事延迟下来: “皇子皆幼。哀家看此事从长计议为好……” 册立太子之事没能随了朱翊钧心意,只得借题发挥让恭妃儿迁居幽宫。并将皇长子常洛交与王皇后明慧抚育。 云儿知晓此事已经是两三个月之后,她迅速前往景阳宫探视。景阳宫里情景惨淡,虽然是酷夏,却只剩下凄凉一片。 梦萝拾起院门前的一只缎面虎头鞋呈给云儿: “太后娘娘,这是……” 这是常洛的虎头鞋,云儿只为疼爱的长孙做了一双。虎头鞋是民俗之物,是为了保佑孩童平安康健地,常洛将虎头鞋遗落在此,想必走得匆忙。 “看来哀家来迟了……”云儿握紧了那只虎头鞋。 陈太后素来对儿没有好感,一是因为她出身贫贱,二是因为她曾是云儿的丫鬟,三是她的命运与云儿出奇的相似,让陈太后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儿突然被皇上强行“迁入”幽宫,让陈太后觉得历史又重新上演了,只不过重复的不再是云儿的故事,而是自己的故事。 陈太后对这种落寞幽静之处有种恐惧,是很多年前被先皇安置在冷宫处留下的阴影。 “妹妹为何要来此处?”陈太后一进入院落,便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云儿挽住陈太后地臂弯,轻轻牵着后者的袖子: “恭妃至此居住已有数月,无人前来看望。” 陈太后本想说:“那是你的丫鬟,想看何必要招上我?”但她忍了下来,因为看到这般凄冷景象触景生情: “恭妃有何过错?” 云儿没有回答,因为她们两人已经行至儿榻前。 没有纱帐,似乎这般幽寒地宫中无需纱帐。 儿眉头紧锁,双眼紧闭,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干裂地嘴唇上有斑斑血迹。 云儿心酸地流下泪来,连忙唤着丫鬟:“为何恭妃身边无人照应?” 一个瘦弱地小宫女连忙跪下: “参见太后……恭妃娘娘她……” 儿听到声响悠悠转醒,她双目无神,眸子黯淡无光: “太后……” 儿挣扎着起身,胡乱地摸索着身边的衣衫,一不留神竟从榻上滚落下来。 小宫女又忙不迭地扑上前去搀扶儿,两个人惊慌失措地相互搀扶着,搞了半天都没能站起身来。 陈太后倒退了几步,嫌恶地皱着眉: “不是到了这儿来规矩都不讲了吧?” 儿悉悉索索地摸着衣衫,不住地落泪。小宫女则跪在一旁狠命地给云儿和陈太后磕着头: “太后娘娘恕罪……恭妃娘娘地眼睛看不见了……” 云儿惊诧地看向儿,才发现后者那双眸子污浊含浑。 “此事为何无人禀告?宣太医来诊视没有?”云儿看到这般惨状,心痛不已。 小宫女哭着摇头: “自从皇长子被带离恭妃娘娘身边,娘娘就终日以泪洗面,痛哭不止,日子久了,眼睛就看不见了……奴婢也去求过人帮忙请太医,但是无人理会此事……”陈太后心烦地问道: “皇上不曾来过?” 小宫女低头不敢回答。 云儿既失望又悲伤地摇着头: “无情不似多情苦,无情堪比多情恨。梦萝,快去请太医来……” 儿,当初选你留下侍候我是错了么?让你成为皇上的妃子也是错了么?曾经相似的我们,同样是身份低微,同样是母以子贵,为何命运如此不同?只因为我遇到的是多情的先皇,那个柔情似水满怀善念的隆庆皇帝;而你遇到的是我的儿子----妄为淡漠的万历皇帝!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二章(四) 石阶上光滑的痕迹证明有很多人来过,寺院前的石阶是如此;但是陵寝前的石阶却凹凸不平,十数年来,能够到此处的人少之又少。 云儿一踏上这灰白青石砖地,就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这里没有酷暑,没有严冬,只有安谧的幽静。 几个宫女挽着陈太后走在云儿前面,从后面只能看到她贵紫华服下依然瘦削的身形。一个不留神,陈太后踩到了路中的石子,几乎站立不稳。 云儿来没来得及上前搀扶,就听陈太后怒责着宫女: “你们几个没长眼睛?有石头也不清干净!还有这陵寝是谁看守的?先杖责二十再说!” 几个宫女连忙跪下,口口声声求饶。 云儿快走了几步,笑着挽住陈太后的手臂:“姐姐不要紧吧?别气伤了身子!几个奴婢,留给云儿处置就行了!” 陈太后扬着嘴角: “妹妹又做好人,好像哀家是暴虐之人似的……” 云儿抿着嘴角: “今日来此拜谒,姐姐就别再为那些事伤神了吧!” 陈太后也不再争辩什么,任凭云儿搀着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妹妹又去看过恭妃了?”尽管陈太后对儿一直没有好感,但这次却异常关心起来。 云儿轻轻点头。 “情况如何?”陈太后有些揪心,“她的眼睛……” “恐怕再无复明之望……”云儿轻轻叹息。 陈太后惋惜地摇头: “这恭妃也是,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如今眼睛坏了,皇上又岂会再回头?陈太后深深知道这种悲痛欲绝的痛苦,一个曾经深爱过的男子将自己抛弃。幽幽寒宫,没有生息,就如同死了一般让人恐惧。(1^6^K^更新最快)。恭妃一定比自己更加痛苦。她失去的不只是皇上,还失去了儿子。这种苦我没受过,难以想象。那一定是彻骨之痛,能让一个女子在绝望中终日哭泣,不要性命,只为不幸地命运而垂泪。 每上几级台阶。陈太后都要歇息片刻。她一直坚持想要自己走完,想让这次拜谒更加虔诚一些。云儿默默地伴在陈太后身侧,不多言语。 陈太后侧头看着云儿的衣衫,还是一如既往的素净。明净清爽地月白色,上面遍布深浅不同的花纹,似云朵。 “二十多载……”陈太后突然转头看着云儿,“从你入王府至今已经二十多载了,那时你穿了一件特别大地衣服,眼睛很大……” 陈太后的慨叹让云儿恍恍然起来。 二十多载。那是多么久远之事。依稀仿佛,还能记得那个大雪霏霏的冬日,自己依偎在奶奶的怀中。因为对未来命运忐忑,所以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一切。第一次见到赵爷爷。第一次见到福生哥。第一次见到雪心姐,第一次见到当时还是王妃地陈太后。第一次见到寒月……还有许多人,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最深刻的记忆还是见到当时的裕王爷----也就是先皇:他一袭白衣,一双忧郁的眸子,是他买下了自己,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姐姐……”云儿轻轻一笑,她感谢陈太后没有刻薄地用“卖身至王府为奴”这个字眼儿,“许多年前之事,姐姐还记得……” “哀家一直在想,这就是命,永远逃不开的命。”陈太后叹气,“如果当初没有雪心,也许就不会有寒月之事,如果哀家能为先皇诞下皇子,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性情……” 陈太后本是小家碧玉,养在深闺,读过诗书无数,却最终因为内心的嫉妒和偏狭做错了许多。 “哀家真是疼爱皇上,就在他称呼哀家为母后的那一日起,哀家就发誓要用性命去庇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陈太后说到兰妃,“当初兰妃有先皇的宠爱,又怀有龙胎,一旦诞下皇子,太子之位不会稳妥……” 云儿微翘着嘴角,沉默不语。 “妹妹也记得那普洱茶吧!还是妹妹赏给宫女们地不是?”陈太后也笑着,“风晴两丫鬟的确是妹妹的心腹,一切事都替妹妹想到了。哀家没料到这些奴婢都肯给妹妹卖命,风晴二婢如此,梦萝也是……” “怪不得姐姐差点儿就把梦萝处置了,要不是小玉,恐怕她早就魂飞魄散了。”云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想想冰儿那丫头,也怪可怜地……” “她跟了那样儿的主子,也只能受那样儿地罪。”陈太后地笑容忽然隐没,“真正可怜的还是福生!” 一听“福生”二字,云儿地心就像刀割一般难受。好像福生牵扯出她太多的记忆:赵爷爷、雪心、湄儿、继祖继宗,还有她心爱的柳儿…… “妹妹早就知道那个赵侍卫是福生,最终却还是让他枉死了……”陈太后的表情很是怪异,在肃穆间还掺杂着几许快意,“那个药是哀家下的,妹妹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陈太后终于愿意承认她所做的卑劣之事,美其名曰为了皇上的地位,实际是在为她自己的自私寻找一个出 “哀家如今想知道你夜探宗人府时到底与他谈了什么,可以让他俯首称臣,没有负隅顽抗。”陈太后显然并不知晓湄儿母子的存在。 “答应他将他与雪心安葬在一起……”云儿依然没有提及湄儿母子半个字,“他是个痴情之人,那么多年惦记的只是这个……” 陈太后对这个答复没有意见: “这么说他对哀家的恨要延续到下一世了……” 陈太后说到这话之时居然笑了: “如果人的情可以有百年,那么恨会是千年万载么?如果仇恨可以轻易放下,就不会有所有事儿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环,都如藤蔓般缠绕在一起,纠纠缠缠。 “今日想来拜谒先皇,是因为……”陈太后低头,“竟然想先皇了……” 云儿看着陈太后的侧脸,突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奇异的光彩。“从未对任何人讲起,我对先皇的情意……”陈太后眼中噙着泪,她对云儿用了“我”这个称呼,“从入裕王府之日起,从他掀起喜帕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曾再是怜香,我只是他的妻,多想博得他的欢心,哪怕只是一个浅笑……” 云儿站在陈太后身侧,静静地倾听着。 “他爱过宠过的女子无数,唯独没有我……”陈太后凄然一笑,“云儿,我承认我犯过的错太多,但是唯一正确的就是选择了你……” 云儿牵着陈太后的衣袖,微笑着,依然不回应。 “宠辱不惊,从容淡然,没有人能可以做到……”陈太后还给云儿一个微笑,这似乎是二十多年以来她头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以前的岁月,不管是喜是悲,是敬是爱,是争斗是平和,都走过来了……”云儿终于开口,“命中注定的一切任谁也夺不走,只要你好好守住你所要坚守的一切……” 陈太后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先皇,他是我们曾经敬过爱过的夫君,曾经拥有过的岁月短暂,匆匆而逝;皇上,他是我们共同抚育的儿子,他今日的善恶都是我们给予的,无怨无悔;这段岁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经历过才是最珍贵的财宝。 云儿抬头遥望着东方的天际,那轮红日正要冲破云层,傲然升起! 5 尾声 万历十二年(1584年),暮春。 青山绿水,一片氤氲的雾霭。 云儿遥望着远方的层峦叠嶂,无限伤怀。人生已经过去大半,韶华似水匆匆逝,真正留给生命本身的到底还有什么呢? “梦萝,”云儿唤着身边的丫鬟,“到何处了?” “娘娘,这大概快到江苏了吧!”梦萝掀开帘子,向马车外望着。 “你家乡不是在江苏?”云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梦萝点头: “承蒙娘娘惦念,梦萝的家乡是江苏的一个小镇,无人知晓的小地方。” “既然路过,不妨去回乡看看。”云儿目光慈蔼和善。 梦萝轻轻摇头。 “路程不会耽搁,反正是出来游山玩水。”云儿替梦萝宽心。 “家乡已经没有亲人……”梦萝垂下头。 云儿遗憾地叹息: “哀家真该替你选个好人家,好让你家人也都安 梦萝匍匐在云儿脚下: “请娘娘不要把梦萝嫁出去吧!梦萝想永远留在娘娘身边……” “你在哀家身边尽心尽力,照顾得无微不至。哀家不想亏待你,也应该像风儿晴儿她们那般,寻得个好人家……”云儿淡淡笑着,“或者像璃霜一样,留在京城也好……” 梦萝哀求道: “梦萝的命是娘娘救的,愿意终身侍奉娘娘……” 云儿也不再强求: “也罢。” 女子的一生都要寻得好归宿?如果可以选择命运,到底什么结局才是最圆满的? 云儿掀起帘子,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迷蒙地远山。 久居深宫。不知道外面活生生的世界是另一番景象。雄伟壮丽的山川,奇境幽森地古刹,所有的景色犹如另一个世界。犹如画中仙境。 一入浙江,景色又不同了。青山秀水比起北方地巍峨来说显得灵秀了许多。不像北方的干燥寒冷,吹在脸上的风都是温和湿润的。 行至一小镇,云儿突然想要在此留宿几日。。 建在水上的小镇,安静宁谧,每个人地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容。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夜晚的河上会燃起点点渔火,颇为惬意的生活。 那晚云儿遣了宫女回去,独自一人行至河边,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蹲在河沿儿上玩耍。河水中漂浮着几个小小的光亮,一闪一闪的煞是惹眼。 云儿好奇地蹲下身子观望: “这光亮是什么?” 小女孩倒也不怕生: “是莲花啊!” 她将手中的几朵莲花都递给云 “放在水中就能漂起来。” 拿到手里,云儿才发现这些“莲花”是雕工精美的蜡烛。 小女孩将手中已经点燃地莲花轻轻放到水中,然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娘说每朵莲花都能圆一心愿……婆婆你也许愿吧……” 婆婆?云儿哑然失笑,她连忙摸索着自己的脸庞。罢了罢了。何必计较这些呢? 云儿将自己手中的“莲花”点燃,轻轻地将它放到河中,任凭它漂向水中央。 “愿望真地会实现么?”云儿睁开眼睛。看到那些已经渐漂渐远的光亮。 “婆婆许愿了?”小女孩站起身子,大眼睛又黑又亮。 云儿笑着反问她: “你许了什么愿?”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掰着手指头: “一个是想要爹娘他们明年生个小妹妹给我。我有两个弟弟了。想要个小妹妹;一个想要外婆教我拳脚功夫,她说我长到六岁就可以学了;还有一个是想要见到姑母……” 小女孩突然住了口: “婆婆你看到过神仙么?” 云儿浅浅笑着: “没有。难道你想见到神仙?” 小女孩摇着头,声音稚嫩: “爹说姑母住在京城,她很好很好,而且美得像神仙一样……” 不知什么原因,云儿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她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 “如玉,”小女孩笑得眼睛弯弯地,“娘和外婆地名字都有一个玉字,我也有……” 云儿摒住呼吸: “小玉……” “那是我娘的名字啊!婆婆你怎么知道?”如玉眼里闪着光,“婆婆你就是神仙吧?那婆婆你猜我爹……” “你爹叫小武是不是?”云儿激动得快要落泪。 “婆婆你不是神仙啊!你说错了!”如玉一脸失望,“我爹叫李斌。” 好个小武!连名字都改了!文武双全,这就是他最大地心愿? “猜错了……”云儿笑着摇头。 “婆婆许了什么愿?”如玉仰着头看云儿。 是啊!愿望太多了! 想让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想让几个孩儿孙儿平安康健,想和陈太后化干戈为玉帛…… 其实,我最希望的是见到柳儿,不是那个倔强的寿阳公主,而是那个活泼的柳儿。她是否醒来?是否与继宗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如玉!如玉!” 如玉连忙转头望了下: “婆婆,我娘来找我回去了!” 如玉向前跑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将手中的几个莲花蜡烛塞给云 “婆婆,这个可以许好多好多愿……” 云儿蹲下身,取下随身携带的玉坠子给如玉戴好。 “娘说不能随便要人家给的东西……”话虽这么说,但是如玉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玉坠子。“就算是婆婆向你买的莲花……”云儿微笑着,“快回去吧!免得你爹娘担 如玉点了点头,蹦跳着跑走。 云儿直起身子,看着那黑暗中的人影。 小武,你们都好吧?人生就是有如此巧合之事,我竟然遇到你和小玉的女儿!这个乖巧的小如玉是你们生命的传承,也是你们自由生活的证据。云儿转过头,看着河中那依然闪烁着的烛火。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海阔天空,你们想要的自由! 夜风拂过,深黑的苍穹中繁星点点,水上波光粼粼。 河上还有乌篷的小船在飘飘荡荡,云儿不经意地看去,血液顿时停滞。 那摇橹的男子表情平静,嘴角时不时露出笑意。不管他的装束如何改变,他的容貌还是与以前没有太大区别。深刻的轮廓,紧抿着的嘴角,依旧是旧日 的那个清冷的笑容。 坐在船的另一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绿色衣衫,一双灵活的大眼睛亮闪闪的。她哼着小调儿,身子一晃一晃的。 云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喊着: “柳儿!” 乌篷船没有停下,依然自顾自地向着下游的方向行去。那摇橹的男子神情漠然,那个绿衫女子自顾自地哼着小调儿。 云儿拼命地向河中呼喊着: “柳儿!柳 “娘娘!”几个宫女跑到河中扶住了云儿。“娘娘,小心,河水很 云儿挣扎着向河中看去,哪有什么乌篷船,只有漆黑一片。云儿坐在河边,默默地看着那些漂浮在河中的烛火渐渐远去,渐渐熄灭。 柳儿,真的是你么?愿意相信是你,即使你不与我相认,不与我讲一句话。我看到你活得自由快乐就已足够。 天亮了,东方的天际露出浅浅的白色,那一抹微云背后太阳的光亮朦朦胧胧。 每一个人我都深爱着,曾经给过我无尽柔情的先皇,曾经让我对生活充满力量的张大人,曾经让我觉得生命充满温情的雪心姐,曾经让我用心去感悟生命的仪心师太……让我倾尽所有去抚育的儿女,让我悲喜交加的弟弟,让我学会运用智慧的陈惜玉,让我学会坚强自尊的陈太后……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给我曾经孤苦黯淡的生命增添的光亮,或短暂,或长远,或微弱,或长明…… 不知道生命的长短,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但是你们给予我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是让我可以坚强笑着生存下去的力量。 太阳升起来了,远处的云朵,被蒙上了一层绝美的橙色光晕。太阳的光芒柔和,散发着暖暖的光辉。 全文终 5 番外 怜香篇 我喜欢看窗外的纷飞的雪,不是喜欢冬日的寒冷,而是喜欢冬日的纯白。 娘说我身子骨娇弱,不能到到外面去,即使是阳光普照的日子也不行。看着姐姐在院子里舞剑,看着她的紫色披风在萧索的寒冬中幻化出的美丽弧线,都让我好生羡慕。姐姐身体康健,聪明慧黠,性格爽朗,可以习武、骑马,可以笑得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而我一直缠绵病榻,内向胆小,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读读诗词,一针一线的为枕套绣上一双双戏水的鸳鸯。从一出生,似乎命中注定一样,连名字都是姐姐优于我一筹。惜玉,需要人去珍惜;怜香,人们留给我的除了“可怜”这个词之外再无别的。 马厩里多添了一匹白色的马,威风凛凛的鬃毛,厚实的身躯。姐姐说这匹马名叫“追风”。爹娘都说奇怪,一匹马何必起那么“有意味”的名儿,牲口就是牲口,呼来唤去的也听不懂,何必?姐姐固执己见,每日给追风刷背、喂料,照顾得无微不至。 姐姐看到我绣的枕套,脸上居然飞起喜悦: “怜香,等绣好送给姐姐好么?” 我看着那对戏水的鸳鸯,恍然大悟: “姐姐要出嫁了么?” 一向爽快的姐姐居然红了脸,羞涩地笑了: “只是觉得怜香这个绣得很好看,什么出嫁不出嫁的……” 我猜想,姐姐一定找到了她的心上人。 那日,来了几个身着华服的人,几大箱子的聘礼堆在门口。爹娘卑躬屈膝。笑容满面。皇上已将姐姐指婚给他地儿子---裕王爷。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爹娘觉得这是天大地喜事。笑得合不拢嘴。 姐姐居然回绝: “管他什么裕王?就是不嫁!” 娘上前安抚着姐姐,好言相劝: “虽为继妃。但这裕王爷可是是皇上之子,以后想必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姐姐倔强地推开娘地手: “管他什么王爷王妃,惜玉不喜欢。” 爹气得胡子发抖: “圣旨不可违抗,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 姐姐依然不肯屈服: “惜玉不孝,让爹娘为难了!只是这事儿惜玉不能答应。” 无论娘怎么哀求。姐姐宁死不从。 爹痛心疾首地狂呼:“生这么个不懂事的女儿有何用?你走!永远都别回来!” 姐姐跪下磕了三个头,没有犹豫,毅然决然地走出了屋子。(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新最快)。她骑上那匹钟爱的追风,风一般消逝,身上的披风像紫色的霞。 姐姐,一定是去寻找她地心上人了。 娘悲切地恸哭: “惜玉!回来!” 爹也觉得自己言辞过于决绝: “怎么就这么走了!违抗圣旨的罪咱们怎么担得起,怕是要满门抄斩的啊……” 我默默地躲在帘幕后偷看着。 姐姐,我愿意代你出嫁,走进那个和这里一样的深宅大院:如果顺利。可以躲过灭门之灾,如果不顺,那么就让香儿陪伴爹娘一起受惩。你没有带走那对鸳鸯锦。也许它从始至终都是我为自己而绣。 躲在喜帕后,我不停地颤抖着。紧张?恐惧?我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饥肠辘辘。浑身乏力,却不敢半点懈怠。 隔着那层半透明的红色。看不清王爷的样子。他走近,缓缓掀开喜帕。 我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陈惜玉?你有16岁么?看上去年纪小了几岁……” 他的嗓音不粗,很柔和。 我不敢抬头,只能瞄着他的脚下,看着他包围在一团红色中。 他抬起我的下巴,目光温存。 也许这个男人不适合红色,红色太过耀眼,太过炫目;他宁静祥和,更适合白色,柔和地眸子,一直柔软到我的心里。喜烛闪烁着小小的火光,映照着他年轻而俊秀地面庞。 以前听过,裕王爷是个很好脾气的人。果真如此,因为即使他知道我不是他该娶地姐姐惜玉,而是妹妹怜香之时,没有愤怒,有地只是疑惑。 “王爷,臣妾自知有罪,只是臣妾的爹娘都年迈,请王爷不要怪罪他们……”我跪在地上,乞求他地原谅,“请惩罚臣妾吧……” 王爷叹息: “怜香?惜玉?娶哪个又有什么分别呢?该来之人来,该去之人去,万般皆是缘。罢了,何必多生事端……” 我感恩地望着王爷。说不尽,那种敬忽然升华为爱。 本以为这就是我的命运,虽有享不尽的荣华,却平淡无奇。但是,姐姐却回来了。风尘仆仆,才一年的光景,姐姐脸上却尽是掩不住的风霜。 “姐姐!”我惊喜万状。 “怜香可好?”姐姐疲惫地笑问,“一直未见,姐姐惦记怜香。” “王爷待怜香很好。”我话不由衷。王爷一直住在书房,只是偶尔找几个丫鬟侍寝。 不知姐姐为何有那种悲痛欲绝的表情,很少流泪的她却哭了。 “怜香不必欺骗姐姐,王爷多情,想必冷落了怜香。” 姐姐就是姐姐,居然知道我的心事。 “不过姐姐会帮助怜香,不会让人夺走你王妃的位子。尤其是那个寒月。” 不喜欢寒月---那个李王妃曾经的丫鬟。不是她伺候得不周全,而是她天生就给人一种不愉快感。不管是她装腔作势的调调,还是她颐指气使的样子,都让我厌恶。但是。她是唯一一个现在侍寝于王爷,却又可以在王府可以指手画脚地女子。 “寒月已经不可能为王爷诞下子嗣……”姐姐把手中的一个纸包递给我,“只要一直服食这种药。便终生不能生育……” 我颤抖着,不知该不该接受。“既然怜香你已经是王妃。这个地位就不能动摇。”昏暗的灯光下,姐姐地眼神让人觉得恐惧而又用心良苦。 “姐姐会追随师父,颠沛流离的生活也许更适合我。”姐姐趁着夜色将要离去。 “姐姐地追风呢?”我探着门口,“栓在府外么?” “追风?”姐姐怆然,“追风死了……”“从王府骑走一匹吧!王爷不会深究的……”我不再追问追风的死因。怕姐姐难过,但我又担心姐姐过于劳苦,“要不多拿些盘缠,总会有需要。” “不必。”姐姐一口回绝,“随师父行走江湖,四处漂泊,什么都不需要。倒是怜香你应该好好用首饰银子打发下人,这样他们才会听你的话,拿你的自然手软……”我似懂非懂。 姐姐又飘然远去。来去匆匆。 躲过了寒月,却没躲过雪心。眼看着王爷喜爱雪心,看着雪心逐渐隆起地腹部。我知道只提防寒月是不够的。 王爷宠爱的女人太多,偏偏没有我。我多想在他那幽怨的眸子中看到那种慈善又怜惜的温柔。但是却从未有过。几次均未得手。雪心终于给王爷生了儿子。看着王爷笑逐颜开的样子,我也开心了好一阵儿。王爷一直没有儿女。这个得来不易的儿子让全府上下都喜上眉梢。 如果雪心可以一心一意对王爷也好,可是她却偏偏和福生纠缠不清。这是不是王爷的亲生子呢?血脉之事怎可混淆?况且,这不是我的儿子,这是雪心地儿子。他会成为世子,成为雪心打败我的利刃。 我的地位绝对不容动摇。 指使了寒月,以为步步为营。 没想到湄儿之事搞得轩然大波,雪心郁郁而终。本是大快人心之事,王爷却一蹶不振。只能看到他愁眉深锁,看得人揪心地痛。无能为力,王爷,爱过地女人无数,却没有留一个位置给我。 终于又见姐姐,以前的她比我爽朗,现在地她比我释然。 而在这日,我才知道,原来姐姐地心上人就是王爷!我们是亲姐妹,却爱着同一个男人,本来应该属于姐姐的这个男人现在却是我地夫君。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阴差阳错之后,很多事情已经无法更改。 看到姐姐那看似冷漠的眼神中闪烁着的柔情,我看出她依然爱着王爷。她包容了他的背叛,包容了他的负心,不是因为我这个妹妹,而是因为她的无法割舍。 我想要哭,却根本哭不出来。姐姐知晓真相,也替我扛下了所有罪名。不知道是因为王爷对雪心的事情已经不再挂怀,还是因为他愧对姐姐,此事终于归于平静。什么都没了,雪心死了,寒月疯了,姐姐走了。 云儿,像她的名字一样,一个钟灵神秀的女子。不像姐姐的倔强,不像寒月的跋扈,不像雪心的委曲求全,云儿是个聪敏而淡然的女子。 王爷终于又会笑了,他盯着云儿,那种痴迷的目光我从未见过。 我的机会来了:把握住云儿这张王牌,让她听命于我,臣服于我。 云儿是个恭谨的女子,若即若离,让王爷魂不守舍。她终于在我的一手安排下,成了王爷的女人。 都如我所愿。 云儿为王爷生下世子,一个血缘清白的世子。那个眉清目秀,煞是可爱的羽儿。我多想去喜欢他,疼爱他,多想当他的娘亲,照顾他。王爷的宠爱,不仅仅因为他是唯一的子嗣,而是因为他的娘亲。 一步错,步步错。我选错了棋子,一个看似平淡的女子,却蕴藏着无限巨大的能量。王爷似乎每日都能多看到一点她的好,她的才情,她的温柔,让神经都可以舒缓的笑容。 终于将处于疯癫边缘的寒月赶了出去,再不会有人说出我的秘密。我始终是孤独的一人。终于为了一个我从没做过的事而要久居清幽之处。 小玉,是留在我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之人。因为从她的眼中,我看到了一种熟识,一种相识许久的感觉。她虽然是个孩子,却是一个可以陪伴我,以后将会一心帮我的人。 无论世事如何,我都不再是怜香。仰头叩拜的天子是我的夫君,金灿灿得耀眼。母仪天下,这个词终于属于我。 心仪曰(真的是心仪,不是仪心):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5 番外 惜玉篇 “老板!”我将一袋银子丢给老板,“就给我来昨日看中的那匹白马!” “姑娘!”那个老板满脸堆笑,“实在是不好意思,那匹马刚刚卖出去了!” “我昨儿个才来过,怎么这么快就被人买走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姑娘,您也没有下定,那位朱公子又很是痛快地把银子付清了。这生意也得做,您说是不是?”老板陪着笑脸,“这里还有好几匹上等马,要不您再挑个别的?” 我抓起荷包: “算了!” 刚踏出门口,就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牵着那匹我看中好久的白马。 我忍不住上前询问: “请问是朱公子么?” 他拧着眉,反问: “你是何人?” “这匹马我看中多日,只是一直没能买下。今日前来却得知已被公子您买走,颇感遗憾。不知公子您可否割爱,将此马让与我……”我竭力选择着合适的话语,生怕某个措辞不佳惹得这位公子不快。 “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姑娘中意,让出此马又何妨?”说话的不是这人,而是一位身穿白色披风的男子。他很年轻,生得颇为俊秀,只是那双眼睛给人的感觉是忧郁和谨慎。 “那就多谢了!朱公子!”我意将银子交予这位白衣男子,看来他就是那位“朱公子”了。 “本来已为马儿取了名儿,唯有追风二字配得上此马。”这位朱公子足够风雅,居然给一匹马取了十分诗意的名儿,“看姑娘也是真心爱马之人。何必在乎银两之事。” “一向不愿欠别人什么。”我执意将银两交予朱公子,“多谢了!” “既然如此,就劳烦姑娘将那匹枣红马买下。”朱公子看来另有选择。“打算取名火舞,正好与追风相对。” 为了感谢朱公子让己所爱。我将那匹枣红马买下。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那朱公子的眼波里流转着迷样的柔情。 “不必了,有缘自会再见。”我一向不喜欢给这种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子机会。 不容他多言,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姐姐!”怜香站在门口,不敢走入马厩。“何时又买了一匹白马?” 我给马儿刷着鬃毛: “前几日就看中,你说叫它追风如何?” 怜香笑了: “姐姐居然给马儿取了这么雅地名儿……” 我不由自主地脸热了一下。“追风”此名只是那个朱公子随口而取,我为何一直念念不忘呢? “姐姐你在想什么?”怜香好奇地问,“姐姐脸怎么红了?” 我扭头不敢再看怜香: “哪有?” “是不是姐姐有了心上人?”怜香俏皮地提问。 心上人?难道就是这种时刻牵挂着的想念么? “姐姐的心上人是不是一位英武之人……”怜香咯咯大笑。 我啼笑皆非,为什么我地心上人要是英勇的武夫呢?那位朱公子看上去文气得不得了,想必是个不习武之人。 “怜香别再拿我打趣……”我牵着追风地缰绳,“今日想去骑马,转告爹娘一声,不必等我。[1--6--K,手机站wap,,cn更新最快]。” 不由自主地在街上寻着朱公子的身影。人群中鲜有白衣之人。 追风呼出的气息在空中汇聚成白色的薄雾,我知道这种寒冬腊月是不该孤身在街上等一个“陌生人”。把追风栓到客栈后的桩上,看来能缓解寒冷地是烫两壶酒暖暖身子。 几盏酒过后。浑身暖洋洋的。我丢下碎银子在桌上,起身拿剑准备离开。 “原来姑娘真的在此……”朱公子拱手。“看到院内的追风。还以为只是马有相似罢了……” 我不禁窃喜,却不露声色。 朱公子瞥着桌上的残羹冷炙: “不知姑娘是否愿与朱某再饮几盏?” 本应回绝。却不由自主地应下。 “姑娘如何称呼?”朱公子坐定,“既然愿与朱某饮酒,却为何不肯告知姓名。” “姓李。”我随口胡诌了个姓氏,“名字是……玉儿。” “这个名儿好。”朱公子斟上酒,“在城内徘徊多日,希望有幸再见姑娘一面。今日终尝所愿……” 我举起酒杯,抿嘴一笑。 那一日,和他相谈至深夜。 他当日购得追风,完全只是因为喜欢,只是觉得这匹马儿似有灵性,就如同当时我看到追风一样。 他出身富贵,却一直郁郁寡欢。发妻去世,幼子夭亡,人生的伤痛让他变得有些隐忍和不苟言笑。那张年轻的脸庞上鲜有喜悦,更多的是无尽的怅惘。一绪思忧几盏酒殇中。在那时,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善解人意地女子。 家中突然多了几个大箱子,我狐疑地问: “这是什么?” 娘笑容满面: “是来提亲的。这次可不得了,玉儿你要当王妃了!” 待到我听闻是来提亲之时,转身离去: “爹娘不必为惜玉打点此事。“裕王爷可是皇上的儿子,玉儿你怎敢拒绝此事?”爹对我地“不识抬举”有些气愤。 我瞟了一眼那几个箱子: “管他什么裕王,惜玉不喜欢。” “这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爹瞪圆了眼睛,像要发怒。 “惜玉不稀罕当什么王妃。”我看爹气得胡子发抖,“惜玉不孝,只是这事惜玉不能答应。” 一时间。爹的怒吼,娘地哭泣,不管是威胁还是哀求。都不能动摇我地决心:此生已经笃定朱公子,不在乎功名利禄。誓必追随他一生。 我给爹娘磕了头,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我跨上追风,毅然决然地离去。 匆忙间,没来得及和怜香到别,也没来得及取鸳鸯锦接连几日。都没有朱公子地消息。 “李姑娘!”叫我的是那日陪伴朱公子买马的男子福生,“公子不能来赴约了。” “他有要事?”我知他们这些公子不会终日游手好闲。 “是……”福生似乎难以启齿,“公子过几日要迎娶一位大家闺秀……” 顷刻间,似乎天崩地裂。我呆若木鸡,不能动弹。 “这个是我家公子留给姑娘地东西。”福生将一只玉镯递给我,“这是原来我家夫人的爱物,本有一双,一只打算给新进门地夫人,另一只。公子交代我给李姑娘你……” 三妻四妾的事稀松平常,但是我就是不能容忍与别人分享。 我并未接那只镯子: “转告你家公子,后会无期。” 我牵着追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不想流泪,只想为这段荒唐的感情而仰天大笑。也许该去找师父。也许他会带我离开京城。散心也好,只想忘却。 当我再回到京城之时。才知道妹妹已代我嫁进裕王府。 对怜香满怀愧疚,自己竭力摆脱,却把妹妹推进无助的深渊。 骑着追风,在裕王府的门口徘徊。冷冷清清地门口,没有富贵逼人的奢华,满眼是寥落的仓皇。 开门的老者对我上下打量: “找哪一位?” “怜……”我咽下了下面的“香”字,今日不同往日,不能再直呼她的闺名了,“我来探望王妃娘娘……” 老者瞪着浑浊的眼珠看着我: “你是何人?王妃娘娘岂是普通人可以随便探望的……” 我张了张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就在我转身想要离开之时,听到了一个男子地声音。 “爷爷,门外是何人?” 声音煞是熟悉,是朱公子身边那个福生。 “李姑娘?”福生认出了我,“你怎会来这里?” 我确认了再确认,的确是朱公子身边的福生不假。 “你……”我心底竟然升上一股不祥地预感,“可是福生?” “借一步说话。”福生走出门,压低了声音,“不再欺瞒李姑娘,我们公子就是当今皇上的皇三子,裕王爷。” 听到这些话地时候,我弄不清自己是该哭还是笑。 “福生知道王爷是惦念李姑娘地,只是身不由己。”福生为他的主子解释。 我听不下去。 多么荒唐可笑!我心仪地那位朱公子不仅仅是出身富贵,他竟然是当今的王爷!阴差阳错,我逃婚的对象竟然是他! “李姑娘怎会认得王妃娘娘?”福生应该听到我和那位老者的对话。 “我不姓李……”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姓陈,名唤惜玉……” 我抛下已经面无血色的福生,骑上追风绝尘而去。 几盏酒过后,我居然神情恍惚起来。 过去种种浮现于眼前:追风、火舞、白衣、酒盏…… 怜香,我最爱的妹妹怜香,阴差阳错嫁与我深深眷恋的男子。命运真会捉弄人,我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到头来却发现是一个错误。 “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我怔住,因为这个声音。鸳鸯锦,原来自始至终怜香是为她自己而绣。 “原来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儿,惜玉。”朱公子---不,我应该称他为“王爷”,“怜香惜玉,爱了惜玉,娶了怜香,看着怜香,念着惜玉。” 我不由自主地落泪,一向倔强的我居然落泪。 如果你不是“王爷”,而是“朱公子”;如果我知道“朱公子”就是“王爷”;如果你知道我是陈惜玉,而不是什么李姑娘…… 他面对着我坐下,斟满了酒。 “今夜不醉不归……”他一饮而尽。 朦朦胧胧,如同幻境。他的眼角似乎有泪光,在为我们这段感情唏嘘?在为这错过的情缘遗憾?我摸着他干净的脸颊,无限惆怅。 我是惜玉,偏爱紫色衣衫,自小习武,不懂针线女红。某日看中白马一匹,公子善意相赠;曾经把酒言欢,曾经敞开心扉;朝夕思念,只因一个“情”字,不想叹惋,因为你是王,而我却不是你的妃。 我轻轻地印上自己的吻,满唇酒香。晨光熹微。 追风和火舞,这是它们第一次并肩,也是最后一次。 “请善待怜香。”我做出了请求,为妹妹。 “惜玉你要去去向何方?”他想知道我的方向。 “随师父到异乡。”我透露了行踪,却又不告知详情,“缘已尽,不必再见。” 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这种别离时刻,掩不住的凄楚。 你是怜香的王爷,是万千女子的王爷,唯独不是惜玉的。 怀抱着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孩,我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 “娘亲给你取个好记的名儿,叫小玉。” 孩子睁着乌溜溜的眼,呢喃着。 悄悄地,只想在王府窥视一眼。看一眼一直深居王府的怜香,看一眼一直心心念念的他。 昨日的种种,已成过眼云烟。他爱的女子太多,他已忘记我们的回忆。只有怜香,大红衣衫间的忧愁似乎深重了一层。 面相丑恶的寒月,笑靥如花的雪心,他难道爱她们每一个? 一剑刺死了追风。只想抛弃过往。 终于见到怜香,我见犹怜的小妹,虽然年轻貌美,却失宠已久。 “姐姐!” 才一年光景,她的心就老去了。 “妹妹可好?”我关心妹妹,也许是关心他。 “王爷待怜香很好。”天真的她,不知我也曾和他的王爷共枕而眠过。 我潸然泪下。 “不必欺瞒姐姐,姐姐不会让任何人夺走你王妃的位子。” 我将一包药递给怜香: “只要一直服食这种药,便终生不能生育……不能让寒月为王爷诞下子嗣……” 除了怜香,不该有人为王爷诞育子嗣。 害死了雪心,害死了王爷的嫡子,我却没有任何的喜悦。 爱可以爱一刻,恨却要千年。 我怀抱着小玉,站在船头遥望着。天水一色,依稀仿佛间能看到迷茫的轮廓。 从今以往,浪迹天涯的不只惜玉孤身一人,还有小玉。 小玉,可怜你永远得不到名分。你不是娘亲为了要挟你爹爹的工具,你是娘亲后半生的依靠。留在京城,那是几个人的痛苦,不如离去。 我想要的只是放逐,只是海阔天空的自由。寒露时节,苍茫一片。 5 番外 仪心篇 阿弥陀佛! 这应该是我从记事起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 师父曾讲:那日,她下山化缘,隐约听到草丛中有婴儿的啼哭声,寻声而去,便在草丛中发现了尚在襁褓中的我。怜佛祖慈悲,悯苍天恩德,便将我抱回寺庙抚养。 自打孩提时起,我就有别于那些陪同双亲上山来上香的孩子们,他们喜欢追逐打闹,而我只是喜欢静静地伴在师父左右,听师父诵佛经,讲佛理。 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万物变化,不因物变,不因人变,皆因心变,只要我们清心,静心,息心,则万法皆空。而又说我是徒众中悟性较高的一个,便在我五岁那年赐我法号仪心,许我在诵经堂内听师姐们论佛经,辩佛理。也许是师父的这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也有可能是我的这个名字让我时刻告诫自己,心静则欲净,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陪伴师父一起青灯古烛,以保持自己这颗清净之心,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转眼,我已经长到了十二岁,师父破例许我在大堂正殿内帮忙。师父说,观人,观事,观物,观世间音,导人向善,增强善缘,方能有之大成。看着那一个个陪同双亲上山来进香的孩童在双亲的宠爱下一年一年长大,我开始想我的家人。他们当年因何缘故弃我于草丛?他们是否有难言之隐?我的爹娘又在何方?如果不是被师父抱回,我的命运又将如何? 说到命运,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不是亲人却给我亲人般温暖感觉的人----她叫云儿。她的一生,也许就是命运给我们地最好昭示。从小小的王府丫鬟。到高高在上的慈圣太后,她地身世告诉我们,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只要你有那团永不熄灭地生命之火。 当年初识,她还是服侍裕王爷一家前来进香的小丫鬟。虽然衣着素净。却眼神发亮,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眸中闪动着一种似火焰般的光辉。我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却对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裕王爷是寺庙地香客,每年都会施舍庙里很多的香油钱,这也是我们这间香火不算旺的庙宇得以生存下去的缘由。一来二去。我与年纪相仿的云儿便熟识了起来。她与我讲她慈爱的奶奶,讲她年幼的小弟和体弱多病的爹爹,当然还讲她最亲爱的雪心姐。我安静地倾听着,其实我是多么羡慕,多么羡慕她有这些亲人,多么羡慕她有着可以惦念牵挂地亲人! 雪心的去世让云儿感到天崩地裂,她的世界再没有欢笑。她曾经哭泣着为雪心祈福,每一次都肝肠寸断。我始终不能理解她地感情,生死有命。(网,手机站wap,16 k,cn更新最快)。每个人最终的归宿都是如此,何必要为此悲伤呢?难道因为我是铁石心肠,我没有常人地情感么云儿也曾犹疑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接受命运地安排。她敬着爱着的裕王爷,她终于要成为他地妻。因为她怀中那个小小的婴孩。她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次看到云儿的时候,她衣着华丽。在无数奴婢的簇拥下的前来寺庙参拜,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让我退缩,不敢上前。她还是云儿么?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云儿么? 我发现那双眼睛里的真诚没变,坚韧亦没变。 云儿,她蜕变成一只彩蝶,振翅欲飞。 一日,寺庙里来了一众五人,长者步履蹒跚,岣嵝着身子在一个大汉的搀扶下进到正殿,后面跟着的是一位妇人和两个男童。 我按照寺庙日常的接待礼仪服侍他们进香,那妇人在佛祖前虔诚的祈祷着,这种感觉竟让我想到了云儿,我试着凑近听她说的是什么…… “求佛祖保佑,民妇赵氏,祈求夫君福生一家平安,健康。” “求佛祖保佑,民妇的两个孩子平安,健康。” “求佛祖保佑,民妇能找到失散的妹妹。” 我仔细看了看她,才发觉她竟然是当初裕王府中的丫鬟湄儿! 早几年,我看到湄儿也随在裕王府陈妃的身后前来进香,云儿曾唤她做“湄姐姐”。她不是早已在王府的争斗中香消玉殒了么? “师太?师太?”赵氏小心地推了我一下,把我从冥想的思绪中拉回,“这是民妇的香油钱。” “嗯,施主善举,必定福有攸归。” “希望是。民妇一家刚从关外回来,想先来参拜一下,一来望得佛祖庇佑,全家安康,二来而我希望能找到失散的妹妹。”她叹息道,“当年家乡瘟疫,全家十几口只剩下我和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我带着她想来投奔京城的亲戚,无奈失了音信,早已人去屋空,我狠心将遗弃在山脚的草丛,自己卖身为婢。岂料世事无常,民妇与夫君被奸人所害,发配关外数年。现如今圣上大赦天下,终于可以重返关内。不知小妹是否尚在人间,今生如有可能民妇愿不惜一切代价找回她,赎回当年之罪孽。民妇一家现住在山腰的一间茶寮里,烦请师太帮忙留意前来进香的香客,年方二十五六,右手臂处有红色胎记的可能是民妇失散多年的妹妹。” 送走了他们,我回到厢房里抬起了自己的手臂,仔细端详着那块红色印记。小时候,师父以为是我被香客的香烛烫伤,勒令我不再靠近香客。后来才知这是胎记,这个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个一直伴随我成长的印记竟然是我找寻亲人的“信物”。 接下来的几日,赵氏每天都会来寺庙里进香,同时也在她夫君的陪同往寺庙里运送粮食和蔬菜。 “夫君过几日就不能前来了,他在皇宫里找了份差事。失散的妹妹一直杳无音讯,我们一家还会一直在山腰住着。麻烦师傅留意的事情还请多多帮忙。” 我无法开口承认自己地身份,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份亲情我盼过,念过。却在它到来的时候无所适从,直到她们一家神奇般地又搬离了山腰地茶寮。我始终没开口叫过一句“姐姐”。仿佛这人从未在我的生命中出现一样,我不知道这是否会成为她地记挂或者遗憾,但我仿佛对亲情有了另外一层的的理解“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来”,我的生活不会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什么。我也不可能对她地生活改变什么,那么,一切随缘吧。 当师父圆寂之后,我落泪了,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有喜悦和悲伤。我成为了仪心师太,在香火日益鼎盛的慈寿寺中感化更多想要寻求心灵慰藉之人。 几年的岁月,似乎就那么稍纵即逝了。我总以为与“姐姐”再无相见可能,也就不再去想。 一日。寺中的几位小尼逮到了个偷馒头的小贼。那少年虽然瘦弱,但是眼神中的坚强不屈让人顿生好感。我盘问他为何要到寺中偷窃,他说家中有体弱多病的娘亲。已经花了很多银子救治,没有多余的铜钱来买粮食果腹。我多拿了几个馒头给他。说以后要是再来只管说一声。无需再做偷窃之事。他为了感恩,隔几日就砍些柴送到寺中。也不多言,就算是以物易物。 日子久了,和他熟络起来,才知道他地名字是“赵继宗”,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赵继祖”和因久患恶疾缠绵病榻的娘亲。 怪不得看他的时候觉得眼熟,原来他竟然是姐姐地孩儿! 怀着对姐姐的越来越强烈地思念,我让继宗带我去看望了他地娘亲。 那位皱纹横生,面容憔悴的女子就是姐姐?她认出我就是那个承诺帮她寻找妹妹地“仪心师太”,把我抓做救命稻草。 苦命的女子!夫君亡故之后,他们母子三人在京城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她卖身到烟花之地,为了养活两个年幼的孩儿。过了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年老色衰的她再也没有本钱可以招揽客人,便被老鸨赶了出来。两个孩儿气不过,想去找老鸨据理力争,讨回些银两,却被老鸨养得护院打了个七零八落。她心里呕着一口气,多年来的堆积的恶疾终于爆发,一病不起。我不能理解她所经历的到底是什么伤痛,只知道这对一个女子来说,一定是如人间炼狱般的苦难。我想要帮她,想要拯救她,因为她是我的亲人。 找了大夫来给她诊视,也终于使得她多年来咳嗽的顽疾得到好转。又怕继宗继祖那两个莽撞少年荒废了时光,便请了师父来教他们两个一些武功。 有时候,我多想告诉他们,我就是他们的亲人!但是我还是没能说出 如果当初我知道姐姐一心只为报仇而活,想要让她两个孩儿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我还会一如既往地救她么?我喜欢柳儿,喜欢这个活泼泼的小公主,喜欢她笑起来明朗的样子。 我也早就知晓继宗和柳儿的关系,我想要挑明,却始终没有做。因为我相信继宗对柳儿的感情是真的,我相信他们的情感可以超越仇恨。 负了云儿,因为我不是心仪师太,我是凡人仪心,我想要保护姐姐,想要用尽自己全部去圆她复仇的心愿。 我不想指责云儿,她是我在世上唯一的朋友。俗话说忠孝两全,一边是姐姐,一边是云儿,我不想抉择。 姐姐,她受得苦难太多了,卖身为奴,夫君早亡,沦落,绝望。 忘记,唯有忘记,才能让所有的仇恨烟消云散。 我感激云儿,即使在失去了柳儿之后,她还是放过了我的姐姐,她仍然有着这世上最宽阔的胸襟。 姐姐,带你的继祖远走他乡吧!相依为命不是苦难,而是希望。我看着姐姐和继祖远去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何必相认呢?即使他们是我们的亲人。我们相识过了足矣,我会永远为他们祈福。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下一世我们又在何处呢?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有叶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PS:此篇番外特别鸣谢我的宝儿心仪童鞋。 5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